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短篇小说)

2011-08-15 00:54彭见明
文艺论坛 2011年5期
关键词:王三老舅画室

■ 彭见明

(作者系湖南省文联巡视员,代表作小说《那山 那人 那狗》)

王三原来的老婆,人还是不错,毛病是怀不上孩子。但王三是极想要个孩子的,因为他家人丁艰贵,三代一线单传,如果到了他这一代膝下无出,用乡下的话说,就叫做绝了代。他可不敢做绝代的事,但总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来。

那时候王三给画家于主席开车。于主席这个人虽说很有本事,却是为人随和,学问也好。王三有一天送于主席去很远的地方参加笔会,路上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就这事想请教于主席。

于主席问:你想怎样?

王三说:我也不晓得要怎样。

于主席是个很谨慎的人,说:这种事,我也不晓得要怎样。

王三:您的学问好,见识广,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于主席:我一是有生育,二是没有离过婚,三是没有养过二奶,四没有领养过别人家的孩子,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可供你参考。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说不下去了。但仔细琢磨,于主席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至少给了王三多种启示:为了能够生下一个儿子,要么是离婚再娶;要么出点钱一次性了难到偏远乡村借人家的肚子生个崽;要么养个二奶;要么去民政局领养一个。王三回家后反复想了,后三者他都没有资格考虑。借肚子生崽风险很大,报上登了文章说因没有协商好,借肚子的男子被女人的丈夫打成重伤;养二奶是有钱人的福气,他的荷包里没有货,干不了那种奢侈的事;自己是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领养没有必要,那不叫传宗接代,叫做养宠物。于主席家就养着三只猫两只狗。

王三花了几个月功夫经过反复思考,采取了第一个方案:离婚再娶。

王三自从跟于主席开车后,在他身上学了不少东西,特别是学习了应该如何做人,他要把这婚离得既和谐又人性化。关键当然还是做老婆的工作,他虽说是一个聘用的司机,但单位上并不把他们当外人看,在机关里呆久了,也学会了怎样说话。他作好了很好的准备,把他绝不能去借人家的肚子生孩子的道理、养不成二奶的问题、不能领养“宠物”的道理、传宗接代的道理,对只有小学文化的老婆讲得十分透彻。以至于老婆都觉得只有协议离婚这惟一的路可以走了。那时候人工授精技术还没有普及,花费也是天价,王三的老婆在吃遍了各种药方仍无法让肚子大起来后,怕误了丈夫传宗接代的伟大壮举,毅然同意与王三离婚。她表示不要一分钱走人,以示无比的愧疚。

但王三不会做无情无义的事情,他给了老婆一笔钱。同时承诺:要是她日后没有嫁人,他会常去看她的,名义上夫妻没了,还会和她做实际的夫妻。

这女子道:那怕不行吧?不是夫妻了,怎么还能做夫妻的事?

王三:那怎么不行?我们毕竟夫妻一场。现在有些有钱的人,天天做新郎,也没有人讲。

倒不是怕人讲。

有人讲也不怕!

后来这女子再也没有嫁人。王三果然守诺常去和她做夫妻。

王三离婚时,实在没有钱安顿老婆,在省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借到钱的朋友,想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向于主席开口。

王三跟了于主席三年。三年中鞍前马后服侍他,从来不找他要画。而逢年过节,或是捉只鸡婆、或是提点土鸡蛋和菜干什么的来孝敬他,而你回赠他什么,横竖不接受。这是第一次开口,于主席不能拒绝。那时候他的画还卖不出什么钱,虽名气大,有面子没有里子。但于主席还是瞒着他老婆,想法子筹了点钱,借给王三,并且告诉王三说不能让他夫人知道。可以想想:一个在家里喂着三只猫两只狗的女子,将是如何的贵族化而且精力过人,于主席怎么能不怕夫人。

王三和他老婆三满扯了离婚证后,三满哭哭啼啼离开了省会城市一隅的某间出租屋。王三用于主席的车把她送到汽车站,买了张车票,将她送上开往三十里外她乡间娘家的车。

但是第二天清早,这个不会生育的女子又回到了省里,那时王三还没有起床。三满敲开门后,气愤地把王三悄悄塞到她包里的一叠票子扔给王三,责怪王三是小看她了。为此两人差点抱头痛哭。王三抚摸着三满总是扁平的肚皮说:你真是个好女子,要是这里能鼓起来多好。

王三又留三满住了三天。三满再走时,还是带走了这笔钱。王三说要是你不接受这点钱,我就没有勇气再娶。为了支持王三实现他的伟大理想,三满收起了这笔钱。

三年后,王三辞去了司机的职务。这时他的一个在台湾的老舅,带了一大把钱,回老家来投资搞苗圃。老舅每回来考察时,都是王三开着于主席的车,往返机场接送的。这位老先生看中了王三的为人和开车技术,况又是自家外甥,动员他辞职回乡下去给他开车当秘书。王三当时有些不想离开省城,他不想离开省会的惟一理由,是他膝下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

王三离婚后不到一个月,就在单位后面的菜市场里,找了个贩菜的姑娘。这姑娘虽说眉眼不算好看,却是丰乳肥臀,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一个生崽的坯子。也算是缘份吧,他只用于主席的车拉着她出去逛过一次公园两次商场。第三次出游回来,王三把她拉到他的出租屋里,几乎还来不及恋爱,更来不及谈婚论嫁,就草草上了床。一觉睡下来,几天后,这个姑娘就开始吐酸水,到药店里买张验尿的纸一验,怀上孩子了。

这姑娘果然会养崽,自吐过几口酸水后,从怀孩子到生下来一直到王三辞职的这天,母亲和孩子,一路春风,喷嚏都不曾打过一个。王三的伟大理想如愿实现,接下来的伟大壮举将是要把这个孩子教育成为有用之材,只有这样,才算得是真正意义上的传宗接代。

王三决定辞职随老舅回乡,还是因为经济的原因,在他看来,要培养一个出色的后代,没有钱是讲空话。幸好孩子他妈有吃不完的奶,正所谓是瞎眼鸡有天照应,要是像其他城里的孩子那样吃进口奶粉,他这点工资糊儿子的口都不够。而且他还欠着于主席一笔钱呢。

王三跟他的老舅商量:跟他去创业没有问题,肝脑涂地全心全意给他当马仔也没有问题,他只有一个要求:想预支一至两年的工资。一是要还于主席那笔钱,不在那里干了,可不能干欠帐走人的事。二是老婆孩子不能回乡下去,要留在省城接受比较良好的教育。这个要求对于他老舅来说实在不高,当即就答应了下来。老舅还承诺要是他做得好,公司可考虑给他股份。那时候王三只认得现钞,还不晓得什么叫做股份,也就不在意这个。

王三决定辞职后,带着老婆孩子,去于主席办公室汇报。于主席很喜欢这个尽职的司机,对他的离去表示遗憾。但也表示同情,这开车是年轻衣饭,不能干一辈子,还是早点找个干得久些的门路好。

王三见于主席支持他的想法,觉得自己的决策还是有水平的,心里就踏实了。他将于主席借给他的钱并加上利息悉数奉上。于主席说你一定要还呢,这利息就不要给了。王三说这是一定要给的,当初没有您这笔救急,我就会错过娶这个老婆、生这个儿子的机会。您不晓得您这笔钱对于我来说多么的及时,多么的重要,就是付给您十倍的利息也应该。见王三如此激动,于主席也不便推来推去,说:那我就没有面子了,要是机关里晓得我借钱给你还收利息,这……这个这个……

王三说:我还有事要求您呢?这利息也不是白付的。

于主席忙问:有什么要我出面的事吗?

王三抱过孩子来,按下头去,朝于主席一鞠躬,说:我儿子要拜您为师。

于主席哈哈大笑:你让我收一个才三岁的徒弟啊。美术学院请我带研究生,我都拒绝了。

王三:我算了一下,他满十三岁时,您才到退休年龄。画家的寿命呢都特别长,活到老,画到老,您一百岁时,他都五十多岁了,做您的徒弟正合适。

这么一算,于主席也不好一口推掉,便说:还早着呢。

王三:我们一家人会一辈子记住您的好处的。日后只要我儿子学到了您的九牛一毛,就够了。

于主席笑:我是牛啊?不过我还真属牛。

王三像一个干部一样地严肃地和现任老婆彩珍谈话,说他老舅搞苗圃花的是台湾钱,算得上是外资企业了,那么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白领了,收入会远远超过当司机,养下三四个人应该没问题,叫她不必再去贩菜了,中心工作就是一心一意抚养孩子。

离开省城前,王三带着彩珍母子去见识于主席的工作室。一个喜欢字画的房地产商免费供于主席使用一间宽敞明亮的画室。于主席有一大半时间呆在这里。那时正好于主席在里面画画,王三就让彩珍母子将脸贴在窗户玻璃上看于主席优美地舞动着画笔。彩珍说这能够看到什么东西?王三说,那你就不懂,孩子还小,当然看不懂。让他来,就是从现在起,就要让他感受大家风采和艺术氛围。从此以后,只要于主席在画画,你就领着他来感受感受。到长大了,他就自然会喜欢画画了。你看我,五岁我祖父就教我抽烟,抽了几十年,如今就是打死我也戒不了。这个比喻不一定合适,道理是一样的。

这孩子叫王从艺。孩子还在肚子里,王三就给取好了名字,指望他日后成为一个艺术家。。

在路上王三反复交待才三岁的儿子,去看于主席画画是不准吵闹的,他说:在家里你闹翻了天,我不说你,要是去看画画你不听话,我就要打人。到了于主席的工作室,从艺那小脸贴着玻璃,果然就不闹。他的小脸不时朝父亲脸上看,见那眉头琐得紧,就不敢以身试法了。

三张脸无比崇敬地贴着玻璃许久,于主席起身伸懒腰时,才看到窗户外面有人。见是王三,忙拉开门叫他们进去。

王三坚持不进门,说:我这孩子太乱,拿什么扔什么,尿也乱射,你那里边的东西都是宝贝,怕不小心搞坏了。现在主要是让他感受一下气氛,待到懂事了,才能够让他进去请您指教的。

于主席再三邀请,见难说服,也就不勉强了。

王三他老舅预支给他的工资,除了还于主席的帐,除了供彩珍母子俩一年的缴用,剩下来的,还可以到于主席工作室附近的小巷子里,租个两居室的旧房。王三毫不犹豫就租住过来了,这样更便于让孩子去于主席的工作室接受教育。

就这样,只要于主席在他的画室作画,那窗户玻璃上必会静悄悄地贴着两张虔诚而茫然的脸。这种景象有时候于主席看见了,有时候没有看见。看见了于主席也不再邀请他们进屋,他知道他们不到时候是请不进去的。

王三的前妻三满回娘家的日子不好过,只住了半年,娘家人便暗示她是不是要找个人家。一年后老舅的苗圃规模又扩大了一倍,需要人做事,王三就叫三满到新开的苗圃来帮厨,这样三满总算脱离了娘家的歧视,也有了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尤其是她还可以继续在生活上照顾王三,也算是在弥补自己没有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来的遗憾。

王三布置三满一个任务:在苗圃里找块肥沃的地方种点蔬菜,不用化肥农药,施的是家肥。这菜是要送到省城去给孩子吃的,还有于主席。老舅的销售公司设在省会,他有一半多时间住在省城,王三也有一半多时间住在省城,车上常备着两份原生态的蔬菜,家里一份,于主席一份。于主席的老婆看不起当司机的王三,却是看得起这一份城里人吃不到的无公害蔬菜,从此对他有了笑容。三满很尽职,将菜地打理得很好,一年四季有好菜下园。三满不敢去见彩珍和从艺,却是要求王三带一张从艺的照片来,挂在她的房间里。她是真爱着这个孩子的,也可以叫做视同已出吧,所以她给从艺种菜也是极其的用心。

一晃就到了从艺可以进于主席的画室学习的年纪了。这时吃了几年王三送来的无公害蔬菜因而越来越年轻的于主席打了个招呼,让没有城市户口的从艺,也进了附近的小学。一进学校,从艺一下子变得斯文了,不用母亲再唠叨,脸上身上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开始公然制止父亲在出租屋里乱弹烟灰。这个时候彩珍母子俩不再将脸贴在玻璃上看于主席作画了,从艺可以站在于主席身边,直接闻到他身上手上无比高贵的油彩味。

彩珍看不懂画,便给于主席的画室搞卫生,将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玻璃都擦抹得一尘不染,于主席制止也没有用,久而久之,爱干净的于主席也就不动手搞卫生了,习惯甚至信赖彩珍的服务,反正你搞了也是白搞,她还会再搞一遍。她一身肉浑身是劲,闲着还难受。

入室学习了有些日子后,于主席让从艺在他的画室里,动手画画。但他们母子俩不敢,生怕弄坏昂贵的地板。于主席说既然这样,就带点东西回去画吧。于主席就准备了些纸笔颜料和启蒙的资料让他们拿回家去练习。

见儿子开始像于主席那样使用画笔了,王三心里高兴啊,他常常就像儿子站在于主席身边一样,恭谦而斯文地站在儿子身边看他龙飞凤舞。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也不开电视,怕影响儿子静心练画。当然烟还是要抽的,只是一见有了烟灰,便赶紧跑出门去掸掉。不过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少年王从艺就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星期天和节假日了,不是去看于主席作画,便是自己在家里画,他的身边要么坐着一个、要么坐着两个观众。说是观众,行。说是监督,也行。

王三发现儿子跟着于主席学画有好几年了,老师还没有教过儿子应该怎么画。要么是让儿子在一旁看他画,要么是让儿子照着图本画,于主席从不开口指点。王三十分纳闷:他也是进过教室的,这老师教书嘛,就是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怎么叫做讲台呢?那就是讲学的地方。而于主席怎么不讲呢?为了弄清楚学画要不要讲的问题,王三专门去看了几个社会上办的美术培训班,无论是幼儿班还是即将考大学的成人班,都是老师讲,学生听,老师还要具体指点学生的作品。

王三很想问一问这个问题,但在大师面前,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又过了半年,见于主席丝毫没有教学的迹象,王三终于憋不住了,吞吞吐吐地说:于主席,我是个百分之百的外行,见我儿子天天画,也不晓得画成什么了,要不要请您指点指点……

于主席说:就让他画吧,喜欢画就行,现在照着图片画,以后看着实物画,画像了,画得好看,这画家就当成了。我没有上过美术学院,画着画着,就当成了个画家。

那就好。王三明白了:原来画家也可以这样当。

王三又问:您看我儿子能往画上发展吗?

于主席道:现在还小,不能谈这个话题。

于主席没有带过学生,不晓得怎样带学生,也不准备带学生,拒绝了很多慕名者。他让王三的儿子跟着学,首先是同情心的驱使,见王三来自最底层,又忠忠实实为他服务多年,不好撕下面子。重要的是王三救过他一次场──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省里的收藏协会举办本省首届书画作品拍卖会,应主办者的邀请,他也送去了一张油画,由于那时刚刚开始搞拍卖没有经验,他的画底价标得过高了些,结果开拍后没有人响应,差点流拍。其时王三听说有个拍卖会,有于主席的作品上场,他特地动员他的老舅来捧个场。但是他们来得迟了些,进场时人还没有坐好,拍卖师叫着于主席的名字,快要落下流拍的槌了。老舅的助手慌忙举牌,慌乱中竟喊出高于底价两千元的数字来,惹得大家一阵哄笑,以为来了个神经病。就因这难得的慌张和至关重要的一槌定音,从此奠定了他在画界的价位。后来他才得知:这事竟是王三暗中促成的。倒也不是钱的问题,一个省会美术界头面人物的作品首次拍卖就遭淘汰,这面子怎么也过不去。就凭这一点,他也不好拒绝王三的儿子进他的画室。

王从艺十岁的时候,于主席又搬到一个更大的画室里,又是一个更大的老板提供的。画室里配备了大屏幕电视机和高档音响。这个年代上了档次的画家,都是要一边听着交响曲、一边画着电视屏幕上的照片的,如今很少有人写生了,到风景好的地方拍些照片,回来在屏幕上放大照着画,既省事又效果好。于主席算得上是大画家了,却是“洋”不起来,既不用视屏,也不听音响。但现在不“洋”还不行,电视机和音响都给摆好了,总不能摆看吧。但摆弄这些东西他不在行,一些简单的操作,怎么也学不会。有一天,他正在为下载一张图片的事伤神,在一旁默默地看画画的王从艺说:主席,我帮你来弄吧。这时于主席就看着一双细嫩的小手,在电脑键盘上优美地舞动着,就像一个成熟的书画家在纸上走笔龙蛇。

于主席突然就想到,这个孩子也画了一些年头了,那作画时的手法,怎么就没有摆弄电器这般流利优美呢?以后王从艺就成了于主席的电脑、音响管理专员。他把于主席几十年来堆积的书画、影像、书信等个人重要资料,全都存到电脑上去了,并设置了极其便捷的方法,让于主席随便查找。这个孩子的能干让于主席觉悟到一个画家拒绝现代化是一个错误。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突然以清脆的声音,使于主席的画室除增添了电视和音响的活力外,平添了一份朝气。因为一个十岁孩子的能干,让于主席觉得有了同他对话的必要。

王从艺十二岁这年,没有让于主席再出面,便考取了省会一家不错的中学。这年冬天的一天,王从艺没有让他妈彩珍再陪他来于主席的画室。他进来后以俨似玩电脑一样的优美的手势,把于主席的画室打扫得利索,干得一点也不比他妈干的逊色。然后,红着脸站在于主席身边一身不吭。

于主席感觉到有点不对头,问道:今天怎么不说话?学校里有什么好新闻?

王从艺没有回答。于主席这才看到了孩子涨红的脸。

于主席问: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吗?

王从艺终于鼓起勇气说:主席,我想找您借点钱。

于主席差点质问:借钱?小小年纪要钱干什么?但以他的修养,终于没有说出口来。他马上想到一个少年要花钱的种种不良后果。而且不找家人找外人,其去路更加可怕。

后来于主席觉得不要问任何理由,哪怕明明知道他是拿钱去干不光彩的事,也要把这笔钱给他!就当是补偿了当年王三在拍卖场帮他的那一把。

于主席问:要多少?

王从艺说:二万六千。

于主席:不少吧?

王从艺:我算好了。

于主席就从身边的抽屉里点出一把票子来。恐是刚刚有人在他手上买走了画,他夫人照料那一群猫和狗去了,还没来得及清走这笔钱。

王从艺一手接过钱,一手递给于主席一张借条。

于主席看了这个郑重其事的孩子一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王从艺将借据放在开着的抽屉里,像一个大人一样老练地说:我很快就会还您的。主席,这事请您暂时不要对我爸说。

于主席算了算,王从艺拿走钱后,大概半个月没有来他的画室里了。于主席还来不及往坏处想,半个月后,王从艺拿着一包钱,从于主席手上兑走了借据。另外又递上一点钱,对于主席说,这是二万六千元钱半个月的利息。

于主席想要说点什么,却被王从艺打断:我爸说了,要是十几年前您不借给他一笔钱,就没有今天的我。您是个福星,这钱我是一定要向您借的。我的想法没错,我做对了,您这笔钱让我赚了钱。我爸当年付给您利息,是对的,所以我也要像我爸一样,付利息……

王从艺后面说了什么,于主席没有听进去。他想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般世故老练的话来。

于主席很快打听出来了:最近有一位走红的港台歌星来省会搞独唱音乐会。王从艺到一家塑料厂定制了一大批面具,他用在他这里学到的手艺,将面具彩绘成这位歌星很搞笑的漫画像,他先是组织人在他所在的学校里卖,后来被大学生看上了,把他手中的存货抢购一空。

演出的最后几天,王从艺的作品供不应求,他不得已通宵绘制。当体育馆里数千人戴着这一极具创意的面具而成为晚会一大亮点时,王从艺却瘫倒在他租用的厂房里……

后来于主席对王三说:幸好我没有让你儿子叫过我老师,幸好我也没有认真教过他,看来他的本事我也教不了。教的未必会,没教的未必不能。

猜你喜欢
王三老舅画室
王货郎回家过年
王货郎回家过年
报仇(小小说)
送给老舅两包烟
老鹰画室
送给老舅两包烟
创意画室
科学画室体验记
王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