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玲谊
诗与爱的隐喻
——从《葬花吟》、《代别离•秋窗风雨夕》、《桃花行》、《芙蓉女儿诔》看宝黛爱情
罗玲谊
爱情是《红楼梦》的一条主线,而其中的诗词曲赋也隐喻了爱情的走向:即《葬花吟》与爱情的徘徊;《代别离•秋窗风雨夕》与爱情的成熟。
诗 爱 悲剧 隐喻
《红楼梦》是一部诗意的古典小说,尤其是宝黛爱情的古典诗意表现,更是让这出爱情悲剧“质本洁来还洁去”[1],红楼梦诗词曲赋文与人物命运、故事情节有密切的关系,而把其中的《葬花吟》、《桃花行》、《代别离•秋窗风雨夕》、《芙蓉女儿诔》与相关的章回一起解读,我们会发现,这几首诗文预示了宝黛爱情的走向与结局。
《葬花吟》出自第二十七回,正是宝黛爱情初期,所以,《葬花吟》可以看作爱情徘徊期黛玉的叹词。此时宝黛虽然互相有意,但还处于不确定时期,由此彼此常常猜疑,故而常生小隙,使爱情处于徘徊状态。
《葬花吟》所使用的“谢、飞、消、断、落、飘、空、漂泊”等词都是易逝难长久之词,表现了黛玉内心的情绪跟这些词语一样是无定的。虽然黛玉知道宝玉的心思,也明白宝玉对自己的心意,可是黛玉的处境和环境使她无处诉说,也无法解脱,只好借葬花表达心曲:“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而书中对宝玉听到此诗之后感受的描写是:“宝玉听了不觉痴倒……先不过点头感叹……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这样的推想及对人生与死的感受、领悟与黛玉在精神上是一脉相通的,这是他们爱情的重要基础,但在爱情发生的最初阶段,但宝玉的爱在最初是不定的,宝玉的情感会游移在宝钗、湘云间,这让黛玉对宝玉的感情产生了诸多怀疑,这也跟少男少女爱情萌发期的不确定性相吻合。
《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出自第四十五回。从第二十七回到四十五回,宝黛经过了送宫花误会、诉肺腑、宝玉挨打、旧帕题诗后,爱情一步步深化。宝玉对爱情的选择也已经非常明确,尤其是宝玉说林妹妹从不劝他走经济仕途之道,所以内心深敬黛玉,而他又从龄官下雨天在蔷薇花架下画了几千个“蔷”字明白了“人生情缘,各有分定”,黛玉既是来还神瑛侍者灌溉之恩,宝玉自然只会得到黛玉的爱,至此宝玉由以前的泛爱到专一的爱。此后,两人的情感交流达到了真正的心心相印,在此情形下,黛玉做了《代别离•秋窗风雨夕》。
黛玉刚写完《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宝玉进门,见到黛玉,二人之间有一些关于渔翁渔婆的对话,黛玉说完自觉失言,书中写到: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渔翁渔婆的话实际上是黛玉内心情感的流露,在黛玉的潜意识里,早已经把宝玉视为未来夫君,可在现实世界里,黛玉会为自己说漏了嘴而害羞,可见即使是在最爱的人面前,这样隐晦的表达都要掩饰,更何况在他人面前?按常理,两心相悦的成熟爱情是让人欣喜的,可宝黛却要在人前掩饰,黛玉更是觉得无可奈何,因此写了这首诗,读之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这可说是黛玉恋爱心情的重要反映。
《桃花行》出现在第70回。从47回开始,故事的线索转移,一直到五十二回才穿插了宝黛二人从内心深处的关切,五十七回紫鹃试探宝玉,让宝玉痴痴傻傻,第58回说两个人见面,只“些微谈了谈”。黛玉对宝玉说:“你的话我早知道了。”直到第七十回黛玉写了首《桃花行》,众人看见提议原来的海棠诗社改为桃花诗社,推黛玉为社主。
如果说《葬花吟》更多地是从大的生命范畴里感慨爱情的徘徊,那么《桃花行》则明显带有现实的影子,更多地写到了自己的形象和爱情更深的无奈:“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黛玉借诗句表达自己为爱情无法实现的无助。“庭前春色倍伤情……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诗句里有许多“空”字,同样表达了对爱情空守无望的悲叹,从这里可以看出她对个人身世和爱情的感伤更深。作者描写宝玉读这首诗的感受说:“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泪来,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宝玉笑道:“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宝玉是能够深刻理解黛玉的,不仅宝玉看了《桃花行》觉得是哀音,就是其他姐妹们看过后也认为:“太作悲了,好是固然好的。”
《芙蓉女儿诔》出现在在第七十八回,这首诗表面上虽然看来是诔晴雯,但它实际上是对宝黛爱情的祭奠。此时,贾家的情形日渐不如一日,家庭的衰退也投射到爱情方面,宝玉说:“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而七十六回黛玉与史湘云的月夜联句也分外凄凉,最后湘云出了上联“寒塘渡鹤影”,黛玉的“冷月葬诗魂”,都呈现出一片萧条之气。
如果说前三首诗侧重从黛玉对爱情的感受而与宝玉相呼应写宝黛爱情从徘徊、成熟到无奈的过程,那么这篇诔文则是从宝玉的角度来写,诔文很长,但黛玉在旁边偶然听到,深有感触的句子是“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宝玉后来在黛玉的建议下改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书中写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
黛玉的狐疑正是由于宝玉的改文说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担心最隐秘的心事,所以忡然变色。从整篇诔文来看,诔晴雯的文字无一不指向黛玉。对“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这段文字,各评本都有这样相似的看法,《红楼梦》庚辰脂砚斋评语认为:“如此我亦谓妥极。但试问当面用‘尔我’字样究竟不知是为谁之谶,一笑一叹。一篇诔文总因此二句而有,又当知虽诔晴雯而又实谶黛玉也,奇幻至此。若云必因晴雯来,则呆之至矣。”《红楼梦》靖应鵾藏钞本认为:“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
从以上四首诗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宝玉听《葬花吟》痴倒——看《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叫好——读《桃花行》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到黛玉听到《芙蓉女儿诔》的“忡然变色”的两相心理反应,我们发现投射到两人心理上的同步反应折射出爱情不同时期的内心表现。
《葬花吟》写桃花明媚鲜艳,爱情也仿佛像盛开的桃花,可却又似桃花般飘飞,看起来美丽却短暂。《代别离•秋窗风雨夕》爱情成熟于秋天,却要经历秋天风雨的严酷。《桃花行》更深层的悲凉,懂得后无望的无奈与凄凉,更深的绝望,《芙蓉女儿诔》作于深秋,马上要迎来了严寒的冬季,似乎也隐喻了宝黛爱情的冬天的来临,所以,在《红楼梦》后面的情节里,我们看到了木石前缘的落空,金玉良缘的实现,直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这份神话了的爱情也完成了它“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宿命命运。
如果说前三首诗是从黛玉的角度来写对爱情的感受,宝玉作为被动的接受感知黛玉的爱情召唤,那么最后一篇宝玉所作的诔文,则是从宝玉的角度,为这份爱情的埋葬预先唱了出葬歌。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这几首诗有一个循环:春——秋——春——秋,古人有伤春悲秋的传统,而这几首诗文所描写的内容也恰恰是悲的格调,正暗合了宝黛爱情必然是以悲剧收场,可以说,《红楼梦》借诗为宝黛爱情唱了一曲悲歌。
曹雪芹.红楼梦(第3版)[M].人民文学出版社.
(罗玲谊:华北水利水电学院人文艺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