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闵凡利笔下的善州理想

2011-08-15 00:51田焱
枣庄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民间世界

田焱

(枣庄学院 中文系,山东 枣庄 277160)

大凡优秀的作家都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如沈丛文笔下充满生命之美的“湘西世界”,贾平凹的“商州”等等,而年轻的滕州作家闵凡利虽然创作时间不长,创作也以中短篇小说为主,但在他那些农村题材的作品里,也初步形成了一个颇具特色的民间世界——善州。

一、形形色色的民间世相图

正如沈从文倾其一生构建了一个“湘西”一样,闵凡利也有自己的文学世界,这个世界即善州。在多篇小说里,闵凡利都提到了善州,它代表了作家对现实世界的理想,在这个世界里他写亲情写友情写爱情,写人性的智慧与光辉,虽然也有丑陋,但却是一个充满爱的地方。

身为滕州人的闵凡利之所以将自己作品的背景称为“善州”,很显然与滕州的历史有关。古滕国是春秋战国时期众多诸侯国中的一个小国,虽然它的疆域只有“绝长补短方五十里”,却相传三十一世,历七百年之久。尤其是战国时期的滕文公堪称一代名君,他曾多次“礼聘”孟子到滕国,向他请教治理国家的方略。由于滕文公“法先王”、“行仁政”、“施善教”,不久滕国名声大振。远近都称滕文公为“贤君”,滕国为“善国”。有这样一段历史作背景,闵凡利笔下的善州显然是一个充满善意的礼仪之邦。在这里,人们知书达理,家人之间相濡以沫,街坊邻里团结友爱,互相帮助,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和谐而友爱。

组成这样一个理想世界的,首先是形形色色的人物。闵凡利的善州理想更多地体现在闵楼村这一具体的环境中,闵楼村的人们世代为农,民风淳朴,勤俭持家、乐于助人。在闵凡利的笔下,善州是个大世界,闵楼则是个小社会,这个小社会是个典型的乡野民间,充满了活泼泼的民间情趣与精神。虽世代为农,但也不乏多才多艺的能人们。在《闵楼村的先生们》一文里,闵凡利让这些民间的能人们一一上场亮相,“对子先生”闵凡东虽是个地道的农民,却一生爱好对对子,甚至因此而将家里仅有的十两银子搭了出去,但他却乐此不疲。他与进京赶考的书生的对子大战既精妙绝伦,又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在“暂饮清茶半盏/更乞浊食一餐”、“无甚佳肴,不过园中蔬菜/何劳盛设,且蒸院内黄鸡”、“君若死,岂非一场官司事/我欲活,还得十两盘缠钱”的对对子声中,一个倔强、执著而又可爱的农村文化人的形象被塑造得栩栩如生。其他的先生们也都各有绝活且不失农民本色,像“先知先生”闵星举的料事如神,“茄子先生”‘智斗阴间众鬼的勇敢机智,“神拿先生”偷东西时用心的智慧……

除了这些被列为先生而几成为民间传说的人物,闵楼村还有着更多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闵一刀》是这些普通人中的传奇,这个有着疱丁一样高超的屠宰技术的瘸腿宰牛人,对被宰杀的生灵尊重至极,他“杀牛时从不捆牛,也不卡牛。他说那样不文明,不人道。牲畜和人一样,也是条生命,是有尊严的。作为一个真正的屠户,对在自己手下死去的生灵,要尽量让它死的高贵,死的平静,死的没有痛苦。只有那样,才能对得起自己手中的刀,才能对得起宰户这个称号。”[1](P66)这是一个真正的屠者才会有的精神境界,但也正因为他对刀下生灵的尊重,才有最后因牛眼中的一滴泪而触动内心深处的悲悯,将杀牛刀投进麻子三炉火熊熊的火炉,而成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型例证,在他身上,农民式的纯朴和佛家的慈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闵凡利笔下的善州虽是一个民间社会,但也有官方力量的存在,只不过和那些诙谐、幽默而又可爱的农民相比,大部分官员都显得迂腐、可笑而又呆头呆脑。还是在《闵楼村的先生》里,唯一的女先生是对子先生闵凡东的儿媳铁嘴先生刘巧巧,在她身上,闵凡利寄寓了对于农村女性的美好想像与祝愿,和那些淳朴的农村女性不同,刘巧巧伶牙俐齿,机智、幽默而又充满智慧,而作为其对手出现的县官王大人和白捕快虽饱读诗书却机械教条,在和刘巧巧的对陈中相继落败,在双方的交锋中,县官的目中无人和捕快的愚蠢暴露无遗。当然也有受到农民喜爱的官员,这些官员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农民的影子。如《荤书记里》爱讲荤段子而为农民所喜爱的刘大胡子和融入了民间社会后的团市委书记李高。

在闵凡利的笔下,善州的乡民们淳朴可爱又机智幽默,充满着民间的智慧。像《荤书记》里李书记故事中擅长圆梦的丈母娘和小姨子,与思维僵化的书生相比,她们身上更多呈现出底层人民所特有的机智与狡黠。而《龙伯品茶》里的龙伯,用粗糙的大砂壶装大叶子茶却品出了人生若干滋味,他所代表的是农民朴素却沉甸甸的智慧。正是这些既有传统农民的善良又智慧狡黠的形象构成了善州形形色色的世相图,使闵凡利的文学善州活泼泼地立在了读者的面前。

二、青春活泼的民间精神

闵凡利是一个有着强烈而鲜明的民间立场的作家。

“民间”这一概念最早是由陈思和在《民间的浮沉》和《民间的还原》两篇论文中系统提出的。它指的是“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已经出现了的一个现实的文化空间。这个空间和国家的概念相对,在国家权力中心以及它的主流文化的边缘存在和发展”。[2](P210)民间立场则是与政治意识形态和主流文化形态对人生、生活乃至世界所进行的关照不同,它指的是以民间的价值观、道德理念来关注社会、人生。陈思和在上述文章中分析了民间的存在形态、价值和意义,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当代文学史具有国家权力意识形态、知识分子的新文学传统和民间文化形态“三大板块”的特点。他认为,“民间”是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概念,其主要特征如下:第一,它是在国家权力控制相对薄弱的领域产生,保存了相对自由活泼的形式,比较真实地表达出民间社会生活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世界;第二,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第三,它拥有民间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的传统背景,因而民主性的精华与封建性的糟粕交杂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藏污纳垢的形态,故要对它作一个简单的价值判断是困难的。

总之,“民间”这一概念有两个方面:一是作为自由自在的民间文化空间而存在,与官方世界相对;二是作为价值立场的民间价值取向,也就是自觉地把“民间”与知识分子的价值立场和精神追求联系在一起,在自在的民间文化空间中发现精神寄存的意义。在我们现代文学百年的发展历程中,虽然肩负“启蒙”责任的作家是文学创作的主体,但持有“民间立场”一脉也从没有中断,仅就乡土文学而言,前有赵树理做“文摊”上的作家的努力,后有汪曾祺对民间社会的礼赞与凭吊,正是他们的努力让我们的文学史变得丰富多彩,光辉照人。

初中毕业即辍学的闵凡利在农村长大,建筑队小工、焊洋铁壶的、理发匠等在底层社会摸爬滚打的成长经历让他对农民的苦难感同身受,民间故事的熏陶、民间文化的浸淫也使他全面接受了民间的理念和价值,这一切都让他成为了一位具有自觉的民间立场的农民知识分子。这也决定了在他二十年的写作生涯中,不管外界的潮流如何变动,他都始终不渝地站在民间立场上,通过小说创作书写民间的喜怒哀乐,传递民间的声音。

以农民利益为本位的价值立场和以民间文化为本位的文化选择,使他对自己所担负的文化使命有着强烈的自觉意识,这体现在他几乎所有的中短篇小说创作中,体现在他对善州精神的营构中。在大多数关于善州的小说里,闵凡利有意抽去了现实的政治环境,将时间处理得模模糊糊,那个官方的世界被有意识地放逐,而将落笔的重点放在善州的民间世界,而他所重点宣扬的也是民间世界不同于官方存在的活泼生动的民间智慧和精神。

首先是民间社会的主体——农民从苦难的生存状态中表现出的韧性精神,这也是农民所特有的精神。《找啊找啊找啊找》里的农村姑娘阿兰,为了生存而进城作了小姐,虽然日日周旋于金钱和男性之间,内心深处却仍葆有农民的纯朴与坚韧,所以当自己所爱的人卷款而逃时,她才会开始不懈的寻找,而这一找就找了几十年,她拒绝了所有来自美好世界的利诱,从青春妙龄的少女直找到两鬓斑白的老妪,终于找到了“负心人”,解开人生给她的谜团。阿兰身上所体现的正是民间社会百折不挠的坚韧,而这也正是多苦多难的民间的价值精髓所在。这种生存的坚韧也体现在《童年的月饼》、《三朵油花子》等小说中。

其次是在民间社会生命意识中不受束缚的自由精神,体现在闵凡利笔下,便是活色生香的善州人灵动、张扬的生命意识。在他那些写得较好的小说里,如《闵楼村的先生们》、《荤书记》等作品中,这种自由自在、青春活泼的民间精神体现得尤为明显。在《闵楼村的先生们》里,这些形形色色的先生们,不管是大智慧还是小技巧,都能体现出类似于民间故事中的理想主义色彩。他们虽然是生活中的小人物,无力与占统治地位的社会阶层抗争,但却能以智慧来获得一种喜剧性的结果,当然从中也折射出了底层民间大众某种隐秘的愿望。

这在《荤书记》里体现得尤为明显。团市委书记李高初到王朝村时,是一个典型的现代知识分子型的官员,对于民间价值和民间道德颇为隔膜,甚至还多少带着些“启蒙”的眼光去看待刘大胡子讲的色彩浓厚的故事,因而王朝村的村民对他敬而远之;而当李高逐渐为这种民间文化所感染而也开始讲起“骚故事”时,他也被王朝村的村民们视为了自家人。而实际上,那些令李高不耻的民间故事,正是民间文化生命力的精髓所在,在那些对于“性”的幽默想象里,正表现了乡土社会的淳朴、自在,充溢着一种天然的和谐、自由的美感和来自民间的野性力量和放荡不羁、自由洒脱的生命精神。这也正是民间文化中最有生命力和智慧色彩的部分。

站在民间的立场上,运用民间的形式来表现民间的故事,闵凡利的这一立场让我们想到现代文学史上的乡土文学大家赵树理。赵树理的创作正是依照农民的价值观念、思想感情、审美标准,表达了来自民间的声音,而闵凡利也作出了同样的努力,他们所发出的这种声音与民间底层的生存状态、生存欲望、伦理情感是密切联系,构建了文学史中多姿多彩的民间世界。

三、大善大爱的善州精神

闵凡利之所以将自己的文学世界取名为善州,除了古善国的历史外,当然还有着明显的象征意味。正如沈丛文着意营构的是“湘西世界”中“优美而又不悖乎人性的生命形式”一样,闵凡利所要打造的是一个大善大爱的善州。

在《善良是满口的清香》一文中,“娘”为了邻家的孩子能过一个快乐的春节,而把自家仅有的一点肉送了出去,而自己和五个孩子只能吃着过年,看上去是小事一桩,但在那吃饭是第一要义的年代里,“娘”朴素的行为里却包含着大仁大义,而且也深深地影响着孩子:孩子们虽没吃到肉,但在白菜帮的清香里,他们吃出了娘的善良。而善良、友爱正是善州的本质精神,这一精神在善州代代相传,成为善州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类似的作品还有《窗台上盛开的月季花》、《告诉你善良的价格》等小说中。

善与爱往往密不可分,在闵凡利的善州世界里,大善与大爱无处不在。不只是他笔下的俗世世界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善意和关爱,就是在他那些写佛教题材的作品里,基调仍然是爱。

闵凡利的佛教题材小说,被人称作是“新惮悟”小说,而禅宗本来就是在民间发展的,很多禅宗公案在民间流传的过程中被加进了民间的伦理道德色彩,成为广为人知的民间故事。闵凡利抓住了禅宗的这一特点,将佛家的教人向善、悲悯情怀与传统的道德观念相结合,塑造出一个真、善、美的属于文学的世界。表面上来看,闵凡利在这些小说里讲禅讲悟讲修行在心,但归根结底,是在讲善讲爱讲慈悲。这就使得这个佛法的世界与真实的善州在“善”与“爱”的支点上融合在一起,无论是佛法的世界还是现实的世界,表达的都是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与赞美。如《真爱是佛》《心中的天堂》,前者讲现实世界中母子、夫妻之间的爱,后者中不惜破戒的老和尚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让镇上的人和睦友爱,珍视家人珍视亲情,虽内容形式不同但在主题上却殊途同归。与此相似的还有《老公就是前世葬你的那个佛》、《闵一刀》等。

正因为此,闵凡利那些佛教题材的小说,不以弘扬佛法为己任,也不渲染神秘的气氛,而是重在对人性的点拨与教化,重在表达善与爱的主题。如《一路莲花》里老和尚的坚韧与执著,他“向前走,一直向前走”的教诲更像是长者对晚辈人生之路的叮嘱,朝圣之路如此,人生之路当然也如此。还有那组以《莲花》为题的小说,悟了禅师想方设法所要点悟世人的,也是人生真正的快乐是爱与奉献。佛教的表与现实的里,这是闵凡利那些禅悟小说的根本所在。

究其实,佛教之所以能在中国民间社会立足,并不在于教义的精深或者是佛教能给人们提供多好的精神家园,而是在于它的现世价值,它能给民众带来切实的利益——如观世音菩萨,从这一点上来说,佛教在中国民间社会是被世俗化了。而这一点到了闵凡利的笔下,佛的真谛则被文学化为对善对爱以及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这就使得他的小说充满了善意与温暖。

巴金说过:“我的心里怀着一个愿望,这是没有人知道的:我愿每个人都有住房,每个口都有饱饭,每个心都得到温暖。我想揩干每个人的眼泪,不再让任何人拉掉别人的一根头发。”也许正是基于和先生同样的美好愿望,闵凡利才用心打造了一个充满爱与善的善州,虽然这个文学世界还不完善,但无论如何,在当下这个浮躁得一切都要炒作的时代,闵凡利朴素的书写都让我们肃然起敬,他对民间价值的坚守,对本原的理想世界的追求也更显得弥足珍贵。

[1]闵凡利.闵一刀·心中的天堂[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9.

[2]陈思和.民主的沉浮:从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解释·批评空间的开创: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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