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行到经典
——三毛及其创作的解读与阐释

2011-08-15 00:42胡正艳广西大学文学院南宁530004
名作欣赏 2011年12期
关键词:三毛诗意创作

⊙胡正艳[广西大学文学院, 南宁 530004]

从流行到经典
——三毛及其创作的解读与阐释

⊙胡正艳[广西大学文学院, 南宁 530004]

三毛及其创作是2 0世纪8 0年代重要的大众文艺现象,广受关注。通过对三毛创作中《哑奴》《白手起家》《收魂记》《沙漠观浴记》等文本个案剖析,我们可以发现在独特的文学价值观念的烛照下,三毛在创作中通过独特的素材取舍、采用独特的表达策略:诗人化的自我形象塑造、审美化的日常生活处理、诗意化的生存环境构建激发普通读者对真、善、美的普遍向往,成为华语文坛的经典。

三毛 叙事策略 诗人化 审美化 诗意化

1976年台湾《联合报·副刊》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沙漠中的饭店》的文章——“三毛”就此走进大众的视野。此后,三毛把她的撒哈拉故事源源不断地写出,并交由《皇冠》出版。以《撒哈拉的故事》为代表、署名“三毛”的系列作品在台湾地区引起了轰动。进入80年代,三毛及其作品与港台影视、音乐等大众文艺形式一起进入内地,在受众中得到了广泛认同和强烈共鸣,一时成为文化研究领域广受关注的流行现象。

三毛在其创作中把平凡甚至艰难生命中最美好、最诗意的东西加以定格:传奇的生命历程、变幻的异域风情、浪漫的爱情、张扬的个性,这既是三毛生命的元素,也是三毛作品的基调,从流行到经典,共同形成永久的文学存在。经由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在独特的文学价值观念的烛照下,三毛在创作中有着独特的素材取舍、表达策略。

一、诗人化的自我形象塑造

作为一个主张“游于艺”的作家,书写自我人生,成为三毛创作的中心。三毛一再强调自己的创作就是生活本身。在文学创作的同时,三毛完成了诗人化的自我形象塑造。

三毛的早年生活多颠沛,在身心上似乎更多的时候都是处于无家的状态。正如《橄榄树》中所写:“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这正是她心灵无家可依的真实表达,抑或是她生命的谶语。经过万水千山的漂泊,目睹了斑驳陆离的世态,领略了情感心路的悲欢,终于彻悟了一己之外的大千世界,懂得了珍惜生活和享受生命的真谛。于是,在无尽的痛楚、无边的沧桑之上,三毛经由文字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乐观豁达、明净喜悦的诗人形象。

三毛性格中的自由和敏感,使她的人生道路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质。异域生活经历中的三毛是在滚滚红尘之外的,她不必再承受繁华世界的负担,不必再拘于世俗的格套。特别是在僻远荒凉的撒哈拉沙漠,三毛自由的天性得到了张扬和释放,她常常以超越常态的方式去张扬着潜藏在心中的激情。于是,在追求不受束缚的生命状态的过程中,三毛塑造了自我张扬舒展、自由不羁的诗人形象。

当然,三毛自我形象诗人化的内涵更多地体现于她诗人般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三毛的散文蕴含着探索的意味,探索生命中的东西——真挚而又广博的情怀。正是这些诗意化的浪漫情怀触及到我们的灵魂深处。作为女性作家,三毛在叙写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经历,她的生活自然包括她的婚姻生活以及她生活中处处存在的另一半荷西。三毛与荷西的爱情在其写作过程中占据着相当的比重。不过,如果想当然地把三毛作品中的情怀简单地理解为与荷西之间的爱情,那还是有失偏颇的,三毛的更多作品带有丰富的、超越一己之爱的悲悯情怀。在《哑奴》中,三毛不愿与蓄奴的大财主握手说再见,用行动表达了她要求平等对待每一个生命的愿望。她把二百块钱放在小黑奴掌中的同时,甚至自己都觉得羞耻。然而,除了用有限的金钱来传达对小黑奴的关爱,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在相处过程中,三毛不仅在物质上尽其所能地给予帮助,更在精神上给予身处苦难中的哑奴以慰藉。由于她的真诚,哑奴的自卑感一点一点在减少;相对地,人与人的真挚情感在心中逐渐建立起来。在三毛称哑奴为“沙黑毕”(朋友)、称自己为“沙黑布蒂”(女朋友)之后,他勇敢地跨进了三毛的客厅。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将这一行为看做是哑奴对三毛真挚情感的最好回馈。荷西和三毛一直试图为哑奴寻找获得自由的方法,却始终无能为力,毕竟在当时的撒哈拉沙漠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当哑奴再次被卖、被迫抛妻弃子时,三毛以饱蘸泪水的笔触写道:

车开了,人群让开来。哑奴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夕阳里,他的家人,没有哭叫,拥抱成一团,缩在大红的毯子下像三个风沙凝成的石块。我的泪,像小河一样地流满了面颊。

三毛的悲天悯人、广博深沉而细腻真挚的情怀,再次震撼了读者的心灵,激发起强烈的共鸣。此外,《夏日烟愁》《青鸟不到的地方——哥斯达黎加纪行》《秘鲁纪行:夜戏》《温柔的夜》等作品均承载了三毛对于在爱情之外的诗人化的细腻真挚的情怀。

二、审美化的日常生活叙述

三毛的创作观念单纯质朴:“写稿真正的起因,‘还是为了娱乐父母’,也是自己兴趣所在,将个人的生活做了一个记录而已。”①然而,三毛对文学的价值与功能的认知完全不同于以往传统的精英文学:既疏离于“经世治国”、“立言载道”的价值追求,也悖逆于宏大、壮美、崇高的审美标准。正如她自己所言:“至于写作,我个人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使命感,我在主观上往往认为,写作只要背上一种使命感,那我就完了,就写不出来了。写作这回事,一定要自由自在地写。”②三毛在创作中运用特殊的表达策略:将日常生活审美化,为读者呈现了完全不同于现实生活的情境。读者通过文字领略到的是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和浪漫的婚姻生活。

《白手成家》是三毛作品中颇能体现其日常生活审美化表达策略的一篇。物质的极度匮乏,使满怀浪漫初到撒哈拉的三毛饱尝到了生活的不易。三毛哭泣过,却并不气馁,“人,多几种生活的经验总是可贵的事”。为了改善生活环境,克服物质上、精神上的大苦难,三毛与荷西开始节衣缩食,自己动手布置位于坟场区的家。陶土的茶具、棉纸的灯罩、废弃的轮胎、骆驼的头骨、坟场的石刻,成就了三毛在沙漠中最初的家园。一只深绿色的水瓶,抱回家来,里面插上一丛“怒放”的野地荆棘,顿生痛苦的诗意。所有这些平常或不平常的事物组成的普通甚至简陋的沙漠小屋经由三毛的笔触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宫殿呈现在读者的面前。面对无礼的房东,三毛关起房门:

我将我的城堡关上,吊桥收起来,不听他在门外骂街。我放上一卷录音带,德弗乍克的“新世界”交响曲充满了房间。我,走到轮胎做的圆椅垫里,慢慢地坐下去,好似一个君王。

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在三毛的作品中尽可能避开和简化了痛苦、艰辛和困惑,又夸张、涂饰、虚构了快乐、幸福和美好。与其说这是现实生活中三毛在因陋就简,倒不如说这是诗人化的三毛在文学创作的虚拟空间中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了。此时三毛的创作为芸芸众生打开了一道可以超越平庸、走向神奇的法门。三毛用审美化的笔触把日常生活描述出来,并感动了读者,这就是她作品的价值,也体现了她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三毛的审美化处理将读者可能遭遇的不堪的现实重新织成完整的艺术梦想,激励平庸而脆弱的我们,一遍又一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努力在阳光或阴影中活着。

有人说,“大众文化的全部奥秘就在于造梦……去虚拟一个幻想的奇观,去抚慰自己那孤独无助的心灵”③。人们在现实中无法回避的正是生活本身的缺陷与苦涩,从而梦寐以求生活的完美与甜蜜。故而,我们对三毛及其作品的认同,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三毛创作的独特策略——以小说的笔法创作散文,用对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改造抒写自己真挚细腻的情感。与此同时,读者透过三毛的文字看到的是“幸福的生活”中的“美丽诗意的三毛”、“才华横溢的荷西”、“善良友好的邻居”……

读者于理智的冷静中并不难捕捉三毛作品中的审美虚构,进而品味出其中的心酸和无奈。“三毛,当然是骗了我们的!”但是,深解艺术三昧的读者知道三毛是在“创作”,他们更愿意沉醉在三毛笔下那些已经被审美化了的日常生活中去。

三、诗意化的生存环境构建

如果说,生活在别处的话,三毛无疑拥有最为丰富的生活。从撒哈拉沙漠到加纳利群岛,从西班牙到德国,从西非尼日利亚到中南美洲,她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在不同的地方感受到了不同的自然风光、风俗习惯、生活方式和人情百态,而三毛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也在有意识地构建诗意化的生存环境。

在《收魂记》中,三毛描绘了她与沙哈拉威人巴勒一道深入沙漠时所见所闻,对于她的习惯性读者而言绝对是陌生的风景。原始的、古拙的自然之美以其独特的生命姿态构成了作品的审美价值元素。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很容易产生“人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的回归体验。三毛在令人目不暇接的景象中获得的近于“意乱神迷”的体验,折射了现代人向往全然释放自我的精神流向。她写道:

那个中午,我们慢慢地开着车,经过一片近乎纯白色的大漠,沙漠的那一边,是深蓝色的海洋,这时候,不知什么地方飞来了一片淡红色的云彩,它慢慢地落在海滩上,海边马上铺展开了一幅落日的霞光。我奇怪极了,细细地注视着这一个天象上的怪现象,中午怎么突然降了黄昏的景色来呢!再细看,天哪!天哪!那是一大片红鹤,成千上万的红鹤挤在一起,正低头吃着海滩上不知什么东西。

这幅白色沙漠、蓝色海洋、红色鹤鸟组成的色彩明艳、情韵生动的画面带着浓郁的自然气息扑面而来,汇成最宁静、纯美的时空体验。这些或成篇或散段的风光小记,以自然本色的文字作为对漫游四海的生活的记录和见证,赏心悦目之余,着实令读者神往不已。

三毛并未仅仅停留在陌生化的自然风景的表层描述上,更在于她满怀诗意地描绘了奇特的、甚至带有神秘色彩的异域风土人情,诸如《娃娃新娘》中令人瞠目结舌的沙哈拉威人的婚礼;《荒山之夜》,让读者紧张得揪心的环生险象。至于《沙漠观浴记》,则对一种简单的外域风俗展开了多景深的镜头记录:

许多女人在井旁打水,嘻嘻哈哈,情景十分活泼动人。我提着两只空水桶,像呆子一样望着她们。

“这边来坐”,一个墙角旁的裸女挪出了地方给我。

“我站着好了,谢谢!”看看那一片如泥浆似的湿地,不是怕烫也实在坐不下去。我看见每一个女人都用一片小石头沾着水,在刮自己身体,每刮一下,身上就出现一条黑黑的浆汁似的污垢,她们不用肥皂,也不太用水,要刮得全身的脏都松了,才用水冲。

“四年了,我四年没有洗澡,住夏依麻,很远,很远的沙漠——”一个女人笑嘻嘻地对我说……

缺水对于沙漠居民而言是生命中最艰涩的、难以回避的苦痛。然而,在三毛的笔下,随着视角的不断推进,沙漠中的洗浴情景过滤去苦难后,如电影镜头般诗意化地走进读者的视线,成为读者阅读体验中融合着惊异、谐趣于一体的难以抹去的经典。此外,《中国饭店》《悬壶济世》《芳邻》《搭车客》《饺子大王》《白手成家》等作品也都是由富有传奇色彩的生活片断组成。至于《死果》《寂地》《女巫来了》《梦里梦外》等这些作品或者整篇写神秘事件,或者不断提及心理感应。三毛借助这些文字完成了自己对生存环境的诗意化构建。

毋庸置疑,三毛及其作品是在大众媒体商业化的环境中作为与精英文学相分离的大众文学走进受众视野的。由三毛作词的音乐作品,诸如《橄榄树》《梦田》等在台、港、内地广为流传——三毛俨然成为平民、大众世界的明星。三毛无意于追求传统作家所执念的严肃的创作使命感,不去刻意追求作品的社会效果。创作对于三毛来说,更接近于一种零度的状态。在独特的文学价值观念的烛照下,三毛在创作中通过独特的素材取舍和再次激发了普通读者对于真、善、美的普遍向往。

在三毛去世多年后的今天,重读三毛及其作品,探讨她和它们得以流行的原因,目的在于希冀时间淘洗去芜杂,留下用脚步走出的生命和用生命镌刻下的文字——如三毛和她的作品,并以经典的形式永存于读者的心中……

① 三毛:《尘缘》,《哭泣的骆驼·序》,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②《热带的港夜——三毛对话录,三毛昨日、今日、明日》,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8年版。

③ 潘知常:《大众传媒与大众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作 者:胡正艳,广西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编 辑:钱 丛 E-mail:qiancong0818@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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