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晓丽
(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 300071)
如何理解马克思的“消灭私有制”
侯晓丽
(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 300071)
私有制和私有财产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最重要的两个概念。所以,要正确理解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就必须首先理解这两个概念在马克思的语境中的确切含义。文章试图通过对马克思著作的研读,来阐明这两个概念。
私有财产;异化劳动;积极扬弃;共产主义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领域,对如何理解马克思的“消灭私有制”观点的论战从来都没有停止过①2007年,曹霞在《当代经济研究》第4期发表了《从“消灭”到发展:私有制理论的突破与创新》,同年,在同一期刊的第8期上,又发表了一篇名为《到底是谁误解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就如何理解马恩关于“消灭私有制”的基本原理与同仁商榷》来与之对话。这两篇文章在如何理解“马克思关于消灭私有制的真正内涵和消灭私有制需要多长时间以及消灭私有制的过程到底是一个自行消亡还是需要能动社会变革的推动等问题上存在极大的分歧。2008年初,辛子陵在网上发布了《走出〈共产党宣言〉的误区》一文,后经过删改,以《对资产阶级认识的历史变迁》为名,发表在《炎黄春秋》杂志2008年的第3期上。辛子陵认为“,消灭私有制,剥夺资产阶级,消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马克思恩格斯早年思想中的空想社会主义成分,是《共产党宣言》的根本错误”。辛子陵为了证明《共产党宣言》中消灭私有制的结论是错误的,抛出了“科学社会主义是一种救世学说,并将随着苏联的解体而退出历史的舞台的结论”。在他看来,私有制和资产阶级都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是不能消灭的,消灭了还得请回来。这是20世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失败留给后世的最根本的教训。(为了反对这种谬误《,理论学刊》在2010年9月第9期刊出一篇名为《〈共产党宣言〉中“消灭私有制”的思想是科学的结论——评辛子陵〈走出《共产党宣言》的误区〉》的文章)。2009年《,马克思主义与现实》上刊出一篇名为《论正确理解〈共产党宣言〉中的“消灭私有制”思想》的文章,该文再次指出马克思恩格斯的消灭私有制实质上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而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同时指出消灭私有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要与社会生产力发展相适应;消灭私有制并不是要剥夺公民个人的私有合法财产;消灭私有制的目的是要建立“共有制”基础上的“个人所有制”。。与哲学领域一样,在经济理论领域对于马克思“消灭私有制与重建个人所有制”的观点也是争论不休。更为严重的是,经济理论界的这种争论并未仅仅停留在对文本的解读存在理解分歧的层面,而是,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从他们特定的需要和立场出发故意歪曲马克思关于“如何消灭私有制并建立个人所有制”的思想,并试图把他们通过歪曲马克思的思想而得到的结论作为论证社会主义私有化合理性的理论基石。
看来,今天不管是从理论上还是在现实实践中,我们都需要反思这样的一个问题,马克思的消灭私有制究竟意指什么。这并不是要为搞私有化找借口,而是我们需要重新反思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并更好地继承它。那么,马克思的消灭私有制究竟是什么含义呢?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明确指出“共产主义的特征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是建立在阶级对立上面、建立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上面的产品生产和占有的最后而又最完备的表现。从这个意义上说,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1]286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这句话是有其特定历史内涵的,它不是一句空洞的革命口号。这里所讲的“私有制”是一种社会关系的总和,即一部分人占有生产资料而不从事劳动或者少量从事劳动,迫使另一部分没有生产资料或者生产资料不足的人从事劳动,并无偿占有他们的劳动成果的制度。因而,消灭这种制度不是要消灭生产资料本身,而只是消灭这种对生产资料和劳动成果的占有关系。“消灭私有制”不是要消灭人们亲自获得的、用自己的劳动获得的财产,而是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
对于那些认为消灭私有制就是要消灭人们亲自获得的、用自己的劳动获得的财产的的人的质疑,马克思曾这样论述道:“资本的力量正在消灭着小手工业者和小农的财产;无产阶级并不拥有任何财产;资本是共同的东西,是社会一切成员联合工作的产物,因此理应成为共同财产。私有财产是资产阶级的财产,因此所有反对消灭它的都是资产阶级的观点。”[2]480可见,马克思所说的“消灭私有制”并不是要剥夺公民个人的私有财产:“共产主义并不剥夺任何人占有社会产品的权力,它只剥夺利用这种占有去奴役他人劳动的权力。”[1]288“把资本变为公共的、属于社会全体成员的财产,这并不是把个人财产变为社会财产”。[1]287所以,我们不能把消灭私有制简单地解释为消灭个人财产,把消灭个人财产等同为消灭属于单个人的财物,从而把消灭私有制最终解释为把所有的私人的单个人的财物变成非私人的财物。长久以来,这种错误的理解不仅让我们变得更加贫穷,而且还让我们那仅有的私人财物被暴力剥夺为另一部分人的私有财产。这不仅不是马克思所说的消灭私有财产,反而正是他所说的消灭私有财产所要消灭的东西——财富的不平等占有——少数人占有大部分人的财产。
在马克思看来,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有其现实基础的,这个思想用黑格尔的哲学表达就是: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所以,要消灭这些具有现实基础的事物,必须要消灭这种事物所赖以产生的现实基础,而不能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上对其进行语词上的批判。在马克思生活的那个年代,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存在是具有其现实的基础和根基的。资本主义的生产资料占有制度曾经作为历史进步的动力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辉煌。这种辉煌不仅体现在生产力的极大发展方面,也体现在上层建筑的各个领域。所以,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需要耗尽其潜力才能够灭亡,共产主义的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中,为自己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2]120-121。之所以如此,是由于人生命的异化是在私有财产的存在中表现出来的,人类迄今为止正是在私有财产的运动、在生产和消费中努力实现自身的。“基础性的异化发生在经济领域,宗教异化仅仅发生在人的意识领域,而经济异化则发生在人的现实生活的领域,因此对它的扬弃包含着对所有异化的扬弃”[3]107。
“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到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之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4]831-832。“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来说是必然的环节。共产主义是最近的将来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则。这样的共产主义并不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类社会的形式”[2]131。
马克思是一位历史的天文学家,而不是一位占星家。他也不希望自己被看作是一位占星家。他曾经这样说道:“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1]33“在普遍繁荣的情况下,即在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力正以在资产阶级关系范围内一般可能的速度蓬勃发展的时候,还谈不到真正的革命。只有在现代生产力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两个要素相互发生矛盾的时候,这种革命才有可能……一切想阻止资本主义发展的反动企图都会像民主主义者们的一切道义上的愤怨和热情的宣言一样,必然会被这个基础击得粉碎。新的革命只有在新的危机之后才有可能。但是新的革命的来临像新的危机的来临一样是不可避免的。”[2]513-514
每一代人都很容易自以为处在进步的前沿。然而,进步和变化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冷静之后重读马克思的著作,才发现马克思从来没有讲过资本主义即将灭亡。他只是经过了认真研究资本主义的动力和危机之后,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观点,即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生产方式,最终将会被更高级的生产方式代替。但是,这绝不是说一个代表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或者统治党一定会被一个自称代表社会主义的政府或者统治党所取代。而且,马克思在他的著作中从来没有使用过“资本主义”(capitalism)这个词,马克思在他晚年写给一位俄国记者的信中才第一次用了这个词。对他而言,“资本主义指的就是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4]44。马克思一直在强调的是:除非资本主义耗尽它的潜力,否则它不会让路的。只有当资本主义不能进步时,它才会达到自己的极限。但是,“只有那些在日常实践中创造了资本主义机制的人们才能感觉到资本主义的局限,而且只有他们才能克服这种局限”[5]9。
所以,我们必须承认这样的事实,从一种生产方式到另一种生产方式的变迁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只有当它的全部潜力都消耗完毕——也就是当它丧失了自己的发展动力时,这种特定的生产方式才会消失。正如马克思所说:“只要大工业的发展水平,还没有达到足以使自己完全挣脱私有财产的羁绊,它就不能容许现存方式以外的其他任何分配产品的方式存在。”[1]212而“生产力的这种发展……之所以是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还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而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1]86
那些企图通过诉诸与私有财产相对立的某些社会历史形式来证明自身的合理性的共产主义,在马克思看来,都是一种不发达的共产主义。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正是在反对各种各样的不发达的粗鄙的共产主义的基础上提出来的,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扬弃私有财产的积极表现”[2]117。
第一种不发达的共产主义就是提倡废除资本的共产主义。在马克思看来,这种粗鄙的共产主义由于受够了物质的财产对它的统治,所以决定将一切不能作为私有财产的东西都消灭,甚至包括才能和婚姻也要统统消灭掉。对于这种共产主义,马克思提出了严厉的批判:“粗鄙的共产主义不惜到处否定人的个性,这种普遍的和作为权力形成起来的忌妒,是贪欲所采取的并且仅仅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隐蔽形式……对整个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的否定,向贫困的、没有需求的人——他不仅没有超越私有财产的水平,甚至从来都没有达到私有财产的水平——的非自然的……单纯的倒退,恰恰证明私有财产的这种扬弃绝不是真正的占有。”[2]118
第二种共产主义形式可以分为两类:马克思描绘第一类为“按政治性质是民主的或专制的,第二类是逐步废除国家的,但同时是尚未完成的,并且仍然是处在私有财产即人的异化的影响下”[2]120。在马克思看来,“这两种形式的共产主义都已经把自己理解为人向自身的还原或复归,理解为人的自我异化的扬弃;但是它还没有弄清楚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本质,也还不理解需要的人的本性,所以,他们还受私有财产的束缚和感染。他虽然已经理解私有财产这个概念,但是还不理解他的本质”。[2]120恩格斯在批判海因岑时曾严厉指出:“他最好不要信口开河地空谈废除私有财产,而应当研究一下国民经济学;假如他对废除私有财产的条件也不了解,那他对废除私有财产所造成的后果就不能有丝毫的认识。”[1]211所以,要想真正废除私有财产并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就必须要首先消灭它们存在的“物质必然性基础”而不能空喊口号,更不能妄想仅从头脑中去消灭这些现实力量。
资本主义在21世纪初继续充满活力,是马克思在向所有那些所谓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复仇,这些人曾经以他的名义说谎、欺骗和谋杀,并提供了虚假的希望。那些错误冒险的瓦砾已经扭曲了对于社会变革的很多思考。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对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私有财产和对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是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2]120。共产主义运动只有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才能找到自己的经验基础和理论基础,而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则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扬弃的必经之路。
在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中,历史感具有更充分、更真实的意义。因而在阐释和运用马克思的思想时,必须要结合其历史内涵,而不能把它们从其语境和历史中剥离出来,当作适用于一切时代、一切人类文明的“永恒真理”。为了正确理解马克思的“消灭私有制”,必须首先搞清楚,马克思是在什么意义上提出“消灭私有制”的。对于那些用对真理的激情但最终却抓住假象的人们,比如前苏联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在他们的思维方式中,马克思留给苦难的工人阶级的唯一的资产就是那句去头去尾的“消灭私有制”的空洞口号。因为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口号”而已。这个口号的作用在于“名正言顺”中的“名”,有了这个名,就可以让他们想当然地炮制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理论:把扬弃私有制等同消灭私人财产,把共产主义环节等同于某种共产党所建立的国家。这种可怕的思维方式曾经给我们造成了太多灾难和回忆。
希腊神话里有这样一则故事:一个名叫普洛克路斯忒斯的人终日守在路边,强迫每个过路者都要躺到一张他特制的床上去,凡身体超过床长的部分,均要被锯掉,而不及者则要被硬拉成与床一样的长度。任何一种思想只有是开放的才是真实的。当年斯大林主义的“普洛克路斯忒斯床”没有让马克思主义真正死去,相反,那种对马克主义的暴力和恶意的歪曲和断章取义却让他们自取灭亡。建国初期,由于不假思索地照搬苏联模式,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思想和意识形态被教条主义和僵化,变成了一种“毒”浸透在已经饱经沧桑的中国文化和中国人民的记忆中。至今我们都依稀记得中了这种毒所导致的政治狂热、人性癫狂、语言暴力、文字杀伤和文化返祖的野蛮情形。今天,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蓬勃发展的还有另一种声音——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诅咒——这种诅咒是前苏联斯大林模式之毒,其“毒性”在中国的挥发:把自己的逻辑当成绝对真理的标准和尺度,任性地解读和诠释马克思的思想——可怕的是这种“毒”不仅声称自己才是来源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在国内有一群忠实的信徒,而且在国外还有强势意识形态的支持。每当我们的建设出现问题的时候,这种“毒”就使用“借尸还魂术”①在这群人中很大一部分已经接受了西方意识形态的熏陶,他们缺乏起码的政治判断力,对国外强势意识形态所宣扬的自由思想盲目迷信,有的甚至追捧西方自由主义的信条,自觉不自觉地瓦解着新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这些人倡导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终结”或者“淡化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显然就是中毒的征兆。由于这些人完全缺乏政治上的独立立场和辨别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人早就已经不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西方意识形态颠覆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傀儡。本文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借尸还魂术”的。念叨出他们的咒语:“马克思和恩格斯共产主义思想的实质是坚持私有制,反对公有制”。邓小平同志曾多次告诫我们:“某些人所谓的改革,应该换个名字叫‘自由化’,即资本主义化。他们改革的中心是资本主义化,我们讲的改革与他们不同,这个问题还要继续争论的。”[6]297如果缺乏冷静的判断能力和坚定的思想立场,任何人都有可能被这种用咒语营造的氛围活活吞噬。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第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 [英]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传[M].王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4] 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5] [英]梅格纳德·德赛.马克思的复仇[M].江澄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6] 邓小平文选:第 3卷[M].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
Study on Marxist Exterm inating Private Ownership
HOU Xiao-l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of 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Private ow nership and private property are important concep ts in Marxist Theory.Therefore,in order to correctly understand Marxist Communism,we must first understand the exact meaning of these two concep ts in Marxist context.This paper attemp ts to study Marxist works to clarify the exactmeaning of these two concep ts.
private property;alienated labo r;developing and discarding actively;communism
A 811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2-349X(2011)04-0017-03
2011-03-29
侯晓丽(1982-),女,博士生,主要从事教育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责任编校:李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