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乡音

2011-08-15 00:49文/蓝
辽河 2011年10期
关键词:草帽戒指姐姐

文/蓝 雁

古 井

小村三条街,每条街都有一眼井。

这井谁挖的我不知道,街上的顽童更不知道,妈妈知道,她听她的爷爷讲的,一口井是一段小村的历史,一口井就是一段记忆。一口井就是一个圆圆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乡村。一口井滋润着一条街的乡音。

当井的前面加上了古字,人们开始绕着它走,南街的人率先把井用黄土填死,人们说,没用的东西放着对孩子有危险。井的对门儿谷奶奶的眼睛瞎了,谷爷爷埋怨说,填了井,奶奶的眼睛就瞎,那口井是小街的眼睛。谷奶奶说,瞎就瞎吧,看了一辈子了,能用我的眼睛换孩子的安全,值。

另两条街的井没有人再填,只从此看好了自己的孩子。

还有井存在,就有一串乡音紧握我的手,那个瘸腿大队长伯伯,每次我回家都对我说:为了井水清凌,淘井的时候才跌坏了我的腿。我每次回乡,都先舀一瓢思念。

井干枯了,我的思念很湿。

草戒指

读过铁凝的草戒指,我说她是给我的姐姐写的,姐姐笑着说:傻丫头,我又不认识人家.

姐姐的手上有戒指,是她自己用草编的,大人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开忆苦思甜大会,姐姐就偷偷地编草戒指。世界上惟有这草戒指可以随心所欲地戴,不用去讲究什么禁忌。

出嫁前的姐姐骑上墙头默默地编草戒指,我还不能明白她那即喜即伤的情怀,扳着窗棂给她唱小松树,姐姐捂着耳朵呵斥我说:“别唱了,难听死。”

我为此自卑了好多年,难道我唱歌真的不好听吗?

到我自己即将做新娘的头天我才明白姐姐那时的情怀,她编的是对少女的留恋和对未来的向往。她后来再没编过,手里总是姐夫的鞋底和孩子的兜兜儿。

2000年姐姐生日,我给她的礼物是一枚黄金戒指,可是我送晚了,她的手上已经带上了姐夫的铂金戒指,姐姐说,这破东西,还得讲究戴在哪个手指,不如我的草戒指。

布 鞋

穿妈妈给做的布鞋,就知道回家的路。

第一双是狮子头,她要我的将来威风八面。第二双是猫儿眼,她要我在黑夜里把一切看穿,第三双是松紧口,她说:这是个适应一切道路的船。第四双,真的是一双小船,妈妈说;无论走多远,船得归航。

爸爸给我说谜语:两只小船没有帆,十位客人在里边,白天载你行千里,夜晚停泊在窗边。

姐姐抢着回答:“是鞋。”

记忆的木门锁锈迹斑斑,钥匙藏在旁边那只旧得不能穿的花布鞋里,把手伸进去,就找到了进门的理由和出门的方向。

离开家,我不用带钥匙,回家的时候,我也不用去呼唤。

那双布鞋总在前面。

石碾子

那个唯一的石碾子是乡村的牙齿,嚼着乡村的汗和泪。

石碾子稳稳当当盘坐在学校的门口旁边。大碾盘上一个大碾轮轱辘轱辘轧着倾诉。年年的收成成与不成它最清楚,疯狂的浮夸风吹来的尘土不能掩盖它的证明。

石碾子街头总有一队长龙,排到月亮挂上树梢,累了的碾子只好把月亮也嚼碎了。哥推着碾子跑了很远,磨好的元宵面儿里有月亮味道儿,奶奶又把月亮圆圆的煮熟,我的正月十五,从此总是圆圆的梦。

哥在排那个长队的时候把梦想挂上了月亮,后来他就追随月亮头上顶着红红的五角星。

石碾子老了再嚼不动我们这一代的梦,叔叔说不是它老了是我们新了。

我们可以在碾轮身上骑马可以在碾盘床上抓石子,在孩子们嬉戏的屁股下石碾子静默无语,也许它累了,也许它真的老了。

樊老师想把它收藏在教师宿舍楼下奠基,没有人能抱得动它,石碾子稳稳当当扎在乡村的怀里。

草 帽

外公有个万能的草帽,很多的老爷爷都有这样万能的草帽。

这个破旧了多少年的草帽给我的是蚂蚱和青蛙,给外婆的是半路上捡拾的苞米甘薯还有黄豆粒儿,替外公承受的是风雨阳光的袭击。

草帽在田野上旅行,从麦田走向谷地,从记忆飘到怀念。

扎个稻草人再给它戴上一只破草帽,麻雀总以为是老农在那里看守,急得在路旁的树上唧唧喳喳就是不敢下来偷谷粒。

草帽是走不出乡村的礼物,外公给了舅舅,舅舅又给了表哥。表哥在乡村的头顶盖了一幢别墅,草帽依然挂在乡村的头顶。我躺在豪华的雕刻床上想那草帽辫儿怎么编来的。

草帽是心的罗盘,只有定盘的心能抵御明天的风雪。

稻草蒲墩

母亲屁股下面坐的,是只有乡村才有的稻草编制的凳儿,乡村人叫蒲墩。

在秋后,母亲弓下身,把那瘫软的生命扶起。

除掉谷粒的精髓承受不了相思。母亲,一抹一汗,一叉一血,再系牢绳带,让它四平八稳地连接。

奶奶坐着蒲墩儿包棒子,爷爷坐着蒲墩儿吧嗒他的老旱烟。哥哥姐姐为抢一个新蒲墩看电影打得连滚带爬。城里的人谁知道,穿着牛仔走进编辑部的我,怀抱着的文字就是坐在蒲墩上的写作。

蒲墩上我望着夕阳想山的那边有没有神仙,不老的山总那样站着。蒲墩上的我永远也没想过能越过高山,坐上飞机的那一天,我俯瞰家园,一屋子的爱和欢笑,蒲墩是功底。

蒲墩的记忆泡在潮湿的雨地,它有钢铁般的承重力承重一季的收获。舒适曾经如何激动母亲的摸索,把这不老的青枕,如臀石盘坐!

风 匣

三遍子歌唱得晨起暮落,锅里的饥荒灾年锅下面它煽风点火。赤裸裸的长杆拉出来又推进去,把奶奶的的手推成了褐色。

院里大公鸡啼鸣报晓,屋里风匣声声唤阳光。

和柴草一起把滚烫捧给生活,一切欢跃和忧伤,成为招风的经幡。

吟唱欢乐,演奏春天的麦秆秋天的落叶冬天的残枝,灶膛的脸被你煽情的通红。

风匣永远记得妈妈的手纹,和它一起经历岁月的打磨,磨出了手茧,磨细了风杆。只要每个黄昏,招回田野里的爷爷和父亲。那双眼睛和那风匣的眼睛,才渐渐闭合。

少年和你对话,你的回答咕哒哒,咕哒哒。居然是一曲怀念的音乐,从那时候我开始绽放舞步情怀。

依依岁月,风匣流传的是不朽的经典。

如今,灶膛都没有了就更找不到风匣的踪迹。木风匣,我寻遍角落寻不见,是不是也投入了它曾经煽动的欲火?

铴 锣

铴、铴、铴——

那个声音敲醒了大街小巷,被孩子们紧紧围住的脏老头还在不停地敲。不是他想象的人群他是不会打开那个装满花花绿绿玩物的笼子。人群不够,他宁可耍坛子演杂技吸引人也就是不给开。等孩子们把大人从家里拽了出来,把家里的破铁破玻璃破旧棉花套子找了来,他就用他那冻裂的有小孩儿嘴一样大口子的脏手,哆嗦着打开那个铁笼。

孩子们拥挤着抢小花棱,泥娃娃,搬不倒,皮球,布袋儿,红头绳,牛筋儿,泥笛儿,弹珠,玻璃球……

三双旧布鞋换个小花棱,两斤碎玻璃换个玻璃球,大人和老头儿讨价还价的当儿,鬼头鬼脑的小淘气儿偷走了一样又一样。

最贵的是那泥捏的各种动物形状的泥笛儿,乡村轻视女孩子,很少有人舍得给女孩儿换个泥笛吹,舍不得就舍不得,偏糊弄女孩儿说:女孩儿家不吹那个,吹那个将来长大那个,寒碜了没人要。

还是偷偷地吹了,男孩子看不得女孩眼巴巴地看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就给她吹。

那声音好美,女孩的心向白云飞。

青春的女孩看见自己隆起的胸脯后悔,后悔吹了那个笛子。多年后的女人奶着自己的孩子笑谈:如今的健美讲究的是丰满。

姥姥唬过我说:不许磨人,你要磨人就没出息,长大了和那老头一样顶坛子换破烂敲铴锣。

我一直很乖,很怕将来自己的手和那老头儿的手一样。

可是最希望那铴锣声在大街上敲响。

黄菊花

母亲的黄菊花开了,爷爷的脸也如它。

母亲的手如蚯蚓般插在泥土里爬行,黄菊花和栅栏棚里那口缸相约,开的时候一起开,一个从里向外开颜色,一个从田野装收获。

梅花开了,桃花开了,向日葵开了……黄菊花终于也开了

金黄的菊花把欢笑送上枝头,爷爷捻着胡须哼唱收获。树忙着凄凉忙着和叶子别离,黄菊花忙着开得无所顾忌。

不管那老牛拉着秋天喘息,也不管沉甸甸的谷穗低头着急。阳光下的黄豆像金子一样散落了一地,捡豆粒的孩子,头上插着黄菊花。

细细弯弯的花瓣在长发上留下记忆,细细弯弯的花瓣在额头上写下年轮,风霜无情。

急得那还没看够野菊花的小女孩儿,把牛顿定律背得满地赤泪,季节无法改变,这就是牛顿定律,失落的果子和落下的花瓣,永远也不能返回枝头。

打开家门,母亲的黄菊花在屋子里的窗台上鲜艳,一炕的苞米花一地的花生皮。一屋子的爱和欢笑。是我永远也写不完的乡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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