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志成
全国语文教学法研究会已经成立30年了。三十而立,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磕磕绊绊,虽然遇到了一些挫折,但同仁拼搏奋进,不懈努力,使它终于存在且壮大了,这就是成绩。
学会于我,恩重如山。同仁的提携关照,朋友的支持鼓励,长者的温煦厚爱,尤其是创建学会的元老罗大同、朱绍禹、谭维翰三位先生的教诲,点点滴滴都铭刻在心,令我终生难忘。
三十年前,我虽进不惑,其实多有不惑。为了探求语文教改,我写了20万字的书稿《中学语文美育》,送到湖北省一家出版社,编辑接过书稿说:“对于美育我们不懂,请找一位专家鉴定一下才行。”头脑里翻江倒海,找谁呢?既要懂美学又要懂中学语文教学。于是,我想到了大学读书时的语文教学法老师——罗大同先生。我登门拜访,罗先生笑容可掬地接待了我。自1964年毕业,20多年没见,他还是那样慈祥,那样和蔼可亲,那样西装革履,只是满头堆了“白雪”。他欣喜地说:“中学语文美育,好哇,我都想写,没有写出来,你竟写出来了!”我知道罗先生在用自谦鼓励我,就像当年教学实习时,他鼓励我讲公开课一样。接着,他希望我在武汉教育学院好好干,认真读书,把自己19年的中学语文教学实践与语文教学法理论结合起来,则必将如虎添翼,大有作为,改变语文教学法“小儿科”的面貌。
事后我才知道,罗先生当时很忙,他是全国语文教学法研究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正在以武汉师范学院的名义牵头全国12所院校,共同编写《中语文教学法》教材。这套教材凝聚着老一辈学者的心血,是全国高等师范院校中文系学生的统一教材,彻底结束了语文教学法“无大纲、无计划、无教材”的局面,沿用了十几年。记得当时,他收下我的书稿后,放下手头的著述,一字一句地审读了书稿,严肃地写出了鉴定书,并且主动地写了5000多字的序言,全面地评价了这本书。每当读到这篇序言时,我就情不能自已,先生真是我的知音啊!未料刚好遇到1980年代中期出版低潮,我的书稿换了四位责编,清样将送到印刷厂之际,该出版社却通知我不能出了。无奈,我将书稿再次修改,改投广西,终于在1986年出版。罗先生与我同在一座城市,以后我有疑惑就登门求教。罗先生指引我在语文教育领域里跋涉、攀登。细想,如果没有罗先生的鉴定推荐,没有他的鞭策指教,哪有《中学语文美育》的出版?哪有中央电视台教师节前新闻联播对《中学语文美育》的肯定与评价?我哪能成为《语文教学通讯》的封面人物“语文美育园地的拓荒者”?哪有日后的700多万字的著作问世?
朱绍禹先生著作等身,其学术影响,早有耳闻。我读过他一些文章,特别是读到他的《中学语文教学概说》,甚是钦佩。心想,这体大虑周的一本书是怎么写出来的?它启迪了我的智慧和学术勇气。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会召开的安顺会议上。那次,他作为学会的主要负责人报告学会的工作,讲述当前的语文教改现状,鞭辟入理,逻辑严密;提出语文教育发展走向即语文教材教法——语文教学法——语文学科教育学——语文教育学,深入浅出,耳目一新。他的讲话抑扬顿挫、豪气磅礴;其内容,要言不烦、切中肯綮。
那年冬天,朱先生创造性地在全国开办语文教学法研究生班,意欲召我赴长春讲《中学语文美育》专题。除了感激之外,便是惴惴不安。我才疏学浅,怎能登学术的大雅之堂?后虽没能成行,但朱先生的知遇之恩却化作了激励我前进的力量。在与先生的交往中,先生给我甚多,特别不能忘怀的有两件事:
一是他让其研究生阎海江临近毕业时,游学到我处,由我指导他的硕士论文。千里迢迢,大雪纷飞,阎海江带着朱先生的信找到我家,见到我,二话不说,首先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我热泪盈眶,我的家人也非常感动。这是朱先生教的好学生呀,如此尊敬老师!武汉教育学院并非名校,我何德何能,朱先生对我却如此器重。怀着感恩的心情,我为阎海江一个人,从早到晚开讲了3天,把我对语文美育研究的体会,全部倒了出来,否则有愧于重托。阎海江的论文答辩被评为优等,我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二是朱先生主编九年义务教育六·三学制初级中学实验课本,约我参加编写。先生不避年高,多次往返武汉、南昌、北京等地召开编辑会议,讨论、研究、定稿,有时定稿之后还会有推翻,再推翻,直到所有参编人员一致认为达到至臻之境为止。那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几乎到了苛求的地步。最后的定稿,朱先生竟一字一句用毛笔重抄重写!先生的严格、严谨与严峻给我竖起了做学问的标杆。
谭维翰先生是一位忠厚长者,我读过他的一些文章以及《语文教学心理学》,深知他研究“思路教学”,给课堂教学提供了践行的基本模式。而且还知道,他在全国最早设立了语文教育研究方向的硕士点,招收了全国第一个研究生。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向他当面讨教呢?那年在学会的大连年会上,我见到了他:一副褐色的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红润的脸上虽有沧桑,但皱纹中明显地刻着高深的修养。特有的上海普通话,轻言细语,常有幽默,偶尔用手势强化语言的力量,让我想起一个词,“斯文在兹”。我想听他的课定会是一种艺术享受。为了求教,我将新作《语文教育原理》送给他指正。他双手接过书说:“我一定认真拜读。”
回校后,谭先生给我写了信,说这本书很有新意,他愿意给我写书评,我真是求之不得。几个月后,谭先生寄来了书评《喜读〈语文教育原理〉》(该文发表在《语文教学与研究》1990年第11期)。钢笔小楷,工工整整,500字的稿纸竟写满了9页,令我感动不已。我将文稿复印,保存至今。然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评价褒奖有加,关爱有加。他开宗明义地写道:“韦志成副教授的一本崭新的语文教育学科体系的学术专著——《语文教育原理》今年问世了,它正如同行家们所赞誉的那样,是一部具有新体系、新内容、理论性和实用性兼具,划时代的独创性的巨著!”这评价给我多大的鼓舞和力量!它激励我创造:主编了国家“九五”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学科现代教育理论书系·语文”;独著了《语文教学艺术论》《现代阅读教学论》等5本;新课程改革之际,出版了《语文课程教育学》;研究国学,出版了《〈论语〉原解典藏》……没有先生的赏识,哪有我写作的动力?
从此,谭先生与我书信往来,谈学问,谈做人,谈生活,并且拜托我关照他的研究生倪文锦。有一次谭先生给我寄来剪报,复印着他写的一篇文章《我的“老伴”》,写他晚年丰富多彩的生活,书法、象棋、京剧票友,还登载了他唱青衣的照片。谭先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早年涉足文坛,留下了诗歌、小说等作品。他还会写戏剧,自编自演,好评如潮。谭先生的人品、学品、文品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往事并不如烟,也无须咒逝川。如今我也步入古稀,但学会的三位先生的恩情,学会的恩情,如同阳光贮藏在心中,给我无尽的能源,照耀我在未来的生命历程中发热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