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诗图
(武汉科技大学 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430081)
从旅游的本质属性(文化性)来看,旅游文化学应是旅游学科的主要支撑(核心)学科。在旅游学科构建中,相对于基础层次和应用层次的学科来说,旅游文化学属于哲理层次的重要分支学科[1]。《旅游文化学》应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纳入旅游教育的课程体系和教学计划。目前,我国编写的《旅游文化学》教材和专著达20多种版本,这一方面反映了旅游学术的繁荣,另一方面,教材体例和内容差异较大,有些教材与《旅游学概论》、《旅游人类学》、《旅游社会学》、《旅游美学》内容大量重复,缺乏自己的学科特色。旅游文化研究和学科建设尚处于前范式阶段,其原因之一是研究者对旅游文化的概念、旅游文化学的研究对象、研究内容与学科体系还未完全形成共识与定论,对旅游文化的概念体系、内涵外延和旅游文化学的研究对象、研究内容与学科体系缺乏准确、科学的把握。因此,学者们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是很有意义的。
邹本涛先生在《旅游论坛》2009年第6期发表的《旅游文化学新论》一文不乏新意和见地,其中有些观点具有启示意义且耐人寻味,我们对文章中的部分观点表示赞赏(如旅游文化学应突出自己的学科特色等),但某些观点笔者不敢苟同,认为值得商榷和进一步探讨。例如,该文认为“中国国内的旅游文化研究已经出现与旅游研究合流的趋势,旅游文化学徒有其名”;“旅游文化学不应是文化学视角的旅游学,而应是关于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的学问”;“旅游文化学的研究对象不应是旅游,而应是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认为“一门学科同另一门学科的区别主要不在于研究对象,而在于研究角度、立场和方法,研究对象由研究视角决定的观点是不正确的”。旅游文化学应有自己独特研究对象,旅游文化学应定义为“关于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的学问”[2]。对于这些观点,笔者提出如下商榷意见。
其一,邹本涛先生认为“中国国内的旅游文化研究已经出现与旅游研究合流的趋势,旅游文化学徒有其名”。笔者以为,旅游文化学属于旅游学科(简称“旅游学”)的分支学科,二者在研究内容上出现某些重复现象和研究合流(旅游文化学研究合旅游学研究之大流)是较正常的现象,因二者在学科关系是从属关系、整合关系。旅游文化学应依附于旅游学,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完全独立于旅游学科之外,因为它们在学科上不是平行的关系(邹本涛先生则认为旅游文化学不应依附于旅游学,有必要独立[2]),而是母体学科与分支学科的关系。旅游文化学是一门具有中国特色的旅游分支学科,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在旅游研究上较西方国家具有明显的文化哲学优势(注重旅游的人文情怀)。经过我国旅游学者20多年的努力,旅游文化学研究成绩显著,学科建构已基本形成。虽然学者们在研究对象和研究内容上存在一些分歧,但还是“存大同求小异”。“大同”是学者们大都是力图从文化学视角围绕旅游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和探讨,大都是将旅游文化作为一个由旅游主体文化、旅游客体文化、旅游介体文化等组成的“旅游文化构成体系”进行研究;“小异”是学者们在旅游主体文化、旅游客体文化、旅游介体文化的研究上各有侧重,这可以从目前出版的旅游文化学著作与教材的章节内容可以看出。部分教材在编写上考虑学生和教学的实际(如注重理论知识的应用价值和在某专业的实际用途等),在学科体系内容上有所取舍和侧重,这是正常的,我们不能用旅游文化学在科学研究方面的系统内容苛刻要求。总之,旅游文化学虽然存在这样或那样一些问题,都是可以探讨并不难改进的,还不至于“徒有其名”,旅游文化学的学科地位尚未动摇,且在逐步提高。
其二,我们认为,“旅游文化学是文化学视角的旅游学”这种观点基本是正确的,不存在所谓的错误。邹本涛先生批评的王宁教授的观点:“对同一研究对象的研究,不同的分支学科由于其视角的不同,对该对象的研究侧面也不同。这个意义上,研究对象是从某一学科的视角出发‘构建’出来的。”笔者认为王宁教授的这一观点并没有错。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先生曾经鲜明地指出:“学科的区别,只是人们研究问题的着眼点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3]对于某一门学科的具有交叉性质的分支学科而言,我们应该承认,一门分支学科同另一门分支学科的区别主要不在于研究对象,而在于研究角度、立场和方法,研究对象由研究视角决定的。分支学科存在的意义主要在于围绕母体学科总的研究对象,从不同的视角进行“立体研究”,达到“横看成岭侧成峰”、“只识庐山真面目”的目的。但对于某一门独立的学科(如一级学科等)来讲,则应该有独特的研究对象,这是某学科能否成立的先决条件。例如,地理学科与旅游学科虽然联系紧密,但二者的研究对象迥然不同。地理学的研究对象是地理环境与人地关系,旅游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的旅游活动与旅游发展规律。但对于各自的分支学科而言,研究的总体对象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诸如地理学的主干学科人文地理学的分支学科(多为交叉学科)都是从各自或不同的学科视角研究人地关系(人文地理学的总体研究对象),如文化地理主要是从文化学的视角研究人地关系(文化与地理环境的关系等),政治地理主要是从政治学的视角研究人地关系(政治与地理环境的关系等)。具有综合性的旅游学也是一样,旅游学及其分支学科的研究对象,从根本上讲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旅游或旅游活动。旅游学的分支学科(多为交叉学科)也应该是或只能是从自己的学科视角研究旅游或旅游活动,如旅游地理学主要是从地理学的视角研究旅游活动(旅游活动与地理环境的关系等),旅游经济学主要是从经济学的视角研究旅游活动(旅游活动与经济发展的关系等),旅游心理学主要是从心理学或行为科学的视角研究旅游活动(人的心理行为与旅游活动的关系等)等。因此,我们认为,作为旅游学的分支学科的旅游文化学是旅游学与文化学的交叉(或边缘)学科,该学科主要应是从文化学的视角研究旅游活动,从学科的切入点或取向上讲,主要是从文化学的视角(以一般文化的内在价值为依据)研究旅游现象与本质以及旅游发展规律。据此,我们进而认为,旅游文化学的研究对象是旅游与文化的关系和旅游文化构成体系以及旅游文化的形成发展规律(这些均属于旅游活动范畴)。如果不是从文化学的视角研究旅游(或旅游活动),那它很难说是真正意义的旅游文化学,也谈不上是旅游学与文化学的交叉(或边缘)学科。如果分支学科都脱离母体学科的研究对象寻求自己完全独立的研究对象(或研究问题),一是不大可能(即使人为得出一个,也是“相对独立”,而且也很难为别人认可,因为“对象”或“问题”见仁见智),二是容易乱套。而学科主导视角只有一个,具有唯一性,容易形成学科的研究规范。因此,在旅游文化学的研究上完全否认视角取向的观点是不对的。学科视角定位应与知识体系把握相结合。
实际上,分支学科的视角取向是由母体学科的问题取向(或对象取向)决定的,研究视角取向与研究对象取向这二者并不矛盾。例如,旅游学的研究对象——旅游活动内涵丰富,导致分支学科众多:旅游是一种地理空间行为——决定了研究上的地理视角取向,从而产生旅游地理学;旅游是一种心理行为——决定了研究上的心理与行为视角取向,从而产生旅游心理学;旅游主要是审美活动——决定了研究上的美学视角取向,从而产生旅游美学;旅游是一种文化现象和跨文化交流活动——决定了研究上的文化视角取向,从而产生旅游文化学;旅游是一种经济与消费现象——决定了研究上的经济视角取向,从而产生旅游经济学;旅游的本质是人的异地身心自由体验和另类生活方式——决定了研究上的哲学视角取向,从而产生旅游哲学,等等。视角取向不是主观需要或随意的,而是由客观对象决定的。分支学科与母体学科的关系犹如树枝与树干的关系。分支学科不可能脱离母体学科的研究对象(好比一颗大树的主干及根系)另辟蹊径,寻求自己独立的或与母体学科完全不同的研究对象。
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一个分支学科,尤其是交叉学科、边缘学科,在具体内容研究上可能有多种视角,但毕竟有一个主视角,否则在学科上就不能成立。而且有些交叉学科是很难取反向视角或某种视角的,如旅游经济学,由经济视角研究旅游成立(可谓旅游经济学),而由旅游视角研究经济则很难成立(不会有经济旅游学这样的学科)。同理,文化旅游学这样的学科也是难成立的。
总之,作为旅游学的分支学科,立足各自的主视角,进行科学的学科分工合作非常重要,问题是现在的一些旅游分支学科没有很好地做到这一点,研究方向模糊,学科特色缺乏,研究内容繁茂芜杂、学科界限不清的现象比较严重。目前,旅游学科的许多分支学科的研究对象不明,内容比较混乱,其原因之一是对学科视角定位与知识体系把握二者结合得不够好。以旅游学中比较成熟的分支学科旅游地理学为例来说,它是介于旅游学与地理学之间的边缘学科。旅游地理学理应该侧重从地理学的角度去研究旅游(如旅游资源、旅游开发和旅游者等),用地理学的理论和地理空间的观点分析解决旅游问题。但有的《旅游地理学》专著与教材将“旅游需求预测”、“旅游消费行为”、“旅游客源市场”之类的大量内容也编写在内,这是不科学的,因为这些根本就不是旅游地理研究的主要内容,它们分别是旅游经济学、旅游心理学、旅游市场学所研究的内容[4]。旅游文化学也存在这方面的问题,缺乏将旅游研究与文化研究有机结合,要么是将文化学的一些研究内容简单地移植甚至照搬进来,缺乏旅游特色;要么是就旅游论旅游,缺乏文化学的视角分析。有些教材与《旅游学概论》、《旅游人类学》、《旅游社会学》、《旅游美学》内容大量重复,缺乏自己的学科特色。旅游学的一些分支学科之所以出现这些问题,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学科定位与学科视角不对,加之研究者的学识水平等原因而出现了偏差。
其三,邹本涛先生认为“旅游文化学的研究对象不应是旅游,而应是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认为旅游文化学应定义为“关于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的学问”[2]。笔者认为,这些观点也是值得质疑和讨论的。首先,邹本涛先生认为的“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仍属于“旅游”这个大范畴,不可能脱离旅游学这个母体或旅游学的研究对象——旅游活动而独立存在。事实上,邹本涛先生认为的“旅游文化系统——旅游体验文化、旅游介入文化”[5]不过是绝大多数旅游文化研究者赞同的“旅游主体文化、旅游客体文化、旅游介体文化”的另种说法(但有一些创新),二者在研究内容上并没有本质的不同(这可以从不同版本的教材或专著的内容可以看出),许多方面是相互联系的(如旅游体验文化与旅游主体文化的某些联系、旅游介入文化与旅游介体文化的某些联系等)。重要的是,在研究对象上,“旅游文化”从属于“旅游”的事实不可否认。其次,“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这句话不过是“旅游文化”的引申。“旅游文化学是关于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的学问”(据此应可以变换为“旅游文化学是研究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的学问”)这个定义和“旅游文化学的研究对象是旅游文化系统及旅游文化研究”,似乎有同语反复和同义反复之嫌,且指意比较模糊,阅读理解上也有点别扭,而且容易被人简单地理解为旅游文化学是研究旅游文化(系统、研究)的学问。对一个学科的定义应力避同同语反复和同义反复之嫌,且应指意明确,如地理学可以定义为地理学是研究地理环境与人地关系的学科,就不能定义为地理学是研究地理系统和地理研究的学问,地理学的研究对象也不能说成是地理系统和地理研究(如按邹本涛先生关于旅游文化学定义的逻辑推理),更不应简单地定义和理解为地理学是研究地理的学问。否则,任何人都可以对某一学科进行这样简单的定义(如按照“旅游文化学是研究旅游文化的学问”的逻辑)。而且任何学科都有一个“XX系统”、“XX研究”的问题,这两个词语用在定义上比较模糊,在学科的定义上和研究对象的表述上最好应避免。因此,笔者认为邹本涛先生对旅游文化学定义和关于旅游文化的研究对象的观点及具体表述是否还应进一步深思和推敲。
笔者认为,旅游文化学的研究对象是“旅游与文化的关系和旅游文化的构成体系以及旅游文化形成发展的规律”[6]。旅游文化学可定义为“旅游文化学是研究旅游与文化的关系和旅游文化构成体系以及旅游文化形成发展规律的学科”。旅游文化学研究的内容主要包括这样几个部分:一是对旅游主体文化的研究,内容包括旅游主体文化属性分析、旅游动机的文化分析、旅游审美行为的文化分析、旅游消费行为的文化分析、旅游活动对旅游主体文化人格的塑造的研究等;二是对旅游客体文化的研究,内容包括旅游景观的旅游文化鉴赏与旅游文化分析以及文化开发研究;三是对旅游介体文化的研究,内容包括旅游企业文化以及旅游服务文化、旅游管理文化研究等;四是旅游区域文化研究或旅游文化的空间分析;五是对旅游跨文化研究,内容包括旅游与文化交流、中西旅游文化比较、旅游文化的冲突与整合、跨文化与旅游活动及旅游经营等方面的研究;六是旅游接待地文化变迁与调适研究。前4个方面主要涉及旅游与文化的关系(主视角——由文化研究旅游,辅视角——由文化研究旅游)并表述旅游文化构成体系(由旅游主体文化、旅游客体文化、旅游介体文化、旅游地域文化组成),后二者主要涉及到旅游文化的发展变化规律。旅游文化学的研究视域可归纳为旅游文化构成体系、旅游跨文化和旅游接待地文化三大部分;研究核心和重点是旅游主体文化(旅游者的人文化成)和客体文化(旅游景观的文化鉴赏、文化分析以及文化开发)。教材编写可遵循“导论(涉及旅游文化和旅游文化学的基本概念、基本理论问题)——旅游主体文化——旅游客体文化——旅游介体文化——旅游区域文化——旅游跨文化——旅游的文化影响与调适”的这样的逻辑思路。笔者曾经进行过这方面的尝试,主编的《旅游文化学概论》(中国林业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8月出版),受到旅游学界的认可并深受广大师生欢迎。至于旅游文化的概念、旅游文化学的定义、旅游文化的形成及影响因素、旅游文化学的特征与研究方法等,则是教材(无论何种版本的教材)的开篇导论都应该研究解决的最基本的问题,可以不是旅游文化学研究的主要(或主体)内容。
旅游文化学研究具有中国特色和特殊意义。在西方,“旅游文化”一般不作为一个单独的研究学科(或领域),更多的是当做一种旅游研究视角——文化视角。某些相关研究内容多体现在旅游人类学、旅游社会学的研究之中。然而在我国,旅游文化研究经过几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和近十年的科学研究已经初步形成一门学科,这是中国旅游学术界对旅游学科的显著创新与杰出贡献。中国的旅游研究完全没有必要照搬西方的模式,跟在西方学者后面亦步亦趋,应该有自己的创新。西方的旅游人类学、旅游社会学很多理论和研究成果不完全适合中国国情,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也是一个旅游大国,因此建设一个有别于西方旅游人类学、旅游社会学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旅游文化学非常必要,其任重而道远。笔者愿同邹本涛先生、同诸位学界同仁一道矢志努力。
[1] 曹诗图.旅游哲学引论[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254.
[2] 邹本涛.旅游文化学新论[J].旅游论坛,2009,(6):797-800.
[3] 张中江.钱学森获“2008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中国新闻网,2009-03-26.
[4] 曹诗图,夏华丽,孙天胜.高等院校旅游专业教学改革问题探讨[J].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0,(4):3-6.
[5] 邹本涛,谢春山.旅游文化新论[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9,(11):20-24,31.
[6] 曹诗图,等.旅游文化与审美[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