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七首）

纯 子

在江南（七首）

纯 子

在江南

山河还是旧貌。因此

在江南，我仍然无山可靠，但所幸

有水可傍。一条长江，

让我拥有弱水三千，而且不限

只取一瓢饮，一节莲藕，

有着我想要的清白，一棵垂柳，

有着我想要的婀娜。我不仅有柔情的左邻

拱桥，还有温和的右舍

亭台。因此这些年

在江南，我一直无法心比天高，

但命，一点不比纸薄：

我有宽阔的江面，我还有优质的水源

我临渊，可织网授渔，

更可学鱼跃，在低处，

练鸿鹄之志。

我拥有的

在江南，我拥有的，

一点也不比你们少：白日

我有十里长亭，黄昏

我有渔舟唱晚，夜晚我有近水楼台。

春天，我还有园林

知春如许，而秋天我有

落木萧萧知秋寒。在江南

我也有敝帚，扫门前雪。有陋室

迎天下鸿儒。不行千里路

我也能见长安月，用洛阳纸

喝杏花酒。在江南

我虽为稻粱谋，但不为世事扰。有近忧，

但无远虑。我以己悲，

但不为物喜。在江南，

我的矛，经常对着我的盾，

但我的纸，

严严包住我的火。

在江南练习爱情

在江南，我们

可以去长亭外，练习

十八里相送。或者到乡野中

练习男耕女织。甚至

我们可以到桨声灯影的秦淮河

用江南丝竹，练习新婚别，

或者化蝶。如果

这些还不够，我们还可以

去寺庙，在烧香途中

或者在后花园，练习古代才子佳人的

一段巧遇，一见钟情后

互赠信物，我们不仅练习

私定终身，我们还可以

用一生的时间来练习，

举案齐眉。

江南的理想房子

我们在离一个什么村，或者一个

什么庄的地方，建一间房子，

房子不要太大，但一定要能放下

我们的爱情。房子不要太豪华

但屋前要有大片的油菜花，屋后

要有成排的垂柳，而四周

有喇叭花爬满篱笆。

这处房子，也不要太喧嚣

但一定要早上有鸡鸣，晚上有狗吠

而白日，有百鸟啁啾。

如果不远处，有清澈的小溪经过，

发出潺潺之声，则更好。

这处房子，也不要太雅致

但一定要成为我们的汉乐府

不仅前通古人，后通来者

而且适合，晴天调素琴，

雨天阅金经。

在江南，你一定要爱上

你可以不爱蝴蝶，不爱它们的前世

不爱梁祝凄美的爱情，但你一定要爱上

蜜蜂，爱上它们的今生，

爱上它们在忙碌中，把每个平常的日子

都酿出最甜的蜜来

你也可以不爱一条长江，不爱它的

宏伟气势，和宽广胸怀

但你一定要爱上一条小河，爱上

它的波澜不惊，你更要

爱上不积小流，何以成江海

你可以不爱一辆动车的快速，不爱

一马平川中，人生的风景稍纵即逝，

岁月弹指一挥间。你一定要爱上

一叶小舟的缓慢。在缓慢中

爱上分秒的滴答，一生一世的漫长

你可以不爱春天的绚丽，

不爱乱花迷眼里，一枝红杏出墙来，

但你一定要爱上桃花的娇媚，

人面挑花相映红。你也可以不爱秋天的凄凉，

不爱月落乌啼中，秋叶千声皆是恨，

但你一定要爱上秋菊的孤傲，

宁可枝头抱香死。

甚至，你可以不爱江南的屋，

但一定要爱上它的乌。你可以不爱

江南的景，但一定要爱上它的人

那些和我一样，立身江南

也安命江南，平凡而善良的人们……

司徒镇

我情愿把司徒镇前面的那片田地，写得更

肥沃些，把那头耕牛

写得更勤快些。把干旱、洪水

写得更少些。把化肥、农药的价格

写得更低些。把田间的庄稼。

写得更葱绿些。这样我依旧

在田间劳作的叔叔，每年都有丰收的

喜悦，和开心的笑容

我情愿把司徒镇中间的那些工厂，写得

更多些，把车间里的机器，

写得更日夜轰鸣些，把厂里的业务

写得更繁忙些，这样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表哥，不再担心中年下岗，

也不必担忧，年迈父母的医药费

和上大学儿子的学费

我情愿把司徒镇后面的那条石子路，

写得更平坦些。把路边的路灯，

写得更明亮些。把路边的水杉树，

写得更多些。这样我从小就胆小的堂妹

加班黑夜回家，不仅路好走，

而且路上的伴，也多些。

而现在，我更情愿把司徒镇的冬天，

写得更温暖些。把那些梧桐，

落叶写得更慢些。把漫天大雪

写得来得再迟些。这样我暂居镇上

年老体衰的父母，出门

不再有迎面的寒冷。晚年的命运里

不再有刺骨的北风。

一杯水

白天，你完全可以，

从一杯水里，打捞出太阳的

光辉，而夜晚打捞出

星辰的璀璨。甚至你还可以

打捞出，一个完整的月亮

一片苍茫的乡愁。

在一杯水中，你还要相信

你不仅可以，打捞出一口意境的

古井，一潭抒情的深渊，

而且你完全可以，打捞出一个

深邃的大海，打捞出它命运里：

鱼类的漂泊、贝壳的泪水，

还有沉船的苦难。那些

不为人知的秘密，犹如一个人

的内心，在一杯水中

你完全可以，通过文字的船浆

绕过泥沙俱下的生活，慢慢

打捞出，他语言里的快马

和思想上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