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碧英
论唐甄 《潜书》的语言风格
程碧英
《潜书》是清初进步思想家唐甄的重要著作,亦是研究其语言风格的重要参照。唐甄“上观天道,下察人事,远正古迹,近度今宜”,行文上大有周秦诸子之风,雄辩滔滔,气势磅礴。其论学论政,恰如战国策士,长于论辩,雄健有力;用语犀利,风生笔端;句式灵活,修辞多样,极大地增强了文本的表现力与感染力。加强对《潜书》语言风格的探讨,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解读唐甄其人其文,亦有助于经典的学习和传承。
《潜书》;语言风格;长于论辩;用语犀利;句式灵活
唐甄 (1630-1704),清初进步思想家,虽一生抑郁不得志,却承续了中国传统文士心忧天下的朴实情感,其所著《潜书》 “上观天道,下察人事,远正古迹,近度今宜,根于心而致之行,如在其位而谋其政”〔1〕(《潜书》,以下所引只注篇名),今天读来,亦让人动容感怀!《潜书》刊刻,时人对其评价很高。江南督学使者张廷枢为《潜书》作序时盛赞其文,“宁都魏叔子见之,称为汉唐以来所未有;宣城梅定九亦以为周秦而后仅见之作。余闻其言异之,披阅既讫,不禁掩卷而叹也。……其文驰骋反复,如列子御风,翩然骞举;又如淮阴将兵,多多益善。本其自得于心者,畅所欲言,无艰难劳苦之态,而与道大适。殆必传于后无疑,而不忧其覆瓿且弃于路也。”〔2〕旧史氏 (即太史)潘耒为《潜书》作序时称,“此非今人之文也!今人惟无立言之本,故专求工于枝叶;此则直披胸怀,不假绳削,而气充词达,高下咸宜。……其文高处,闳肆如庄周,峭劲如韩非,条达如贾谊。汉后无子,间有倣作,萎葸不逮。斯编远追古人,貌离而神合,不名《潜书》,直名《唐子》可矣。”〔3〕杨宾《唐铸万〈潜书〉序》言: “唐子铸万独喜《孟子》、《战国策》、《管》、《列》诸书,读之终生不倦。……其揣摩简练,言浅而意深,力雄而气厚;得《国策》、诸子之神,而无赵蕤、契嵩之病,言八家者无能及也。”〔4〕除此外,亦有不同看法,如晚清李慈铭如此评价唐甄《潜书》:“大率愤时嫉俗,多寓经济于议论。而文无根柢,伤于剽锐,亦间为涩体,而弥不工。”〔5〕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亦对唐甄《潜书》进行了评说,“这部《潜书》,刻意摹追周秦诸子,想成一家之言。魏、潘恭维的话,未免过当。依我看,这部书有粗浅语却无肤泛语,有枝蔓语却无蹈袭语,在古今著作之林,总算有相当位置。大约王符《潜夫论》、荀悦《申鉴》、徐干《中论》、颜之推《家训》之亚也。”〔6〕揆诸以上所言,论者大都是从《潜书》文本内容、语言特色等方面着手进行的评述。可见,《潜书》是研究唐甄语言风格的重要参照。
那么,何为“语言风格”?黎运汉《1949年以来语言风格定义研究述评》〔7〕一文中归纳为9种说法,张德明、高航《简评中国大陆关于“语言风格”的各种定义及其本质特点》一文中根据20世纪的语言学、修辞学、风格学著作中对“语言风格”的定义,归纳为8种说法。〔8〕两家之说,甚为完备。本文对唐甄《潜书》语言风格的研究,主要探讨唐甄在《潜书》中所反映出的语言运用上的独特表现。
王闻远《西蜀唐圃亭先生行略一十五则》中记载:“先生十四五岁,即嗜古学,精进淬砺,不拘拘于师说。落笔卓有端绪”, “先生贯综经史,扬榷风雅,非秦汉之书弗读也”。〔9〕正因如此,唐甄行文上以周秦诸子为依,在论证说理的过程中,雄辩滔滔,气势如虹,充满思辩与哲理,读来让人荡气回肠。
熟读经史、诵于诗书的唐甄通过对时政的观察,大胆宏论。在论证过程中,唐甄往往以史为鉴,行文中引经据典,层层铺写,如:
傅说假食于胥靡,吕尚卖饭于孟津,管仲敝幽于南阳,百里奚饭牛于秦市,时忧也。舜游于鹿豕之群,太伯处于蛙黾之乡,颜渊居于陋巷,原宪栖于漏宇,地忧也。瞽象杀舜,管蔡害周公,桓魋厄仲尼,臧仓沮子舆,人忧也。此十二君子者,身当时忧,无异于居上卿而封大国也;身处地忧,无异于临南面而宅夏屋也;身遇人忧,无异于九族敦睦,群贤从游也。(《恒悦》)
所谓“恒悦”,就是指内心不为外物所动,即使遭遇了诸如“时忧”、 “地忧”、 “人忧”等困境,亦能保持心境的愉悦。唐甄在列举以上三种情况时,通过丰富的史实典故一一道来,有如江河奔腾而下,势不可挡。
又如:
若儒者不言功,则舜不必服有苗,汤不必定夏,文武不必定商,禹不必平水土,弃不必丰谷,益不必辟原隰,皋陶不必理兵刑,龙不必怀宾客远人,吕望不必奇谋,仲尼不必兴周,子舆不必王齐,荀况不必言兵。 (《辨儒》)
若必求备焉,冉有之贤也,而为季氏聚敛;季路之贤也,而死不合义;子贡之贤也,而好货;子夏之贤也,而哭子成瞽;曾子传仲尼之道者也,乃其初不察于夫子之言,几误丧死之大故。(《取善》)
从《潜书》文本语言的使用来看,总的来说,颇似周秦诸子之文,仿古成分浓厚,以文言为主。不过,为求论证的深入和论辩的形象生动,唐甄还吸收了民间口语俗谚入文,融汇了现实民间文化因素,丰富了语言表达形式,如:
鸡卵无雄者,蜀人谓之寡弹。(《性才》)
谚曰: “官屋漏,官马瘦。”推而广之,田园庐舍,一官屋也;父兄子弟,一官马也。《柅政》
蜀人谚曰:“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去奴》
贵人之处,卫生常谨。古谚曰: “家累千金者,坐不垂堂。”恐其伤肢体也。《五形》
非耳目,是鬼胎也,腹大虚消,或产非人形,俗谓之鬼胎。世之笃学者,其能不为鬼胎乎!(《良功》)
蜀人谚曰:“宁逢恶虎,不逢善兵。”《仁师》
蜀人谚曰:“长痛不如短痛。”久乱不定,长痛也;一战之杀、一令之诛,短痛也。以短痛去长痛,是之谓杀以成仁。《仁师》
唐甄行文广引博征,一句紧似一句,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善游》开篇以古之贤君圣主爱巡游天下为引:“黄帝游于釜山,尧游于康衢,舜游于四岳,禹游于会稽,文王乐于灵台,武王浮于河流,成王偕馌于南原,周公举觞于洛水,仲尼登太山,游于舞雩,曾点浴于沂水。由是观之,古之帝王圣哲,未闻以游为败德而绝其履迹也”,紧接着笔锋一转,“人见太康游而有穷拒河,穆王游而淮徐作乱,遂为败德之事莫过于游”,透过历史,唐甄对此进行了比较分析,进而以鱼鸟之情为喻,“鸟守故巢,亦翔于丛林;鱼潜在渊,亦洄于荡泽。鱼鸟有情,何况于人。人无贵贱,孰能闭户操作,暮春清秋不一睹山川景物乎!”因此,“好游者,人之恒情也”,关键在于为臣者要因势利导,“于斯时也,履亩,入舍,抚其妇子,视其寝处,观其稼之厚薄,察其藏之多寡,问其食之足不足。吏之清浊,狱之枉直,横征之有无,皆可问之。民即畏官,不敢以告,睹其形,察其情,知其苦乐,加之以素所咨访,吏之贤不肖,其安所遁哉!即以是行诛赏,虽偶行于一方,不周于五岳,四海之民闻而大悦,惟恐天子之不好游也。然则一举而政修治兴,民心悦服;山川之色,更益美观;浏览之怀,更为悦豫;岂非天下之至乐哉!”
在说理过程中,为求事理的深入浅出,唐甄往往援引古今事例为证,可谓“语道莫若浅,语治莫若近”。《明悌》篇以“子路有姊之丧”、“夫子尝有姊之丧”以及“舜则施之于弟,且施之杀已之弟”为例,说明悌道的重要性。《两权》篇以李自成、吴三桂最终用兵失败的史实为例,说明用兵要“内自固”和“外制敌”的道理。 《充原》一文,作者以“不入于世而近于天”的邻人之妇人孺子以及丧其母而不乳食三日的婴儿、欲反乎襁褓之初的阳明子为例,用以说明“尽性如海,复性于原”的道理。《权实》篇以唐甄治长子教民树桑为例,说明“治道贵致其实”的道理。《无助》篇以“家富而好逸,不习于劳。闾里之近,非马不往”的山东公子在遭遇“前途遇宼,失其马,又失其仆”的情况后,“强起而行,胫肿跖趼,自河间十五日而后达京师”为例,来说明若无师友相助,则要“不惮劳、不耻后”之理。《非文》中以“昔京师有琢冰为人物之形者,被以衣裳,缀以丹碧,神色如生,形制如真”,然而“可以娱目前而不可以传久远也”为例,来说明“文必有质”的重要性,进而指出时文之弊。《破祟》篇从“屈原之死,疑有祟焉”起头,通过丰富的历史事实列举了忠祟、孝祟、仁祟、义祟、信祟、道祟等的种种表现,指出要以《春秋》为是非之准绳,从而破祟。其援例说理,层层相扣,步步为营的语言表达,与孟子之文颇为相似。
唐甄健笔纵横,品评古今,其论学论政文辞锋利,意义深远。《为政》篇以山西巡抚达良辅怒斥武乡知县和弹劾罢免平阳知府一事引入话题,进而指出,“清且明,明且仁,宜山西之大治矣。而卒不见山西之小治者,何也?不知为政故也”。从唐甄对达良辅言词尖刻的批评可见,唐甄对时政之弊有着深刻的认识。又《格君》篇批评明世宗和明思宗两朝臣下“无诱君之术,无取信之实,无定乱之才,无致治之学,纷纷然攻权奸,谪横政,彰君过以明已直,惟恐杖之不加于身而烟瘴之不得至也。何昧昧也!”唐甄大胆直言,用语犀利,文中比比皆是。在具体方式上,唐甄往往通过古今对比、正话反说等方式展开。
历经生活磨练而又身处困境的唐甄,习惯稽考古今,行文中常常通过古今之儒、古今之学、古今之文、古今之风、古今之积习、古今人之心、古今之君臣、古今之制等的典型对比,进一步引发对现实政治的思考,从而寻找解决诸多社会问题的答案。此类古今对举的句子在《潜书》中大量使用,如:
古之儒,昔之上党之参也。后之儒,今之上党之参也。(《辨儒》)
正心诚意,学之本也。古之人正心诚意则为圣人,后之人正心诚意则为拘儒。(《辨儒》)
盖世降日下,古之风也淳,今之风也薄;古之习也浅,今之习也深。是故古人之心,如镜蒙尘;今人之心,如珠投海。(《法王》)
古人心在,故求忠而忠,求恕而恕。今人心亡,故求忠而非忠,求恕而非恕。(《法王》)
古之人推学于治,如造舟行川,造车行陆,无往不利。后之人推学于治,如造舟行陆,造车行川,无所用之。(《自明》)
古之为学者始造于常;常则必至于大;大则必至于精;精则必至于变;变则必至于神。……今之为学者不然。其书百千于古,其闻百千于古,其论之详备百千于古。圣人之言,得彼而益见其神。其言合于神矣,其人不出于常,不出于未造之常,则亦不免于为众人之身而已矣。(《居心》)
且古之人多直,今之人多诈,古者听其言为君子之言,观其行为君子之行,其人诚君子矣。今也听其言为君子之言,观其行为君子之行,而其人则小人也。(《主进》)
在具体行文中,为了达到讽刺的效果,唐甄甚而戏说历史,如:
曰: “吾闻鲁哀公之时,齐人大兴师伐鲁,季孙立于朝,属诸大夫谋帅焉。诸大夫皆曰:‘冉求可使也。’于是季孙举以为将,与齐人战。冉求不能将,鲁师大败,丧其戎车三百乘,甲士五千人。季孙欲诛冉求,冉求惧而奔楚。已而田常欲伐鲁,子贡请出救鲁。仲尼止之曰:‘吾道奚为此也!’子贡不听,往说吴、晋之君,困齐以存鲁。吴晋之君弗信也,而反私于田常。田常大怒,以子贡来诛,师薄于门。鲁之君臣系颈请降,献三邑以解伐,而后田常乃释之。当是之时也,鲁几亡。”大瓠惊曰: “吾于书传未闻此也,子于何而闻之也?”
唐子曰:“更有于此:昔者宋国日蹙,窜于吴越,其后诸儒继起,以正心诚意之学匡其君,变其俗。金人畏之,不敢南侵。于是往征之,不戮一士,不伤一卒,不废一矢,不刺一矛。宋人卷甲而趋,金人倒戈而走。遂北取幽州,西定西夏,东西拓地数千里,加其先帝之境土十二三焉。子闻之乎?”于是大瓠乃大笑曰:“甚矣子之为戏也!”(《辨儒》)
冉求和子贡皆为孔门弟子,长于政事。关于冉求率师战齐获胜一事,据《左传·哀公十一年》记载,“冉有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老幼守宫,次于雩门之外。五日,右师从之。……师及齐师战于郊。……冉有用矛於齐师,故能入其军。孔子曰:‘义也!’”〔10〕子贡救齐伐鲁之事,司马迁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盛赞其功,“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11〕熟谙历史的唐甄却正话反说,极力夸大宋儒空谈性理之事功,“以正心诚意之学匡其君,变其俗。金人畏之,不敢南侵”,难怪大瓠先生视其言说为“甚矣子之为戏也”。透过唐甄笔端的文字,我们不难读出其文字背后的寓意,借“古之儒”能“定乱,除暴,安百姓”的强大事功来批评“后之儒”空谈心性的危害。
唐甄在说理论辩过程中,所用句式灵活,整句散句错杂交互,奇偶骈散,参差错落。同时,善用排语、比喻、对比等修辞方法,表达活泼,论点阐述严密透彻,情感抒发淋漓尽致。
唐甄论辩时句式灵活,长句短句参差互现,表达上节奏明快,舒缓自如,增强了抒情和论证的气势。《病获》篇言:“知我不为喜,不知我不为愠,誉我不谓厚,慢我不谓薄。虚吾宫,洁吾室,明吾牗,谨吾户,处乎其中,无所愿于宅之外,如斯以俟之耳”,可见晚年的唐甄历尽生活的沧桑,有着如老子般与世无争的情怀,细细读来,其思想意境和语言表达方式与老子所言“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12〕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另如:
古之人,学之九年而知事,学之二十年而知人,学之三十年而知天。知事则可以治粟,可以行军;知人则可以从政,可以安社稷;知天则德洽于中土,化行于四夷。迨其后也,非性命不言,非圣功不法,辨异端过于古,正行过于古,参稽勤备过于古,言说辨博过于古。问之安社稷之计,则蒙蒙然不能举其契;问之平天下之道,则泛掇前言以当之。 (《自明》)
君子之始得君也,观其聪明,观其用舍,观其诚伪,观其度量,观其将相之臣,观其左右之人。皆可矣,试之以言论;既合矣,博之以仁义;既合矣,进之以奇谋。直之不怒也,深之不疑也,专之不参也,夫然后可以效死而不去。是以谏受,言悟,才达,智顺,功名可成,福禄可长也。(《受任》)
吾不好道学,言孔,貌孟,宗朱,摈陆者,吾不与也;吾之所与者,忠信也。吾不好气节,立朋党,习攻击,乐流窜,甘梃刃者,吾不与也;吾之所与者,正直也。吾不好文章,穷搜,泛览,规韩,模欧者,吾不与也;吾之所与者,圣言也。(《去名》)
唐甄博于雄辩,大量使用排语,大大增强了表达的气势,且音韵和谐,具有音节的跳动美。如:
古之能尽性者,我尽仁,必能育天下;我尽义,必能裁天下;我尽礼,必能匡天下;我尽智,必能照天下。四德无功,必其才不充;才不充,必其性未尽。(《性才》)
日月照临,万物皆喜;阴霾昼晦,万物皆忧。和风所被,万物皆喜;雷霆所震,万物皆惧。生于心,见于色,发于声,施于政,其理一也。是故唯悦可以通天地之气,类万物之情。此吾之所未试,而信其为悦之所可致也。(《悦入》)
合天下以为纯,则仁全;合天下以为方,则义大;以天下为聪,则听广;以天下为明,则视远。举天下者,非逐天下也;周天下,所以完心体也;完心体,所以周天下也。完心若是,于治功也何有!(《有为》)
世尚刚节,我仍平;世尚杀身,我仍生;世尚朋从,我仍特;世尚道学,我仍直;世尚论议,我仍默。君子之守则然也。(《格定》)
在实际的使用中,亦有文段间排比论证,如《太子》一文中,唐甄对于太子的教化问题从九个方面进行了排比论证,段落间整齐有序,条分缕析。《守贱》一文中,分三段强调“吾为贫而仕,为知县十月而革为民,吾犹是市里山谷之民也”,从而说明自己“不敢与大夫士论尊卑也”、“不敢知爵之尊也”及“不敢言君臣之义也”的现实处境。
唐甄还善于通过打比方的方式进行论证,增强说理的形象性与生动性,如《卿牧》篇: “去贪黩,如鹰鹯之逐鸟雀;去苛敛,如药石之攻疢疾。”《恤孤》篇:“人力之勤,不如普天之泽也。以人譬苗,以雨譬政,若使四海之民,家给人足,衣食饱暖。” 《全学》篇: “全学犹鼎也,鼎有三足,学亦有之:仁一也,义一也,兵一也。一足折,则二足不支,而鼎因以倾矣。” 《仁师》篇:“德者,乳也;兵者,药也,所以除疾保生也。……海内之境,如身之肤;生民之众,如肤之毛,未有拔一毛而身不知者。” 《权实》篇: “恩义之大,莫如君臣。亲臣为腹心,政臣为股肱,疆臣为拇指,庶臣为毛发,戎臣为衣履。”在打比方时,唐甄往往以自然山川、身边事物为喻,来说明浅近的道理,另如:
人有性,性有才,如火有明,明有光。著火于烛,置之堂中,四隅上下无在不彻,皆明所及,非别有所假而为光。(《性才》)
儒有三伦:大德无格,大化无界,是为上伦,上伦如日;无遇不征,无方不利,是为次伦,次伦如月;己独昭昭,人皆昏昏,其伦为下,下伦如星。亦有非伦,非伦如萤,萤不可乱星,不必为辨。(《性功》)
众人之心如木,润之则茂,毁之则灰;君子之心如金,虽遇冶则流,遇淬则坚,其质固不变也。(《格定》)
今夫柳,天下易生之物也,折尺寸之枝而植之,不过三年而成树。……不扰民者,植枝者也,生不已也;虐取于民者,拔枝者也,绝其生也。《富民》
唐甄行文有时善讲技巧,但更多的时候,则表现为洒脱自然,直抒胸臆,读来让人轻松畅然。《考功》篇唐甄直述其志: “吾之言,如食必饱,如衣必暖。用吾之言,三年不效,五年不治,十年不富,风俗不厚,讼狱不空,灾祲不消,麟凤不至,则日西出而月东生矣。” 《远谏》篇足可见出唐甄的大胆直言以及对天下的耿耿忠心,“吾今有言于百世以上,训百世以下之为君者,以代其臣之不敢直。诵吾之言,有不惊心丧魄、手战股栗者,非君也”。
唐甄从生活出发,叙写自身情怀,读之让人震撼,敬由心生。《除疾》篇中,唐甄自言有“逸”、“躁”二疾,作者以“少康失家,灭浞乃复”的典故为比,寓其欲除二疾的决心;同时,以“孺子好戏”、“乡人好斗”为喻,进一步说明二疾之弊。《独乐》篇,唐甄述早年气盖天下之志,继而叙写现实困境生活下的淡然心境,亦儒亦道,尽在其中。《七十》篇写老来悟道之作,真切自然。作者认为,“血气方壮,五欲与之俱壮”,所以“少不能学道,少之所学者诵读,非道也”,“壮不能学道,壮之所学者闻见,非道也”,而只有“血气既衰,五欲与之俱衰”之时,方能学道。这与孔子所言“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13〕之说堪为一比。
唐甄行文大有周秦诸子之风,雄辩滔滔,气势磅礴。其论学论政,恰如战国策士,长于论辩,雄健有力;用语犀利,风生笔端;句式灵活,修辞多样,极大地增强了文本的感染力与表现力,形成了唐甄独特的语言风格。唐甄在论证时既有雄辩之伟论,也阐述了具体可行的措施,如《达政》篇,“上善政六,中善政六,下善政六,凡十八善政”,然后逐一加以论述。另如《更币》、《用贤》、《六善》、《恤孤》、《主进》、《善任》、《省官》、《制禄》等篇皆有益于时政之治。戴峰认为,唐甄的散文思致深刻,文情激越;结构灵活,驰骋反复;文约义丰,辞达理畅〔14〕。此说甚切。同时,唐甄语言风格的形成,与他对天地万物的观察,自身对社会生活的融入与体察密切相关。因此,加强对《潜书》语言风格的探讨,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解读唐甄其人其文,亦有助于经典的学习和传承。
〔1〕〔2〕〔3〕〔4〕〔5〕〔9〕[清]唐甄著.潜书 (附诗文录) 〔M〕.吴泽民编校.中华书局,1963.205,4-5,6,246,251,226-227.
〔6〕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东方出版社,2004.183.
〔7〕黎运汉.1949年以来语言风格定义研究述评〔J〕.语言文字应用,2002,(1):101.
〔8〕张德明,高航.简评中国大陆关于“语言风格”的各种定义及其本质特点〔J〕.平顶山师专学报,2004,(3).
〔10〕陈戍国点校.四书五经〔M〕.岳麓书社,1991.1220.
〔11〕汉·司马迁撰.史记〔M〕.中华书局,1959.2201.
〔12〕饶尚宽译注.老子〔M〕.中华书局,2006.190.
〔13〕杨伯峻.论语译注〔M〕.中华书局,1980.176.
〔14〕戴峰.论唐甄的散文艺术〔J〕.广西师范学院学报,2005,(3).
I206
A
1004—0633(2011)06—157—05
四川省教育厅2009年重点项目《唐甄〈潜书〉词汇研究》(项目编号:09SA059)成果之一。
2011—08—11
程碧英,文学博士,四川文理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及传统文化研究。四川达州 635000
(本文责任编辑 刘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