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孝萱先生的治学特点

2011-08-15 00:51许芳红
枣庄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李益评传新探

许芳红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卞孝萱先生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界知名学者,其学术地位已不可动摇。迄今为止,他已出版专著30多部,发表学术论文200多篇,其在文史领域内所取得的成就举世公认。其鲜明的学术个性及治学特点也早已形成,本文拟对其治学特点作一概括性地介绍。

一、文史结合的研究方法

自从钱谦益用杜诗与唐史互相参证的方法研究杜诗,开了“诗史互证”方法的先河之后,陈寅恪先生进一步发展了此方法,他在《元白诗笺证稿》及《柳如是别传》中对此种方法进行了极大的发挥,遂使“诗史互证”的方法具有了现代学术意义。而卞先生又在前人基础上别开新径,又提出“小说证史”的观点,进一步拓展了传统的治学方法,并形成其鲜明的治学特点。由于此,卞先生遂成为当代“东南学术”的代表人物。“东南学术”向以考据见长,强调文章不作大言欺人,惟以材料说话,所有的观点言之有据。“东南学术”以踏实、厚实著称于世。关于卞先生“文史互证”的治学方法已有一些文章面世,勿需我赘言,这里仅举几例论之。

“文史互证”的方法在卞先生的文章中几乎是俯拾皆是的,无论是他最近两年出版的《唐传奇新探》,还是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刘禹锡评传》、《韩愈评传》、《冬青书屋笔记》等都以“文史互证”见长。读卞先生的文章会令人抚膺长叹:天怎生斯人?其材料之博杂、立论之新颖,举非恒流所能及。“文史互证”的方法基础是深厚的史学功底,卞先生曾从范文澜先生著《中国通史简编》,其对唐史材料掌握纯熟,他又有极好的文学慧眼,两者结合,遂能出别人无法企料的新论。《唐传奇新探》就是其中的代表作,此书新见迭出,发前人所未发,有拨开云雾见天日之功。如:唐传奇蒋防的《霍小玉传》,其故事内容不过就是痴情女子负心郎的陈词滥调而已,后人也多就爱情传奇敷衍之,而卞先生却从中唐的朋党之争中看出了端倪。他先从传奇作者蒋防及传奇主人公李益的社会关系说起,在对唐史博杂材料的疏理中,卞先生考察出:(1)李益与李逢吉、令狐楚等牛党关系密切;(2)蒋防与元稹、李绅关系密切;(3)元稹、李绅与令狐楚关系恶劣。而元稹与李绅属于李德裕集团,由此,卞先生认为《霍小玉传》是朋党之争的产物。让蒋防用文艺作品攻击牛党集团的李益“重色”与“负心”最有可能。在此基础上,卞先生又对《霍小玉传》的传奇内容作了剖析,认为“蒋防写李益与一个不应该结婚的同姓的‘霍王小女’同居并有‘盟约’,是为了突出李益的‘重色’;又写李益抛弃霍小玉之后,小玉想念成疾,而李益在两次不可能有的长假中,‘回避’不见小玉,是为了突出李益之‘负心’。‘重色’和‘负心’,是蒋防所精心刻画的李益的两个缺点。”[1](P57)以此达到牛李党争互相攻击的目的。文章材料之杂,排比之细,分析之精,眼光之锐,都令人惊叹不已!类似于《霍小玉传》这样分析的文章在《唐传奇新探》这本书中比比皆是,此书不愧是一部“文史互证”方法运用的代表作。正是此部作品的问世,将“诗史互证”的方法又往前推进了一大步,成为此学术方法运用的新的里程碑。《刘禹锡评传》中也不乏“文史互证”方法之功。如:关于刘禹锡的家世和生平,卞先生认为两《唐书》中的《刘禹锡评传》不足以说明问题,唐宋人笔记中的轶事也有缺漏错误之处,仍需要依据各方面材料进行疏理与考证。其中关于刘禹锡是“洛阳人”的结论则体现出“文史互证”方法中“文”对“史”的证明。卞先生就刘禹锡作品《子刘子自传》、《汝洲上后谢宰相状》、《泰娘歌并引》、《刑部白侍郎谢病长告,改宾客分司,以诗赠别》等诗文分析证出刘禹锡是“洛阳人”的结论,并一一辩驳了前人的错误论述。

目前,“文史互证”方法的运用其实不仅是卞先生个人的治学特点,其实,在当下古代文史研究领域,此方法已为学者所广泛推崇,此中卞先生可谓功莫大焉。“文史互证”方法说起来好象很简单,但实际运用起来却极其困难,原因在于此方法运用对研究者的要求相当之高,研究者的“史学”、“史识”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若运用不当,则会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二、一以贯之、系统严密的学术构思

凡第一流学者其学术研究必然是成系统的,其研究之路及研究成果均呈现出严密的系统性。卞先生的研究情况也如此。稍览卞先生的著作目录就会发现,他的每期研究成果都是在前期研究基础上的深化。他的《刘禹锡评传》就是前期研究成果积累的综合体现。1960年发表了卞先生《关于刘禹锡生平的一些问题》的文章,1963年11月由中华书局出版了《刘禹锡年谱》,1979年于《四川师院学报》发表《从“寄湖南幕中亲故”诗探索刘禹锡的母系》,同年又于《文史》上发表了《刘禹锡交游新考》,1983年在《四川师院学报》发表《刘禹锡与韩愈》,1983年于《河北师大学报》发表《刘禹锡与晚唐诗人》,1984年《全国唐诗讨论会论文选》发表《刘禹锡与江西诗派》,1985《古典文学论丛》发表《刘禹锡与苏轼》,1986年出版《刘禹锡丛考》,1989年出版《刘禹锡研究》,1996年出版《刘禹锡评传》。从这种编年体著作罗列中,我们可以看到先生关于刘禹锡研究的历程。1960年发表的《关于刘禹锡生平的一些问题》一文为先生发表刘禹锡专题研究成果之始。1963年出版的《刘禹锡年谱》,则是关于刘禹锡研究的一部基础力作,也为先生的刘禹锡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86年出版《刘禹锡丛考》则是对刘禹锡生交游情况的更为刘细的考述,1989年出版《刘禹锡研究》则是对有关刘禹锡的局部问题的论述。这些论著与其后不断问世的单篇文章最终汇成了《刘禹锡评传》这部书。《刘禹锡评传》代表着国内目前刘禹锡研究的最高水准,既有微观探求,又多宏观展示,多层次、多方位,全面系统、深入透彻探讨了研究对象。纵观卞先生对刘禹锡研究的历程,发现他的研究是不断拓展深化的过程,由微观到宏观,由浅入深,由基础的材料整理到具体深入的问题探讨,由个别问题的探讨到对研究对象的总体把握。他的韩愈研究、元稹研究、唐传奇研究都体现了此种特点。对先生来说,他是研究对象的总设计师,他循序渐进地日益靠进研究对象,最终达到对研究对象的全面而深入地把握,从而苦心孤诣地构画了自己的学术蓝图。毫无疑问,他的这种研究方法与学术思路对后学有极大地启发,为后学指示了学术门径。

三、材料丰富与精审独断相结合的研究思路

卞先生的文章以材料丰富见长,又以精审独断著称。丰富的材料是其立论的基础,表现了先生学力之深厚;精审独断则表现了先生眼光的敏锐及长于思辩的能力。范文澜先生曾经说:“治学要‘天圆地方’。‘天’指头脑,头脑要‘圆’。才灵活,能思考问题,如果‘方’,就呆板,不会思考问题了。‘地’指屁股,屁股‘方’才坐得住,能认真读书,如果‘圆’,就滑了,坐不住

了。”[2](P33)先生曾是范文澜先生的助手,应该说,他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范先生的“天圆地方”的治学理论。无论是先生发表的单篇论文,还是他出版的专门论著,材料丰富与独断精审都体现了此极其鲜明的学术特点。比如先生的《唐传奇新探》一书,此书可谓是目前为止唐传奇研究的一部空前力作,发前人所未发,振聋发聩,议论新见迭出,新材料的运用也别具手眼。“他每天坚持工作十多个小时,从类书、方志、档案、佛经、道藏、碑传、敦煌卷子等各类文献中发现了不少新料来研究唐人小说,并且获得了学术界的好评。譬如他研究《辛会平上仙》,在《册府元龟》中找到一条唐顺宗停发十九个宦官工资的材料,章士钊在《柳文指要·通要之部》卷二《永贞一瞥·册府元龟之永贞史料》中赞扬道:“卞孝萱勤探史迹,时具只眼,顷从《册府元龟》中检得永贞料二事见示,颇足珍异。”[2](P33)这本来是很微不足道的小材料,但经先生慧眼,透过生活琐碎的表面发现了此条记载所表现的史实与顺宗之死的关系。如《唐传奇新探》中的《<长恨歌传>新探》先生从白居易《长恨歌》与陈鸿《长恨歌传》的内容材料的对比分析中见出两书的差异:白《歌》遵照朝廷所定的调子,只说“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陈鸿敢于剥掉玄宗脸上的自欺欺人的脂粉,言当时实录、国史之所不敢言,实在难能可贵。[1](P271)进而从白居易的文士身分与陈鸿的史家与礼官的身分入手分析得出结论,认为两书的差别原因在于白居易的“文士之识”与陈鸿的“史官之识”,因而白《歌》缺少刺的成分造成主题的模糊,陈《传》却直陈历史,展示真相。此类精到之见在《唐传奇新探》一书中可谓比比皆是,令人叹为观止,衷心感佩。再如先生于1985年发表的《刘禹锡与苏轼》一文,从陈师道《后山诗话》、张戒《岁寒堂诗话》、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巩丰《后耳目志》、方回《瀛奎律髓》等宋元诗话的材料记载中得出苏轼作诗是学过刘禹锡的结论。不仅如此,先生还在苏轼平时的诗文中发掘出苏轼平日对刘禹锡的衷心喜爱,并且在两者的诗文对比中指出苏轼学习刘禹锡的内容,并进一步地分析了苏轼学习刘禹锡的原因。此文材料丰富,观点独到,遂成不覆之论。只要读了先生的文章,我们就能真正了解“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说半句空”的真正内涵。

时下古典文学研究界多言“文史结合”、“慎思独断”、“以材料说话”等,但具体运用起来,又有几人能如先生这样出经入史,既精审又融通?归根结底,先生的运用自如在乎其学力与眼光耳。

[1]卞孝萱.唐传奇新探[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

[2]转引自徐有富之.唐人小说研究的新贡献[J].中国图书评论,2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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