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生产的媒介流变:基于生产者的角度❋

2011-08-15 00:54曾建辉
文艺论坛 2011年5期
关键词:生产者媒介文学

■ 曾建辉

一、问题的提出:文学生产、生产者和媒介变迁

文学生产并不是新鲜的名词,马克思在《1848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把文学艺术当成“生产的一些特殊方式”,并把它归入“精神生产”的范畴。文学生产又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除了具有精神生产的观念化、符号化、自由化特征之外,它还具有审美特征,是一种审美的精神生产活动。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学生产越来越成为一种现实图景。

文学生产既然是一种生产活动,与物质生产有相类似的结构,包括生产者、生产工具、生产资料、生产技术、生产方式等诸多要素,而作为生产主体的生产者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因素,它具有“支配”客体的属性,是生产关系中最活跃的因素。文学是人学,很大程度上就是指文学是人创造的,生产者是文学生产的主导力量。

在当代“媒介为王”的社会语境中,文学融入了“产业化”的浪潮,成为了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古到今,媒介的发展一直伴随着文学的发展,是文学生产力中的一个关键要素。甲骨、竹简承载着古老的历史文学的生产,蔡侯纸、活字印刷开创出了文学生产的崭新空间,机械复制使杂志和报纸实现了传统文学的现代化进程,互联网为主的电子媒介革命性的将文学打上高科技的烙印,这些都表明了文学与媒介密不可分的关联。麦克卢汉说:“媒介即信息”。媒介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每一种新的媒介的产生都开创了人类交往和社会发展的新方式,媒介和媒介技术也是社会生产力的重要内容,所以从其本身来讲,它的进化也是社会发展一个显著的标志。媒介改变着世界,改变着人类的世界观。文学的产生发展与人类利用传播媒介的变革也是紧密相连的。媒介的变迁及演进,极大地促进了文学的发展进步。纵观人类文学发展史,可以说是一个媒介演进的历史,一个媒介影响、介入、统治文学生产的历史。文学生产的基本要素:生产者、生产资料、生产对象、生产技术等都呈现出媒介化的趋势,而作为生产主体的生产者更是凸现出显著的流变轨迹。

从生产者的角度对媒介对文学生产的影响进行分析与审视,探寻文学生产媒介化的内在逻辑及对当代文学理论的充实与发展,对研究当代文学生产的媒介转向,丰富和发展马克思精神生产理论有重要的意义。

二、作为主体的生产者媒介化流变

所谓生产者的媒介化流变,是指文学生产的主体在媒介变化的影响下所发生的一系列相关变化。在现阶段这些变化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文学生产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其生产者必然呈现出一定的组织形式。媒介的发展使得文学生产者出现了个人化到组织化再到组织—个人化的多元式流变轨迹。最初的文学是集体创作的产物。鲁迅先生曾经提到过,诗歌的源头是劳动者集体劳动时所创造的劳动号子。这时是不存在“生产”这一说的,“生产者”自然无从提起。农业文明时代,口语和图像这两种远古时期的主体传播媒介逐渐被成熟的文字和语言所代替,以文字为核心的传播媒介体系就占据主导地位。文字媒介作为一种较纯粹的媒介工具,使文学的创造、文学的传承、文学的交流都具有了可能性,同时使独立的个人成为文学的生产者。个人化的创作成为了这一时代里文学生产的主流,虽然也有政府或群体组织的一些文学整理、文学创造活动,如“东观校雠”、“兰亭诗会”等,但这些都只是文学生产的支流。进入工业文明时代,机械印刷成为文学生产的基本媒介,印刷媒介成为了文学生产的主要形式。文学生产才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生产”,文学生产过程带有了工业品生产的集体化、组织化特征。庞大的作者群(知识分子或文人),构成了这一稳定、统一的文学生产者阵营。

以计算机、互联网、数字媒介技术为标志的信息时代里,文学生产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科技的进步、文化的繁荣、知识阶层的壮大、资本的强力介入,使得文学生产变成了一种纯生产性的活动,文学生产者的组织化进一步加剧了。文学生产能够按照标准化、模具化和流水线将生产原材料以及生产资源集约配置,呈现出规模化产出状态。当今,资本可以随时随地将几个作家集中起来进行创作,进行文学产品的生产。最典型的如郭敬明,兼具多种角色,既是个人化的文学生产者,更是文学生产的组织者,通俗的说就是文学生产“包工头”,其开办的文化公司,其实就是一个组织化的文学生产线。个人化的特征被彻底摧毁,作品首先不是作品,而是商品,流水线作业,“复制”高于“创造”,“生产”大于“创作”。文学生产的价值评判采用了与商品生产同样的尺度,商业逻辑取代了文学逻辑。文学生产不再具神秘感,作品质量与效果可以明确评估和预料,文学创作实际上已变为操作,作者失去了对文学的崇高感,沦为文学生产线上的码字工人。

这种高度的组织化并不等同于工业文明时代的机械复制,它还表现为另外一种状态:“组织—个人”化的形式,即在文学生产者中,组织化与个人化、标准化与个性化的辩证统一。简单的说就是以前的文学生产者好比是统一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而现在这些工人则被要求穿着不同色彩的衣着,色彩越艳丽越引人注目越好。但“组织—个人”化中的个人化是一种“伪个人化”,它是建立在组织化、标准化前提之下的个人化,其所谓的个性化的生产,产品既无独创性可言,又可以批量生产,依然是标准化的。美女作家、身体写作、青春文学等文学浪潮的涌现皆是这种“组织—个人”化生产者的产品形式。从中不难发现,现在的文学生产者的构成是多元的,有单打独斗的个人式生产,有工厂式的高度组织化工业式生产,有“组织—个人”化的创新式的生产,透析这种特殊的文学生产者的构成,其根本原因就是现在社会的媒介状况,就在于计算机网络、w eb2.0、数字化等新媒介工具的广泛使用。

其二,文学生产者的主体身份性上,呈现出从审美人到信息人的符号式流变。这同样是由于媒介的发展变化所造成的。口头媒介的文学是粗粝的、原生态的,口口相传的。进入文字—印刷媒介时代后,媒介能将事件以有序的、合乎逻辑的和客观的方式进行组织,促成了线性的、序列化的因果思维方式。人们不再说书——听书,而是写书——读书,从而营造了一种更鼓励人们思考的文化环境,培育了自我反省的概念,书被静静阅读的过程中,审美静观、审美沉思的审美观念也得以形成。这种变化使提高了文学生产门槛,懂得使用文字是文学生产者的前提,文学的地位无形中就得以提升,文学生产者通过文学产品的广泛传播而树立起权威。同时文学生产者的主体身份也发生了改变,由自然人变为了审美人,生产者通过情感体验对客体(也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作出审美判断和评价,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世界。它将感情、想象、理解,加上美的判断、自身的独特感受,利用文学产品传递给受众,使之获得美的熏陶,精神境界的提高。文学生产者作为审美人,本身就应具才华、灵感、技巧等艺术素养,追求文字符号所营造的审美情境。其产品不但带给受众各方面知识,而且具备相当的审美价值,带给受众美好的艺术体验与深度的现实思考。这时候的文学被称之为“精英文学”也可以理解为“精英”生产者所制作的“精品”。文学活动属于审美价值判断活动,主体通过情感体验对客体(也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作出审美判断和评价,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世界。因此,文学生产者主要表现为审美主体。

信息时代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新媒介的出现让信息得以快速传播,传统精英式的文学生产权威地位受到颠覆,文学迅速的成为了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融入经济文化一体化的“文化产业”之中,经济社会中的市场原则与商业化的力量推动将文学写作变为了模式化的商业生产意味的文学生产。相应的,文学生产的生产者也发生了变化,从重视精神创造的审美人转变为媒介化信息人。信息人一方面是指人本质上是一个复杂的信息系统,信息是人的本质属性之一,更主要的是指人的信息化。在信息社会的信息场域中交流、传播、分享信息的能力。文学究其本质是一种信息,文学生产也是一种特殊信息的生产,从这个意义上文学生产者都是信息人,但在媒介欠发达,信息传播落后的时代中,文学“阳春白雪”式的传播,张扬的是文学所特有的审美特征,这让文学生产者身上更多的是体现出审美主体性。但在全球化、数字化、虚拟化的社会里,媒介加剧扩张,文学生产者审美属性减弱,信息特征增强,身份主体成为了信息人,发生了从自然现实人到虚拟比特人的符号式流变。这种主体身份性的变更,其本质是两种不同价值体系的转换,审美人是以人为核心的社会理性价值体系,信息人则是以物为核心的科学理性体系。当代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科学理性系统高度发达,把人类都裹挟其中,审美人向信息人过渡在这种难以抵挡的社会潮流覆盖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文学生产者的身份变更为信息人,一方面在进行文学生产时减少了对现实世界的实体性和可感性,减弱了对实际社会中的真实人的感受,失去了审美原则、道德评价和伦理约束,文学作品体现出了信息的拼贴化、碎片化、即时性的特征,成为了即时性的文化消费品,它只追求高速的最大面积的覆盖最多的受众,制造话题、聚焦、新潮与时尚。历史、传统和经典被遗忘了。文学生产正走向一条虚无化碎片式的道路上;另一方面,信息虚拟人的身份符号化,空洞化减少了现实社会中道德、权威的约束,拉平文学鸿沟,人人皆可写作,并能够真正自由的进行生产,进一步的拓宽了文学的题材、形态、样式、创作手法,推广了文学作品,促进了文学的发展进步。

其三,文学自一诞生开始,就充当一定的社会角色,我国古代统治者都非常重视文学,把文学放在较高的社会位置上,早就有“文以载道”、“文以明道”的思想,把文学当成“经国伟业”、“不朽盛事”。这种对文学的定位和当时的媒介状况也是相关联的。在印刷文明时代,文字传播具有了“崇高”的位置,语言文字的线性逻辑、印刷页面的稳定、文本出版的系统有序,都使文学具有了间离性,变得神秘、不可靠近,高高在上。正因如此,文学一直居于高雅的殿堂之中,文学生产者一直是“精英”式角色定位,作品中高扬着其主体意识,以精英式姿态临驾于作品之上,其目的不是传递文学信息,而是对民众进行启蒙,担负着“启蒙者”的社会角色。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近现代。这种文学定位直接影响文学生产者的自我角色意识。文学被认为是精英与普罗大众联系的纽带,应该是劳苦大众的代言人、审美价值的创造者、先进真理的掌握者、社会生活的指导者、美好情操的熏陶者,总之,是人们精神思想的启蒙者,是“救世型的思想家”,“社会改革进步的设计师”。

进入1990年代,电子媒介的光芒遮蔽了单一文字媒介。首先是电视、电影,其次是网络,迅速地取代了文学的主导地位。随着电脑网络的普及,网络文学创作日益兴旺。人人都可上网写作,发表作品,网络媒体使文学创作前所未有地走近了大众,写作成为一种日常行为,不再是什么神秘的“盛事大业”了。游戏文学、文字游戏取代了以往的启蒙意义、教导意义、理想主义。文学生产者的身份角色随着媒介的转换也发生了分化,一部分为传统型的“创作者”,坚持文学理念,逐渐退回到纯文学的狭小院墙里,维系着文学的崇高与尊严,但这种的文学生产,已经激荡不起社会的任何风潮,甚至成为被嘲笑的对象,僵化的代名词;一部分是“复制者”,这部分的文学生产者与现代传媒联系紧密,使文学可大批量的复制生产。题材、写法、表现方式等都呈现模式化的趋向。此外,将文学进行跨媒介改造,从文本到电影再到电视,抑或从电影、电视再到文本。这些都可解读为生产者在同一个模式中从事相同的生产活动,即复制者从事复制活动;还有一部分是“调和型”的角色。固守文学阵地,但倾向于将传统文学、严肃文学加以通俗化处理,面向更广泛的社会公众予以普及,以便帮助他们增长知识,提高素质。三者选择不同,但殊途同归,他们作为文学生产者身份角色开始由思想启蒙者向文学信息传播者转化。具体地说,他们面对的主要任务不再是政治任务、思想指导式文学生产,而是传播文学理论、文学故事、文学知识、文学技巧、文坛轶事等文学质素,帮助提升国民文艺素养。他们的角色也就相应地从利用文学生产进行思想启蒙的教育者变成了文学相关质素传承、发展的信息传播者。

三、文学生产者的媒介化演变对当代文学理论的启示

媒介变迁给了学生产者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这些变化不仅改变了文学生产的内容,还改变了文学欣赏对象和文学阅读方式等。这一系列的变动对文学理论的研究、建构文学理论的当代形态有重要的启示。

第一、文学生产者跟随媒介的发展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每一次变化的目的都是为了适合当时占主导地位的媒介形态,文学生产者的每一次变化,都对文学生产的内容、形式、传播、接受等环节发生相应的变动,而最大的影响莫过于文学性的“祛魅”。印刷媒介中的文学产品追求的是主题的深刻、优美的意境、鲜明的形象、生动的语言、高深的技巧等,让文学接受者能够通过缓慢、深刻,咀嚼式的阅读方式,直捣人的内心世界,引发更深层次的思索,获得美好的审美感受和回味。而在以数字化传媒为桥梁和纽带而形成的文学生产过程中,技术理性、工具理性获得高度的单方面的张扬,感性和情感的因素则黯然失色。在数字化的虚拟世界中,平面化、浅薄化、单纯追求文字的快感,成为了电子媒介时代文学产品的鲜明特征,文学生产者的想象空间及表现方式趋于模式化、单一化。文学的诗意、文学的意境、遭到了破坏,只是沦落为无聊的文字游戏,电子媒介造成的“类像”社会,符号与现实间的距离消失了,任何思考乃至想象都成为多余。人的精神维度萎缩了。文学失去诗意,失去升华的美学思考,变为纯粹的符号游戏,文学接受变为了“快、轻、浅”的麦当劳式的快餐消费,文学深层意义被递减、文学审美效果被解构、文学性自然不断被祛魅。无外乎,有学者发出在电子媒介时代“文学被终结”的感叹。

如何解决电子媒介文学的存在、发展问题,从根本上还是要恢复文学自身的本质属性,重新焕发吸引力。简单的说就是“重新聚魅”的问题,在电子媒介的语境下,如何让文学重新恢复魅力,重新让接受者找到阅读兴趣,引发社会的关注,进而推动文化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抛开文学生产的其他方面,单纯从生产者角度来讨论。在当代,新媒介为主的“融合媒介”生态下,作为文学生产者应该加强媒介素养,认清媒介复杂构造、机制和关系,探求其规律,努力提升自身对于媒介系统的认识、识别、运用等素养,增强自觉的媒介意识,充分考虑媒介的形态特征、传播特点、受众群体及其特点等因素对文学作品内容和形式的客观要求,自觉地按照媒介的内在属性和客观规律去进行创作。只有这样,才能跟上时代步伐,契合文学与媒介已经难以分割地紧密缠绕的社会现实,创造出适合媒介形式的文学作品,使文学重新获得新的生命力,重新获得人们的关注。

第二、在以数字化传媒为桥梁和纽带而形成的文学生产过程中,文学生产者和文学接受者之间是一种平等、自由的关系,两者界限变得模糊,互为主体。王一川认为,语言并不是直接地向读者呈现的,而是借助特定的文学传播媒介而间接呈现的。不同时代的读者透过不同的媒介而“接触”语言。这种读者阅读文学作品时必须首先接触媒介的状况,即“媒介优先”。现在的文学生产在这种媒介环境下就呈现这样的一种状况:文学生产者先接触媒介,进行创作生产,然后通过媒介传递给文学接受者,文学接受者通过媒介接触文学产品。如果文学接受者产生反馈,与文学生产者互动,同样也是通过媒介来进行。从中可以看出,媒介在文学生产、文学传播、文学接受过程中不仅仅是一个沟通中介的工具角色,而是贯穿整个过程,影响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个核心平台,文学生产各要素都围绕其发挥作用,已经不能将其简单的当作文学载体,它是文体观念、文体特征、创作意识、叙事模式等方面的变革的动力源泉。借用布迪厄场域理论,文学生产场现在已经被媒介场所包围,所遵循的应该是媒介法则。基于此,文学理论的研究重点应该发生转移,将研究方向转向“文学媒介”。学者单小曦在《现代传媒语境中的文学存在方式》一书中认为,在今天的现代传媒文化语境下,文学传媒是继世界、作家、作品、读者之后文学活动的第五要素。但这不足以表达现代文学实践中媒介在其中的核心地位和深远影响,世界、作家、作品、读者这四个要素都受到媒介带来的革命化的影响。作家、读者在未来媒介的影响和推动下,身份瞬间变换,再无明显的界限;而作品本来就是依赖媒介载体而存在的,媒介的属性会作品产生非常大的影响。正因现代大众传播媒介突飞猛进的技术进步对文学生产和文学理论发展、嬗变产生了强有力的影响,现代很多学者如黄鸣奋、王岳川、张邦卫等都将研究重点转向了媒介方向。

文学理论的研究应面对媒介现实,迅速的进行研究的媒介转向,这样才能更好的履行文学生产指导者的作用,更好的促进新媒介语境下的文学生产,推动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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