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娟
东南亚华文文学中内在中国的传播
——华校华文教育与东南亚华文文学的关系
刘立娟
华校是培育华文作家的摇篮,同时也是传承中华优秀文化传统、传播新思潮的有效媒介。尤其是早期的华校更是为东南亚华文文学的发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华校与华文教育是海外华人社会的重要精神家园。“从教育与社会的关系来看,华文教育与当地不同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及民风习俗广泛交织,因而具有多层级的社会功能和文化意义。华人社会,作为普遍存在于世界众多国家的一个文化族群,其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过程,就是最为生动具体的文化交融和文化传播过程;而华人社会的华文教育,更以传承民族语言和文化精华的教学方式,卓有成效地传播着优秀的中华文化。”[1]
在马来西亚,最早的私学可以追溯到1819年建立在槟城的五福书院。时值来马的华人逐步增多,生活日繁,为了解决子女的教育问题,就在会馆、宗祠、神庙或者其他简陋的地方建立私塾来传授汉学,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或《四书》、《孝经》等儒学经典并书法、珠算等。五福书院的宗旨是联络乡情,共谋福利,发展教育。正如彭俊所说:“伴随着华人日渐增强的族裔意识和文化自觉,在华人社会共同的关注和支持下,华文教育由自发的私塾教育逐步发展成为具有广泛社会意义的义学、学堂和学校教育,成为华人社会的文化基石和精神支柱。但是早期的华文私塾一般由华人社团或个人创办,地点设在会馆、宗祠等建筑物内,条件很差。有人描述‘学塾设备,因陋就简,既无科学设备,亦无课外活动’,教室拥挤,‘光线暗淡,空气污浊’,师资匮乏,多来自风水、相命、书记及书信代写人之类的行业。”[2]1898年中国满清政府采纳维新派的主张进行教育改革,建立了新式学堂,并推行到马来西亚。马来西亚第一间现代式华校是创立于1904年的槟城中华义学,所教授的课程包括修身、读经、国文(华文)、外国语(英语)、历史、地理、算术、物理、体操等。此后,各地私塾竞相仿效。在1904—1920年期间,由于殖民政府对华文教育基本上持放任态度,再加上中国革命思潮,尤其是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对马来半岛的影响,华侨华人掀起了极大的办学热情。尤其是自1913年起,在新成立的“华侨学务总会”的倡导下,华界兴办华文学校已蔚然成风,不论大小埠头,都有华校,且已重视女子教育和师范教育,槟城华侨中学也于1919年设立。据统计,从1904年到1918年,新、马的华校已经达到300多所。这一时期,华侨华人受五四运动的影响,与中国的关系进一步密切,华文教育也逐步由文言文向白话文转化,教学媒介语也由普通话代替了本地方言。
清政府派驻新加坡的第一任领事左秉隆是新马的华文教育肇始期的主要人物,他为新马华文教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作出了重要贡献。他在任时,前后兴办起来的义塾计有:(一)陈姓族人所办的毓兰书室;(二)广肇商人所办的进修义学(亦称广肇义学);(三)小坡华人公立的乐英书室;(四)颜永成独资创办的培兰书室;(五)章苑生独资创办的养正书室等;加以家塾讲账之设,一时学校林立,弦诵之声,相闻于道。正如《叻报》报道:“叻中书塾,除自请儒师以及自设讲账者外,其余义塾,多至不可胜言。”设义塾兴教育等工作,主要是针对华族社会中的有识之士,进行意识形态的争取。至于广大下层阶级的劳工群众,由于他们智识水平低落,政治觉醒不高,只有从关注他们的切身福利问题着手才是对策。在这方面,左秉隆确实做到了爱护与督导的责任,使那些流离他乡的迷途羔羊,获得祖国的温暖。左秉隆关注劳苦小民的福利,反映在取缔猪仔(契约劳工)的贩卖,倡办同济医院赠医施药(1884年),设立保良局(1885年)以庇妇孺,及破获海盗等惠政上。[3]左秉隆在新华社会的举动,使得海峡殖民地政府惶惶不安。他们所担心的是华族社会在左秉隆的诱导下培养出亲中国的爱国精神。为了不让中国领事彻底地控制华族社会,殖民地政府苦思对策,最后终于决定分化华族社会。1887年,英国政府设立女皇奖学金(Queen’s Scholarships),便是这种分化政策的具体反映。女皇奖学金每年选派华族社会中的优秀分子,前往英国深造,为华族社会制造领袖,灌输亲英思想。殖民政府的这种分而治之的政策,是成功的。因为在20世纪初期,这批从英国留学回来的精英分子如林文庆、宋旺相、伍连德等,不仅成了当年侨生社会备受敬仰的风云人物,同时也是各种社会改革运动(如禁烟、剪辫、筹组义勇军等)的中坚倡导者。他们在1900年组成海峡英籍侨生公会(Straits Chinese British Association),借以团结受英文教育的海峡侨生。这样一来,新一辈的精英分子,使得新加坡华族社会开始分化。这从侧面反映了华校在当时的新马华人社会所起到的重要向心力作用。
“三十年代期间,由于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影响所及,同时更主要的是由于当时泰国政府没有对华文文教事业实施限制性政策,华侨社会的学校和华文报业相当繁荣,客观上形成了一个十分有利于华文文学发展的环境,从而吸引和培养出了一批热爱文艺的青年作者。”[4]这些青年作者们除了热衷于尝试新文学的创作之外,还效仿中国新文学作家们的做法,纷纷成立文艺社团。文艺社团的形式也多种多样,有组织读书会的,也有组织文艺社的,十年间成立的文学社团累计达四十余个。例如,其中比较有代表性并且具有较深影响力的方柳烟、郑铁马等人开设的“仿徨学社”和郭枯、洪树柏等人创立的“椒文学社”。1928年3月,享誉泰华报界的资深作家方修畅、郑铁马、黄病佛等20多人创建“彷徨学社”,提倡新文学,他们常常在《国民日报》上出版《彷徨》、《平芜》等文艺专刊及学术性期刊《天野》。在整个20世纪30年代,“彷徨学社”一直健康发展,林蝶衣、翁寒光、丘心婴等一大批文艺青年不断成熟,形成骨干,创造出泰华新文学的第一个黄金时代。”[5]这些文学社团组织,不仅有一支实力很强的创作队伍,而且在创作观方面积极倡导“为人生”的现实主义文学。郑开修就十分明确地表示:“作品有没有社会价值,要看它对现实之批判作用而定,只写身边琐事,与社会没有实际关联的个人主义作品,现在是被清算了。我们要努力的地方是:怎样用形象化和概括化的方法,来创造一些能够表现出现实社会的内在矛盾的东西。”[6]这些现实主义文学,对当时泰华文学的启蒙和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总地来说,这些作家们或是借各报副刊的版位,定期或不定期地出版同仁文艺专刊,或是自办文艺性、学术性刊物,有的甚至筹资出版社团同仁的个人或是多人作品集。方柳烟的小说集《回风》,郑铁马的散文集《死亡集》,林蝶衣的小说《扁豆花》、诗歌集《桥上集》和《破梦集》,黄病佛的《死亡集》和《涂鸦集》,方涛、人云、亦云、老鼎四人的诗歌合集《铃音》等,即是这一时期的较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集。这一时期的泰华文坛,颇有社团蜂起、刊物林立、作品泉涌之势,呈现出一派蓬勃兴盛的好势头,从而形成了泰华新文学史上的第一个浪潮,也被称为泰华新文学的初步繁荣时期。
泰国的华文教育和新马的华文教育情况基本相同,都开始于19世纪。泰国的第一个华校是谢犹荣著《新编逞罗国志》提到的:“据说在曼谷王朝拉玛一世(1782—1809年在位),泰国华侨在大城府阁良区创办一所华文学校。该校有可容学生200人的教堂,后该校停办。”[7]由泰国华侨创办的,早期的华文教育学校大概要追溯到 1907年孙中山先生到泰国宣传革命思想、组织同盟会的时候。孙中山先生很重视当地的华文教育,于同年成立了泰国中华会馆;后来又创办华盖学堂等。“1911年辛亥革命后,泰国华侨社团相继创办本帮方言为教学用语的华文学校。如潮州帮办新民学术中华学校,闽帮办培元学校(1947年),客家帮办进衡学校,广肇帮办明衡学校(1914年)等。泰国政府对华文教育从开始就采取限制政策。”1918年泰国政府颁布《民校条例》,主要目的是管理已建立的华文学校。规定华文学校教师必须在一年内泰文考试及格才可任教,学生每周至少学习泰文3小时,并教育学生忠诚于泰国。1921年又颁布《强迫教育条例》,规定泰国出生的儿童,7岁至14岁必须受泰文初级教育4年。该条例从1932年资产阶级革命后,被严格执行。1933年后,泰国政府开始强化民族意识,对华人实行同化政策,严厉执行《强迫教育条例》,强迫华人子弟学习泰文,规定凡7—14岁的华人子弟,每周必须学习泰文25小时。华文教师必须进行泰文考试,有初小四年级泰文程度方可任教。1933年,泰国政府还规定中文只能作为一门外语来教授,每周不得超过7小时。这一年泰国政府先后查封了100余所被认为不符合条例的学校。1936年《新民校条例》规定华文学校非强迫班,也必须用泰文教学”。[8]这段时期的泰国华文教育发展平稳。如果没有泰国政府出于“同化华人移民”目的的种种管制限制,泰国的华文教育也许会发展得更好。
在管制华文教育和华校方面,泰国政府和马来西亚的英国殖民者的做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自1920年后,新马的华侨华人受中国反帝反封建思潮的影响,民族意识和反殖民意识有所觉醒,掀起了抵制日货的运动,触怒了“英日同盟”。“由此当局殖民政府开始加强对华文学校的管制,于1920年10月颁布实施了‘学校注册法令’,反对法令的庄希泉等人被驱逐出境,华侨学务总会被迫解散。殖民政府除规定教师、董事及学校必须注册外,还对华校的课本和课程作了一些规定,列英文为华校的必修课之一,并对华校使用的教科书严加审查与限制,一旦发现有政治色彩,就列为禁书,仅以1935年为例,殖民政府就禁止了16家出版社的84种教科书与教学参考书”。[9]
华校的创办和兴起,华文教育的发展作用是极其重大的,对于新马泰华文文学发生时期的华人社会来说,华校最主要的是成为一个传播中国新思潮的媒介,在传承并且有选择性地继承了中国的悠久文化方面有着卓著的贡献。同时它对中华文化薪火相传,华人华侨在驻在国的发展、世界各国优秀文化之间的交流等方面都占有不可忽略的重要地位。初级阶段的华文教学,着重培养学生学习母语文化的兴趣,养成在华语文化氛围中自觉使用母语进行交际的习惯;养成华语学习的良好习惯,培养乐于接受民族文化熏陶、积极参与民族文化活动、爱好民族文化的情趣;培养尊重其他民族文化的态度,以开放的心态对待多元文化。早期华人华文教育确实取得了很显著的成效。华校的兴办在很大程度上唤醒了海外华人社会对中国本土社会的关注,培养了学生学习母语文化的兴趣,同时海外华人也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对于新马华文文学的继承与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注释:
[1]彭俊,《华文教育研究》,2004年第5期。
[2]林水豪,《文化事业文集》,马来西亚雪兰莪中华大会堂1985年版,第24页。
[3]陈育崧,《左子兴领事对新加坡华侨的贡献》,《勤勉堂诗钞》,新加坡:南洋历史研究会,1959年版第1—9页。
[4]《泰国、菲律宾、印尼三国华文文学的历史发展》,《海南师范学报》,1993年第2期。
[5]巴尔,《泰华文学小史》(初稿),《香港文学》1990年第 1期。
[6]年腊梅,《泰华写作人剪影》,曼谷:八音出版社1990年版。
[7]傅增有,《泰国华文教育历史与现状研究》,《华侨华人历史研究》1994年第2期。
[8]张正蕃,《逞罗民立学校条例》,参见《近六十年南洋华侨教育史》,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56年版,第30—31页,第65—74页。
[9]郑良树,《马来西亚、新加坡华人文化史论丛》(第2卷),新加坡南洋学会1986年版,第114页。
刘立娟(1965— ),女,北华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国际传播、世界华文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