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希佳[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南京 210093]
作 者:孙希佳,文学硕士,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治疗》英国作家兼评论家戴维·洛奇晚期的一部作品,体现了戴维·洛奇的创作向天主教主题的回归。小说以朝圣为主题,表达了世俗化的朝圣之旅在现世的功用,也表明了作家对天主教改革的理想,即在保留天主教这一信仰对世俗社会影响的同时,使天主教尽快适应并融入日益变化的世俗化社会。同时,洛奇借用“朝圣”这样一个颇具宗教性的仪式,将基督教中宗教意味很浓的“朝圣”带入现世生活,赋予其平常的旅程以世俗化朝圣的意义。
一
戴维·洛奇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庭,但是在他的记忆中,家庭氛围中的宗教意味却并不浓厚,关于宗教方面的话题也很少谈起。因此,儿时的洛奇一直有一种想归属天主教的强烈愿望,这也催生了他日后对天主教文化的兴趣。步入少年时代的洛奇有了更多的机会参与教区的生活,同时,对文学作品的大量阅读也使得他对宗教的反思和批判成为可能。他逐渐意识到天主教文化和世俗文化之间的不同与冲突。他开始重新审视天主教的价值观,将天主教文化带入世俗文化的大语境之中。从那时起,戴维·洛奇的天主教意识不断融入世俗文化的元素,并最终形成了他天主教小说的最大特点——世俗化的天主教。
在戴维·洛奇的视域中,宗教并不是世俗社会的对立面,而是一种人生哲学,是人们看待世界的一种方式。他认为,当代的天主教“已经不再被定义为世俗价值观念的对立面,而是一个比以往更加适时的、人性化的并且开放的宗教”。因此,他的天主教小说着重反应的并不是宗教“神秘莫测的玄秘色彩”,而是“现实中天主教徒的实际生活情节”。
在《治疗》中,戴维·洛奇再次发挥了他的喜剧手法,幽默地表现出身处危机中的主人公混乱的思想动态和生活现实。同时,作者也借用这种喜剧化的手法赋予了朝圣这一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活动很强的世俗化气息,突出强调了朝圣的隐喻意义,着重表现了在朝圣途中人们所经历的自我考验和对自身身份的建构和接纳。
二
《治疗》中的劳伦斯·帕斯摩尔是在对旧日岁月的回顾中萌发了踏上朝圣之路寻找真爱这一念头的。在这部小说中,劳伦斯共有四次旅程,无一例外都因其目的的特定性而具有世俗化朝圣的意义,指代的是一段通向自身内心深处的旅程。
故事伊始,成功的电视情景剧作家劳伦斯正被不知名的膝盖疼痛折磨得痛苦不堪,再加上中年危机的出现,使得劳伦斯备感焦虑。他总是感到自信不足,缺乏目标,没有希望。虽然他对自己在物质方面的成功感到骄傲,但是这种骄傲并不能使他感到快乐。表面上看,劳伦斯的焦虑源于他那不知名的无法缓解的膝盖疼痛,但是从深层次的原因来看,扎根于劳伦斯内心的焦虑的症结远远要比他肉体上不知名的疼痛来得猛烈。为了能够扭转这种局面,劳伦斯首先踏上了前往特拉维夫岛的旅程,和他柏拉图式的恋人阿米相约去加纳利群岛度假。这次有着特定目的的旅程可谓是一次朝圣之旅,因为劳伦斯和阿米对这次旅途都抱有特定的希望,那就是两个人都希望在这次旅行中建立起稳固的两性关系,并在这种关系中实现对自我的弥补和重建。劳伦斯期待着通过这种关系来治疗心里的焦虑,而阿米也期待着用这种稳定的关系来弥补婚姻的失败。但是这个原本应该很美好的假期却被当地恶劣的环境所破坏。在这种并不能使人身心愉悦的场合,二人原本的愿望落空了。
劳伦斯不得不再次踏上朝圣之旅,前往洛杉矶的贝弗利山,进行下一次的寻找。通过美国制片人路易莎的叙述,我们得知了劳伦斯在贝弗利山所经历的一切。当路易莎随意问起他的近况的时候,劳伦斯打开了话匣子,不停抱怨着引发他忧虑的种种经历。路易莎在劳伦斯不停地抱怨婚姻危机的时候明白了劳伦斯此行的真正目的,那就是将自己从婚姻的誓约中解救出来,在婚外关系中找到快乐和归属。但是劳伦斯的这次尝试同样以失败而告终。
于是,他转而飞往哥本哈根去寻找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踪迹。洛奇通过萨曼莎的叙述,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为我们展现了劳伦斯在哥本哈根的经历和思想动态。在萨曼莎正式到哈德兰电视台工作的第一周,劳伦斯便邀请她一起去哥本哈根度周末。实际上,已经被克尔凯郭尔深深迷住了的劳伦斯将此次旅行当成了一次精神上的朝圣。劳伦斯感到克氏就是他的一面镜子。在读到克氏曾经拒绝了他深爱的未婚妻,只是因为害怕被束缚的时候,劳伦斯想到了自己也曾幼稚而决绝地拒绝过他的初恋女友莫琳,进而发觉自己的处境与克氏的经历极其相似。他意识到,他真正应该去追寻的,并不是类似一夜情那样的婚外关系,而是他的初恋女友莫琳。只有这样才能使他重新找回失落的自我,得到宽恕和精神上的救赎。
几经周折,他得知了莫琳正走在前往圣地亚哥朝圣的路上,于是,劳伦斯带着对旧日爱情的怀念和渴望踏上了朝圣的路。他开着车从伦敦到圣让·皮埃德波尔,然后翻越了比利牛斯山。在途中,劳伦斯直接感受到了朝圣之路的艰险,也由此心生疑问:“在过去那些年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通常是在极其困难和危险的条件下,徒步穿越半个欧洲大陆,去朝拜那令人半信半疑的圣者的令人半信半疑的陵墓?更使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现在仍然有那么多人在这样做,尽管数量少了些?”劳伦斯发现除了真正的朝圣者之外,还有一些带着个人的一些动机走在朝圣之路上的人,比如募捐者,或者是为了在退休后找一点事情做的老人。这些人朝圣的目的不是为了去追寻古代圣人的踪迹,而是为了寻求一种心灵上的安宁,而且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没有一个特定的宗教信仰。这一切表明,朝圣这一项宗教意味浓厚的活动在宗教世俗化的今天也变得如同平常的旅游一样,它更多成为了一种治疗的方式,让人得以在一种简单的环境里将关注点放到自己身上,而不再关注其他纷繁复杂的世间杂务。
劳伦斯正是在这朝圣途中真正地开始感受生活,而当自己成为一切的中心之时,自我存在的意义便在自我那里得以建立。这时,劳伦斯的自我意识终于觉醒。他意识到长久以来使自己焦虑不堪的,并不是职业危机和婚姻危机,却恰恰是自我的沉沦和缺失。
三
与洛奇早期天主教小说中对宗教的一味批判不同,在《治疗》这部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天主教与世俗社会的共存和共融。在宗教世俗化的影响下,朝圣也具有了世俗化的意义,朝圣之旅已经不再是指通往天国之路的旅程,而是指代一段通往人内心深处的旅程,它的终点不再是天国,而是自我。洛奇将世俗的观光变成了“最新式的朝圣,也暗指了通往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探求”。在这种语境中,劳伦斯的四次旅途“无一例外的都具有世俗化朝圣的意义,成为一段通向自我发现之路的旅程”。
通过描写劳伦斯的这四段朝圣式旅程,戴维·洛奇为我们明示了在当今这样一个世俗化的社会里,朝圣所具有的新的意义。世俗化的朝圣再也不以对天国家园的追求为目的,而是转向了对人心灵深处的探求和对自我的拷问。重走朝圣之路的目的再也不是单纯地去追求圣徒的踪迹,而是要在其中实现自我的意识觉醒和建构。戴维·洛奇在《治疗》中将神圣的朝圣世俗化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新天主教理想,那就是,在后现代社会中,精神信仰或可成为身份建构的主要途径。
[1] 戴维·洛奇.治疗[M].罗贻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2] 戴维·洛奇.延续写作:1965—1985年间论文集[M].英国马丁·塞克和瓦博克有限公司,1986.
[3] 玛丽安·克劳.在尘世中仰望天堂:今日英国天主教小说[M].莱克星顿出版社,2007.
[4] 柏金.戴维·洛奇的朝圣[M].基督教与文学(第57卷),2008,(03).
[5] 凯瑟琳·高维尔.独曲——朝圣中的作家[M].加拿大国家图书馆,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