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群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史记》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司马迁自我人格的反射。他通过历史人物来表达自己的灵魂探求,体现自身的道义精神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及历史使命感。他身为知识分子所具备的兼济苍生的济世情怀和理想追求,折射于笔下的历史人物的精神内核中。他在史书的写作中寄托了自己的理想,表达了他对于历史和现实的清醒认识和强烈的爱憎情感,生动形象的再现了一系列历史人物。
《史记》中诸多“士”的形象更是体现了司马迁对充满偶然性的复杂人生的审美再认识,表达自己深层的灵魂探求,更真实的体现了司马迁矛盾复杂的文化人格。
“士,事也。数始于一,终于十,从十一。孔子曰:‘推十合一曰士。’段玉裁注曰:‘引申之,凡能事其事者称士。’”[1](P18)“士”字的原义是“事”且与人的才智联系在一起。在周封建社会中,“士”字的意义就是“事”即“专门做事”或“做专门事”。
在周制中,“士”是与平民最接近的贵族中的最低一个阶层。顾颉刚称“士为低级之贵族”[2](P85)孟子在答北宫锜问周室班爵之制时指出周室的爵禄等级是:“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3](P235)《礼记·王制》曰:“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而《左传》桓公二年载晋大夫师服语:“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由于社会形态的急剧变化,礼崩乐坏,思想解放的潮流随之涌现。先前“工、商、食、官”的格局被打破,士、农、工、商处于分化之中。旧的礼、乐、刑、政难以继续维持,阶级关系发生巨大变化。在新的形势下,昔日的王官之学,散入民间,出现了私家讲学、著书的风气。而战国之后,随着礼制的日益衰落,人们的伦理道德观念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社会进入了大变革的时代。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各国内政、外交、军事上矛盾重重,诸侯争霸战争连年不断。在复杂多变的历史大背景下,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人才越来越受到重视。于是诸子百家应运而生,争鸣之风大炽于天下。中国文士的形成由此经历了一个“哲学的突破”[4](P22)“它为古代知识阶层兴起的一大历史关键,文化系统从此和社会系统分化而具有相对的独立性。”[5](P22)这就产生了一个庞大的阶层——士。他们有知识,有才干,成为时代的文化精英。他们有着崇高的理想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及历史使命感,都有“当今之世,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也”的雄心壮志。他们著书立说,奔走于各国,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希望可以凭己之力改变社会现状,构建自己的理想国。此时人的自我价值感空前高涨。
司马迁写《史记》是为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他关注士的生存状态,力图树立理想的士人道德范型。同时也将自己兼济苍生的济世情怀和理想追求都折射于笔下的历史人物的精神内核中,司马迁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在他笔下的大量的士形象中得到更深刻的体现。
司马迁通过对各类士人形象的描述和记录,揭示出士人文化精神的内涵与特征。《史记》中的士体现了知识分子积极寻求生存之路,不懈探索个人价值的实现的精神。其中描写了许多司马迁理想中的士人形象:孔子,屈原,蔺相如,贾谊等。司马迁善于突出其笔下士人的伟大人格和道义精神。他笔下的士人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史记》中的士人多是见解非凡,智力超群,勇敢不屈的社会精英,他们是司马迁心中最为理想的士人代表。如孔子、孟子、贾谊、屈原等。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都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毕生奋斗理想。《史记》中所记载士人作为当时的文化精英,大都自小立下雄伟大志。孔子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他们身上闪耀着积极进取的文化精神,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有积极的入世精神和参与意识。他们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关注民生疾苦、国家兴亡和民族未来。他们观历史兴亡,始终站在时代的前沿积极的关注他们所生存的世界。
孔子是士精神的先驱代表。他一生始终以天下为己任,开私学,著书立说,广收天下门生。他怀揣“为政以德”的德治思想,提出“仁政”的治国理念“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遵循“仁者爱人”“古之为政,爱人为大”的政治理念,力图重整已然崩溃的周礼制度,重现他心目中的理想国。为此他带领弟子周游齐、魏、宋、陈、蔡、楚等国,积极宣传自己的治国之法,以强烈的主体意识肩负起拯救天下,再造苍生的历史重任。司马迁将其列入世家之列,足见他对孔子的推崇。
孟子说过士“尚志”,认为人的一生要得到人生价值的最大体现,故“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儒家治世之理想在他身上获得更进一步的体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也者。”(《孟子·尽心》上)坚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进退大节,体现出其精神深处的自尊感。终其一生他都奔波于各国游说诸侯,推行其“仁政”哲学,体现其文化人格内质的救世情怀。
司马迁的的思想,气质,文化人格都与战国时的士人有种精神上的契合。他内心深处依旧怀着战国士人兼济天下的雄阔理想,但他这种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却与他所处的时代背景相悖,这种特殊的追求与特殊的时代之间的冲突使得他在《史记》人物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影子。无论孔子还是屈原,他们身上也可看出司马迁的文化人格。
《史记》中充斥着一股蓬勃的道义精神。这也是司马迁的文化人格在作品中的折射。道义精神在《史记》中是指一个人行动中必须尊奉的基本准则,是上古文明积淀下来的一种理念精神。知识分子以道自任的精神在儒家表现得最为强烈。孔子说:“笃信善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关于义,《史记·范唯蔡泽列传》言:“君子以义死难,视死如归生而死不如死以荣。士固有杀身以成名,唯义之所在,虽死无所恨。何为不可哉。”
鲁仲连为人重义,“好奇伟俶傥之画策”好持高洁而不仕,喜爱替人排忧解难。他游于赵国,会秦围赵,而魏亲秦,魏将新垣衍欲令赵国尊秦国为帝。鲁仲连义不帝秦,面对辩者,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最终令新垣衍心服口服:“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5](P2465)平原君欲封他,他却再三辞让,终不肯受。后齐将田单反攻聊城,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鲁仲连于是写信给燕之守将,动之以利害,使燕将自杀,聊城乱,不战而下。齐欲爵赏他,他却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詘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司马迁肯定他们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式。重道义,为知己者死,体现了士人们高昂的精神理念和讲情重义、知恩图报、勇于赴死的文化精神。在中华民族文化心理上,知己、知音永远是人们追求和渴望的理想坐标。司马迁的人生价值观在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认为人存在的最大价值在于自我价值的实现。道义精神是他文化人格的重要内质,是其道德架构标准里的重要部分,司马迁自身的不幸遭遇以及他这种道义追求与他所处时代的冲突,使他更加向往互相信任理解、讲情重义的人际关系,所以他大力张扬知己、知遇行为的可贵,这带有强烈的时代文化特征和个人情感色彩。
司马迁认为要最大限度的实现人的自我价值。他通过写史书来寄予自己的理想,利用各种历史人物来表达自己的灵魂探求,体现自身的道义精神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及历史使命感。他身为知识分子所具备的兼济苍生的济世情怀和理想追求,折射于笔下的历史人物的精神内核中。
他渴望匡计天下的理想在孔子,孟子,屈原身上都可以看见。他沉厚的道义精神,较强的侠义情怀和英雄色彩,在游侠、刺客身上有所折射。痛苦的宫刑使司马迁蒙受奇耻大辱,他以圣贤遭难发愤的事迹鼓舞自己:“盖文王构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他借传记中古人的立身行事,寄托本人深沉的身世之感。司马迁从先贤圣哲身上认识到,在专制社会里,尽管当权者以其权力意志可以左右一个人的生死荣辱,但一个人的价值是不能轻易被抹掉的,一个人只要对社会历史做出了贡献,就会得到历史的承认。司马迁的这种认识不仅包含了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客观评判标准,而且看到了作为个体生命的真正价值之所在。这乃是对人类生命终极意义的一种深刻认识,是一种强烈的生命意识的体现。
《史记》保存了从春秋到西汉四百多年间的一部基本完备的士人目录,描摹了一批具有崇高理想和社会历史责任感的士的群像。司马迁记录了士人阶层形成和流变的历史,并通过描写大量士人形象展示了其内在的文化人格精神,这也正是中华民族——文化性格的具体呈现。
[1][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北京: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
[2]顾颉刚.史林杂史初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3.
[3]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
[4]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5]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