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静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福建福清350300)
开放中的封闭与保守中的前卫*
——艾米丽·狄金森与李清照的存在主义意识比较
郑静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福建福清350300)
在中美文学史上,艾米莉·狄金森与李清照是两位伟大的女诗人。她们用自己独特的语言方式述说着对世界、对人生的认识。李清照在保守的封建社会中突破女性的行为束缚,在作品中体现出一种凸显自我存在的前卫意识;艾米莉则隐居一生,在自由选择中体现存在,以出世的态度对待入世的问题。
艾米丽·狄金森;李清照;存在主义;自由
艾米莉·狄金森被誉为自公元前7世纪古希腊萨福以来西方最杰出的女诗人,而李清照被誉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女诗词家。艾米莉·狄金森以其特有的女性风格、敏锐的观察力和细腻饱满的情感,为后人留下了一千七百余篇诗歌。我国两宋时期杰出的婉约派作家李清照以“易安体”在词坛独树一帜,并以其卓尔不群的词学得到广泛的认可。她们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文学熏陶,对诗歌都有着卓著的贡献。然而,两位女诗人的生活道路却截然不同。感情受挫的狄金森终生未嫁,将自己关在有草地围绕的“狄金森家宅”里,过着平淡又波澜不兴的隐居生活。李清照前半生与夫君赵明诚过着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后半生经历了朝代巨大的变迁、丈夫亡故等打击。她选择在生活中畅饮歌唱,体味生活的坎坷苦痛和颠沛流离,直至老死。她们选择了不同的生存方式,并将不同的存在主义意识映射在了自己的作品中。
艾米莉·狄金森眼中的存在,是摆脱依附、自由选择的存在。在她幼年时期,其家乡美国马萨诸塞州阿默赫斯特的教堂展开了“福音主义”的复兴运动,几乎所有人都被要求将灵魂奉献给基督·耶稣。在狄金森看来,这样的基督教完全丧失了它的精神力量。就在周围人不断规劝她皈依宗教的时候,她拒绝入教。她认为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是她的个人自由。她对这种指派的人生观感到怀疑,进而否定。萨特认为人生是不断在否定中寻找自我的过程。人在这个充斥着僵硬和偶然性的世界里,不停地寻找归属感。这恰好需要人的自觉意识,其中包括自由选择。
狄金森在诗中这样表达:“我当然祈祷过/上帝可曾介意?/他介意过,就像/介意一只小鸟/在空中跺着脚/呼叫:‘给我’”[1]。通过诗句,狄金森表示了对上帝的怀疑,也从一定程度上谴责了上帝始终旁观的态度,用嘲讽的语气表达了对上帝的愤怒。上帝作为基督教文明的中心,不仅是救世主,同时也是权威、必然以及希望的象征。上帝的缺席意味着中心和权威的缺失,人类的未来将不再清晰,人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充满了偶然和荒谬的世界。她认为这样的世界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是人类可以真切感受自己不依赖理念的存在的事实。她在《上帝,无法寻找》中告诉大家“那只手如今已被砍/上帝,无法寻找”[1]。人除了自己之外,别无立法者,他必须为自己做出决定,这就是狄金森的存在意识。
与狄金森不同的是,李清照则将自我存在溶于情绪的抒发与宣泄中。在李清照的眼中,存在需要一种指认才能获得肯定。萨特认为“自为”永远是它所不是的东西,永远不是它现在所是的东西。可以说,自为存在是在表达愿望与指认感受的过程中体现存在。李清照在词句中借物抒情,表达自己独特的感受。她在《如梦令》里这样写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2]她将旁人所看到的场景“改造”成自己的场景,在“自为”中寻找自己。与狄金森平淡隐居的生活相比,李清照生活可以说是波澜动荡。在北宋这个封建礼教及等级制度严重束缚女性的时代,李清照从男性话语霸权中突围,展现一个“弱”女子“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情怀。这样的做法严重背离了社会制度所给予女性的价值定位。同时,李清照在表达了个人女性觉醒的过程中真挚地去感受生存,并将这些体会融进诗词中。“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2]愁“才下眉头”,另一种愁“却上心头”。李清照是通过对个人感受的抒发来指认存在。
萨特认为“自为存在”是在自己的愿望、理想、希望和失望中否定现在所示的自己。李清照寄情于物,将自己的愿望和失望用事物存在的状态指认出来,从而否定现在的自己。狄金森则是通过自我选择、对抗社会来体现存在,是在开放社会中寻求存在的方式与意义。虽然着眼点不同,但两位女诗人敢做他人不敢之事,勇于于活出自己的举动都是存在主义所提倡的。
在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里,“自由哲学”是首要的。萨特理解中的自由,是人认识自我、实现自我的重要途径,同时也是寻求个人选择、行动以及价值的哲学基础。“我命定是自由的,这意味着,除了自由本身以外,人们不可能在我的自由中找到别的限制,或者可以说,我们没有停止我们自由的自由。”[3]人需要在对外界限制的否定的同时,凭借自己独特感受,在虚无中发现自己。狄金森和李清照通过创作诗歌发现自己的存在。但不同的是,狄金森寻求的是群体的意义,对抗的是社会传统的文化、习俗和公共舆论,并在其中展开自己的主张;李清照则突破社会习俗与公共舆论,脱离社会表达独立存在的自然属性。
在狄金森看来,自由会在社会中迷失方向,因此人要通过远观社会现实、离群索居来找到自己。她在诗中写到:“舆论是个飞来飞去的东西,/但是真理的生命比太阳长久——/如果我们不可兼得——/要那最古老的一个——”[1]通过对现存价值的推倒重建,她树立了自己认为历久弥真的真理价值观。“人与社会一样,都需要确立一套意义价值范式,经由它来理解自我在万事万物格局中的地位,解决精神寄托和自我反省等生存问题,为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得到一份合理的解释,从而获得一种踏实和安宁感。”[3]狄金森正是在自己的诗歌世界中重塑了意义价值的范式,从而保存自我,是对自我生存状态的一种肯定。在狄金森的时代,女性的社会角色与归属应该是家庭和教堂。她们背负各种社会责任,受到社会身份限制。狄金森摒弃了这种角色和其归属。她在诗中描述道:“不少痴癫,是真知灼见——/有眼力的人认为——/不少高见,是僵化的痴癫——/也是多数,支配——/在这里,也像在一切方面——/附和,便是神智健全——/异议,便立刻危险——/便会有,对付你的锁链——/”[1]。这是对真理价值的一次重申。与我国北宋时期思想严重限制的环境相比,狄金森是在言论自由的美洲大陆上寻求中心价值的建构。可以说,她的存在主义意识仍旧无法褪去社会价值论的色彩,体现的是有限制的自由。
李清照是在突破限制的过程中寻求自由。北宋时期的中国封建社会,对女子有专门的清规戒律。不仅在行为上要求女子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甚至限制其行动范围,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清照的词句中女主人公荡舟游玩至日暮,饮酒至沉醉。“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中的女子俨然一副醉酒妇人贪睡的模样。李清照不仅不避讳自己的“恶习”,反而将其放入词中。这是藏于深阁的女子绝对不被允许的。李清照十八岁与赵明诚结婚,两人感情融洽,又有同样的兴趣爱好。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像李清照这样平等、幸福的婚姻生活是难能可贵的。这样的婚姻生活培养了李清照看待事物与众不同的眼光:觉醒了的女性主义眼光。她在《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写到“此花不与群花比”,这表达出了词人的不随波逐流、刚强自立的人格特征。同样在《鹧鸪天·咏桂》词中有“花中第一流”的句子。这都是她表达人生自由的方式。李清照的存在主义意识中自由是一种突破世俗传统限制的自由。
萨特的存在主义是一种“行动哲学”,即“入世哲学”。“人总是他企图成为的那样,他只是在实现自己意图上方才存在,所以他除掉自己的行动总和外,什么也不是;除掉他的生命外,什么也不是。”[4]存在主义哲学鼓励人行动,尤其是把人置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并以绝对自由强加于人,使其处于孤立无援又不得不行动的人生悬崖之巅,因此人必须要行动。狄金森与李清照在作品中都表达了存在的入世思想,但也有着明显的差异。
狄金森思考是入世的问题,采取的态度则是出世回避。她在诗歌中展露自己对社会、人生及世俗观念等看法,为后人留下了发人深省的诗歌。这些诗作被誉为“美国文艺复兴的一部分”[5],是美国建设民主国家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她认为要想找到存在的本质就必须要认清社会现实。社会现实中的甜蜜,好比“失聪的耳边响起,遥远的凯歌旋律”(《成功的滋味最甜美》)。她眼中的名利不仅远离现实,甚至只是幻影。这与她选择隐居生活相一致,是她生存意识的再现。李清照的词更多地表达了女子的思乡、思情的内心感受,体现了中国女子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仅以题材作为比较的内容,或许可以得出狄金森更为独立、通达的结论。实际上,遭遇丈夫早亡、民族灾难的李清照勇敢的以“人杰”的姿态面对世界;在诗词中,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感受赤裸裸的暴露出来,这都是超越艾米莉·狄金森的地方,是李清照存在主义意识的凸显。
尽管狄金森和李清照生活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国度,但作为诗人的她们都用作品阐释了各自的存在主义意识。从存在主义视角解读两位女诗人,不难发现,在剥离出她们存在主义意识差异的同时也揭示出两位诗人对存在的个性化理解与实践。狄金森精神自由,却在回避现实中实现存在主义理想;李清照以勇士姿态入世,挑衅世俗传统以此展现存在主义观念。两位女诗人虽未掀起社会波澜,却是独立自由的存在主义女性先驱。
[1]艾米莉·狄金森.狄金森抒情诗选[M].江枫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
[2]陈祖美.李清照作品赏析集[M].成都:巴蜀书社,1996.
[3][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4][法]萨特.存在与虚无[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5]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011-04-11
校级科研项目(ky2009015)
郑静(1972-),女,福建福清人,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