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转型的解释框架

2011-08-15 00:51王建华
关键词:理想现实转型

王建华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大学转型的解释框架

王建华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转型是当代大学深化改革的必然结果。关于大学转型的分析有三个基本的维度,即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知识与行动。将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知识与行动三维度综合起来可以构成一个关于大学转型的一般性的解释框架。在此框架之下,一方面大学转型的理想、理论与知识,知识、行动与实践之间存在着内在一致性;另一方面大学转型中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知识与行动间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矛盾与冲突。总体上,大学转型既是一个从理想到理论,从理论到知识的认识过程,也是一个从知识到行动,从行动到实践的改革过程,更是一个从理想到现实、从理论到实践、从知识到行动的社会过程。

大学转型;大学改革;解释框架

所谓转型是指事物的结构形态、运行模式以及观念制度的根本性转变过程。大学转型是对大学深度改革的一种宏观层面上的抽象和概括,大学所转之型体现了大学改革与发展的大方向。大学无论是作为一种理念还是具体的组织机构都是人类社会主观建构的结果,属于社会性建构的产物。实践中,大学的转型既涉及大学组织结构的调整,也会涉及大学作为一种理念其叙事方式的变化。由于变化的跨时间和跨空间性,处于转型期的大学充满不确定性与异质性。就像转型社会容易失范一样,转型中的大学也经常会处于大学与非大学的模糊状态或曰灰色地带。处在转型中的大学始终无法回避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知识与行动之间的矛盾和冲突。面对着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知识与行动间的冲突,必要的妥协与折中不可避免。在大学转型的整个过程中,基于从理想到现实,从理论到实践,从知识到行动的改革逻辑,遵循从理想到理论,从理论到知识,从知识到行动,从行动到实践的路径和秩序,关于大学的大的转型会被分解成小的转型,整体性的转型会被解构成部分性的转型,结构性的转型会被转化成功能性的转型,最终积少成多、积沙成塔,大学转型的涓涓细流才能汇成气势恢宏的大学变革之道。

一、大学转型的矛盾与冲突

转型是一种痛苦的蜕变、主动的求新而不是自然的生成。由于人的理性的介入,转型的过程也是一个理念重构、组织重塑和制度重建的过程。大学转型也同样如此。由于人的理性的局限性和现实的复杂性,大学转型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面临许多矛盾和冲突的地方。首先,关于大学转型的理论与大学转型过程中实际上所遵循的理论迥然不同。其次,大学转型的理想目标与大学在转型实践中所切实践行的目标也会有所不同。第三,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与大学转型的行动之间会存在明显的时滞现象,甚至是错位。总之,在大学转型过程中,理想不能影响现实,理论不能指导实践,知识不能转化为行动;现实、实践和行动不以相应的理想、理论和知识为基础是经常有的现象。当然,大学在转型过程中所面对的这些吊诡也绝非大学的特例。人类生活中此类事情不胜枚举,可谓是通例。“事实上,书面上的法律与被人实行的法律、统治者的原则与他们原由被统治者的精神所加以改变的行动方式、由制定体制的人所颁布的体制与被实现了的体制、书本上的宗教与人民中间的宗教、一种偏见表面上的普遍性和它所获得的实践拥护,都可能是如此之不同,以致于其效果绝对不会再符合于那些公开被承认的原因。”[1](P174)既然理性赋予了人类以理想、理论与知识,那么何以现实、实践和行动还会如此不堪呢?这就牵涉到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区隔问题。因为无论是大学转型的理想还是关于大学转型的理论和知识基本上都属于人类的精神世界,相应的,大学转型的现实、实践与行动则属于物质世界。精神与物质之间虽有关联,但二者之间绝非一一对应,完全的转化几乎是不可能的。理想之所以是理想,现实之所以是现实就说明了彼此间有着本质不同。理论与实践、知识与行动也是一样。理论与知识强调科学性,实践与行动强调可行性。理论与知识的证实需要时间,行动与实践的展开则需要空间。我们既无法以科学性替代可行性,也更无法以空间换取时间。

(一)理想与现实的背离

无论何时如果将大学的理想与现实相比较,便会生出种种无奈。大学的理想如精彩的画卷清晰地记录在学者的著作里和政治家的演讲里,大学发展的现实却似乎在嘲讽着人类的智慧,“故意”与大学的理想背道而驰。今天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方面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背叛着大学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的所有的理想,另一方面似乎所有人又都在试图阻止大学对于理想的集体背叛,而实际上最终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按照“谬误”的指引来采取行动。乃至于人们会认为现实中大学改革的结果就是不断重复着对于大学理想的背叛,即以理想的名义来背叛理想。在每一次转型的过程中,大学发展的常识只有在人们批评大学的现实时才偶尔得以以真理的方式在耳畔响起。人类社会发展中,理想与现实的背离有其普遍性。“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在高等教育中是巨大的。因为在学院和大学中装腔作势的东西比小学和中学更多,这种差距特别明显,并且也加大了差距。高等学校的行为始终不符合那些理想的标准。这丝毫不足为怪。”[2](P266)在大学发展过程中,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不但存在,而且十分突出。“从理想的角度说,学术组织表现为一个平等的自由联合体。然而任何地方都有等级制度,在这种制度中独立性受到职能部门代表的限制。理想中,大学是一个平等者的共同体,但事实上它是由学者、专业取向的教师和着眼于实用技术的人组成的松散的联合体。理想中,据说它要培养博学之士,实际上它却经常培养眼光狭窄的专业人员。理想中,学院献身于无功利的学术活动,实际上它却总是从属于各种各样的利益。”[3](P319)即便是历史上被誉为大学转型经典范案的洪堡三原则也不例外。“洪堡精神作为支撑近代国家和社会中大学存在的极其重要的概念装置,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但“洪堡精神未必能表现德意志大学教育的实际状态”[4](P27)。虽然大学的转型本身是为了追逐大学的理想,但转型的结果绝对不全是为了实现理想。有时大学的理想往往只是转型的一种借口而不是真正的目的。因为在转型过程中大学本身又会生成新的理想。其结果,不是现实在追逐理想,而是理想在追逐现实。大学转型过程中不是理想影响了现实,而是现实催生了理想。当然,换一个角度看,也正是由于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永恒的矛盾,大学的发展才充满了活力。如果大学理想真的可以或者很容易地就能够变成现实,大学早就没有了发展空间。

总之,大学理想与现实间的背离是永恒的矛盾。无论是普通的大学改革还是重大的转型,大学总逃不脱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纠结。无论历史上还是现实中,甚至包括在未来,从理想的角度着眼,人们总会有一百个理由对当下的大学给予最严厉的批评;相反,从现实角度着眼,人们又有十足的证据对当下的大学给予了最热烈的赞扬。实际上,任何一个时代的大学既不像赞扬者说的那么好,也不像批评者说的那么糟。现代大学正处在转型的过程中,对现代大学的功过是非,人们毁誉参半。但无论是批评还是赞扬都只是一种态度或价值倾向,真正有益于大学转型的是我们必须弄清楚今天的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又好在哪里?坏又坏在哪里?这才是今天大学转型中所面临的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我们仍然不知道现代大学到底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那么转型之后的大学仍然有陷入转型之后怎么办的危险。

(二)理论与实践的脱节

理论与实践之间的脱节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所谓“理论是把自然现象的描述表达为科学知识的工具。但理论有其自身的地位。一个解释必须比它的被解释项更抽象、更概括,这样才能把一个解释系统置放在另一个解释系统内部,依次扩展成一个覆盖域不断增大的等级体系”[5](P43)。当前大学转型虽然还没有发展出专门的理论体系,但是只要有理论,理论与实践之间的脱节就不可避免。“我们已经知道——几乎是确凿无疑地,技能 (相对于理想来说)并不是通过‘内涵式’的理论而获取的。小孩子没有学习理论语言学就懂得运用语言,没有学过游戏理论就懂理弈棋,同样,他们 (就像马戏团里在柱子上平衡的海豹一样)对牛顿力学一无所知也可以骑起自行车来。”[6](P114)大学转型的所有实践也未必都需要理论的指导。理论有时只是对实践经验的提升与总结,而不是开展任何实践活动的前提。

虽然社会学中有各种关于社会转型的理论,但在高等教育研究中,大学转型还是一个新概念,缺乏专门的理论模型。当前与之相近的是关于大学危机或称之为高等教育危机的研究。对于大学而言,危机与转型具有高度的同构性。每一次大学危机的来临都预示着大学转型的开始。大学转型的初衷总是超越大学危机,转型的目标总是为大学的存在提供一种新的合法性。当前对于高等教育是否面临危机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高等教育危机话语本身也是一种危机,即关于危机的危机。“关于高等教育危机,我们的定义是:它必须满足三个标准,一是威胁到了对某个或多个支持者来说十分重要的价值观;二是现存的影响渠道和华而不实的运行模式不足以解决问题;三是人们要求立即采取行动,包括特别的资源配置。”[7](P49)参照上述标准,大学的危机从20世纪中叶以来已经非常明显。首先,传统大学的主流价值观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一种新高等职业教育主义已经逐渐控制了所有大学。其次,传统大学的运行模式遭遇了合法性危机,许多非大学类的知识机构正在崛起并挑战大学对于知识传播、人才培养和学位授予的垄断权。第三,如果再不立即采取相应行动,以传统大学为代表的精英高等教育极有可能陷落,大学将彻底失去精神和理念层面的含义,而退化成为一个纯粹的从事职业培训的场所。当然,也有学者认为,与过去的半个世纪相比,我们这个时代并没有遇到更多的危机。明茨伯格就认为,当前人们关于大学危机的理论只是“通过把我们所处的时代描述为最动荡的时代以标榜我们自己。正如俗话所说的,我们是生活的中心,至少我们喜欢这么认为 (因为这会使我们觉得自己很重要)。换句话说,我们真正面对的并不是动荡岁月,而是过分膨胀的自我”[7](P57)。关于大学危机,明茨伯格的观点有一定的代表性。很多反大学危机论者都认为,现代大学只是规模更大,既不意味着更好,也不意味着更坏。所谓的大学危机绝不是大学的危机,而是人的危机,是社会的危机。大学之所以要转型不是因为大学出了问题,而是社会出了问题。“我们普遍经历的不同程度的危机感、当前‘生活在十字路口’的感觉、对新自我定义和新身份的狂热追求等问题,都不是源自大学学术的缺失、错误和疏忽,而更多源自我们所处社会中普遍存在的身份模糊、权威分散以及生活的不断碎片化。”[8](P36)大学转型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 (或适应社会)而不是大学本身的问题。这种观点无疑站不住脚,价值无涉根本不可能存在。比如在传统主义者看来,大学规模更大是在变坏,但在扩张主义者看来,大学规模更大却是在变好。当前人们越来越倾向于认为,现代大学危机客观存在,大学转型迫在眉睫。大学转型需要直面高等教育发展的现实,语言的狡辩只能使危机理论远离大学的实践,丝毫无助于现代大学超越危机,顺利转型,重获新生。

总之,危机理论是大学转型的重要理论基础,但是由于规模的成功扩张掩蔽了现代大学理念与运行模式中可能存在的弊端,危机理论与大学改革的实践严重脱节。“大学危机”以及“危机理论”只是学术研究的一个对象,根本无法切实影响大学改革的实践。今天大学的改革仍然试图在为现代大学的规模扩张锦上添花,而丝毫没有改弦更张的紧迫感。由于危机理论与大学转型实践的脱节,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人知道后现代大学是什么样的,甚至应是什么样的。人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现代大学面临危机,必须转型,至于要转到哪里,转型之后的大学将会对人类社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则根本不清楚。不过从长远来看,随着大学危机的逐渐显露和爆发,大学发展的实践必将也必须涌现出必要的危机应对策略。荷尔德林在他的颂歌《佩特姆斯》中说:哪里有危险,拯救之力就在哪里生长。“危险作为危险存在之处,拯救之力也已经蓬勃生长了。拯救之力并不是偶然产生的。拯救之力也不是附带出现的东西。正是危险,当它作为危险存在时,本身就是拯救的力量。”[9](P121)伴随大学转型实践的不断推进,今后无论后现代大学是什么样子,它自身一定要包含有解决新问题的办法。否则这种大学模式就是没有生命力的,也不可能存在。

(三)知识与行动的错位

知与行的关系问题也是一个老问题。无论是“知难行易”还是“知易行难”都不能很好地概括二者之间的复杂关系。儒家经典中有“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说法,这主要是就个人的修养说的;孙中山所说的“行先知后,行易知难,不知亦能行,有知必有行”则是就社会发展说的[10](P28)。这两者不是一回事。王守仁所讲的“知行合一”是一种个人修养的理想状态而不是事物发展中的普遍规律。虽然在原则上,知应是行的基础,行的不当只因知的不精。就像亚里士多德讲的那样“无人愿意作恶,作恶皆因无知”。但在实践中却有很多事情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知识可以作为基础,而是需要在做中学,实践出真知。

大学转型虽然有历史的经验可以作为参考,但由于转型本身是面向未来的,历史的经验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当前对于大学转型的知与行,一个问题是我们是否拥有足够的与大学转型相关的知识,另一个就是那些相关的知识如何才能转化为具体的行动。现实的情况是,由于相关研究的滞后,当前学界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积累远远不够,零星的论述很难对于大学转型实践产生指导意义。事实上,既便我们拥有了足够的知识积累,大学转型过程中的知行矛盾依然会普遍存在。由于受到学科规训制度和学术专业化的影响,大学里知识的生产者和改革的践行者分属不同的场域,分别遵循着不同的逻辑。大学转型的知识与话语主要由学者生产,大学转型的行动却主要由行政管理部门所主导。由于缺少对于知识的管理,当前的大学里知识的生产者不了解行动的细节,从而影响了知识的客观性、真实性和可操作性;改革的推动者不了解知识中蕴含的意义、原理与技巧,从而影响了改革的推进。当前由于大学体制的固化,解决知识与行动之间的错位问题十分困难。一种方法是人员流动,另一种方法是知识流动。不过,由于知识与行动间本身就必须存在一定的距离,无论是人员流动还是知识流动都会遇到巨大的制度性阻力。在实践中一个人即便拥有了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也未必就一定能够将其知识转变为行动,因为除了知识本身的正确性外,知识能否转化为行动还会受到制度环境以及其他很多相关因素的影响。

二、大学转型的路径与秩序

大学转型过程中虽然面临着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以及知识与行动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但在理性可控的范围内,大学转型并非无序,而是有着相对清晰的路径与秩序。对大学转型而言,路径与秩序密不可分。没有路径,秩序的建立就没有线索。没有秩序,路径的确立就容易失去方向。“路径”描述了大学在一定时空背景下的转型活动的轨迹,强调变革的连续性。“秩序”强调了在一定路径下大学转型过程中一系列变革的一致性和先后性。通常意义上,进步主义是在社会转型过程中普遍存在的一种价值期待。人们期待转型之后的大学应比今天的大学对于社会发展的贡献更大,对于人的发展的贡献更多,对于知识生产的贡献更大。进步主义的价值观无可厚非,它真实地反映了大学之外社会心理系统的存在及其与大学转型的关系。但是由于社会的发展变化异常迅速,今天的大学转型远比历史上任何一次大学转型都要困难得多。“人们期望转型是一种连续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实际上却充满了冲突,而这种冲突的结果在事实上往往不能保证人们在实现一个目标以后能够顺利地实现下一个目标。”[11](P130)历史上,虽然在有些国家由于大学转型的失败也曾经引发过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但今天的情况更为严峻。在很多国家大学转型与社会转型和国家转型高度重叠。一方面社会和国家都对于大学转型持有很高的期望,另一方面大学转型的成功又取决于社会转型和国家转型的成功。由于多米诺骨牌效应的存在,大学转型的失败甚至可能导致国家“破产”和社会失范。为避免大学转型失败的恶果,弄清楚其相关路径与秩序至关重要。

(一)从理想到理论

从理论到知识。大学转型不是一个确定的具体事物,而是一种通过概念性图式对于高等教育实践领域正在发生的变化的深刻反映。转型既是一个抽象概念,也是一项具体的实践活动。无论是作为一个概念还是一项活动,转型都反映了大学观念与制度的剧烈变迁。作为社会转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大学的这种变迁绝不是直线性的从A到B的简单转移,而是大学自身以及大学与其他社会组织之间关系的系统性的变化。作为一种系统性的变化,大学不可能自发地完成转型的全过程。无论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大学转型一定肇始于某种新的大学理想的提出或某种新观念的问世。稍次,大学转型的真正启动还一定离不开某种理论的“指引”。犹如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的:“理论决定着我们所能观察的问题。”[12](P14)最后,大学转型能否成功也与大学组织自身以及大学的诸利益相关者是否拥有足够的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呈正相关。知识虽不能直接转化为行动,但知识的存在足以证明人们对于大学转型实践的谨慎和小心。由此在理想与理论、理论与知识之间就呈现出了大学转型的清晰路径。这条路径中,从理想到理论、从理论到知识可以看作是大学转型的隐性秩序。

在大学转型的过程中,作为隐性秩序,从理想到理论、从理论到知识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首先,理论的形成服务于理想的实现,也就意味着大学转型理论绝不能违背大学的理想。其次,知识的积累也必然以相关理论假设为前提。没有理论就没有知识。这也意味着在一定大学理想的指引下所形成的理论框架直接决定着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类型。再次,大学转型的顺利进行离不开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的积累。“新知识导致新的实践,反之亦然。”[13](P209)在从理想到理论,从理论到知识的转型序列中,大学理想的作用并不在于描述大学转型的现实,它的作用是抵制大学可能的庸俗化的冲动。大学在任何一次转型中都会面临着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冲突。没有理想,现实就失去了方向,没有现实,理想就失去了必要的依托。大学每一次的转型都必然包含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紧张而微妙的平衡。无论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大学总是受到政治与经济力量的干预,受到利益与权力的掣肘,从来没有完全地实现大学的自治与学术的自由。尽管如此,大学却一直在为追求一种尽可能接近自治和自由的理想状态而存在。虽然对大学而言,“‘为知识’而生产知识,这种观念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然而,它是一种强大的动力。”[13](P190)在理想、理论与知识这三者所组成的隐性秩序当中,仅有理想和理论是不够的,大学理想可以提供转型的方向,关于大学转型的理论可以提供决策的参考,但若没有相关的知识,大学转型仍然没有可操作性和可控性。与理想和理论不同,“知识是对事实或思想的一套有系统的阐述提出合理的判断或者经验性的结果,它通过某种交流手段,以某种系统的方式传播给其他人。”[12](P195)理想可以提出问题,理论可以解释问题,只有知识才能够解决问题。对于大学转型而言,同样如此。大学理想可以告诉我们大学需要转型,相关理论可以告诉我们大学为什么需要转型,而只有专门的知识才能指导我们大学该怎样去转型。在大学转型的过程中,大学的理想好比火车头,关于大学转型的理论好比是火车的控制室和轨道,关于大学转型的知识就是火车的电力系统和操作手册。

总之,大学作为一种社会性建构的产物,其改革的推行与转型的驱动离不开人的理性关于理想、理论与知识的探索。虽然人的理性不是万能的,但是今天却只有理性的思考才能保证大学的成功转型。今天大学已经太重要,大学的转型已经不能交给命运。就大学转型而言,仅仅有改革的经验还是远远不够的。大学转型作为一种结构性的变迁必须要有理想、理论和知识的指导,没有这三者的指导以及由这三者所构成的隐性秩序的规范,很多经验主义的东西很容易将大学的转型引入歧途。当然,大学转型的理想、理论和知识也绝不是凭空产生的,理论和知识的形成除了会受到大学理想和价值观的影响之外,主要还是来自于大学转型实践的启发。无论是理想、理论还是知识都是来源于实践并最终要回归于实践。大学转型的实践绝不是为了证实某个人的或某个组织的关于大学转型的理想、理论和知识,而是要在大学转型实践的基础上建立起某种大学转型的理想、理论和知识以指导后续的转型实践。

(二)从知识到行动,从行动到实践

今天由于社会的急剧变化,大学处于一个多事之秋。历史上,大学从未有哪个时代像今天这样成功,但也从未有过如此多的问题和批评。维特根斯坦曾言:“宗教的疯狂来自于非宗教的疯狂。”[14](P23)大学的危机同样来自于非大学的危机。在某种意义上,现代大学的转型就是为了化解大学非大学化的危机,就是要走出大学非大学化的泥淖。大学的传统是由历史沉淀而成,变化缓慢是其显著特征。但当这种行事方式根深蒂固以后,组织和制度的创新就会受到阻碍,行动惯性就会悄然而至。“行动惯性是指组织面对周围环境的巨大变化,仍按照已确立的行为方式行事的倾向。”“虽然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把自己从洞中挖出来,可实际上却只是把洞挖得越来越深。”[15](P84)长期以来,大学一直沉醉在过去的思维与工作模式中,希望能够以不变应万变。20世纪中叶以来,现代大学的巨大成功更是进一步地强化了它的行动惯性,同时也为从现代大学向后现代大学的转型制造了巨大的障碍。这就像足球比赛,如果是上一场取得了胜利,人们一般都倾向于在下一场比赛中保持同样的首发阵容。尽管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比赛的对手和其他条件都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但由于行动惯性的存在,此时主教练如果要调整首发阵容,会面临极大的压力。今天的大学所面临的情况同样如此。现代大学在现代化过程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昔日的辉煌毕竟已成往事,今天在从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转型的关键时刻,现代大学如果仍然延续工业化时期的大学模式无疑于“刻舟求剑”。由于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社会发展的日新月异,大学的内外部环境与过去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

大学在转型过程中要克服或避免行动惯性的消极影响,首先要对于环境的变化具有足够的敏感性。不但要清楚社会的变化而且对社会变化方式本身的变化也要有所了解。但今天“大学成为对自身环境完美适应与调节的牺牲品。曾经让大学如鱼得水的环境,却与现时代特征格格不入,并正在走向消失”[8](P42)。“曾经让大学如鱼得水的环境”消失了,大学不能消失。为了避免大学的消失,转型就是必由之路。当前在大学转型的过程中,大学自身在时代精神的裹挟下陷入混沌之中。由于价值观和理念的多元化以及规模的急剧增大,大学正在逐渐失去精神和理念层面的含义而完全成为一种制度化和实用化的知识培训机构。随着作为理念的大学的逐渐的消逝,制度层面上作为大学“等价物”的组织机构越来越多。大学与非大学的区分开始成为一个沉重的话题。某种意义上,今天大学转型的过程也就是一个大学非大学化的过程。大学转型的结束也就意味着非大学大学化时代的来临。

总之,今天在多样化的现实面前,旧的大学理想与大学范式逐渐失效,新的大学理想与范式又尚未建立起来。在这新旧交替的十字路口,大学转型之路将通向或应通向何方,实际上没有人真正知道。当然,作为一个规模十分庞大的组织机构,大学转型本身也绝非人的理性可以完全预先设计。虽然从理想到理论、从理论到知识的路径可以为大学转型提供一个隐性秩序,但现实中,知识如何转化为行动,知识者的行动如何才能转化为大学转型的实践仍然十分复杂。在大学转型的过程中,从理想到理论,从理论到知识还只是一个前奏,可称之为前秩序阶段。在具体改革的过程中,从知识到行动、从行动到实践才是大学转型的有效秩序。大学的转型之路是大学自身通过不断的改革走出来的,而不是大学里的学者或政府部门的管理者坐在办公室里想出来的。在大学转型的过程中,理想、理论与知识固然十分重要,但是只有当知识转化为行动,行动导致了大学实践的改变才能真正称得上转型的发生。

三、大学转型的时间与空间

作为一种整体性的、结构性的变迁,大学的转型必然既是跨时间的也是跨空间的。所谓跨时间就意味着大学转型不可能在瞬间完成而是需要漫长的过渡,所谓跨空间就意味着大学转型不是某个大学的某项具体改革而是整个大学群体或所有大学不可避免的使命。正是由于跨时间性和跨空间性的存在,为了实现转型的终极目标,大学必然会长时间地处在转型中。就像社会转型将导致转型社会的出现一样,大学的转型也将导致“转型中的大学”的产生,并将长期存在,直到转型结束。

(一)大学转型的跨时间性

跨时间性意味着大学转型是历时性的而非即时性的,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点。处在转型过程中的大学具有异质性与矛盾性,会长期面临大学非大学的困惑。大学历史悠久,主要是一个文化组织。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围绕知识和文化而形成的潜规则非常之多。大学虽然也有正式的规章制度,但在日常工作中人们通常按照传统和惯例行事。以学科传统和学术惯例为代表的潜规则的存在保证了大学的效率,降低了管理和交易的成本。实践中,正是因为组织文化与传统力量的强大,大学以其“有组织的无政府”状态在知识领域中创造了其他任何制度化组织都难以企及的辉煌。大学的成功“证明在理论上永远无法成立的东西在实践中却时常可以找到”[16](P2)。今天的大学之所以要转型,一方面是在社会史的维度上,大学转型是为了更好地满足政治以及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在大学史的维度上,转型也是大学自身内在逻辑的自然延伸,即是为了满足大学自身对于大学理想的追逐。社会的强烈需求可以为大学转型施加必要的压力,但是只有内在的逻辑才能为大学转型提供足够的动力。没有转型需求大学转型可能很难启动,但是如果转型需求与大学的内在逻辑相矛盾,大学转型也很难成功。与社会领域其他组织机构转型一样,大学转型同样是遗传与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面对时间和实践的双重考验,大学转型绝不是要把大学变成非大学,而是要在现有大学组织制度的基础上根据社会发展的需要对于大学模式进行必要的创新。

在历时性的视野中,大学的转型绝不在于某一次改革的成败,而在于转型方向的正确。如果忽视了大学转型的跨时间性,只行动不思考或先行动后思考,大多数改革将会以失败而告终。在大学转型的漫长过程中,大的方向是否正确至关重要。“首先需要确定所做的事情是否正确,然后再精益求精。每个组织并非是万能的。如果行动与组织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就会一事无成。”[17](P6)大学转型虽然源于社会的需要,但绝对离不开作为价值观的大学理想的引领。“价值观是指引组织的永恒原则。它们反映了组织深层的信仰,并在全体员工日复一日的行动中表现出来。一个组织的价值观公开宣告了它希望每个人如何行动处理。这些深入人心的价值观不管是在繁荣时期还是危机时期都能激起人们的热情。”[18](P103)在本质上,大学之所以要转型,一方面是为了应对人类社会面临的困境,另一个方面就是为了实现大学的理想。大学的理想不仅可以为大学转型提供不竭的动力,而且也预示着大学转型的方向。一旦失去了理想,转型不但会给大学带来混乱,而且还将给大学带来灾难。如果没有把大学理想作为大学转型的精神支柱和支撑,在漫长的可以吞没一切的时间长河中,大学转型将会导致大学“变形”,其结果甚至会使大学变成非大学,直至真正的大学完全消失。当然,大学的转型也绝对不只是为了实现大学理想,事实上,理想可能根本实现不了。理想之所以为理想,往往就是因为其是难以实现的。理想总是超越于现实的,理想属于人类的精神世界。大学的理想体现了人类对于卓越大学的一种向往。就像宗教中对于上帝和天堂的假设一样,大学对于自身理想的追逐也是一种永恒的过程。它本身也是永恒的。只要人类还存在,只要大学还存在,就不断会有大学理想产生。在这种意义上,大学转型就不是一个从一种型到另一种型的简单飞跃,而是一个从理想到现实、再从现实到理想的循环往复的过程,永无止境,没有终点。

(二)大学转型的跨空间性

跨空间性意味着大学的转型涉及到所有大学的所有方面,是整体的而不是部分的,是全面的而不是片面的。大学转型既意味着所有大学都要转型,也意味着大学的所有方面都要转型。第一层的含义比较容易理解,这里对第二层的含义稍加展开。横切面上,大学转型一般可以分为观念、制度与技术几个层面。在大学转型过程中,观念、制度与技术(器物)常常是不可分的,彼此相互影响。制度与技术的转型从表面上看相对容易,但是如果考虑到制度与技术 (器物)背后可能隐藏的思想和行为的巨大惯性,就会发现某一个维度的单独转型实际上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在大学转型过程中,观念、制度与技术 (器物)某一个方面单独转型的可能性极小。大学的真正转型必然意味着三者的整体的和全面的转型。当然,这也不是说大学的转型一定要三个方面一起推进,一揽子解决。实际上,在大学改革的实践中,观念的转型可以诱发制度的变迁,制度的转型也可以倒逼观念的转变;技术(器物)的现代化同样可以引发制度的创新和观念的解放。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可以共同促进大学的整体的和全面的转型。当然,由于大学转型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实践中出现观念与制度错位,制度与技术不匹配,技术与观念相冲突的现象也是经常的事情。一般而言,大学转型过程中,技术的更新最容易,制度的变迁稍次之,观念的转变最为缓慢。比如,今天的大学里我们还经常可以看到现代的技术条件,近代的制度安排,而观念却还可能仍然是中世纪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大学保守的性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技术和制度之于大学是外显的,比较容易改变和测度;观念之于大学是内隐的,不易改变,更何况改变与否也不易确认。其结果,今天的许多大学拥有现代的技术条件,甚至是制度安排,但却没有接受现代的思想观念和办学理念。

总之,现代大学的功能是多方面的,符合大学理想的模式可能也有很多,但能够用来支撑大学转型的资源却是有限的。在跨时间性和跨空间性的转型过程中,总会有某些大学在某些方面首先完成转型,从而成为先驱者,为后来者所仿效。不过,对于大多数大学而言,转型的跨时间性、跨空间性与资源的有限性是两个十分重要的瓶颈。因此在转型的过程中,即使某项改革本身是合乎大学内在逻辑的,最好还是以能够尽可能地满足社会需要为基础。今天在大学的外面聚集着各种各样的利益相关者和知识相关者,他们都对大学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毕竟今天的大学已不可能回到中世纪,更不可能回到象牙塔里“像无私地寻找‘真理的圣杯’一样,实践它的浪漫主义理想”。今天的大学已“是一个常规的社会建制,里面栖息着正常的、道德上脆弱的人们”[13](P195)。大学的转型必须在既定的时间和空间规模中,巧妙地处理好大学的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知识与行动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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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retative Framework of University Transformation

WANGJian-hua
(School ofEducational Scienc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210097,China)

Transformation is an inevitable result of university reform.There are mainly three analytical dimensions:realism and idealism,theory and practice,and knowledge and action.The three analytical dimensions all together constitute an unclassified interpretative framework for university transformation.On the one hand,there is an internal consistency among the three dimensions;on the other hand,there does exist formidable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s.University transformation is more than a recognition process from idealism to theory and from theory to knowledge,and it also marks a reform process from knowledge to action and from action to practice.It is especially true that university transformation is a social work including the following three routes:from idealism to realism,from theory to practice,and from knowledge to action.

university transformation;university reform;interpretative framework

G640

A

1671-0169(2011)01-0101-08

(责任编辑 周振新)

2010-11-28

王建华 (1977—),河南息县人,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学博士,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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