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坤
(江苏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
柳诒徵(1880—1956年)字翼谋,晚号劬堂、知非,又号盋山髯、龙蟠钓叟。柳诒徵虽非南社成员,但他却与南社人声气相通、肝胆相照。南社人与柳诒徵之间有着很深厚的情结。南社领袖之一的柳亚子曾与柳诒徵共事吟唱和。同时,柳亚子与柳诒徵两人又都十分敬仰我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早期阶段的领袖人物之一的镇江人赵声(字伯先),都非常支持赞同他的鞠躬尽瘁的民主主义革命精神。柳诒徵曾与南社诗人姚鹓雏、胡先骕诗心相印,文情恒远。柳诒徵与南社发起人之一的陈去病于1924年同教于东南大学,诗酒唱和,旦暮不废。陈去病去世后,柳诒徵曾为之书写“陈佩忍讳去疾之墓”(现葬于苏州阊门外虎丘西麓)。柳诒徵还与同为镇江籍的南社人冷遹、叶玉森过从甚密,为家乡的文化教育等事业作出了积极贡献。
1.1 知音难逢酬唱多
柳诒徵生于1880年,柳亚子生于1887年,同姓而非同宗,他们大约相交于20世纪初。1929年江苏省政府编修《江苏通志》,于镇江焦山松寥阁设立编纂委员会,聘请柳亚子、柳诒徵、陈去病等14人为编委,常州庄蕴宽任总纂。在此期间,柳诒徵与柳亚子往来则更为方便而频繁,时有唱和酬答之什,感情融洽,志趣甚合。此选数首简论之。
1929年4月27日,柳亚子夫妇至焦山,28日,柳诒徵与柳亚子、陈去病等同人共游扬州,遍历平山堂、小金山、瘦西湖诸胜,并合影留念。柳亚子有《呈翼谋宗兄》诗云:
一脉云祁衍柳州,大江南北许同游。
词华我已多荒落,经术兄能冠辈流。
绝业精灵惭骥尾,高文坛坫属龙头。
晓风残月吾家句,尤喜能赓井水歌。
诗题《呈翼谋宗兄》与诗末署名“宗弟弃疾呈稿”,柳亚子对柳诒徵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切、谦和、敬佩之意溢于言表。诗中柳亚子高度称赞了柳诒徵杰出的经学、史学及其瓣香柳永词之神韵的诗学成就,真情实意,全由肺腑。柳诒徵精神振奋,依韵一气和了三首:
豪气平吞大九州,焦岩把臂契天游。
家风北阮兼南阮,党籍清流迈俗流。
即席裁诗阎白耷,逢人问事贾长头。
乐章一集输君健,下里难侪激楚讴。
踏遍东南百二州,竹西底事欠清游。
欣随六一平山躅,似展重三曲水流。
泾转锦帆输殿脚,诗成玉局出人头。
一溪烟紫清如许,只少箫声续棹讴。
瘦到西湖胜越州,珠帘十里冶春游。
风中柳絮白于雪,江上松寥翠欲流。
论世故名高着眼,怀人休说痛医头。
当筵绝倒陈惊座,白石新词鼓腹讴。
第一首,诗人借焦山之游,对柳亚子的豪情、家风、诗才等进行了高度的评价;第二、三两首借扬州之游,仍不忘赞美柳亚子“诗成玉局出人头”、“当筵绝倒陈惊座,白石新词鼓腹讴”的出类拔萃的诗才。夸而有节,情意深挚。[1]此时柳诒徵方五十出头,柳亚子才四十挂零,两人诗逢知己豪情发,一唱三和意味长。
柳亚子诗兴勃发,又作《杂感二首,奉和思缄先生暨翼谋宗兄》云:
逐鹿中原四百州,伤麟叹凤怕重游。
治丝已遣棼繁绪,决策谁能济万流。
赵构未甘蒙浙脸,钱镠多事斫杨头。
步兵广武英雄泪,输于东山谢傅讴。
大错谁教铸六州,蛎滩螯背悔曾游。
桓温跋扈非英物,殷浩依违岂俊流。
容易恩牛成怨李,凄凉士垄贱王头。
年时已谢澄清志,跂脚胡床拥鼻讴。
诗题中的“思缄先生”,即指担任《江苏通志》总纂的常州人庄蕴宽,此时,诗人与庄蕴宽、柳诒徵等一起参加了《江苏通志》编委会。诗人用了赵构、钱镠、桓温、殷浩等历史上反面人物的典故,表达了对蒋介石叛变革命、白色恐怖遍及全国的忧愤之情,同时也流露出壮志难酬、英雄末路的悲凉之绪。
再看柳亚子《松寥阁联句》,小序云:“五月十一日,重过焦山,翌夕,偕巢南、翼谋暨戴思骞、陈伯弢、金蘅意诸君夜坐松寥阁联句得两律,即呈陶小沚先生,时巢南将有临淮之行也”。其联句诗云:
十六人中几少年(思骞),皤皤华发共陶然(伯弢)。
宅边五柳邻双柳,会上群仙礼一仙(蘅意)。
高阁临江宜眺望(亚子),临淮考古足流连。
濯缨遥忆沧浪趣,佳句来朝万口传(翼谋)。
登楼高唱大江东(伯弢),三百年来此会同(蘅意)。
北府人言兵可用(亚子),西方我与佛争雄。
山厨俊味兼樱笋,石壁残碑搨虎龙(翼谋)。
更喜鲥鱼长尺五,未妨狂吸酒千钟(巢南)。
此二首诗友联句,虽为即景兴怀之作,但却真切地抒发了这班仁人志士对镇江山川美景与风物特产的热爱之情,以及华发志雄、报效祖国的忠诚之愿。
柳亚子又有《读巢南、翼谋吸江亭唱和诸作,即用其韵》云:
填海愁精卫,挥戈笑鲁阳。
何如恋丘壑,聊复一回翔。
胜侣端难得,豪游未易忘。
独怜黄歇浦,明日又归航。
饶有登临兴,休嗟易夕阳。
大江流日夜,壮志愧飞翔。
行乐诚多幸,沉忧付淡忘。
已惭刘祖辈,击楫誓舟航。
少年事游侠,颇复慕轲阳。
已谢风云志,还为薮泽翔。
酒杯良可乐,诗笔未全忘。
更咏卬须句,长江带水航。
诗中“黄歇浦”,即黄浦江,简称歇浦。“刘祖辈”,指的是晋代名将刘琨与祖逖。有关“中流击楫”、“闻鸡起舞”等故事,说的就是他们发奋图强、收复中原的雄心壮志。“卬须句”,出自《诗经·邶风·匏有苦叶》,全诗四章,末章云:“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全诗主旨是说一位女子在济水岸边等待她的心爱之人准备与他结为终身伴侣。而末章的意思是说:船夫呼我上船来,别人上船我等待。别人上船我等待,我等情郎心花开。柳亚子于此化用《诗经》之意,借以表达对相会江边友人的亲切美好之感情,甚为恰切。柳亚子这三首与友人的唱和之作,看似抒发的是欣赏诗酒美景之欢娱情境,而骨子里却隐含着诗人“壮志愧飞翔”、“已惭刘祖辈”的功业未成的愧疚之意。其主旨与上述《松寥阁联句》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从上世纪20年代柳亚子与柳诒徵相识相知以来,他们赠诗酬答,情谊日深。1950年10月16日,柳亚子夫妇与其子柳无忌至上海。晚上陈毅市长特在百老汇大厦宴请柳亚子夫妇与其子柳无忌,并请柳诒徵、沈尹默、汪旭初、尹石公诸先生作陪。柳诒徵即席赋赠柳亚子七律一首,云:
忆昔鹣鲽踏松寥,旋家巴渝踵梓乔。
怒徙鲲溟腾巨翼,更挟鳌极策冲霄。
晚书垂就南明史,文运新回北斗杓。
挥斥缣湘真细事,飘髯同与话渔樵。
此诗回忆当年同在镇江焦山松寥阁江苏通志会所工作的愉快情景,对柳亚子那种鲲鹏展翅九万里的豪迈气概与革命激情以及潜心研究南明史料的卓异成就等表示由衷的敬佩之情,最后表达了诗人与柳亚子心心相印、酬唱到老的愿望。惟有柳诒徵与柳亚子情同手足如此之诚挚友好者,方能达到如此心灵默契之人生境界。
10月28日中午,柳亚子夫妇在江宁路凯旋归酒家宴请柳诒徵。饭后,柳亚子赠柳诒徵《曼殊大师纪念集》与《全唐诗精华》各一册。晚柳诒徵与文管会同仁徐森玉、沈尹默等在蜀腴饭店回请柳亚子夫妇及高吹万、沈羹梅等南社旧友,席间畅谈光绪初年疑案。趁着浓厚的谈兴与浓烈的酒兴,柳诒徵口占《再赋赠亚子》七律一首,云:
蟹熟鱼腴压酒卮,江南尤好菊花时。
峥嵘门第端当老,蹴踏风云更赖诗。
世范马丹钦德象,国同鸭绿角非罴。
隐侯谈故谋投辖,霜月窥筵影迭疑。
诗中对柳亚子主政的南社那种文学反映现实、诗歌唤醒革命的“蹴踏风云更赖诗”的积极意义甚表赞同,对当时国内外的政治形势给予了高度的关注,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和“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忧国忧民的优良传统,真可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一片丹心为国谋。
次日午后,柳诒徵再至柳亚子寓所茶会,送柳亚子北上,又赋七律一首,云:
即夕安东指朔方,压装缟素是诗囊。
不治生产符寒素,安用家为益慨慷。
奇略满满机阖辟,南疆眷眷史存亡。
相期白下仍开府,陶铸斯人哂秕糠。
柳诒徵临歧赠诗,别意深挚,充满着对柳亚子诗才、奇略与史识的赞美之情,款款心曲,殷殷动人。
由上述柳诒徵与柳亚子的交往之情与唱和之谊观之,他们的诗不像古代某些士大夫那样的惆怅悲切、离愁别绪,而多表现出关怀现实、心系国运、积极乐观的精神境界,洋溢着志同道合、声气相通的仁人情怀。柳亚子是著名的诗人,一生创作诗词近万首,其《磨剑室诗词集》已于1985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柳诒徵是著名的学者,一生以学问名世,创作诗词乃余事。尽管如此,他一生作诗不辍,颇有学者之诗的渊懿朴茂之风格,与柳亚子纵横豪畅之风格正可构成诗学互补之美境。真所谓:卅年交往善始终,亚子翼谋诗情浓。骚客学者一握手,百年诗坛吹柳风。
1.2 诗心相印志趣同
在柳诒徵众多的南社诗友中,姚鹓雏是值得一提的。姚鹓雏(1892—1954年),上海松江县人。少小聪慧好学,12岁参加童子试,名列第一遂入府中学堂。毕业后入京师大学堂。他擅长诗词、小说与书法。思想进步,富有激情,较早参加南社。1922年至1937年,他曾受江苏教育厅与江苏省政府之聘,出任典记与秘书等职,公务之余在校兼课,在镇江工作长达十余年。鉴于镇江人柳诒徵返乡探亲之便,由于两人志趣爱好相似,故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抗战之中,他们失去联系达8年之久。1944年冬,流寓重庆的姚鹓雏偶然从报刊得悉柳诒徵也在重庆的信息,喜不自胜,遂作《闻柳翼谋先生抵渝,尚未得见,日从报章读其近诗,因作寄奉》四首。云:
此老渊渊无尽藏,来专一壑柏溪旁。
霜花稻草暄妍日,更酌金尊寿孟光。
八年不见念髯须,万卷蟠胸味自腴。
雪后黄精犹可斫,云中白鹤哪能笯。
方志冯庄扃屡开,碧山庵畔依崔巍。
从公曾泛江边棹,不觉江声暮转雷。
南郊三寺夕阳明,感旧殊方共此情。
流寓已看同版籍,戴公山下足平生。
柳诒徵收诗后,也格外惊喜,即以《奉酬鹓雏先生赠章》七律答之。诗云:
冯庄志事同扬榷,刘尹诗钟溯掞张。
惊电驱人十年梦,名篇绾我九回肠。
乾坤阖辟定奇局,文酒从容味故乡。
问讯金波元夜月,倘同京口接清光。
诗中的“刘”,即刘耿济;“尹”,即尹石公。柳诒徵于诗末特为附言云:“君在镇江主持诗坛,命元夜二唱,余口占一联,属尹石公书呈曰:‘颜元学派传河北,除夜诗才重济南。’君剧赏之,以芦雁画幅畀刘耿济贻余,忽忽十年矣。漂流天末,石公旅黔贫病,耿济墓草宿矣。乙酉孟春柳诒徵时客蜀之江北柏溪。”[2]柳诒徵在人事沧桑的切身感受中,更加深刻地体悟到他与南社诗友姚鹓雏先生难能可贵、值得珍视的友情。
此外,柳诒徵曾为南社中著名的植物学家胡先骕之诗集《靖州诗》作序,胡先骕亦为柳诒徵诗集《劬堂诗录》作序。其云:“其为诗也,与冬饮异趣,不以雕镌隽永见长。雄篇巨制,出入杜、韩,梅村、樊山非其俦也。”胡先骕对柳诒徵诗歌理解之深、评价之高,堪称是知音之言。
柳亚子与柳诒徵近30年交往唱和的深厚诗情,已如上述。由于二柳关心国运、同情民瘼、支持革命而志趣相投的缘故,因此,他们对于我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前期的领袖人物之一的镇江人赵声,无论在其生前还是死后,都一如既往地表达对他的支持、赞美与崇敬之情,在中国近代革命史上留下了动人而光辉的一笔。
柳亚子与赵声都是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会员。1908年经南社社员林懿均(原名蛎,字力山,又号立山,别署盖天,丹阳人。)介绍,柳、赵始识于上海某酒楼。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第一面,柳亚子对赵伯先的印象极好。他眼中的赵伯先是“眉宇间英气咄咄逼人”,故而“知其非当世第二流”(《南社丛刻》第七集)人物,钦慕之情油然而生。然而,两人自第二天分别后,直到赵声最后病死香港,就再未见过面。所以说,上海这一面,既是非凡始交,又是生死诀别。尽管如此,但是两颗革命的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斗争的深入而越益贴紧了。他们主要通过书信及其中的诗歌来交流思想感情与审度革命形势。1911年3月,为筹集广州起义经费,赵伯先自香港给柳亚子写信说:“别来三载,相思无已……兹有请者,弟自出亡以来,未敢少自放弃,近极意经营,所事在指顾间,惟阿堵物尚亏一篑。就力所到,已穷罗挖,焦思欲燃……见信望即于数日内,筹措至少两千元,电汇香港,以供急用,万勿见却。他时握手中原,必有以谢君也”。(《南社丛刻》第七集)柳亚子接信后,一时无法筹集这些钱款,自感“谬厕同盟之末,既不能为终军之请缨,复不能为卜式之输财,内疚神盼,外惭良友”,遂作诗云:
土室生埋几岁年,喜闻羽檄动南天。
头颅我自羞隋镜,髀肉君先着祖鞭。
鲍叔谊原应指囷,阮孚穷奈不名钱。
此情或得皇穹谅,忍死犹堪睹凯旋。
诗人对友人赵伯先力举起义大旗的斗争精神深为欣喜,对革命胜利充满坚定的信念,同时也表达了他无力筹款的羞愧心情,有实事求是之心,无虚与委蛇之意。
时隔不久,时在香港的赵伯先因黄花岗之役失败而悲愤成疾,含恨辞世。噩耗传来,柳亚子悲痛万分,挥泪作《哭伯先》悼诗二首云:
宇宙空垂诸葛名,不留谢傅为苍生。
义公已殉平陵曲,姬发难寻牧野盟。
南国岂因销霸业?中原从此坏长城。
魂归近接黄花冢,铁马金戈夜夜声。
寻常巷陌奈君何,忍唱尊前青兕歌。
海岛田横心自壮,天门陶侃翼空摩。
千秋北府兵无敌,一水南徐夜有波。
何日黄龙奠杯酒,髑髅饮器发横拖。
前一首诗将赵声比作是诸葛亮、谢安、翟义、武王姬发等历史英雄人物,充分肯定了他的杰出政治与军事才能。此外,又对赵声“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表示了深深的惋惜之情。
武昌起义后,柳亚子满含深沉的眷念之情,撰写了国内最早的一篇记述赵伯先烈士为国民革命英勇奋斗一生的长达三千余字的《丹徒赵君传》。还起草了《为赵公伯先迁葬募捐启》,呼吁社会各界人士为使赵伯先灵柩由香港迁回故土安葬而捐资出力。后来,柳亚子又写了多首悼怀赵伯先的诗。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说柳亚子与赵伯先的手足深情而令人感怀难忘的话,那么,柳诒徵与赵伯先的同乡友情,则更是亲近密切而令人刻骨铭心的。柳诒徵比赵伯先大一岁,同是丹徒人。1903年1月柳诒徵随缪荃孙到日本考察教育,目睹我国工商业落后与日本人狎侮中国人的情景,激发了强烈的爱国主义感情,竭力主张改革现实社会,振兴中华。同年2月,赵伯先也东渡日本考察军政,寻求革命真理。赵伯先回国后,到家乡开展宣传教育工作,以广开民智,唤醒大众,造就人才,变革社会。时在南京江楚编译局工作的柳诒徵积极支持并协助赵伯先在大港筹办安港小学。学校举行开学典礼,柳诒徵特从南京赶来参加。他还利用工作之便,向学校提供书刊,其中包括宣传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革命刊物《浙江潮》。1908年,赵伯先到广州策划革命起义活动期间,柳诒徵经常与其保持密切联系,时刻关注他的革命行动。当赵伯先因领导的广州黄花岗起义失败而忧愤病逝于香港后,柳诒徵深为痛惜。从1926年到1948年,柳诒徵曾先后两次为“伯先公园”内赵伯先之铜像撰写铭文。最后定稿之铭文曰:
公氏赵,厥讳声。字伯先,颀夙成。
家大港,躬晨耕。受考教,文笔精。
试乡庠,魁诸生。世宋裔,耻臣清。
肄兵学,居金陵。倡革命,端方惊。
名捕亟,鸿飞冥。燕若粤,足遍经。
迭起义,结新兵。辛亥春,策黄兴。
诛清吏,据羊城。机不密,期屡更。
黄花岗,歼群英。赍壮志,愤填膺。
潜香港,呕血薨。越数月,清室倾。
民国建,君志行。功曷归?在天灵!
冶良金,像生平。镇乡国,光汉京。
亿万载,垂雄名。历浩劫,弥峥嵘。
卅七年,再勒铭。撰复书,柳诒徵。”
同年,柳诒徵在南社友人柳亚子所撰写《丹徒赵君传》等材料的基础上,又重撰写《伯先传》。1955年,镇江地方人士议修赵伯先墓,请柳诒徵作墓志铭。其墓文曰:
伯先公园落成,予为联曰:“朝晖夕阴,江山第一;云车风马,国士无双”。某君(按:即于右任)联曰:“天地有正气,园林无俗情”。亦余集句也。园树铜像,予亦铭之。倭乱失去,乃复为之铭。又集各方传志所撰传志为《伯先传》,当时印布海内。独未克为其墓碑,私心歉然。1955年,陆、冷(按:即镇江实业家陆小波、镇江南社人冷遹)诸君修葺遗墓,嘱诒徵撰碑,谊不可辞。君生于1881年,死于1991年,实凶短折。当那拉氏窃爱新觉罗权,流毒宇内,神州士夫,揭橥大义,倡导革命者,君与孙中山、黄兴辈才三数人。以其聪明睿知,甘洒热血,荡剔秽恶,虽屡起仆,未蒇其志。然由是而政治改革、封建改革、社会改革、经济改革,焕发踵腾,以暨令兹。六七亿之同胞,偕各兄弟民族,和平奋斗,震荡天渊。述往开来,岂不伟哉!墓地在镇市南郊竹林寺下,以××年瘗柩,××年新修。
墓铭虽成,但因某种原因而未勒石,文稿遂藏于家。柳诒徵对这位乡贤自始至终都是心仪不变的。柳亚子与柳诒徵是心心相印的挚友,他们俩又分别是赵伯先的挚友,在文学样式上,柳亚子主要用的诗歌,柳诒徵主要用的是铭文。可见,不管是赵伯先生前也好,还是死后也罢,柳亚子与柳诒徵对英雄赵伯先的仰慕与推崇是甚相一致的。
柳诒徵文史双卓、才情并茂,于学界有口皆碑。在众多赞誉柳诒徵国学成就的诗文中,吴宓先生则颇具代表性。他认为堪与梁启超媲美:
近今吾国学者人师,可与梁任公先生联镳并驾,而其治学方法亦相类似者,厥惟丹徒柳翼谋先生诒徵。两先生皆宏通博雅,皆兼包考据义理词章,以综合通贯之法治国学,皆萃其精力于中国文化史。皆并识西学西理西俗西政,能为融合古今折衷中外之精言名论。皆归宿于儒学,而以论道经邦,内圣外王,为立身之最后鹄的。皆缘行道爱国之心,而不能忘情于政治事功;皆富于热诚及刚果之勇气,皆能以浅显犀利之笔,为家喻众晓之文,皆视诗词等为余事,而偶作必具精彩。此皆两先生根本大端之相同处。……比而论之,梁先生名较大,柳先生则有梁先生所不能及之处,梁先生生前亦甚推重柳先生(宓为清华国学研究院主任时,拟增聘柳先生为教授,梁先生首极赞成)[3]。
而实际上,柳诒徵之于梁启超,还是他难得的诤友。柳诒徵对梁启超兼容并包的学术雅量尤其敬仰。他曾于1921年《史地学报》一卷一期发表《论近人言诸子之学者之失》的论文,就章太炎、梁启超、胡适等诋毁孔子、崇拜墨子及九流不出于王官等观点进行商榷。结果,几位大学者态度皆好。柳诒徵于《我的自述》中特地写下了梁启超对他极为友好的感情:“任公过后对我的批评也无反响。1922年冬,任公到东南大学讲学,对我很客气,也曾写一联相赠(按:此前章太炎已有赠联在先):‘受人以虚求是于实,所见者大独为其难’”。[4]18这些正体现了史学家们存真求实的史学美德。南社人特别注重和强调弘扬“国学”,将它提升到国家兴亡的的高度来认识。姚光指出:“学术者,一国精神之所寄。故学术即一国之国魂也”。“故一国必自有其学术,谓之国学。……国学亡,则语言、文字、礼俗、政教则随之而亡,而国亦不能独存。然则,国学之不可不亟为之保存也明矣。且国存而学亡,则其国虽存,而亦必至灭亡;国亡而学存,则其国虽亡,而必能复兴。是以欲保国,必先保学也”。[5]9在国粹派、南社文化思潮的激荡与裹挟下,与之声气相通的学衡派亦在南京应运而生了。1922年1月,吴宓、梅光迪、胡先骕、柳诒徵、刘伯明等创办《学衡》杂志。值得一提的是,被誉为“传授最广、不失为从出版到解放前各种《中国文化史》的‘老母鸡’”的柳诒徵的《中国文化史》等著作,便是在《学衡》杂志率先连载的。由此可见,柳诒徵丰厚而杰出的国学研究成果,与其南社精神的激荡与滋养是分不开的。
要之,南社柳亚子等人与柳诒徵交往频繁,关系密切。柳亚子与柳诒徵诗歌酬唱,互通心曲,体现了关心国事、忧国忧民的赤子情怀;两位挚友声气相通,热衷革命,共同钦敬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上将军大烈士赵伯先,爱国深情,感天动地;在南社文学革命精神的感召下,柳诒徵弘扬国学,“昌明国粹,融化新知”,辛勤笔耕,鞠躬尽瘁,出版了举世称誉的《中国文化史》等史学开山巨著,是“保种、爱国、存学”国粹派学术精神的有力实践,为继承与发扬中国文化优秀传统作出了卓异贡献!柳诒徵一生主要从事教育事业与图书馆事业,滋兰树蕙,桃李遍地,加之古道热肠,交友广泛,南社中有许多人都是他的同事、老乡、朋友与学生,由于时间仓促与篇幅所限,本文只能择南社人与柳诒徵情结之片羽略作探论,以见南社革命文学精神魅力之一斑。文中不当乃至错误之处,谨祈方家同仁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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