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探析*——基于“涵化”理论

2011-08-15 00:45石群
旅游研究与实践 2011年5期
关键词:内涵旅游文化

石群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浙江 杭州311231)

从20世纪80年代末深圳举办荔枝节开始,我国现代乡村旅游的发展已有20多年时间[1]。但发展层次大多处于低水平的“农家乐”阶段,“吃农家菜,住农家屋,干农家活”,缺少对乡村文化内涵的深入体验。中国游客的不断成熟,将会挑战旅游供给,乡村旅游产品面临升级换代。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将是破解之道。

一、国内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现状

随着中国工业化进程的加速,城市化程度的提高,乡村旅游以其独有的魅力如乡土性、休闲性、传统性吸引了越来越多寻求故土情结和精神家园的游客。乡村旅游成为热点,还和国家对“三农问题”的重视息息相关。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大历史任务,发展乡村旅游,“以旅促农”是优化农村产业结构的好途径。2009年12月16日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快发展旅游业的意见》,把丰富旅游文化内涵作为主要任务之一。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再次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本文所指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指的是作为乡村旅游吸引物之一的乡村文化。有关乡村文化的解释多种多样,张艳等把乡村文化分为“显性”和“隐性”两种,提出乡村文化是乡村居民与乡村自然相互作用过程中所创造出来的所有事物和现象的总和[2]。该定义比较全面,也不同于某些学者不加区分文化和社会,一概称“乡村社会文化”,但概念中的“所有事物和现象的总和”不太确切。根据目前学界共识,将“所有事物和现象的总和”更换为“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成果的总和”更合适。

那么,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现状如何?2009年10月,我们在浙江几个乡村旅游点进行了抽样调查,发放问卷500份,回收有效问卷455份,有效率91%。男女性别比例分别为50.12%和49.88%,年龄分布从15岁以下至60岁以上,学历从初中至硕士研究生以上,职业有学生、个体户、私营企业主、企业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离退休及待岗人员等,调查人群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从问卷情况来看,有5.54%的人非常赞同、22.38%赞同外来文化对乡村文化冲击大,破坏了本土文化。有11.11%的人非常赞同、35.19%的人赞同“乡村旅游使本地传统文化资源商业化和庸俗化”。为了满足城市旅游者的需求,乡村旅游地的村民开始了新一轮的乡村建设,新房豪华气派、马路笔直宽敞、广场开阔喧闹,但乡村的独特韵味已无处可寻。乡村旅游的商业气息越来越浓,王健曾追踪调查过一个位于山区的旅游接待地。他曾深深为当地居民的淳朴善良所感动。但是,随着当地旅游业的开发,在不到5年的时间里,质次价高的旅游纪念品就充斥整个购物市场,强买强卖、坑蒙拐骗、宰客无度的现象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3]。商品可以造假,就连作为重要的乡村旅游吸引要素的民俗也能造假。岳永逸通过1999年以来对华北的梨区娘娘庙会、铁佛寺庙会、龙牌会等仪式的田野调查,发现为了配合民俗旅游,“在近十多年来,原本一个在十多户人家的居所中供奉的龙牌会……实现了从木制的龙牌到勾龙,到中华民族的祖先、人祖,直至要扶持并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跃进。”[4]268-269

除了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滞后,和乡村旅游产品的提供者也有关系。乡村旅游的开发者和经营者们不管条件是否成熟,一哄而上,急功近利的结果往往是忽略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致使乡村旅游处在内涵单一的粗放型阶段。

二、以乡村旅游为媒介的文化涵化

文化从来就是变化的,灵动的。文化的变迁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分为纵向变迁和横向变迁两种。纵向变迁即进化,而涵化是另一种文化变迁模式,是指文化变迁的横向过程。它是指两个或者两个以上不同文化在长期持续的接触过程之后所导致的原有文化体系大规模变异的社会文化变迁现象[5]183。“涵化”一词最早由美国的鲍威尔(P.W.Powell)于1880年提出,起初着眼于西方文明与土著文化接触的过程与结果;后来都市文明对乡村生活形态的影响,工业文化取代传统社会文化的历程,都成为研究的对象。旅游人类学和旅游社会学一直热衷于探讨西方旅游者对发展中国家及土著社区文化的影响,在这个背景下,部分学者开始关注城市旅游者对乡村文化的影响。从近十年来的文献看,主要观点表现为旅游是众多促使乡村文化变迁的因素之一。乡村旅游是城乡文化接触和传播的重要途径,城市文化以其鲜明的现代化、市场化等特征,强势地冲击着乡村文化。

“文化涵化的结果只有两类:一类是适应,另外一类则是抗拒。”[5]186适应过程一为融合,一为同化。因乡村文化的弱势地位,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很难产生双向的交流和调适,城乡文化相适应的过程也就是乡村文化被同化的过程。在城市强势文化的冲击下,乡村文化的核心特征乡土性逐渐萎缩,直至消失,造成“文化丧失”或“文化没落”。黄郁成[6]、何丽芳[7]、蔡海涛[8]等认为多数乡村旅游地原生文化资源保护不当、破坏严重,本位文化产生变异。相对于乡村文化,城市文化就是异文化。城市是现代文明的展示中心,是大多数农民向往的地方。城里人的价值观、生活方式等对村民产生了一定的示范效应。显然,在城乡文化的接触中,城市文化属于主流文化和强势文化,而代表弱势文化的乡村文化会受冲击。如果乡村旅游地的村民失去文化认同,“没有深切地觉悟到自己的文化是有价值的,是需要悍卫的”[4]98,那么同化的过程就会加速。在“浙江省乡村旅游与文化变迁”的调查中,游客认为乡村文化被同化的原因可归结为4点(按比例由高到低排列):传统文化商品化;本地村民对乡村文化的认同感、自豪感不强;村民对乡村传统文化挖掘不深;旅游开发者与经营者对本地文化资源不了解。乡村文化的生存空间逐渐被城市文化挤占,人文生态出现风貌虽存、民俗渐易的现象。乡村旅游失去了灵魂,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受城市文化的物质主义诱惑,乡村加速了商品化进程。乡村文化被改头换面,以消费者的审美标准或携带便利等需求成批地生产出来。商品化过程不仅指土地、劳动力和资金,其最终还包括历史、民族认同以及世界各民族的文化[9]157。乡村文化逐步物化、庸俗化,最终蜕变为可消费的、复制的文化商品。文化商品化加速了同化的实现,这就是为什么游客到任何乡村旅游点都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商品。乡村文化能成为一种商品吗?确实,乡村文化的商品化有利于乡村文化的保护和复兴,也是村民提高生活水平的一条出路。但不是所有的文化都能成为商品,人类学家赫斯科维茨提出:文化是人类环境的人造部分。它包括显露在外的、人们可以直接感知的所谓“显在文化”和不表现在外的由知识,态度,价值观等构成的所谓“隐在文化”。对广大旅游者来说,能成为旅游资源的是“显在文化”。乡村文化的商品化现象破坏了传统文化的传承脉络,也让游客寻求真实性的旅游目的大打折扣。如格林伍德教授以西班牙F城举行的一个大众仪式“阿拉德”沦为为钱而进行的表演,最终贬值为例,认为“文化商品化实际上剥夺了文化的内涵”[9]156,而云南石林彝族“密枝节”就恰到好处地解决了文化商品化与文化保护之间的矛盾。“密枝节”只准男性村民参加,现已开发为旅游项目,但只准男性参加的规矩一直保留,这更增添了其神秘感,在民间长久不衰,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民族文化色彩。乡村旅游的拥有者和经营者要区别对待“显在文化”和“隐在文化”。“显在文化”可以提炼和加工成旅游商品提供给旅游者,而对“隐在文化”要在“后台”好好地保护和继承。

与适应相对应的文化涵化行为是文化抗拒,“旅游活动中的文化抗拒主要表现在对自身文化特质的凸显上,进而强调自身文化特质的独特性和专属权,其突出表现形式就是对于自我族群文化的重新建构或称为‘传统的发明与再造’,对自身族群认同的重新确立。”[5]187首先,旅游具有复兴、激励乡村文化的潜力。人们很容易将文化的衰落归因于旅游的影响,孰不知以旅游为媒介的涵化激起了乡民的文化自觉。岳坤[10]、罗平和和少英[11]等认为传统文化在遭遇代表着现代文明的旅游之时没有被消融,而是与旅游在许多地方构成了相互促进的关系,旅游发展促进了当地一些传统文化的恢复和发展。如浙江安吉昆铜乡上舍村“竹叶龙”文化的复兴。“竹叶龙”文化由农民首先认识到其价值,自发组织挖掘,在乡政府政策和资金大力支持下,这一文化品牌经过村民和专家的合力打造,来了一个华丽转身。2009年,安吉“竹叶龙”被列入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上舍村农民还组织了自己的舞龙队,从国内舞到国外,走上了文化和经济效益双赢之路。2010年5月中国首个民营的民间龙舞文化博物馆又在上舍村正式开馆。其次,刘晖[12]、施惟达[13]等认为文化需要与外界交流和发展,发展旅游可以促进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提高乡村文化的适应性转化,同时保持或复兴当地的文化同一性。乡村旅游的主要顾客群是城市居民,客观上引入一种外来文化。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奥格本认为导致文化变迁的因素主要包括发明、积累、传播和调适4个方面。乡村旅游因其接触面广、传播速度快、持续时间长,而成为城乡文化涵化的主要媒介,城市居民举手投足间如影相随的城市文化引起了乡村文化变迁。城乡文化的交流,促使乡村文化在“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中得以振兴。“祝福”是绍兴春节风俗中最具特色的仪式,相传起源于元代。在鲁迅小说《祝福》中别说百身莫赎的寡妇祥林嫂,就是鲁府的太太、小姐们也是被剥夺祝福资格的。如今这种迷信的做法已不再执行,女子也可以参与“祝福”了。

三、加强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的对策

文化内涵建设是提高乡村旅游层次的必由之路,学者们从各个角度阐述了发展对策。但笔者认为,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的,我们应看到:国内乡村旅游面对的顾客群主要是城市居民,乡村文化受城市文化冲击最大。从涵化理论来看,城乡文化发生接触,是乡村文化变迁的一个重要因素,不利的结果或者是客人对主人文化的破坏,或者是主人放弃自己的文化模式与传统来迎合客人。涵化的程度既和城市文化的冲击强度有关,也和乡村文化的生存能力、村民的认同有关。

因此,中国乡村旅游的文化内涵建设首先应确立乡村文化的地位。当我们戴着有色眼镜对人类文明进行价值判断,总是把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用文明与野蛮、先进与落后、传统与现代、科学与愚昧标识出来。以这样的标准,乡村文化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古人云“礼失求诸野”,表明民间才是产生文化的沃土。为了避免文化同化,世界各国都倡导“人文生态”,也就是发展文化多样性,“和而不同”,多元并进。乡村文化以其独有的魅力,和城市文化平分秋色。如果乡村文化的地位能确立起来,旅游者和旅游利益相关者都认同乡村文化,所有人都会以挖掘和发扬乡村文化内涵为己任。

其次,建立“农民主体、政府扶持”的文化创新体制。“就中国现阶段民间传统文化的发展而言,依然是中央政府主导,地方政府自上而下利用权力与资本进行运作,发掘民间社会所提供的传统文化资源,带有强烈的知识精英所主导的民族国家话语。”[4]97政府主导不利于乡土文化保护,一是政府部门在旅游建设和旅游管理中,往往推广“标准化”模式,乡土文化的独特性被标准化取而代之,这对传统的地方性知识体系形成巨大的威胁。失去了多样性,乡村文化也就失去了吸引力。二是政府由上而下的文化建设,对农民来说是强制性的,如果农民没有自发的保护和传承文化的动力,这样的建设往往只能做表面文章。乡村文化建设要“以人为本”,以农民为主体,服务于农民,给农民以话语权,增强其族群认同感和文化认同感。“农民主体”,就是要通过文化类合作组织把一盘散沙式的农民组织起来,以乡村文化创造者、享用者和传承者的身份,广泛参与文化创新。文化类合作组织具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有利于培育社会资本,促进农村的组织化。要长期维持农民间的合作,一是保证一定的收益,二是重塑道德、社会舆论和价值体系作为农民之间的联结纽带。

“政府扶持”,就是打造服务型政府,政府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乡村文化内涵建设方面,政府可以在政策引导、社区教育、市场规范、遗产管理、资金资助等方面多下功夫。具体来说,乡村文化在物质和非物质方面都有值得挖掘的文化产品,政府可以组织专家学者,召集相关村民,做好文化产品的整理和传承工作,积极申请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评选并资助“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社区教育方面,鼓励各地编写乡土教材,并渗透到中小学的课程体系中,培养学生的乡土观。还可以在中小学开设地方文化兴趣班,培养地方文化接班人。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协助地方开设博物馆或文化展示中心,提升乡村旅游的文化含量等。

“农民主体、政府扶持”的文化创新体制有赖于农民和政府部门的齐心协力,文化创新不仅仅是传承乡村传统文化,任何文化在其发展过程中,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死文化”。文化变迁是必然规律,关键是如何变,我们要向好的方面变,而且要变中求新。“农民主体、政府扶持”的文化创新可以借鉴国内的成功案例,如前文所述浙江安吉昆铜乡上舍村“竹叶龙”文化的复兴。

第三,在旅游者和旅游利益相关者中倡导负责任旅游。“全球旅游伦理规范”第一条就倡导“负责任旅游”,“旅游发展中的利益相关者和旅游者本身都应当遵守各个民族——包括那些少数民族和土著民族的社会文化传统和习俗,并承认其价值。”[14]旅游者要了解并尊重旅游地的乡村文化,入乡随俗,放下身上的骄气和娇气,对乡村文化多一份欣赏,少一份评头论足。在乡村旅游,对生活设施方面要求不要太高,以免村民迎合游客的需要,进行标准化建设,破坏了当地的文化氛围。总之,乡村旅游的发展方向是“生态旅游”和“绿色旅游”。旅游经营者要善于发扬乡村传统文化的优势,挖掘其背后隐含的后现代文化资源——“天人合一”的“和”文化,应有始有终地贯穿在乡村旅游资源的开发和经营过程中。旅游从业人员对乡村旅游的宣传要真实,并配合乡村旅游地开展适应本土化生活方式的“游客教育”活动,提升旅游者的素质。

大力扶持和发展乡村旅游是中国统筹城乡发展,实现农业产业结构调整,让农民走上富裕之路的重大战略决策。在我国,除台湾地区外,乡村旅游兴起已有二十几年。其发展经验告诉我们,中国乡村旅游的发展要跃上一个新台阶,必须加强其文化内涵建设。这将成为乡村旅游新一轮发展的目标,学界应出谋划策,为乡村旅游的发展提供智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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