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甸》的诗意质地

2011-08-15 00:44王立宪
文艺评论 2011年5期
关键词:故园质地影子

○王立宪

《芳甸》的诗意质地

○王立宪

《芳甸》(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年10月版)是张君艳的第一本散文集。这里有对故园的深远回望,有对亲人的浓浓深情,有对自己生命痕迹的诗意回想,有对自然之美的无限向往,有对异乡漂泊的深切体味。她的散文富于诗意质地。

她的文字带着她故园芳甸的草色和马莲的芳香,带着云雀的欢鸣和苍狼的长嗥,带着月亮的美好和薄雾的神秘,带着露水的清亮和羊儿的怡然,带着一炉钢水一样倾倒在大地上的烧荒的野火和门缝中透出的黄晕的灯光,带着蛙鼓和艾蒿的苦香味,带着辘轳的滚动声和水桶梁与扁担钩碰撞的声音,带着马蹄声和爬犁与雪地摩擦的声音……多么富于情境感的文字,它向我们展示的是纯美的诗意质地。张君艳善于把自己的体悟融入到精致的描写之中,这样的描写把我们带到了作者的精神世界,让我们感知了一颗善感的心灵所感知的北方,让我们感叹用精美的文字留住的深远的岁月。

她的文字带着原野上葵园的光辉,有一种浪漫和美丽。真切的表达是重要的,但这种真切的表达如果不和艺术的提升融合在一起,那将不会达到更美的境界。《葵园》中的那棵向日葵——阿波罗之妻,《怀念油灯》中以红绸作灯芯的灯照亮黑黑的眼睛,《青青原上麦》中隐士般飘逸的麦浪,《白色风景》中那吃饱了玉米粒而在晨光里飞走了的野雉,《望云的女孩》中那个在阳台上望云而后消失了的女孩,无不在艺术的提升里充满别样的美感。从艺术的角度说,所谓呈现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呈现,它总是和作者的情感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总是和作者的审美追求联系在一起。那已然逝去的岁月,总是在作者的追述里显得诗意盎然。她重视记忆而又深化了记忆,她热爱故园而又升华了故园,她以女性的柔情观照生活,情感的质地因为爱和美而显得格外精致。

张君艳散文的许多篇章都是童年视角,以这样的视角来写,就使文章的纯真充满了别样的况味,富于诗意。余秋雨先生说:“唯有童年所见方能滋养终身。”张君艳的童年情结是深刻的。无论是《上学的路》、《文明的秘密》、《尝试勇敢》,还是《同祖母去南地》、《昨天的池塘》、《影子》、《辘轳井》等等,都凸显散文的诗意表达。《上学的路》是作者的代表作,它通过自己的上学经历,不仅表现了同学之间的故事,而且表现了她对自然与人生的深刻体悟。那大书页中分线一样的小路,那个瓜棚前伸展着木头腿酣睡的无意中为自己壮胆的看瓜老人,那个在晚霞红红地亮着时横笛于口的失恋的少年,那个大路上两条深深的车辙和中间的车轱辘菜,甚至很静的坟场上茂盛的植物,都在童年的视野里显得意味深长。童年所见很多很多,大自然无疑是最重要的部分。在这篇文章中她说:“仿佛大地的赤子只有我自己。此时,比田野更广阔的还有我的思绪,心骛八极,神游万仞,一颗心早已跳出胸膛,变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精灵。我想我日后之所以酷爱文学,和这条小路上的寒暑与晓暮不无关系。大自然的美已深深渗透了我的每一个细胞,使我比一般的人更敏感,更渴望表达。”这也正应了俄国作家柯罗连科在《盲音乐家》中所说的话:“诗意的秘密,就是逝去已久的‘过往’和永远存在、永远向人类心灵倾诉的大自然(大自然是‘过往’的证人)两者之间的微妙联系。”张君艳是深谙这秘密的人,她的表达是倾情的表达,她的文字是独语的文字。和许多人一样,她在回望的意义上写童年,但她并非以简单的叙述完成对童年的回望,她不满足于一般的表达,她的文字是精细的,她深刻的思考赋予那些琐屑以非凡的意义,她总是让她的文字满带着感染力。《葵园》一文展现的不仅是对向日葵的热爱,还有她对爱和不爱的理解,以及对爱的憧憬。葵园的唯美里有着人生的秘密和无尽的美好,当然也有忧伤。“此时他离‘阿波罗之妻’最近,就在她的头顶。我傻想他随时都会化作一位身披金色斗篷的神,降临人间与妻子相会,哪怕轻轻拥抱她一下也好。可惜他们始终霄壤永隔。”这人生最初的忧伤里有着童年的情感质地,这也注定了她的文字有着忧伤的美。《昨天的池塘》写了童年的快乐,更重要的是写了秀水姐的人生悲剧。因为不喜欢父母要她嫁给的一个男人,秀水姐举身赴池塘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童年的叹惋变成了深情的盼望,盼望秀水姐凌波舞于银色的月光中,生死的体悟融入一片深沉的月光。需要说明的是,作为与生命相关的停在岸边的“包包鞋”,它凝聚了作者深深的痛惜之情。《昨天的池塘》融入了关于生存境遇的大思索,她写秀水姐又不仅仅是写秀水姐,它是许多人生命悲剧的浓缩。《影子》由惧怕影子到接受影子,由自己的影子到别人的影子,到植物和动物的影子,人与景物的牵连使得诗意的表现构成多维度的美感,使得光与影的思索耐人寻味。“我让我家的黄狗站在院心,自己用木棍沿着阴影的边缘画出狗的形状,还有猪的,还有鹅的,花朵的”,“我面向南立好,上午,我的影子在身体的右后方,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缩短;正午时分影子基本消失,实际上它缩到了我的脚底下;下午我的影子在我身体的左后方,并一点点地拉长,到夕阳贴进地平线的时候,我瘦小单薄的身体投下的影子成了一个巨人,好家伙,它穿过自家院心,侵入东邻徐大姑家的地盘。”这就是童年视角的独特性,它凸显童心的敏感,凸显思索的力量。由此可见,童年视角并不仅仅是好奇,关键是纯真之心对人生人世的观照。通过这样的观照,那已逝时光的意蕴感增强了。张君艳的童年视角最重要的表达是爱与美,当然也有对人生悲剧的正视,这种正视加深了作者对生命的思索,从而使爱与美的表达更有了充分的依据,由此也说明了童年视角的不可替代性。但必须说明的是,这里所谓的童年视角实际上是一个成年的成熟的写作者对童年的适度把握。

在张君艳的眼中有一个扩大了的故园,那就是爱人的家乡。《垄上行》、《坐马车去赶集》、《生命中的小米》就是这方面的作品。《坐马车去赶集》,单看这个题目,就有一种淳朴的诗意。这样的马车简直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意象,让作者有种深深的依恋。那坐在马车上看到的美景和想仰躺在马车上进入梦乡的感觉,都是诗意的自然展现。《垄上行》中有一篇《凭吊一片松林》,作者在文章中说:“我在一片灰色间徘徊,如同落进某一幅漫画里。我只悼念那浓稠得化不开的绿,婉转得叫人心动的鸟语。”现实的残酷让一个珍爱美好的人极度伤心,由此我们也理解了张君艳为什么那样用情追述从前,她是想用那些美好的画意修补被伤害了的心,或者说她是用美好的画意来安慰历经沧桑的自己。

对于一位优秀的作家来说,其沧桑感的表达往往借助于物象,那样的沧桑之美包孕着太多的人生感慨。我们看她写的有关亲人的文章。《生命难舍》中闪着银光的呼兰河和冬日透过小杨树林的阳光,《车窗外的夕阳》中用凝聚的一团暗红温暖渐寒的风的夕阳,《总在一些日子里想起他们》中那只孤独盘旋的喜鹊,《寒秋》中那满地轻霜般的月光,无不表达着特定时段中作者复杂的心绪,让诗意的空间邈远而深邃。这样的文字已不再是童年视角,作家生命体验里的诗意更多了人生的厚重。

不管是童年视角,还是成人视角,诗意的表达都是一以贯之的,年龄的增长不会消减她生命中的诗意。诗意的表达是张君艳的特长,也是她的追求。但必须说明的是,她从来都注重诗意表达的自然,注重文章的整体建构,做到诗意同叙述和议论的有机融合。

张君艳散文里的细节是丰富的,细节的经纬构成散文诗意质地的一部分,文字如微小的风声,细腻到你的感觉里。在《禀有善良》中作者写到了她的爷爷“把他岳父的名字写在墙上用笤帚柄抽打,或者嫌祖母的饭做得不可口而往锅里撒一把灰”,其中用笤帚柄抽打墙上他岳父的名字的细节简直太精妙了。这里涉及对细节的把握的问题,有时正视就是最好的把握。爱亲人也要正视亲人身上的缺点,这是怎样的真切的表达啊,这样的细节和奶奶的隐忍形成鲜明的对比,极富意蕴感。《出嫁的路》写雨季里的远嫁,写舅母为扫除“我”的坏情绪精心地扎着一把袖珍扫帚,它悬摆在屋檐下,生活化的细节,独特的关心,颇有韵味。《燕子的故事》中老燕在深秋飞走前徘徊在巢前,几天后一只瘦瘦的小燕的尸体从窝中掉下来,“也许为了来年不让父母看到它的遗骸”,这两个细节很感人,尤其是后一个。《垄上行》中的一篇《河滩上的誓言》写到一个小女孩在肌理般的泥岸上写上了爱的一个小男孩的字,这样的细节非常感人,这样的发现是生活的天意。细节的表达首先是细节的发现和对细节的思索,在这方面,张君艳的散文给了我们很深的启示。

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知道,张君艳散文的诗意质地是美丽而深沉的,这种美丽和深沉得益于作者对物象的重视和对自然的珍爱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思索。从独特的思索中我们知道,张君艳进行的写作是有难度的写作。在这样的写作中,她一次次进行着灵魂的洗礼和思想的锻造,一次次展现出自己语言的表现力。

张君艳散文的诗意质地其实就是她灵魂的质地,作为凭着心性写作而追求人生诗意的人,她的写作是认真的,她的作品是令人感佩的。她无意于用作品征服谁但却征服了许多读者,她只想感动自己但却感动了无数的心灵。在这个飞速前行的时代,《芳甸》给我们提供了绝好的心灵读本,让人在匆忙和茫然中找到精神的故乡,让人知道对生活和自然应该葆有怎样的态度。那片气息芬芳的草野该是怎样的意象,那里有一种神性的力量在吸引着我们,那是没有被破坏的故园所给予我们的生命根基。一个从故乡芳甸走出的孩子,一个深情的写作者,以芳甸所给予的自信不断赋予芳甸以更深的意义,她是幸福的。如果说我们曾从那样的芳甸走过,那我们还应在心里保留它,并且携带着它走向未来。从这样的意义上说,我们要感谢张君艳给我们献上她美丽而深沉的《芳甸》。

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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