《中国白族白文文献释读》一书序

2011-08-15 00:51张锡禄
大理大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白文白族大理

张锡禄

(大理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云南大理 671003)

《中国白族白文文献释读》一书序

张锡禄

(大理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云南大理 671003)

方块白文是白族历史上采用汉字的音读、训读、自造新字和汉语借词等方法来表达白语的一种文字。不仅在历史上使用过,今天仍然有在使用,收集其文献进行释读是有意义的。

白族;白文;文献;释读

当我捧着《中国白族白文文献释读》(张锡禄,〔日〕甲斐胜二主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2月出版)一书清新的样稿一篇篇地审读时,一阵阵喜悦之情涌上心头。我之所以喜悦,原因有三:一是本书来之不易;二是完成了白族文化史的一件大事;三是培养造就了一支队伍。

先说来之不易。

白族是生息繁衍在中国西南以洱海为代表的滇西高原淡水湖泊群边定居的水稻农耕渔猎民族,有四五千年可考的历史〔1〕。辉煌的白族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一群白族儿女深深地热爱自己的民族,以调查研究本民族的文化为终身使命,百折不挠,无怨无悔。

白族有自己的语言。语言学家们基本上认为白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白语支,分剑川、大理、碧江三个方言区〔2-3〕。白族人民在日常生活中一般都以白语作为交际工具,县以下区、乡的白族聚居区群众都使用白语。除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民间口头文学之外,白族群众还用白语创作诗歌、演唱“大本曲”和“吹吹腔”等。

白族群众很早就与汉族同胞接触,在历史上形成了用汉字记录白语的“方块白文”(以下简称“白文”)。这种白文是采用汉字的音读、训读、自造新字和汉语借词等方法来表达白语,用以记录白族的历史传说和民间文学,为推动和保存白族文化作出了积极的贡献〔4〕。

追溯历史,用汉字记录白语在汉代就已出现。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在云南设置郡县,其中县名“楪榆”(今大理一带)、“比苏”(今云龙一带)从古至今同音。这种用汉字记录白语地名、人名的现象在唐宋南诏大理国时期直至元明清时期,都十分普遍。

在歌谣方面,汉代的《行人歌》、南诏时期的《河赕贾客谣》、《南诏中兴二年图传·文字卷》都有汉字记录白语的例证。白文流行源远流长,“白文”二字始见于明代杨安道撰《故善士杨宗墓志》中“弟杨安道书白文”一语,此碑是用白文书写的。

1942年和1943年暑假,石钟健先生在大理的喜洲和邓川两地收集到一批碑刻,其中有白文碑5通。之后60多年间,各方人士又在大理白族地区陆续发现古代的白文碑多通。无数次证明白族的古代白文存在是一个不争的事实〔5-6〕。

如果说,古代的白文是一种历史上的白族文字,那么到了21世纪的今天,它消失了吗?没有。我们在大理白族乡间随处可见一些民间歌手,他们在演唱时,尤其是在演唱长篇曲艺“大本曲”时,边唱边看一个本本——曲本,这种曲本基本上都是用白文写的。歌手们照着它用白语演唱,台下的观众随着情节的进展,有时哭、有时笑,手舞足蹈。有时候,同一个村,一边在放电影,一边在表演“大本曲”,听“大本曲”的观众爆满,看电影者稀稀疏疏。我有时在想,白族人真聪明,发明了白文,用它记载长篇文艺作品,一两个人简单的表演,超过了几十号人复杂演出的电影。

不仅是曲艺,白剧“吹吹腔”的剧本,有的佛教、道教、本主崇拜的经文,祭奠死者的祭文,至今都用白文写成。

于是我们感受到了,在白族民间,白文到今天仍是一种有鲜活生命力的文字。

跟一切事物一样,有生就有死,有存就有亡。随着世界经济的飞速发展,电子信息化的普及,新一代的年轻白族人更多接受的是乡土之外的知识,从小一步入学校,主要学习的是汉语文,为了升学、就业,他们已经慢慢地疏远了母体文化,像一位伟人说的,他们“言必称希腊,对于自己的祖宗,则对不住,忘记了”〔7〕。由于电视的普及,白族歌手的市场有逐渐疲软之势。而随着一些老歌手的去世,后继者日渐稀少,甚至寥寥无几。各种体裁白文的运用也日益减少,有些人甚至不知道白文存在的事实。说什么“白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这样下去,不用很长时间,白文就会成为一种濒临灭亡的文字了。

所以收集整理白文文献就成了有识之士的共识。

这些有识之士有大理本土的,其他地方的,也有国际的。我们有幸遇到这样一位难得的日本友人,他就是日本福冈大学的甲斐胜二教授。甲斐胜二教授以前是研究中国汉文古典诗词的,10年前,通过在云南大学工作的一位白族先生知道了白文之事,便亲自来到大理调查研究〔8〕。回到日本之后,他连续在日本和中国的学术刊物上发表多篇相关的研究论文。更为难得的是,他每年节省下一部分工资寄到大理的学者手中,恳请转送到大理或剑川正在开办白汉双语学校的农村去,希望让白文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得到保护和弘扬。他的行动感动了我们大家。1994年,为研究白族的佛教和民间宗教的历史资料,我们曾申请到美国路斯基金会的资助。我就询问甲斐胜二教授,能否在日本申请一点基金,以便做更大一点的事。他答应了。

经他多方努力,2001年我们得到日本丰田基金的支持,设立了“中国云南白族民间文艺之研究与推广”的课题。参加人有:甲斐胜二、张锡禄、施珍华、段伶、杨恒灿。2003年10月,我们如期完成了课题,也得到了各方的好评。在此基础上,2008年,同样是在甲斐胜二教授的帮助下,大理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又申请了“云南省西北部残存的以汉字表记白语文献的搜集整理和保存”课题。开始时有张锡禄、施珍华、段伶、赵周、赵敏、寸云激、杨熊端7人参与。后来施珍华先生去世,赵周工作调动,杨熊端去读书,先后离开,后增补了杨红斌和王丽梅2人。课题组实有6人。

按课题总设计,张锡禄总主持并参与大理市田野调查,段伶负责全书总成和多媒体软件制作,赵敏主持大理白族自治州西部三县田野调查并做版本信息总成,寸云激主持大理白族自治州北部三县田野调查和文献库存,杨红斌主持大理白族自治州南部三县田野调查和“大本曲”音乐总成,王丽梅主持云南省外和海外文献收集翻译和后勤工作。大家既分工又合作,在这两年里,跋山涉水,走村串寨,可以说,大凡著名的民间歌手的家里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对现在仍使用白文的一些老人我们都作了专程拜访。现在,大理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图书资料室已经设置了本课题的专柜,收藏收集到的一批白文原始纸质资料和另外的一百多册纸质的复制品,另有上百件的相关音像制品也在收录之列。这样的收藏,在全省乃至全国的高等学校、研究机构的收藏中也有其独特之处。它将努力成为中国及世界白族文化研究的资料中心和平台。

俗语说“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收集保存的这批白文文献资料,将会吸引国内外一批批对此有兴趣的专家学者、教授前来大理学院做研究工作,白文的研究会涌现一批世界级的成果,我对此抱有信心。因为,方块白文的出现和长期的运用,决不是一种孤立的文化现象,在中国有方块壮文、瑶文等的出现;在国际上有日文、朝鲜文、韩国文和越南文的运用。在东亚和东南亚地区曾出现过一个汉字文化圈的现象。其指历史上受中华政治及中华文化影响、曾经或现在仍然使用汉字、以汉语文言文(日、韩、越称之为“汉文”)作为书面语(并不使用口头语言的汉语官话作为交流媒介)、文化、习俗相近的区域,包括日本、朝鲜、韩国、东亚及东南亚部分地区。因为,在历史上,汉文化曾经是一种先进文化。方块汉字是记录先进文化的载体。在中国国内它被部分少数民族吸收,在国外也被上述国家吸收和运用。有个现象值得注意,加工改造使用了方块汉字的非汉族的一些其他民族,本民族的文化并没有消亡,反之,本民族的文化发展更高,更快,这是我们今后值得深入研究的。

在国际上,越南、朝鲜、韩国现在都不使用汉字了,但他们和其他民族一道,在历史上使用过。有的国外文字学家在考察白文当今的状况时曾指出:“今天的白文,是研究日本、朝鲜、韩国、越南古代文字产生发展的活化石。”这是中肯的,本书的出版,为国内外研究者提供了翔实的、鲜活的资料。白文长期的运用的事实,是白族引以为自豪的一件大事,它在历史上所取得的成绩将重新估价。所以,今后白文文献的研究,必将有世界级的研究成果诞生。

我们深知,我们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我们用国际通行的国际音标一个字一个词正确记录下当今还在使用的白文的音韵。它的意义在于,不让白文变成一种“死文字”。当今世界上,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民族使用过的书写出来的文字,但却不知道怎样读了,它们的读音已经失传。也就是说,变成了死文字了。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现在,我们乘还有一批人会熟练地使用白文之际,不失时机地把它记录下来,并抓紧出版,把它公之于众,这样,就为白族保存了一份遗产,为国内外学者提供了一份独特的民族文字资料,也是我辈人为民族文化事业尽了一份自己的力量。

考虑到白文的种类多、数量大,本书选择了除碑刻之外的多数品种。之所以碑刻部分不选,是因为白文碑这些年一直受到重视,已经出版过不少,仅《山花碑》就出版发表过10多次,重复出版不好。当然,今后在有新资料和新的研究发现的基础上,我们会考虑将白文碑作为专题出版。

为比较全面地展示白文的品种,我们为每个品种都选取了样本,虽然品种不同,但都是韵文,可以吟唱,可以说这些选本既有个性又有共性。这样较全面地展示白文,并进行释读,这是完成了白族文化史的一大工程,我们感到欣慰和激动,因为它是前无古人的一件继往开来的好事。

更值得高兴的是,通过课题的实施,老学者发挥了专长,还培养了几位中青年白文研究学者。段伶先生早年毕业于中央民院(今中央民族大学)语文专业,长期从事白族、傈僳族、怒族、彝族、独龙族等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化调查研究,有深厚的语言学功底,此次他运用语言学知识和计算机技术,从课题的申报到实施都提出了可行性方案,并集征集、释读、录编于一身,他的工作卓有成效。赵敏先生是中年学者,此次以他为主,基本破译了云龙县的一本老白文古籍,将一部濒临死亡的文献变成了活的文献。美国马里兰大学傅京起教授的母亲徐琳先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海内外知名的白族语言专家,她1958年在云龙县进行白族语调查时收集到一份珍贵的白文资料,但当时来不及详细翻译、整理,徐先生年迈去世,此资料也当作遗物留给移居美国的女儿傅京起教授,傅教授得知我们有这个课题之后,慷慨地把资料交给我们。赵敏是云龙县白族人,他遍访知音,同时虚心向内行学习,对照研究大理、洱源、剑川等地的白文文献,现在他已经能读各地的白文文献。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艺术系音乐专业的杨红斌,现在是白族音乐家,在参与课题组工作中,记录了众多白族艺术家的音乐,尤其是重新记录了“大本曲”的曲调,不仅做了收集保存的工作,也使自己进一步系统地了解本民族的音乐。寸云激硕士曾学习过博物馆学,此次他发挥专长,为课题组收集到的白文文献的收藏做了出色的工作。王丽梅不仅做好后勤,并通过课题逐渐加深认识,热爱上了白族语言文字研究工作。总之,我欣喜地发现,通过课题工作的开展、白文文献的研究,老专家发挥专长,新人在成长。一支研究梯队正形成和健康发展。白族文化研究后继有人,也是我深感喜悦之事。

此次工作,我们在得到日本财团法人丰田财团的支持之外,还得到大理学院及社会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和帮助,在此一并致谢!

白族文献收集的路正长,其研究也正待深入。我们愿与国内外同道一起,为白族文化事业的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是为序。

〔1〕张锡禄.大理白族佛教密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4:4.

〔2〕戴庆厦,刘菊黄.傅爱兰.关于我国藏缅语族系属分类问题〔M〕//戴庆厦.藏缅语族语言研究.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0:418-440.

〔3〕杨应新,张化鹏.云南省少数民族语言志·白族语言文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8.

〔4〕王锋.略谈方块白文及其历史发展〔J〕.云南民族语文,2000(3):5-8.

〔5〕石钟.大理喜洲访碑记〔M〕.昆明:龙渊中学中国边疆问题研究会,1994.

〔6〕周祜.大理古碑研究〔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7〕毛泽东.改造我们的学习:1941年5月19日在延安干部会上所作的报告〔M〕//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2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781-785.

〔8〕施珍华,段伶.白族民间文艺集粹〔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序一.

(责任编辑 杨朝霞)

A Preface to Textual Research and Explanation of DocumentsW ritten in Bai Language of Chinese BaiNationality

ZHANG Xilu
(Institute of National Culture of Dali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BaiCharacter is a kind of script,which adopted from Chinese Character themethods of pronouncing,Xundu (Baiwords of its own pronouncing butwritten in Chinese Character's form),coining new words and borrowing word from Chinese Characters.Bai Language has been used not only in the past;it is also used in nowadays.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collect relevant documents in Bai language and make textual research and explanation of it.

Bai Nationality;Bai Language;documents;textual research and explanation

G256

A

1672-2345(2011)01-0006-04

日本丰田财团资助项目(D08-9-19)

2010-12-01

张锡禄,研究员,主要从事民族文化研究.

猜你喜欢
白文白族大理
做梦都要去大理
白族扎染技术的传承与发展
大理好风吹
想念大理
解读“风花雪月”唯大理之最
白族火把节:一天星斗下人间
大理白族扎染研究综述
哈尼族“老关工”白文达二三事
白族
十个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