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华栋
我认识李林和庞丽夫妇已经有很久了,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社区里。在这个社区里,人们虽然相处在一个环境中,可是很少有机缘能够成为有私交的朋友。这主要是因为新社区的居民们,彼此的生存与生活背景完全不一样。这些年,他们从北京的内城陆续搬到了近郊的各个新社区,没有了过去大院生活和单位宿舍楼的统一与熟悉,彼此都是陌生的。所以,我和李林夫妇在社区的诊所里碰面并且认识,也算是一个缘分。
社区诊所在社区商务中心的二楼,由一个刘大夫主持,他是从南方某城市的一所大医院里退休之后来到北京,和儿子一家团聚的。平时不在诊所值班,老两口就帮助儿子儿媳妇带带孩子。那天,我刚刚从云南的香格里拉回到了北京,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就去诊所看病。在香格里拉那个美丽的纳帕海——实际上是一面湖——游玩时,被剧烈的太阳暴晒,又被湖上的凉风吹了,一冷一热,我就得了感冒,后来还发烧了。而在海拔高的地区发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我就从香格里拉飞到昆明,立即又转机接着飞到了北京。吃了一些药之后,仍旧不见好转,于是我到社区诊所里打吊针,希望尽快控制呼吸道的炎症。在那里,我见到了李林和庞丽夫妇。
三月份的北京,严冬刚刚过去,残雪完全融化了,可是依旧十分寒冷,人们在这个冬春之交是很容易生病的。
李林也感冒了,他似乎比我还要严重。我们都坐在供我们打吊瓶的椅子上,身边的架子上挂着吊瓶。因为挨着坐,所以,我们随便聊了起来。原来,我们的岁数一样大,而且是同一年结婚的。我们的老婆都比我们小八岁,重要的是,我们曾经同时在南方一个城市里读了四年大学,但是不在一个学校——我在一所综合性大学,他在一所理工大学读书。我们最后越聊越投机了——他后来在北京,竟然和我大学时候的一个女朋友在同一个公司工作。我的这个前女友是外文系的,大连人,大四的时候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了,或者,是我们彼此也不想知道对方的音讯罢了,一直没有联系过。而我的这个前女朋友,竟然和我眼前的李林、我的邻居共事,我多少还是很吃惊的。
“她现在到加拿大去了,是我们公司派她去的。她已经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华人,那个华人也在加拿大的一家公司任职。现在,他们把家安在了温哥华。”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很高兴。对于我来说,当我的前女友建立了她稳定的生活的时候,我一定是高兴的。为什么?因为我的这个前女友,是一个主动追求动荡生活的女人。她情绪激动,情感动荡,居住地点也很动荡,非常喜欢生活中的变化,喜欢旅游,而且步行——这对于我这个学习中国古典文学出身的人来说,的确是很难和她相处的。在大学三四年级,我们相处了两年,毕业之后就劳燕分飞了。和我分手之后,我知道她也交了不少男朋友,去过了很多地方,在北京也混了三年,那个时候她一直在追求一个有名的年轻教授。有时候,这个女人会突然地给我打一个电话,比方说,去年的一天,她来电话告诉我,说她在电视上看见我了,我正在那里谈论什么中产阶层,什么社区文化——“你变得那么胖,这么胖的男人,幸亏,没有最终成为我的丈夫!”
我随便地搪塞她几句,因为,她的电话总是这样突如其来,隔那么一年两年来一个。当时我不明白,她说话刻薄地刺激我是为了什么?难道,她还旧情难忘?或者,觉得我毕竟是最为了解她的人,需要适时地给我一些信息?
有时候,我又会突然地接到她的一封信,这信件往往是从某一个天涯海角寄来的。比如说,她会在西西里岛上给我发来一封信,给我大谈西西里岛上那些意大利男人们的懒惰,和罗马的废墟之美。或者,某一天,我会收到她从阿根廷寄来的一封信,说,她是在布依诺斯埃里斯给我写的这封信,在信中大谈那个最具有欧洲风情的南美城市的潮湿,如何让她不胜其烦,她腿上的关节炎又犯了等等。有一天,我甚至接到了她从非洲一个国家邮寄来的信件,里面只有一句话:“我要死了,我被一只可怕的非洲蚊子叮了一口,全身都是紫癜……”收到这样可怕的信,我当时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只好耐心等待,结果,她后来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中国。因为十天后的某一天,她正在什刹海一个酒吧和一帮时尚杂志的编辑们玩乐,被路过的我,从窗户外面看见了。而且,她后来和那个年轻的教授生了一个孩子,却又没有结婚,自己做了单亲妈妈,也是够有勇气的事情。总之,这个疯女人的故事,现在终于有所终结了。这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她结婚了,而且和一个看来性情稳定并且愿意接受她和她的孩子的男人,生活在一座地球上最适宜人居住的城市——温哥华。那么,还有什么可以再让人担心的呢?
这就是我前女友的故事。接下来的,是我的和李林庞丽夫妇的,我们两方的故事,时间上是交叉在一起的,就一起说算了。我们在社区诊所认识了之后,就有了日常的来往。我们两家在社区里的直线距离,相隔最多二百米,而且,我们选择的户型都是一样的,都是复式带后花园的那种。在我的花园里,我和妻子种植了无数种花草,尤其以各种颜色的月季花为美。此外,还种了一棵石榴和一棵枫树。而他的后花园里,没有种什么植物,他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夫妻都太忙了,根本就没有时间来伺候花园。但是,他有一个很好的烤炉架。于是,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在他家的花园里吃烤肉。他很会烤韩式烤肉,准备有韩式烤肉必需的那种红色的,将大蒜、红辣椒和西红柿弄在一起的鲜美烤肉酱。他在一家意大利石油公司驻北京的代表处工作,而小他八岁的妻子,庞丽,则毕业于北京邮电大学,眼下在西门子公司担任高级管理人员。
我的妻子也很喜欢吃韩式烤肉,因为她是大连人——看来我总是喜欢大连女人——毕业于广播学院,现在在中央电视台担任技术导播。这一点,很让庞丽好奇。据李林说,庞丽最喜欢看电视了,她对所有央视的女主持人都能够叫上来名字,而且,对于她们的幕后生活,比如年龄、婚姻、趣闻都很感兴趣,而这一点,刚好是我的妻子可以提供的。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我们一边吃着烤肉,我和李林谈论和汽车相关的话题,比如油价是不是还要继续涨?还有完没完?汽车燃油税是不是要开征了?日本车省油,可是,买日本车要不要担心今后再来反日风潮给人砸了?至于我们的老婆,那两个女人,则在一问一答地谈论着天天在电视上出现的那些女主持人的事情,她们的离婚、结婚、嗜好、绯闻与趣闻,甚至她们谁生下了可能被机器辐射导致的痴呆儿童,谁使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以及谁的脸上的皱纹多少和繁密程度,我的妻子对这些都了如指掌。她们就谈这些无聊透顶的话题。
我们夫妻还没有要孩子,一部分的原因在于我和妻子都很忙,另一部分的原因在于,现在社会竞争太激烈,孩子一生下来,就要面对这样一个竞争如此激烈的环境。而且,我的妻子因为在电视台工作,每天都要接触大量的信息,带回来告诉我的,很多都是坏消息。比如,现在人兽共患病很多,什么禽流感、猪链球菌、疯牛病,说明食品已经没有多少安全了。很多地方的环境,又被经济发展搞坏了,一些地方出现了癌症村。据说,我们的这个城市的地下水铅含量已经严重超标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负责任地告诉我们这个事实。而李林的妻子庞丽是江苏人,她从江苏回来,告诉我,苏南地区都几乎没有一块不被工业污染的土地了。这些消息加起来,谁还敢要孩子?每当我希望她能够生育的时候,我的妻子就质问我,她显得忧心忡忡。确实,你看,从教育到医疗,从环境污染到食品安全,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我们这些小康之家,你要孩子的风险和压力将是无比的巨大。
于是,我和妻子就在电脑里先养了一只小鸡,根据程序,每天给小鸡喂食,看着它在电脑里长大。后来,觉得不过瘾,又在电脑里养了一个孩子,因为是在虚拟的空间里养育孩子,就比较的放松。可尽管如此,还是把我和妻子累得够呛,因为这个在电脑里养孩子的游戏,设计得也是非常复杂巧妙,养个虚拟空间的孩子一点也不省心:他会哭、会闹、会饥饿、会得病、会调皮捣蛋、会撒娇耍赖、会假装死掉、会突然丢失,等等,简直让我和老婆预先体会了养孩子的所有的困难。比如得病,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在电脑里的床上翻滚,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眼看着快要完了,要真的死了,我和妻子的眼睛都红了,就差真的到医院请大夫来了。我查了半天的资料,才知道他得了北方孩子容易得的病——肠套叠,于是运用从他的小肛门里往他体内打气的程序,两下子,孩子的肠子被打通顺了,他就又活了。当然,后来,我们养在电脑里的孩子还是死了——这年的元旦,我们夫妇去印尼巴厘岛度假游玩,把电脑里的孩子交给了一个同事代为养护,结果,他们夫妇没有好好护理,孩子从床上掉下来,得伤寒死了。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回来,为了这个孩子的死,我妻子和我的同事夫妇再不说话了,自己也低首垂泪了好多天。因此,有一天,李林问我:“你想要孩子吗?”他这么一问,把我给问住了。你看最近我和妻子因为这个问题,有些闹别扭,原因就是我老婆不愿意生孩子,她很忙,而一旦怀孕生子,可能工作岗位都受影响。尽管劳动合同上说了单位不许因此如何如何,可是,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最后,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去领养一个。而这是我三个月反复考虑,终于决定了的。我的妻子心地善良,曾经在一家孤儿院做了三个月的义工。她说忘不了那些没有父母亲的孩子们。好吧,那么,我们就领养一个吧!
我们确实去了一家儿童福利院,准备领养孩子了。那家福利院在城市北郊地区,规模不算大,但是,也收养有两百多个孩子。拿着我单位开的正式证明,我们来到了福利院。在那里,我们见到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他们因为种种原因,都成为了弃婴。一个女院长接待了我们。我们拿出证明,表示希望能够收养一个孩子。福利院的女院长便带着我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看着那些院子里的孩子们玩耍,对我们说,要是我们看着哪个好了,办好手续,就可以带哪个孩子走。
隔着铁栅栏,看着那些孩子在几个阿姨的带领下玩耍,我们这才仔细地看了一个究竟。这些孩子大都是有些残疾的,兔唇比较多,有的还有小儿麻痹症,走路一扭一歪的,再不然就是得了孤独症的,一个人坐在那里,根本不和任何人说话。还有白化病患儿,以及脑瘫患者,总之,都是一些刚刚生下来就被父母亲遗弃了的。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我们就提出来和她说说话。
等到阿姨带她过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长相十分聪明伶俐的女孩子,竟然是一个天生的聋哑孩子。这个女孩子大约五岁的样子,她看我们要和她说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两个,显然是希望我们带她走,成为她的父母亲人。我的妻子忽然觉得有些难过,觉得今天见到了这么多被遗弃的孩子,她又无法立即从中间选择,然后有些抗不住眼泪了。于是,我叫阿姨把那个孩子领走,可是,走了很远,那个孩子还是一步一回头的,不住地回望我们。
女院长说:“你们一时决定不了,很正常,每个想来这里领养孩子的夫妇,都是反复来看了多次,才决定的。其实,即使被你们领养了,我们仍旧要定期进行回访的,假如领养者虐待孩子,是要被法律制裁的。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有残疾,我们很多人因此很忌讳。倒是很多外国人不忌讳,那些美国人,加拿大人,来领养了这些孩子,这些年经过了我们的跟踪回访,他们对孩子都很好,即使领养的是残疾孩子。这是一个大事情,你们夫妇先回去商量商量再说吧。”
回家了之后,想到那个聪明的但耳聋的女孩子,我的妻子有些动心了。可是,她也非常的疑虑,毕竟,要是领养一个天生聋哑的孩子,得操多大的心思啊。
无独有偶,这个时候,李林和庞丽夫妇也正在为了要不要孩子而闹别扭呢。李林很想要一个孩子,他经常一个人在我的耳朵边抱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古话是有道理的,现在她不给我生孩子,这不是叫我李家绝后嘛!那我父母亲是很生气的。
“你可以和她好好谈谈,她是知书达理之人,哪里会不考虑你的想法的?”我说。
“我和她说了,她很决绝的,坚决不要。因为,她刚刚在公司里升迁了,薪水每个月多了五千美元,很忙,在全球到处跑,更不愿意要孩子了。她就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不愿意被生孩子给耽误了。外企说起来收入好,可是,那些老板都是很坏的,用一个人都是尽力往死里用,根本不让你喘气。”
我突然地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听说现在有代孕人做母亲,你老婆要是不愿意生孩子,她只要提供一个卵子就可以了。”于是,我给他看了我的手机上收到的一条信息。现在的手机信息非常纷乱,什么都有,卖便宜机票、卖假发票、办假证、联络色情交易、买卖摇头丸、买卖枪支,以及代人复仇,甚至刚刚出现的联系代孕母亲等等,什么都有。我就保留了这样一个代孕母亲中介机构的信息,准备哪天自己兴许能用上的。现在,我把它介绍给了李林。
李林的眼睛顿时就发亮了,他赶紧从我这里抄了联系电话,就走了。
过了两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先是和庞丽说了这个事情,庞丽考虑了一天,同意了。因为,这样她可以不使用自己的子宫就可以得到自己的骨肉,何乐而不为?而他已经和代孕母亲中介公司的老板见面了,先见了两个从安徽和河南来的农村女孩子,虽然她们要价便宜,只需五万元就可以,可是李林觉得不满意。毕竟,他希望找到一个学历高一些的,对孩子今后的智力发育很有用。于是,这个公司的人很卖力,他们很快就给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女孩子,她是一个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四川农村女生,名字叫田琳,在北京一时没有找到工作,就愿意做这个事情。
李林和庞丽一起约这个女孩子吃了饭,发现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田琳形象清秀,饱读诗书,虽然来自四川一个小县城,但是有着清雅的谈吐和气质。眼下生活遇到了一时的困难——父母亲都病了,她又没有合适的工作,很需要钱,愿意做这个事情。双方在中介公司的牵线搭桥下,签订了合同,合约上写明,一共给田琳十五万元,受精卵植入她体内后,就先付十万元,孩子生出来之后,再付五万元。另外,李林夫妇需要给中介公司再支付两万元中介费。于是,合同签订,大家皆大欢喜了。
李林和庞丽夫妇就赶紧制造受精卵,这要等到庞丽的排卵期,李林也赶紧制造出来一避孕套精子,送到了北京一家知名医院,受精卵就做成了,然后,受精卵就植入了四川姑娘田琳的子宫。庞丽很高兴,毕竟,这么做是她自己的卵子,而又不使用自己的子宫费时间和精力,她做完了这件事情,就去拉美几个国家忙去了。这边李林赶紧在社区里给田琳租了一个房子,又雇了一位很有经验的在北京工作多年的安徽保姆伺候,还经常亲自前往探望。
我们就这样眼看着田琳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我的妻子听说了这件事情,觉得十分吃惊。这跟李林当初听说我们在电脑里养了一个儿子一样吃惊。现在的事情就是光怪陆离的,你说对不对?可是,要是我老婆也这样做,她又不愿意了,部分的原因在于她心疼那十多万元钱,她会觉得不值得,还有部分的原因在于要是要孩子,就用自己的子宫生一个,要是不要的话,那么干脆就不要的好,领养算了。我老婆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会遇到麻烦的,你到时候看吧!”
当时我还不明白我妻子的意思,我问:“合同签订得很明确很详细,有什么麻烦的?不会有任何麻烦的。”
李林夫妇采取了这样一个办法要了他们的孩子,孩子在第三个人——田琳的肚子里茁壮地成长,每天的傍晚,我几乎都可以在社区的公共花园里看到肚子越来越大的田琳,在保姆的陪伴下散步。有时候,李林也和田琳一起散步,那种感觉让我觉得稍微有些古怪,觉得李林好像换了一个老婆似的。但是,他们看起来也是很亲密的。李林家这下子终于有了后代了,所以他是很高兴的,我看得出来。
发生了这个事情之后,我们,我和我的妻子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我妻子连续几天都梦见了我们上次在福利院看到的那个女孩子,醒来之后,她就给我讲述,在她的梦中那个女孩子是如何的和她亲近。有了这个梦的启示,看来,我们非要领养这个孩子不可了。
而下这个决心实际上是十分困难的。我想了三天,又看了几部内容相关的电影和小说,用艺术作品中那些人的高尚行为和事迹来鼓励自己,于是,我最后决定领养那个女孩子了。我们很快来到了福利院,那个女孩子还在那里,幸亏没有被任何人领养,我的妻子很高兴。办完了所有的手续,我们带着这个五岁的女孩子回家了。
她很聪明,似乎天生和我们有缘,见到了我们,知道了我们办完了手续,我们就是她的爸爸妈妈了。过去这个女孩子叫芳芳,名字很普通俗气,于是,我给她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叫唐棣。因为我妻子姓唐,而唐棣是诗经中的一种很富贵艳丽的花朵,给她取这个名字,希望她从此过一种安定美好的生活。
有了代孕的女人,李林的妻子庞丽就放心地开始代表公司在全球各个国家跑业务,从拉丁美洲回来,接着去印度、伊朗,以及泰国和越南,再回来两天,又接着去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最后,又去了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而田琳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而我们夫妇也很喜欢我们的小唐棣,因为,即使她又聋又哑,可是却天生懂得人性,知道谁对她好。我们也对她很好,在社区里让她上幼儿园,到了星期天,又专门请了聋哑学校的老师来进行辅导。这个孩子比我们当初在电脑里养的儿子要省心,她总是能够在各个方面合我们的心意。虽然,我知道,未来的道路很漫长,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们都会好好地对待她的。
我在博客网上每天写养育这个领养的孩子的日记,不少出版社来和我谈,准备出一本书呢。我终于可以出版一本书啦!
而令我大为吃惊的是,李林告诉我,我的前女友最近又从加拿大回来了,她离婚了。现在,她就任了一家网络公司的总监,专门开拓网上博客事业。而且,她还是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儿子。我前面说了,这个孩子,是她和一个大学教授生的,那个教授因为她的搅和,和自己同为教授的妻子离婚,就在准备和她结婚的时候,临时反悔了。但是,我的这个前女友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珠胎暗结,给教授怀了孩子。可那个刚刚获得了自由的教授突然想明白了,不愿意重入藩篱,正准备潇洒几年,所以不和她结婚,也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是他和她的,最后终于闹到了法庭上,在法庭上打起官司来了。他还口口声声地说,从来和她都是“戴避孕套行房事的,哪里能怀了孕?必然是野种”!
我的前女友也不含糊,坦白说:“所有的避孕套,都已经被我暗中用针扎了很多眼,所以才怀孕了。”法庭请医院的大夫进行了基因亲子鉴定,最后,确认这个孩子是教授和她的。法庭判定每个月教授需要给孩子抚养费一千五百元,到上学的时候,学费另外计算。这个官司也是很轰动的一件事情。最后,她也到加拿大结婚了,被一个全盘接受了她和她的孩子的宽宏大量的男人接纳了。
现在,怎么她又回来了。而且,她的这个孩子竟然和我收养的孩子在一个幼儿园,这真是奇了,真正应了那句俗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地球就这么大,国家就这么大,城市就这么大,转来转去,还是在一个社区里生活了。
而李林的妻子庞丽仍旧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根本就看不见她。让我心里有着古怪滋味的是,我和我的妻子带着收养的孩子,我的前女友带着她的孩子,李林带着田琳和保姆,经常会在社区里面散步的时候碰面,我的前女友会热烈地和我打招呼。李林很聪明,三个人遇到了,从来都是朝我挤一挤眼睛,然后就闲聊起来。而我的前女友,则充满了嫉妒表情地看着我还算漂亮的妻子,使我不得不有所隐瞒地告诉我狐疑的妻子:“刚才,那个很泼辣的女人,带孩子的那个,是我的一个师妹,我们过去认识的——”别的,我就没有再说什么。好在我的妻子多少有些不敏感,加上现在她的心思全部都在孩子唐棣的身上,因此也听不出来什么。
到了这年的初冬,眼看着田琳快要临盆了,于是,连续出差的庞丽也不出差了,大家都等待着这个果实的降临。一天,田琳要生了,于是我们都聚集在了医院,要看看这个受精卵和借子宫生出来的孩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我们确实都十分好奇。结果,田琳生下来了一个哭声很响亮的正常的女孩子。
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李林和庞丽抱走了。那个时候,我看见了田琳在产妇床上那种十分空落的表情,忽然为她感到了难过。
那个孩子长了没有多少天,就出现了一个轮廓,这个轮廓结合了李林和田琳的全部优点,竟然和庞丽一点也不像。明白了这个发现,庞丽十分不高兴。而真正让她不高兴的,还在后头呢。等到田琳的月子坐满了,她要求看孩子一眼,可是,庞丽坚决不同意。结果,田琳索性把他们夫妇告上了法庭,要求索要回来那个孩子,并且决定退回所有李林夫妇给她的钱。而中介公司拿到了中介费,根本不愿意介入他们的纷争,但是得了一个教训,就是后来他们再介绍这样的业务,供需之间完全不见面,以免继续出现这样的纷争。
这个举动看来早在我的妻子的预测之下,过去,我记得,她就说了,麻烦一定会来,结果,麻烦果然来了。
法院受理了,可是无法宣判。因为没有相关法律明确的细则规定。最后,经过了更高一层立法机构的司法解释,毕竟田琳和李林夫妇有合约关系,而且医院又证明受精卵确实是庞丽的,因此孩子就是李林夫妇的,他们支付了合约中的全部费用,和田琳就没有关系了。最后,法院判定田琳输了,而且,她对那个孩子还没有探视权。
得到了这个结果,按说弱女子田琳应该罢手了,可是,不,现在,她开始了真正的有耐心的追击。她开始每天都出现在李林家附近,即使保安赶她也没有用,只要李林夫妇一出现,她就叫:“还我孩子!还我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一时间,这成了社区里面最大的新闻。而且,最为不妙的是,因为这个孩子很像李林和田琳,而不像庞丽,所以,后来庞丽开始狐疑了,难道,这个孩子,真的不是我的女儿吗?她和李林之间也开始爆发争吵了。
吵到了最后,两个人的日子没有办法过了,年底的时候,李林夫妇离婚了。而且,庞丽也不要孩子的抚养权,财产两个人各一半,庞丽就搬走了,我再也没有看见她。也许,我猜想,离婚之后,她在天上飞得更加繁忙了?
后来的事情多少有些顺理成章了,半年之后,李林和田琳结婚了,他这次结婚,只请了我和妻子,还有我们收养的孩子唐棣,我的前女友和她与过去的男友生的孩子,然后就是李林的父母以及田琳的父母兄弟。我那天喝醉了,忽然有些恍惚了,觉得今天人们的生活真是有些奇妙,而每个家庭的组合又是那么的荒诞和合乎情理。我喝了很多酒,暗自担心前女友告诉我妻子我的一些事情,好在她很大方。我只是紧紧地搂着唐棣,拉着妻子的手,看着李林夫妇,准确地说是李林和田琳,愉快地切开了那个很大的婚礼蛋糕。而他们的孩子则咿咿呀呀地拍着手,看来比他们的父母还要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