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的张力的迷失——中国现代文化建构中的传统文化反思

2011-08-15 00:45
中共济南市委党校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张力建构文明

刘 然

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的张力的迷失
——中国现代文化建构中的传统文化反思

刘 然

中国人从1840年起到现在一直在领悟和实践一个重大主题:中华民族的复兴。这个主题随着中国人文化批判的深化逐渐清晰起来,其实质就是农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向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转变,即中国的现代化。中国的文化转型和现代文化建构虽然也遭遇了后现代主义文化或者批判现代理性主义文化的观照和干扰,但是这一过程的主要障碍还是来自于中国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文化转型的动力来自于本民族文化中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的张力,但是中国传统文化由于自身早熟所引发的血缘和家族本位的超稳定结构,恰好缺乏这种张力。因此中国现代文化建构必然需要以西方现代文化为参照,对传统农业社会进行深刻的重组,对个体进行全方位的现代启蒙,以形成自为文化和自在文化的张力,推进社会文化模式的演进。

自为文化;自在文化;张力;现代文化;传统文化

在西方发达国家忙着对现代理性主义文化进行批判的时候,中国人表现得更为沉重和忙碌,因为我们不仅要跟着西方批判现代理性主义文化,而且还要反思中国的传统文化。换句话说,中国作为后发国家,其任务是双重的:一方面要在批判传统文化的过程中实现现代化;另一方面又要以西方国家为参照系警惕现代技术理性带来的异化问题。中国近代以来的文化批判经历了两个阶段:从1840年到1949年是第一个阶段,标志性的事件是新文化运动;从1949年到现在是第二个阶段,标志性的事件是80年代中后期的文化论战,以及直到今天的文化研究和批判的热潮。两个阶段的演进过程极为相似,可以作为文化转型的一般规律进行参考:社会的转型首先从经济领域开始,然后到达政治领域,最后集中在文化领域。这说明文化是历史运行的内在机理,社会转型的深化必然以文化转型为归宿。但是两个阶段的文化批判除了因为时代主题而各有侧重以外,还存在一个根本差异:前者主要是外源引发所致,后者带有更多的内源因素。这难免会引起我们的相关思考:为什么新文化运动是外源型的文化批判,而8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文化批判却主要而且越来越体现为内源型的文化批判?我们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理性态度是什么?中国传统文化批判的核心是什么?中国现代文化建构需要克服的最大文化障碍是什么?等等。

一、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的历史互动和关系模式

谈论文化,要以现实的人作为起点。文化不是悬置的抽象,而是现实的人的生存方式。人是自然存在物,又是文化存在物,而本质上是文化存在物,人类的实践必然是以文化为内在机理的实践。文化的特性来自人的本质特征。文化本质上代表着人对自然的超越,人从自在到自为的过程。因此人类存在的内在矛盾,即自在性和自为性的矛盾,就体现为文化的内在矛盾,即文化的自在性和自为性的矛盾。依据人的本质,文化就具有两种基本的存在形态: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

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的互动是文化的自在性和自为性的内在矛盾的具体形式,是人类生存结构的自在性和自为性的外在表现。所谓自在文化是指在日常生活中自发地形成的人的生存方式,它具有自发性、不定型、不系统的特点,处在文化整体的低级层次,包括风俗、习惯、传统、情感等要素。所谓自为文化是指以日常生活为基础,同时又超越日常生活的人的自觉的生存方式,它的特点是自觉性、系统化和抽象化,处于文化整体的高级层次,包括政治思想、道德、宗教、哲学、艺术、科学等要素。自在文化和自为文化通常也可称为社会心理和社会思想体系。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1]这说明在自在文化和自为文化的关系中,自在文化是基础,而自为文化代表的是人的超越本质。

具体来说,自在文化代表着人的日常生活存在状态,具有同质性、重复性、保守性、稳定性和保存性的基本倾向,自为文化代表着人的非日常生活领域,具有异质性、创造性、进取性、风险性和破坏性的基本倾向。从历史的纵向上来看,自为文化是在自在文化的基础上孕育产生并逐渐丰富起来的。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谈到的意识的两个发展阶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这个过程,他说:“意识起初只是对直接的可感知的环境的一种意识,是对处于开始意识到自身的个人以外的其他人和其他物的狭隘联系的一种意识。……这是纯粹的畜类意识,这里,人和绵羊不同的地方只是在于:他的意识代替了他的本能,或者说他的本能是被意识到的本能。由于生产效率的提高,需要增长以及作为二者基础的人口的增多,这种绵羊意识或部落意识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和提高。与此同时分工也发展起来。分工起初只是性行为方面的分工,后来是由于天赋 (例如体力)、需要、偶然性等等才自发地或‘自然形成’分工。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现实地这样想象:它是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某种东西;它不用想象某种现实的东西就能现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2]从历史的横断面上来看,自为文化仍然是以自在文化为基础和根源的,自为文化必然以非日常生活的方式面对日常生活世界,从自在文化中获得原料和滋养;同时自为文化也会反过来影响、改造和引导自在文化,通过思想体系的常识化、大众化、简单化转变为自在文化,改变日常生活世界。

概而言之,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之间主要存在两种关系模式。前面我们提到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的互动是以自在性与自为性为内在矛盾的人的生存方式的外在表现,从文化哲学的视角来看,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的互动构成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的内在动力。自在文化和自为文化作为一对矛盾,既具有同一性,又具有斗争性。如果同一性处于主导地位,那么历史就相对表现为社会的稳定,社会生活的重复和社会意识的保守;如果斗争性处于主导地位,那么历史就相对地表现为社会的进取,社会生活的变动和社会意识的创新。据此,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之间的关系模式就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同一性占主导地位的关系模式,另一种是斗争性占主导地位的关系模式。文化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或群体中存在差异,如果不同民族或群体的文化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的关系上表现为不同的模式,那么其历史面貌就具有很大的差异。衣俊卿在《文化哲学》中说道:“一般说来,自在的文化与自觉的文化之间有两种基本的关联模式。模式之一,自在的文化与自觉的文化之间存在着必要的和恰当的张力和冲突,从而使文化具有一种内在的发展活力和驱动力,并且具有在特定时代发生转型的内在推动力。”“模式之二:自在的文化与自觉的文化之间缺少必要的和恰当的张力,更不必说冲突了,从而使文化缺少内在的驱动力,无法通过内在因素的创造性转化而完成转型。”[3]意思是说,从文化发展的角度来说,自为文化 (自觉文化)与自在文化 (自发文化)之间应该存在必要的张力,即需要体现一定的斗争性,否则文化转型会缺乏必要的驱动力。一个民族由于自身自为文化和自在文化关系模式的不同,在文化转型的关键时刻会出现不同的历史境遇,内源型或者外源型。衣俊卿还认为模式二存在两种情形:“一种情形是,传统、习惯、习俗、经验、常识、天然情感等自在的文化因素过分强大,完全压倒了自觉的文化因素,或者说,科学、艺术、哲学、理论等自觉的文化因素尚未发展起来。在这种以自在文化的文化因素为基本活动图式的传统社会中,人们的行为基本上是由传统、习俗、经验、常识、宗法关系、自在的道德规范、天然情感等自在的文化因素所决定,因而,这种社会表现出以过去为定向、长期停滞不前的保守状态。另一种情形是,一个民族已经发展起自己的科学、艺术、哲学、理论等自觉的文化因素,但是,这些自觉的文化因素并没有在自身之中建立起超越自在文化的维度,相反,它们往往表现为对自在的文化因素的自觉肯定与维护。其结果,自觉的文化因素往往成为自在的文化因素的自觉的文饰,这大大地加强了自在文化因素的强度。这种社会比根本没有建立起自觉的文化层面的传统社会更加保守与停滞不前。”[4]前一种情形一般出现在处于远古社会发展水平的民族中,各种原生文化都经历了这样的阶段;后一种情形就只属于部分民族,是本民族文化的特色。中国传统文化属于后者的典型例证。

二、中国传统文化中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的张力的迷失

人生在世,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思考的问题往往是相同的,比如应对自然、考察认识、关注历史、分析人性等,这是两种文化能够对话的基础,但是由于两者发生、发展和成熟所依赖的土壤、条件和机遇的差异,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对于这些问题的理解和阐释,以及所使用的范畴存在很大的差异。在中西文化比较的视野中,就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的张力这个主题而言,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就以不同的模式呈现出来。在自为文化和自在文化的两种关系模式中,西方文化属于第一种模式的典型,自在文化和自为文化存在必要的张力,文化内部表现为批判和进取的精神,充满活力;中国文化属于典型的第二种模式中的第二种情形,即使在自为文化形成并成熟以后,自为文化和自在文化仍然缺乏必要的张力,因此文化内部表现为和合、乡愿、重复和稳定的精神,缺少自身发展必要的内部驱动力。

中国传统文化之所以在自在文化与自为文化的关系模式中表现为张力的迷失,存在深刻的文化根源,我们不妨以西方文化为参照系来探寻其中的原因。

中西文化遭遇的最初的不同的历史机遇是地理环境。人脱胎于自然,人类社会越原始,文化越带有自发性,越依赖于地理环境。中西文明发祥地在这个方面存在很大差异。黄河和长江流域是中华文明的主要发源地,这里平原广袤,水源充分,气候温和,土地肥沃,孕育了发达的农耕文明。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安定平稳的生活,很少迁移,往往一个家族世代居住在同一片土地上。因此在现实生活中,人与自然的关系相对和谐,人们关注人际关系甚于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而在人际关系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家族关系。与中华文明发祥地相比,欧洲文明的发祥地希腊和罗马的地理环境就要恶劣得多,这里是半岛和岛屿,不但没有良田万顷,而且多是山地和丘陵,土地贫瘠。恶劣的自然条件突出了人与自然的矛盾,人们必须认识和改造自然,才能满足自身的需要。他们也很难过上安定的生活,需要向外拓展,掠夺或者与其他地区的人们进行商业往来成为重要的生活补充。因此古代西方不是单纯的农业文明,而是农、工、商共同发展,而且商业文明比较突出。因此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甚于关注人际关系,在人际关系中更为重视个体的奋斗和探索。

正是中西文明早期的不同历史机遇,促使中西方民族在从野蛮社会向文明社会过渡时经历了不同的道路。自然条件的优良帮助早期中国文化迅速发展,甚至出现早熟的迹象。“中国在从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时,并没有打破原有的氏族体系进行全面的变革,而是在氏族体系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宗法为原理的家国一体的社会结构和伦理政治体制,它的特点就是以家族为本位、以血缘关系为社会关系的原型。”[5]而西方在原始社会向文明社会过渡的过程中对原有的氏族体系进行了彻底的变革,掐断了血缘脐带,社会的基本形式是以个体为本位的联合体。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中西文化在人与人的关系上采取了不同的路向。中国文化以家族为本位,每个人不是独立的个体,他总是从属于他的家族。人与人相互依赖,由血缘关系判断其亲疏远近关系。而且他们的利益也是结合在一起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获罪,祸及全家,株连九族。因此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从他在家庭关系中所担当的角色,履行相应的义务。而且“在中国的传统中,一切社会组织都以家庭为中心,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由家庭扩大、引申而成的。”[6]比如孟子曾提到人有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7]其中三个本身就是家族关系,而家国同构,君臣不过父子,朋友不过兄弟。作为四书之一的《大学》提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清楚明白地描述了儒家的整个理论结构,整个社会就是依靠仁义礼智信等伦理规范维系的庞大家族。

中国文化除了受地理环境影响相对忽视人与自然的对立性关系以外,而且受到以上提到的人生观和历史观的影响,在自然观方面也表现出道德哲学的特点。相对于西方文化的“主客二分”之法,中国哲学更重“天人合一”之道。“主客二分”之法认为人与世界的关系是外在的,他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人必须通过认识和改造活动克服世界的束缚,才能获得自由;“天人合一”之道,意在天人是一个整体,本质相通,因此人应该尊天重道,不断与天亲近,达到天人和谐的理想境界。在中国哲学中,“天”主要有两个涵义:一是自然之天,进而扩展为整个自然界;二是道德之天。在先秦百家争鸣之时,儒家之天具有道德意义,道家之天是指自然。但是随着汉代以来儒家主导地位的确立,以及儒道的合流,中国哲学中的天就主要是指具有道德意义的天。天人合一往往堕落为统治者借以压制百姓主体性的天理的重要理论来源。

文化是人类超越性的表现,由于以上提到的地理环境、历史机遇和社会现实等方面的原因,中西文化在总体上采取了不同的实现超越的路向。西方哲学选择了“外在超越”的路向,他们总是把目光投向自身以外的客观世界,力图借助工具理性和知识改造客观世界;中国哲学选择了“内在超越”的路向,他们更多地把关注点投向自身,自身日常生活的人性世界,试图通过道德修养达到天人一体的理想境界。

与中西文化的不同超越方式相关,中西文化思维方式的路径也是相反的,中国哲学采取直指内心的认识路向,希望通过心性的了解、修养和直觉体悟达到天人相通,合二为一;西方哲学采取直面世界的认识路向,试图借助逻辑工具追求真理,达到永恒。因此在综合和分析两种思维方式中,中国文化重综合,西方文化重分析;在辩证法和形式逻辑中,中国文化倾向于辩证法,西方文化倾向于形式逻辑;在辩证思维中,中国文化注重对立面的统一,崇尚和谐,西方文化注重对立面的斗争,崇尚进取。

分析至此,中国传统文化中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张力迷失的原因就清晰地显现出来。在初民时代的地理环境和历史机遇的前提下,中国传统文化逐渐呈现出内向性和综合性的基本倾向与道德化和保守性的基本特征。发达的日常生活世界成为自在文化的坚固基础,自为文化缺乏批判精神,自觉地论证、宣传和维护自在文化。儒家经典《论语》中有这样一则故事,齐景公问政,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8]意思是说,只要人们各安本分,以实正名,国家就可以达到治理。道家虽然讲无为,但是它的最终目标仍然是成为圣人。比如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9]尽管进路和儒家相反,儒家重人为之礼,道家重自然之道,但是他们都以“忠信”和国家治理为目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在古代人那里,财富不表现为生产的目的,……人们研究的问题总是,哪一种所有制形式会造就最好的国家公民。”[10]

三、现代文化建构对传统文化障碍的自觉

中国传统文化自身发展的内驱动力的缺位,导致了两个重要后果:一是中国农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存在过于绵长,给现代文化建构带来的障碍是根深蒂固的;二是文化转型之初必然采取外源型的方式被动进行,即使随着文化启蒙和文化转型的深入,文化自觉程度不断加强,外来文化的主动纳入和整合也是必要的,依靠中国传统文化自身的创新无法形成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之间必要的张力。

中国现代文化建构所面对的文化要素的性质主要有三种:传统文化,主要以农业文明为主;现代文化,即现代工业文明,现代理性主义文化;后现代主义文化或者批判现代理性主义文化,主要是对现代理性主义文化的反思。我们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是又爱又恨的,所爱者不仅是因为我们根源于它,而且它独特的精神气质是对西方文化最好的辉映,也是世界多元文化不可或缺的成员;所恨者,这是一种早熟的、保守的文化,缺乏自身发展的内驱动力。我们对于现代文化同样是又爱又恨的,所爱者,它是农业文明转型后的形态,代表中国文化未来的方向;所恨者除了它外源于其他民族,曾经强迫中国,奴役中国以外,还有它自身的阶段性,它自身的缺陷早已在后工业社会中暴露出来,现代理性主义的文化批判就是针对其身。而我们对于后现代主义文化还是又爱又恨,所爱者,它清醒地看到了现代主义文化,主要是技术理性的弊端,能够勇敢地捣碎一切,不仅反思现代主义文化,而且反思自身,在经历解构之后走向建构;所恨者,它有失片面性,人类理性除了技术理性以外,还有交往理性,我们需要的是答案而不是散沙一片,而且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权利拥抱后现代。因此我们必须在这三种文化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确定中国现代文化建构的基调,否则当代中国社会的文化冲突会导致中国人精神世界的游离和分裂,中国社会的文化转型也很难顺利进行。我们认为这个基调就是,中国必须围绕着“现代化”这个中心开展现代文化建构。我们确实从发达国家后工业社会的历史和我们正在进行的历史中看到了现代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弊端,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退却或是跳跃。退却是对传统文化的妥协,跳跃是违反规律的非可能。理性的方案是,我们应该在现代理性主义批判的观照下,积极地进行现代工业文明的建构。

中国现代文化建构基调的确立使三种共时态出现的历时态文化的关系清晰起来。现代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是中国现代文化建构的目标,在我们建构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会遭遇后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和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干扰和障碍。后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阻碍主要来自于它对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反思和批判,以及它的否定之否定性。现代理性主义文化批判,呈现给我们的是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可怕后果,例如意识形态的统治、科学技术的异化、大众文化的个性消解、心理机制的变态等。当我们知道自己所追求的目标居然是如此缺憾,势必会在一定程度上消磨掉文化转型的积极性。并且后工业文明所主张的内容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否定之否定性。后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弘扬文化的伦理本质,重视人与人的交往;消解人的极端主体性,要求人类尊重自然;主张整体性思维,重视综合;观照人文,反对技术理性。在这些主张中我们似乎看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子,似乎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之后的时代所主张的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本身所具有的,那么还何苦去整合西方文化,建立现代社会。甚至有人相信中国传统文化并不缺乏内驱动力,它完全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向前发展,例如现代新儒家。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后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农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特点,否定之否定后的事物总是带有肯定阶段的影子,但是我们不能捕风捉影,那是尊重个体的交往、主客二分后的天人合一、逻辑分析后的综合,科学主义之上的人文主义。当然现代文化建构的障碍主要还是来自传统文化,中国的文化危机就是传统文化的危机,中国的文化转型就是中国传统的农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向现代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转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后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对于中国现代化的冲击也是凭借中国传统文化实现的。因此,在中国现代文化建构的过程中,我们必须保持对于中国传统文化障碍的自觉。

在中国现代文化建构中最为重要的是克服中国传统文化的障碍,形成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必要的张力。正如我们前面所分析的,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之所以没有形成这种必要的张力,最根本的原因是以自给自足的小农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家族和伦理本位的文化结构由于它的早熟性而异常稳固,它不仅直接决定了自在文化的样态,而且成为自为文化的牢固的基础。也就是说,自为文化缺乏必要的独立性,它淹没在自在文化的土壤中,沦为认同和强化自在文化的工具。因此现代文化建构不能简单地停留于思想启蒙,而且要针对这种稳定的结构,进行文化土壤的彻底改造。同时,由于中国传统文化自身难以孕育出与自在文化形成张力的自为文化,张力的形成必须依赖外来先进文化的纳入和整合。在某种程度上,中国现代文化转型的动力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化的张力。因此中国现代文化建构在以克服传统文化障碍为核心的同时,必须保持中西文化比较的视角。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认为现代文化建构的实质就是农业文明的文化模式向工业文明的文化模式的转变,为了完成这个历史任务,我们需要以西方现代文化为参照系对中国传统文化土壤进行深刻的改造。当然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绵长的历史和超稳定的结构,这项工作显得异常复杂,而且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但是总体来说,我们可以确定二个关键点:其一,针对中国传统社会的早熟所引发的血缘和家族本位的价值取向,我们需要一次深刻的社会重组,打破血缘、人情的纽带,依据现代理念,建立现代经济模式和政治制度。传统文化的障碍之所以根深蒂固,就是它所依据的基础非常牢固。这个基础主要是指自给自足的小农自然经济和盘根其上的自然宗法关系,自为文化所表现的伦理和政治特征都是这种自在文化的延伸。因此中国的现代文化建构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彻底挖断传统农业文明的根基,斩断经济和政治交往领域的裙带关系和人情关系,建立成熟的现代市场经济的经济模式和民主法治的社会制度。其二,对应家族本位的文化形态,个体主体性和创造性的塑造理应成为我们现代文化建构的目标,社会的重组不仅需要制度支撑,更需要主体支撑。中国的现代化,首先是人的现代化;社会重组,主要就是人的重组。为此,个体必须经历全方位的现代文化启蒙,接受现代工具理性和交往理性的洗礼,成为独立于社会的具有主体性和创造性,自我选择和自我承担的现代人。现代主体的塑造和自我塑造会引发两个积极的后果:一是以社会重组为基础促使以精英文化为主体的自为文化形成独立品格,反观和批判现存社会,构成与自在文化的张力;二是市民文化或者公民文化的形成,它虽然是以自在文化的形态存在的,但是区别于传统的日常生活领域,市民文化或者公民文化作为现代的自在文化形态具有强烈的自觉意味。

通过社会重组和个体启蒙,文化转型所缺乏的内驱力,即自为文化与自在文化的张力就会逐渐形成。中国传统社会的自为文化以自在文化为直接基础,两者的关系是自在文化决定自为文化,自为文化巩固自在文化;中国现代社会的自为文化则以自在文化为背景,两者的关系是自为文化统领自在文化,自在文化从属于自为文化。当然这只是两者关系的过渡模式,随着自为文化的成熟和自在文化自觉意味的提升,两者将形成理想的互动关系和张力运行机制,推动中国文化模式的演进。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人民出版社,1979.96.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人民出版社,1995.81-82.

[3][4]衣俊卿.文化哲学[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141-142.142.

[5]杨芳,张将.体验与思辨——中西哲学思维方式之比较[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2009,(3).

[6]冯波.中西哲学文化比较研究[M].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65.

[7]孟子·滕文公上[M].

[8]论语·颜渊[M].

[9]道德经·38 章[M].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485.

刘然,中央民族大学马列主义学院讲师,哲学博士(邮政编码100081)

G02

A

1672-6359(2011)04-0057-05

(责任编辑 曹连海)

猜你喜欢
张力建构文明
巧测水膜张力
请文明演绎
启蒙理性中生命的内在张力及其超越
情境—建构—深化—反思
翻转,让记叙文更有张力
残酷青春中的自我建构和救赎
漫说文明
建构基于校本的听评课新文化
论张力
对不文明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