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鹤
中国传统教育的一个特点“在于它的务虚性”,在教育内容上,“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与生产实际相分离”。抗战时期,湘西民族地区各地教育内容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战时湘西民族地区的教育,“不仅是数量上的增加,更重要的是质量上的显著提高。主要表现在对旧的封建迷信、闭塞落后的教育思想和方法的冲击”。这时,一些“学校重视课堂教学,在方法和内容上都进行了有益的探求……当时学校的学习风气和学术气氛都很浓厚,教学质量较高”[1]。随着国民政府对湘西民族地区控制的加强,湘西民族地区各类学校采用教育部颁布的课程标准,其课程设置出现了适应时代要求的重大变化[2]。而且,在抗日救亡的时代呼声中,“实用化”的爱国主义教育和体育教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重视。如果说抗战时期的课程设置反映了时代发展的迫切要求,那么爱国主义教育的蓬勃兴起和对体育教学的高度重视则更直接地体现了“实用化教学趋势”,教育内容的现代化趋势日益明显。
抗战以前,各级各类学校普遍不够重视思想教育,即使偶尔开展思想教育也主要是忠君愚民教育,爱国主义教育不受重视。抗日战争时期,这种情况发生了根本改变。由于民族危机日益加深,“实用化”的爱国主义教育在各个学校蓬勃兴起。当时,不论是内迁的难民先生还是湘西民族地区当地的教师,不论是旧式知识分子还是新式知识青年,都在课堂内外宣传抗日救亡,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这时,湘西民族地区“各学校使用的教材,是为抗战需要而编的《抗战读本》。其国文和算术应用题,全是有关抗日救国内容,有抗战军事知识,有马占山、阎海文抗战英雄故事”等。总之,学校的“一切活动,都有抗日的内容”。
外来教师充分开展抗日救亡的爱国主义教育。这些“外来教师在课内外总是以亲身经历,揭露日寇烧杀掠夺的罪行,叙述其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痛苦,声泪俱下”,对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当时,流亡到永顺联中任教的安徽教师就有许晋发、高寿如、高启沃、蔡可炳等10多位。许晋发教的虽然是数学,却随时向学生进行抗日救亡的爱国主义思想教育,他常对学生说:“别看你们现在有吃有穿,但不努力读书不行,一旦日本人打来了,或遇到飞机轰炸了,那你们也会和我们一样作难民。”高寿如也多次勉励学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高启沃还和蔡可炳一起创作了《永顺郡联中校歌》,进行爱国主义教育。1940年下学期,流亡到洪江复兴小学的河南人项老师在学校组织成立了一支“晨呼队”。在“晨呼队”成立的那天,他对学生说:“我们中国是—只沉睡的雄狮,一旦醒来,是不可战胜的。现在我们要唤醒这头雄狮,向老百姓宣传抗日,坚定抗日的必胜信念,发动老百姓支援前线,为抗日出一点力。”在项老师的组织下,这支“晨呼队”,每天去晨呼,去唤起民众。
在外来教师开展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中,芷江罗山小学的史寄时等人堪称典范。史寄时是江苏人,当时,他带领几个教师来到芷江罗山小学。根据他们的主张,全校6个班级均以中国历史上一些民族英雄人物的名字命名。六年级两个班为岳武穆级、文天祥级,五年级两个班为史可法级、孙中山级,还专设一个女生班为秋瑾级,四年级一个班为蔡松坡级。史寄时老师还在学生大会上简明通俗地讲述了6位历史人物的英雄事迹,号召同学们向他们学习,将来为国出力,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国门去,重振祖国大好河山。他们还组织学生每星期出一期壁报,每期的文章和画页总有抗日的内容。有的以诗歌形式说:“农友们,加紧耕种多收粮,多收粮食支前方。工友们,多产子弹与刀枪,打败小东洋。”宣传抗日的画页也常有出现,有一张题为“大中国、小日本”的画面,背景是中国地图形状,数不尽的中国人昂首挺胸手握刀枪严阵以待,下站一小撮日本矮子强盗手拖屠刀,惊慌地爬来。他们还积极充分利用节日庆祝活动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每当“七七”、“双十”、“元旦”几个节日都隆重庆祝,校门和每个教室门都有横幅,书写的大字有“还我河山”、“抗战到底”。两边贴对联,如“同仇敌忾驱逐日寇,痛饮黄龙收复河山”;“光复失地,建设中华”;“壮志饥餐东虏肉,笑谈渴饮鬼子血”。他们还在学校附近墟集张贴抗日标语,演出文艺节目,采用唱歌、歌舞、小演唱、话剧等形式宣传抗日。如《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风雪太行山》、《义勇军进行曲》、《保卫黄河》、《游击队之歌》、《打回老家去》、《敌人占了我们的田和地》等。他们还抓住一些革命纪念日和民间节日对学生进行爱国教育,如三月二十七日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殉难纪念日,就讲烈士们是为挽救民族危亡而英勇牺牲的。端午节就向学生介绍屈原的爱国思想。六月三日禁烟节,要求同学们学习林则徐为拯救民族而禁烟的大无畏精神,抗击帝国主义侵略的英雄事迹。每逢中秋节,就引导学生在赏月时,不能忘记在鬼子铁蹄下过着水深火热生活的同胞。当重九登高时,又启发学生们要看到那烽火连天的半壁河山还沦于日寇之手,使学生受到爱国抗日的教育。
湘西民族地区本地教师也广泛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永顺郡联立中学校长李炳炎在学校奎星楼合抱大的门柱上,写了3幅标语:“国家至上、民族至上”、“抗战第一,胜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字大如斗,醒目美观,使学生深受教育。在每次纪念周会上,他都进行抗战爱国宣传,并结合土家族历史,讲述明代湘西抗倭民族英雄彭翼南、彭荩臣等英雄事迹,激发学生的民族自豪感。在禁烟节会上,他不仅讲述林则徐虎门销烟的英雄事迹,还感情激动的背诵林则徐的禁烟奏折,对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1938年,靖州公立女子小学各班以时局紧张为前提,召开“我为抗日做点什么?”主题班会。1945年,日寇大举向雪峰山区进犯,辰溪人心浮动的危急时刻,张绵周在全校周会上慷慨陈词:“抗战己到万分危急关头!举国上下应同心戮力,击败外侮,稍有迟疑,国人后果堪虞!我虽年老力衰,但决不当顺民,做亡国奴。这里是山区,敌人来了,我们就上山打游击,定教他们有来无回。我誓言:男儿不堪床头死,宁作马革裹尸还!”言词恳切激昂,极大地激发了学生的爱国主义情感。乾城县立模范小学校长黄穆如在校务会上、纪念周会上发表演讲,厉声疾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凤凰县文昌阁小学在校门前土坡上,教师们用砖块砌成“誓雪国耻”四个大字。古丈县立模范小学校长向俊贤号召学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抗日救国做贡献,成立了学生“节食糖果会”。这个时期,学校所教的歌曲,都是抗日歌曲,爱国主义教育掀起高潮。创作于抗战时期的里耶中心小学校歌中有“失地未收,大敌当前,深仇奇耻岂能忘”的歌词。辰溪刘次员在上体育课时,教学生做捉日本鬼子的游戏,上音乐课多教唱抗日歌曲。在进行校训时,他常勉励学生思危度难,奋发图强,为富国强民而努力学习。每当他讲到国家贫弱,饱受帝国主义欺侮压迫时,常感慨涕零,泣不成声。这对启发学生爱国忧民,奋发学习以报效国家的思想影响很大。
永顺县教育界元老彭施涤和肖涵熙(均系土家族)尤其重视学生爱国主义思想教育。抗战发生后,彭施涤回乡办学。1939年,新从沅陵朝阳中学(教会学校)转入永顺联中的数名信仰基督教的学生,受永顺天主堂神甫的唆使,借口要做晨祷而不按时到校参加升旗仪式。这种有损国格之举,引起全校学生罢课抗议。在彭施涤等人的坚持下,校方庄严决定:学校不干涉学生的宗教信仰,但中国学生一定要爱国,要参加升旗仪式,概不例外。凡违犯此规定之学生,立即勒令退学。校方采取的这一严正立场和果敢决定,迫使美国神甫退让。“升旗事件”给广大师生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肖涵熙从中学到大学念书的学校(朝阳中学、湖滨大学、金陵大学)都是美国教会用“庚子赔款”筹办的。但他不崇洋媚外,强调用爱国主义思想教育学生。他的学生回忆说:“先生虽两读教会大学,然绝非‘言必称希腊’、‘外国月亮比中国月亮圆’的崇洋媚外之徒,先生爱国忧时,境界高尚,为学生所景仰。曾讲授法国小说家都德之《最后一课》,情感激动,极力赞扬法兰西人民爱国精神,并道及清朝末年沅陵发生教案,清廷慑于帝国主义者,惨杀民众百十人,赔款,割让天宁山给德国办学校。言及此时,先生教导我班学生:‘你们是中国青年学生,须牢记侵略史,不忘记雪国耻’。激昂慷慨,忧国爱国之情,溢于言表,感人殊深”。
这些教师不仅在校内开展爱国主义教育,而且,他们组织学生走出校门进行抗战宣传,进一步强化学生的爱国主义情感。
抗战伊始,大庸县西教乡西文保小学黄基华老师就经常带领全校学生,到桥头集市上游行,喊口号、写标语,作街头讲演、宣传,向人民大众控诉日本鬼子烧杀淫掠的滔天罪行,号召广大群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保卫祖国。1942年,泸溪县义安乡兴隆场完全小学的广大师生也在校长邓文焕的领导下,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的行列,停课组织师生在兴隆场的赶场日进行街头演讲,宣传抗日,号召各族人民积极支援抗日。在老师的编导下,梁胜虎、罗志风、罗家海等20多人排练了《工农兵学团结抗日》、《弟弟送哥哥上战场》等节目,在兴隆场逢集时在天王庙下的田坪里扎彩松高台演出。后来,学校组织师生20余人,一边在街头向民众宣传抗日和报导长沙三次会战的捷报,并号召民众捐资献粮,以实际行动支援前线将士奋勇杀敌;一面组成募捐小组、向民众进行抗日募捐。新晃人侗族田鲤登对抗日救国的热情很高。每逢星期天,他都组织教师,特别是沦陷区来的青年知识分子,率领学生开展抗日救国宣传活动,唱救亡歌曲,演进步戏剧,编壁报、漫画。当时,洪江赣材中学为了支援前线,抗日救国,组织学生分别到各家各户去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学生都乐意去。在抗战宣传活动中,学生的爱国主义感情得到了升华。
抗战之前,湘西民族地区的学校体育教学相当落后,体育教学不受重视,是随意开设、可有可无的课程。体育设施亦很简陋。城镇小学很少有篮球场、沙坑、哑铃、标枪、木手榴弹等场地、器械。只有极个别学校有专职体育老师。这一情况,到抗战时期有了明显的改观。
随着日寇侵华的深入,民族危机日益加深,湘西民族地区人民进一步认识到健全体魄的重要性。1941年6月,会同县政府下达“注重平时体育锻炼,普遍发展国民体育”训令,各中小学的体育活动逐步开展起来[3]。凤凰县城的学校甚至规定:国文、算术、体育有两科不及格者,不得升级。1941年后,保靖城镇中、小学体育课程,由原每班每周安排一课时,改为每班每周两节体育课。永顺县中校长符正平为提高体育教学质量,则提出四项规定:1、体育是一门正课,不能忽视;2、体育活动要尽量充实球类、田径、体操等内容;3、雨天体育课要在教室里讲解运动知识;4、文娱活动中要适当安排体育锻炼[4]。凤凰文昌阁小学和永顺县外颗砂中心国民学校,提倡民族国术,开设了国术课,以增强学生体质。凤凰文昌阁小学校长刘佛林,聘请乾城矮寨苗族著名拳师石把志任国术教练。石把志从国术基本功教起,在基本功过硬的基础上,教学四门拳、八合拳、莲花拳。学生极感兴趣,练得入迷。永顺县外颗砂中心国民学校校长陈岳尊热心和注重体育,并聘请省第二师范毕业学生吴伯勋来校任专职体育教师。吴伯勋特别传授祖传国术梅花刀、霹雳拳、泰山棍,强身卫国,培养抗战健儿。陈岳尊还抓住国民党海军二团在万坪修整机缘,聘请身经抗日烽火的将士来校教授军事体操。体育教学成为学校教学的一项重要内容,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因此,学校体育设施得到改善,专职体育教师日益增多,体育教学内容得以更新,连课外体育活动也开展得比较多。
学校体育设施有了明显改善。抗战时期,龙山县立中学体育场面积约8000平方米,宽5米直道百米,圈道200米,体育设施及器材较为完善。首善镇中心国民学校体育场地约4000平方米,内设篮球场1处,排球场1处,器械场2处。各乡中心国民学校有体育场地17处,均有篮球、沙坑、单杠、秋千等简单设备。1940年,位于辰溪县黄溪口区的仲屏小学平稻田10亩建体育场,内有篮球场、沙坑、浪桥、跷跷板、平台、跳马、高低杠等设施。1941年,沅陵县县城中学和部分乡镇中心国民学校及私立小学有篮、排、足、乒乓球和单双杠、吊杠、仰梯、跳高架、跳箱、秋千、滑梯等。1944年,国民党将领王耀武在洪江倡议募集资金建成洪达中学耀武体育馆,设有室内篮、排球场,供雨天使用。
越来越多的学校有了专职体育教师。当时,永顺县城小学及列夕、王村、龙家寨、塔卧等较大集镇小学,均配有专职体育教师[5]。凤凰县立中学和各乡完全小学也都配备了专职体育教师。辰溪等县城镇各校也都配有专职体育教师。
体育教学内容得到更新。1938年,安徽国立八中初中四分部迁至锦和,其体育课设有篮球项目,很快推广至小学。后来,学校体育课开展篮球、跳高、跳远、中长跑、爬山项目。县初级中学及高陶、锦和、桐云、兰里、义扬等乡国民中心学校的体育课还开设单、双杠项目。1939年,新晃县立初级中学及乡中心国民小学校,开设童子军训练及篮球课程,1940年,新晃县立初级中学还聘请荣军休养院1名军官教练球术。1940年,会同县立简易乡村师范学校和各乡中心国民学校,更新教学内容,除教体操基本步法、队列变换等内容外,还教跳高、跳远、赛跑、球类等方面的知识。该县还重视团体操的教学,1943年在会同县第二届运动会上,中正镇中心小学学生表演团体操和健康操,受到好评。
课外体育活动开展得比较活跃。抗日战争时期,永顺县城师范、中小学和列夕、王村、龙家寨、塔卧等较大集镇的中小学校体育活动较为活跃。省立八师、联中经常举行校运会,开展班级球类竞赛,学校体育竞技水平有很大提高。1940年,会同县举行第一届学生运动会。参加运动会的有县简易乡村师范学校、私立洪达中学、雄溪女中、县立女子小学、辰沅小学、县简师附小等19个单位。比赛项目有篮球、排球、田径及体操表演等。此后,全县共举办学生运动会4次。1940年,洪江曾在莲花地体育场进行全市童子军军操表演和营火晚会,参加者有1300余人。当时,洪江的中学体育运动开展比较活跃,洪达、赣材、雄溪、省立十中经常举行校际球赛,雄溪女子中学女子篮球队几度夺得冠军,各校每年还举行校运会,赣材中学的一次团体操表演,曾吸引各界观众前往观看[6]。“抗战时期,大庸县北镇中心学校校长郑继芳要求住宿的30个学生每天早上坚持长跑,从郑家坪跑到新桥后再跑回来,往返近15华里,成为学校的一项制度,坚持下来”。
学校体育设施的改善、专职体育教师的增加、体育教学内容的更新和课外体育活动的开展,无疑是体育教学现代化的重要内容。但我们要特别注意的是:由于这些情况发生在民族危机深重的抗战时期,而且其发生与人们日益重视体育强身健体、抵御外侮的“实用化”功能是分不开的。因此,学校体育教学的发展,就具有特定的时代内涵:它既是学校体育教学现代化进程中的大事,更是学校教育内容的重大改变,即学校教育日趋“实用化”。永顺县外颗砂中心国民学校校训“国家强盛,体育为先”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战时湘西民族地区爱国主义教育的蓬勃兴起和对学校体育教学的高度重视,表明湘西民族地区教育基本从“务虚性”的传统教育中解脱出来,其内容日益符合时代要求,日趋“实用化”、现代化。
[1] 熊中根.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民族中学志[M].合肥:黄山书社,1996.306.
[2] 刘鹤.抗战时期湘西民族地区课程设置和教学方法的现代化[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5).
[3] 湖南省会同县志编纂委员会.会同县志[M].北京:三联书店,1994.863.
[4] 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教育委员会.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教育志[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7.476.
[5] 永顺县志编纂委员会.永顺县志[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5.505.
[6] 刘鹤,黄胜红.抗战时期湘西体育事业的发展[J].文史博览(理论),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