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喜
(中共中央党校,北京 100091)
马克思精神生产理论发展的阶段及其主要特征
李庆喜
(中共中央党校,北京 100091)
马克思的精神生产理论是一个系统的哲学思想,这一思想的发展经历了一个从不成熟到成熟、又从成熟走向深化的过程。我们可以把马克思有关精神生产的思想划分为创立阶段和继续深化阶段。科学技术领域是马克思精神生产的主要关注对象。人的全面发展理论是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核心范畴,在马克思对精神、对精神生产研究的全过程中,都起着统摄的作用,它是精神生产的理论归宿。虽然没有系统论述精神生产的著作,但是从对马克思在两个阶段有关精神生产的论述,我们可以归纳出马克思精神生产的几个重要特征。
马克思;精神生产;科学技术;人的全面发展
精神生产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社会生产理论的一个重要方面,它既是马克思研究人类社会精神生产活动的重要理论成果,同时又是他考察人类社会精神生产活动的理论依据。随着全球知识经济的兴起和世界各国精神文化交流的日益增加,马克思的精神生产理论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本文拟就马克思精神生产理论的发展阶段和主要特点作出考察。
有人认为,在与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中,马克思第一次提出“精神生产”这一概念。其实,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引用舒尔茨《生产运动》时,精神生产范畴就首次明确进入马克思的研究视域。“(国民)首先必须有能够进行精神创造和精神享受的时间”[1](P57);在批判黑格尔的精神哲学时,马克思指出,“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1](P164);在后来的《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则第一次使用了“精神生产”这一概念。实际上,“精神创造”、“精神劳动”、“精神生产”在马克思那里是同一种意思。
什么是精神生产呢?马克思一开始就把精神生产这一概念牢牢置于辩证唯物主义的统治之下。“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如果在全部意识形态中,人们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在照相机中一样是倒立呈像的,那么这种现象也是从人们生活的历史过程中产生的,正如物体在视网膜上的倒影是直接从人们生活的生理过程中产生的一样。”[2](P72)马克思认为,所谓精神生产实质上是社会意识(政治法律、宗教、艺术、科学、哲学等)形式的生产,它是人类社会生产的基本形式之一。马克思这里讲的精神生产实际可以分为两个层次,一是广义的精神生产,即“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二是狭义的精神生产,即“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这种狭义的精神生产也包括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第四卷中所说的“科学或艺术的生产”。[3](P443)
与马克思一生的哲学思想发展轨迹相一致,仔细考察马克思著作中有关“精神创造”、“精神劳动”、“精神生产”等的思想,我们可以把马克思有关精神生产的思想划分为如下两个阶段:
《莱茵报》的社会实践促成了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的决裂,马克思抛弃了曾令其醉心的“自我意识”哲学并走上了独自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道路。在“离开黑格尔走向费尔巴哈,又超过费尔巴哈走向历史唯物主义”[4](P293)的心路历程中,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首次提出精神生产概念,然后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等文章中把它演绎成熟。
根据黑格尔的逻辑学思想,世界别无他物,不过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展示而已。因而,依此理解,所谓精神生产也就不过是精神的自我生产过程。黑格尔的《逻辑学》既是精神的自我展示,同时又是精神的“生产”,精神在展示的过程中生产着自身,同时又在生产的过程中展示着自身。马克思抛弃了黑格尔的极端唯心主义,重新采用“双脚立地”而不是“头立地”的方法,把精神生产的理论建立在唯物史观的坚实“大地”上。
《1844手稿》中,马克思精神生产思想出现了三个萌芽。一是关于精神生产的一些特殊领域规律的认识。马克思说:“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支配。”[1](P121)二是关于精神消费者素质的要求。马克思认为,自身也被严重异化的工人因为没有“社会的人的感觉”不可能全面地欣赏精神产品,人只有实现向人本质的完全复归,才能真正欣赏精神产品。三是关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关系。马克思明确指出,“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1](P89-90)
作为“把自觉的辩证法从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中拯救出来并用于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的唯一的人”,[5](P349)马克思还批评了费尔巴哈的抽象人本学。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P56)这样,根据马克思的理论,既然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与之相应的精神生产也就只能是社会关系在思想观念领域的体现了。因此,重要的不是讲述一些动听的词句,重要的是要改变这个不合理的世界。“如果他们把‘人’从这些词句的统治下——而人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词句的奴役——解放出来,那么‘人’的‘解放’也并没有前进一步;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2](P74)因此,马克思认为,作为一种观念性的行为,精神生产必须服从社会变革的大局。而无产阶级的精神产品,必须与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直接相关。精神产品(主要是哲学)必须与无产阶级结合,才能发挥作用。“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2](P9)这种思想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共产党宣言》等文章中都是明确的。
除此之外,作为一个系统的理论体系,马克思还对精神生产的正确方向、精神生产与社会分工的关系、精神生产的任务、精神生产的主体、理解精神产品的哲学方法等等都作了深刻的阐述。
随着对资本主义生产活动研究的深入,马克思的精神生产理论也更加系统和具体,成果主要反映在《经济学手稿》(1857-1858)、《资本论》等著作中。考察马克思这一时期的精神生产理论,可以划分为三个主要方面。
第一,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对资本主义社会精神生产的特征作出了详细的分析。
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是“商品生产”,“连最高的精神生产,也只是由于被描绘为、被错误地解释为物质财富的直接生产者,才得到承认,在资产者眼中才成为可以原谅的。”[3](P298)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把精神生产商品化、把精神生产“物质财富化”的思想固然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曲折,但是它却是一个不可逾越的过程。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已经把道德、科学、艺术等看作“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这是他从分工的角度来考察精神生产的较早表述。到了1860年代,在《剩余价值理论》中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把以脑力劳动为主或者以体力劳动为主的各种劳动分离开来,分配给不同的人。”[3](P444)这种对生产的“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划分,是马克思著作中对生产分类的最深刻表述。如果联系《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消灭分工”来理解就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人类精神生产也必须经历一个肯定、否定到否定之否定过程。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分离是人类社会的最后一次大分工,这种分工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已达极致。无论是资本主义社会精神生产的商品性还是职业性等等,由分工所造成的人类的局限性,都将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化为乌有。
第二,对资本主义社会精神生产的性质、精神生产主体的阶级性等作出科学分析。
资本主义精神生产是生产性劳动还是非生产性劳动?以前是个争论。马克思认为,在这个特殊的社会经济形态中,不能仅从它是否付出了人类“劳动”来作区分。马克思说:“从资本主义观点来看,只有创造剩余价值的劳动,并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生产条件所有者创造剩余价值的劳动,才是生产的。”[3](P144)“同一种劳动可以是生产劳动,也可以是非生产劳动。”[3](P432)由马克思的解释我们可以看出,同样是脑力的付出,有的是“生产性的”劳动,有的不是。理解这一问题的钥匙隐藏在这一划分的逻辑前提——“资本主义社会中”。这是因为在这一社会中一切生产都商品化了,资本的本性仅仅是追求剩余价值而已。因而,在此社会中判断一劳动是不是“生产性的”,必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不是在资本统治下的劳动;二,是否能创造剩余价值。显然,这种划分是有鲜明的时代针对性的。
进而言之,资本主义社会中精神生产者都是“生产劳动者”吗?从以上两上特征来看是无疑的,精神生产者一般都是在资本的操控下劳动,而且又能创造剩余价值。根据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现实世界隐藏着解答虚拟世界难题的锁钥。分析一般商品的属性,对于这个问题的理解是个关键。
马克思认为,商品有价值和使用价值,没有使用价值的物品不能算作商品。“用来生产商品的劳动必须是有用劳动,必须生产某种使用价值,必须表现为某种使用价值。”[3](P431)同理,不生产使用价值的劳动也就不是生产性的劳动。更有甚者,许多人从事精神“生产”的人,不仅不生产使用价值,而且生产出大量的“使用负价值”。马克思极度鄙视那些生产“使用负价值”的人,把他们称为“寄生的”、“阿谀奉承的”人。
什么是“使用负价值”呢?“有一大批所谓‘高级’劳动者,……他们的劳动有一部分不仅不是生产的,而且实质上是破坏性的。”[3](P167-168)因此,从马克思的经济学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三种劳动产品,一种是有使用价值的,一种是无使用价值的,再一种则是“负使用价值”的。
马克思认为,工人阶级生产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维持着它的生存发展,是推动其实现整个人类社会自然历史过程的决定性力量。在这一自然历史潮流中,精神生产者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维系资本主义社会存在(在资本主义社会还没有被共产主义社会“自然的”取代以前)的必须者,它们主观上是资产阶级的精神指导者,客观上却是黑格尔笔下“世界历史”的执行者;第二类是雇佣劳动者;第三类则是资产阶级的“阿谀奉承”者,他们的工作是美化资本主义社会,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合理性寻找根据,他们的劳动产品实际上是“破坏性的”。由此可见,马克思实际上是站在人类自然历史的的哲学高度来理解精神生产主体的进步与否的。这样,把一部分精神“生产”者排除在“生产性”劳动者之外也就不难理解了。
第三,从人的全面发展的高度考察作为人类精神生产主要部门的科学领域,并且指出了它对人类社会发展的二重效应。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作详细考察后,马克思明确指出 ,“资本的趋势是赋予生产以科学的性质,而直接劳动则被贬低为只是生产过程的一个要素。……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6](P211)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精神生产理论已经有了科学性的萌芽,而“生产力中包括科学”的明确提法,在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中不能不说具有阶段性意义。
鉴于科学技术在生产力中的表现日益突出,马克思指出:“生产力的这种发展,归根到底总是……来源于智力劳动特别是自然科学的发展”。[7](P97)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这里对科学技术地位的评论已经与1857-1858年的“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有所不同。这里马克思的意思已经不是“包括”与否的问题,而是从“归根到底”这一本源意义上来认识这一问题。马克思实际上已经表述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思想。
难能可贵的是,早在1856年,马克思就明确指出了科技的负面效应。当然,这一双重效应的出现,马克思认为问题并不在科学技术本身,必须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在人类社会自然历史过程这一大背景下来理解这一“异化”过程;必须依靠人类科学(包括关于人的科学和关于自然的科学)的进步来解决这一过程。
马克思虽然没有专门论述精神生产的著作,但是从他在多个著作中关于精神生产的理论分析,我们可以归纳出马克思精神生产的几个重要特征。
第一,社会性。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生产这一范畴本身即指一个“人”的行为,因而“生产”包括“精神生产”在内总是一个社会性的行为。绝对的单个人的物质活动是不能算作“生产”的。精神生产虽然形式上常常带有个人行为,但从本质来说还是一个社会性的行为。马克思批评说:“费尔巴哈没有看到,‘宗教感情’本身是社会的产物,而他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实际上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2](P56)
第二,附属性。马克思的哲学是唯物主义哲学,对于马克思来说,外部自然界的优先性具有不可置疑的地位。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关系和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是相对应的。在马克思看来,物质生产过程撑起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大厦,而精神、精神生产活动和精神生产者则相应依附于物质、物质生产活动以及社会生产中处于一定的地位的人。因而,不能抽象地对精神生产活动作出分析,而必须联系特定精神生产所处的时代环境来理解。《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对“原初的历史的关系”作了一番考察,“精神”排序第五。“只有现在,在我们已经考察了原初的历史的关系的四个因素、四个方面(注:物质生活生产、物质生活的再生产、人的生命的生产、社会关系的生产)之后,我们才发现:人还具有‘意识’。……‘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2](P81)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对精神生产活动、对精神生产者阶级性的分析也都是从资本主义社会的具体事实出发的。
第三,实践性。实践性是马克思哲学思想区别于思辨唯心主义哲学家及其他一些旧唯物主义者的一个关键特征。马克思认为,空喊口号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问题之要在于投身革命,改变这个世界。从这个意义来说,精神生产者既不能闭门造车,也不能忘记社会革命,只为生产精神而生产精神。“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2](P57)“青年黑格尔派玄想家们尽管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如果说,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人宣称只为反对‘词句’而斗争,那就确切地表达了他们的活动。不过他们忘记了:他们只是用词句来反对这些词句:既然他们仅仅反对这个世界的词句,那么他们就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2](P66)
第四,人本性。人的全面发展思想是马克思哲学思想对人的终极关怀。马克思认为,社会发展的终极目的是要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与此相应,精神的生产也必须是为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服务。“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2](P9)
第五,科学性。如上文所述,如果从哲学史上来追根溯源,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秉承西方理性主义哲学的血统。事实是,马克思恩格斯也几乎不提他们是“哲学家”,相反,他们多次申明他们是“科学家”。在马克思的著作中,科学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科学具有负面效应,但科学的负面效应将最终由科学本身的发展来解决。“科学”是马克思精神生产理论关注的最重要方面,是马克思精神生产理论中的最高产品。马克思说:“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2](P73)
第六,世界历史性。马克思认为随着人类社会的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的生产行为日益社会化,这种社会化的现代成果就是人类生产行为的全球化。与此相应,人类的精神生产也越来越具有世界历史性的意义。马克思明确指出:“如果在英国发明了一种机器,它夺走了印度和中国的无数劳动者的饭碗,并引起这些国家的整个生存形式的改变,那么,这个发明便成为一个世界历史性的事实”。[2](P89)
由以上对马克思精神生产思想三个阶段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如果说马克思哲学思想中强调物质生产的核心地位并无不妥,那么说马克思仅仅把自己的视野集中在物质生产的狭隘性上就不合事实了。事实上,在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中,与物质生产范畴相并列的精神生产范畴也是马克思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虽不能随心所欲地将精神生产范畴夸大为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核心范畴,但是,我们完全有理由确信,精神生产范畴在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愈加散发迷人的魅力。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 列宁全集:第55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A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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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4445(2011)02-0006-04
2010-12-24
李庆喜(1976-),安徽合肥人,中共中央党校研究生院2008级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当代中国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