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信笺

2011-08-15 00:49
山花 2011年22期
关键词:小燕李勇长虹

这座海边小镇离他们的故乡,相隔了数不清的纵横江河,和望不到头的重峦叠嶂。他们离乡别土来到这里,只为了心中的那个梦想。因此,他们大多时候是以这里为家了。

有时候,他们会说,出门在外心里总是想着别人。

项湄知道,他们说的别人即指的是家人。她对他们说,海边的日子才是她新生活的开始。

他们说,项湄跟我们不同啊。项湄的确跟别人不太一样。她不爱说话,逢上休息天的时候,她将自已关在那个小房间,一待便是大半天。他们弄不明白,她爱在房里做什么。觉得她似乎特别爱唱歌,这幢海边的房子里时常飘荡着她的动听歌声。她一唱歌,整幢房子似乎落满了灿烂的阳光。有人说,只要听到项湄的歌声,纵使离家远了,也不觉得清苦。也有人说,是有点儿家的感觉。

有时,男人们劳累了,想女人了,到发廊洗洗头、捶捶背,寻个机会放松放松自已。有的甚至放胆地描述起发廊妹的娇媚,一个个禁不住地心旌荡漾。李勇说,那个小红的模样儿真够撩人,电影明星跟她一比也差远了。老江说,你八成是瞧上她的一对大奶了吧。李勇便呵呵地乐着,对,有货才有味儿。岳成就说,上回我去洗头,那个女的乳房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它们老在我的眼前晃荡。我被憋得慌兮兮的,你们猜,那女的怎么说?他们就问,说了啥?说小弟弟有意见了。岳成说,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猛地低头一瞧,发现那东西正朝着我示意呢。话音未落,接着,猛地听见对门的厨房里传来一声沉重的钝击,像刀柄敲震砧板的声音。李勇、老江和岳成当即缄了口。他们伸长脖颈偷偷朝敞开的厨房窗子里瞥去,项湄正怒气冲天地瞪视着这头哩。

几个人不敢再吱声了。

房子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静得可以听见数公里路外海涛拍击岸边石崖的声音;海风呼呼地从窗台上吹过来,让人感到神清气爽。他们的声音不再喧闹时,项湄静静地站在窗前的相思树下举目遥望月亮。她心里想些什么,他们总是猜测不出来。他们说,项湄脑子里想什么跟我们无关,最怕的是她突然不高兴了。项湄一不高兴,他们就只好到街上去吃了。而街上的饭菜实在比不上项湄做的可口,吃得落胃和舒坦。上次,老江喝醉了酒说要去发廊找那个小红按摩,项湄脸一横,脸色唰地涨成酡红色,将做了一半的饭菜撂下不顾,一头扎进房里不出来了。李勇朝老江挤挤眼睛,说都是你惹的祸。老江喷着酒气道,我……怎么了?犯得着生气么?李勇就顾不上理睬老江了,一趟一趟地跑到项湄的房门前去侧耳倾听。到了后半夜,李勇还在房里长吁短叹。老江说,李勇,你睡不着,扰得我也不要睡了。干脆上楼去关心关心她嘛,顺带问问她要吃点什么。李勇便披衣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李勇转回来对老江说,项湄没在屋里,房门上还套了一把锁呢。老江一听,也跟着起床了,和李勇一前一后来到海边的石崖,远远听见海滩那边有项湄的歌声传来。他俩心上的一块悬石随之才落了地。从那之后,他们的言行收敛了许多。

老江说,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有个提议,我们到海边货船去买些螃蟹来煮,大家明晚就在海滩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大伙儿兴致盎然,一致OK表示响应。

他们是第一次这么多人聚在海边小镇过这个传统的中秋佳节。他们喝酒谈天时,兜里的手机此起彼伏地喧扰了起来。远在故乡的家人纷纷给他们打来了电话或是发来了短信问候,他们一旁哼哼哈哈地应答着,说到动情处,有的眼里闪着晶亮晶亮的泪光。老江也接了一个电话,合上手机盖之后,举起盛满葡萄酒的杯子,说,今晚的月亮特别圆,虽然我们没能跟家人在一处团圆或赏月,但我相信大家聚在一块过这个中秋,一定会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来,为我们的缘分干杯!

对,为缘分干杯!一阵酒杯碰撞的声音。李勇啜了一口酒,说道,记得两年前我跟着老江来到这里考察,那时我们就住在河边的那幢旧客栈,到了晚上经常停电,我跟老江说鬼影都要出显哩。老江乐着对我说,你大概盼着夜里狐狸精显形跟你做伴吧。我说,有那么美的事你自个儿先乐吧。后来没想到有这么多的老乡走拢来。李勇的衣衫让海风掀得像锣鼓,啪啪啪地响,他索性敞开圆楞楞的肚皮,说,老江跟我说这里正在搞大开发,让我过来瞧瞧。老江的话总是令人信服的,以前一块上学时,班上我就最信服他,我旋即办理了停薪留职。如果不让我走一遭,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心甘哩。朋友们不理解了,说我从那家旱涝保收的事业单位急吼吼地嚷着要出来,大概是跟小相好私奔来了。我说,我到现在连根相好的鬼毛都没摸着哩,哈哈哈,这不,都过来大半年了,想发点小财,多了也不要,掘一畚箕金子就回家。哈哈……反正也想好了,即便在这里赚不到钱,以后回去跟老婆吃米饭总是有的。哦,我忘了说,方才我老婆来电话说她已聘到上海一家驻本地的发展银行任业务经理。岳成接过说,你小子有福气,不像我……。

你怎么啦?老江问道。岳成怒目圆瞪地说道,我妹在电话里告诉说,我老婆跟一男人好上了,俩人经常在外面吃宵夜……。李勇说,你辛苦在外面赚钞票,她却让你做乌龟。长痛不如短痛,休了她!老江接过说,话不能那么讲,岳成出来之前好不容易才安了一个新家,过两天岳成还是回家去一趟看看吧。千万别像我当年粗莽行事……老江倏地意识到自已说漏了,赶紧闭了嘴巴。

其实老江不说,大家也知道老江当年曾发生过一桩让他至今悔青肠子的事儿。那时老江还在国有的物资部门工作。大伙儿知道,那种部门风光也就几年工夫。为了抓住最后一线尚存的希望,他随同一女上司辗转南京上海西安等地催款。跟家里一别即是大半年,天各一方使小夫妻俩都感到一种空前的落寞与守望的疲惫。一天,家里来了一位男客人,是给小燕捎信的。小燕急切地接过信封看,上写着县体改办彭进转交梁小燕收。小燕便说,你就是……对,我就是袁长虹的丈夫彭进,叫我小彭吧。他落落大方地告诉她。小燕拆开信皮仔细瞧看夹寄来的一张老江的照片,是东方明珠塔下的一张全身照,身着皮猎装的老江面容清瘦了许多。小彭说,袁长虹也这样照了一张。小燕心头悄悄地掠过一丝不快,心想,你今天来,主要是告诉我这话的吧。嘴上却说,他们出门在外自已辛苦,家人也跟着吃苦,何苦来着。小彭就笑笑,说,认识你我很高兴,今天我先走了,孩子还等着我回去辅导作业呢。而后,俩人握手告别。

过了数天,小燕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打到了另一间办公室,是同事跑过来传唤的。小彭说,对不起,那天我忘了问你电话了。小燕心里掠过一阵惊愕,问道,找我有事吗。电话是小彭打来的,小彭说,其实也没有事儿,若是你晚上有空的话,想请你去文化宫跳舞。小燕想,他是有心想结识我吧。这年头,多认识一个朋友也不赖,何况他是袁长虹的丈夫,便答应了他。那个晚上,俩人跳完舞回家时,天空却意外地飘起了雨丝。小彭说,我开了朋友的车子,我送送你吧。小燕说,那太麻烦你了。小彭说,我家离这儿也不远,你不妨过去认个门嘛,以后有什么事需要相帮,尽管可以过来找我。小燕接过说,你不嫌烦呀。他说,不会的。小燕想,到底是机关工作的干部,想的周到呢。

到了彭家,小彭的孩子被送去父母家做作业了。他说,孩子早上到学校要起早,就让他睡在他爷爷奶奶那边了。小燕说,原来你过得比我要潇洒。小彭回应道,他乘机又近了一步挨着她说,这要看你怎么个活法了。小燕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她不想跟他深谈这方面的话题,故不吱声。离开了舞场的那种特定氛围,她倒有了一丝忸怩与不安。歇坐了一会儿,小燕瞥了眼墙上的钟说,不早了,我该走了。手伸向门锁时,有小彭的气息扑洒在脸上,将她的左手从门锁那里移开,握在他的手掌心里,耳畔传来温软的语音,说,难得出来,多聊一会儿嘛……房门终是被拉开了,一股寒冷的风从门隙里腾地钻了进来,她打了一个冷战。

一周之后,袁长虹回家了。听说老江仍留在那里处理后续事宜,老江晚了数天才回到家里。夫妇俩重逢时,对他思念已久的小燕发觉他的目光里含有一种异样的东西,让她感到了陌生和诧异。小燕想不出缘由。后来,她在街上与小彭相遇时,见他匆匆地走过去了,权当没有看见她似的。小燕想,哼,真是个莫明其妙的男人,跟数天前的热心肠相比判若两人呢。再后来,听说袁长虹与小彭离异了。对于袁长虹夫妇俩之间的事,老江心下本来就存有蹊跷,这么一来,更加疑心重重了。回到家里,面对老江的一遍遍诘问,小燕渐渐也变得厌烦起来,甚至怀疑起自己。到最后,她只好这么说了:我怎么知道他们会离婚呢,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呐!再说,你是相信你的妻子还是相信你的那位古怪的女上司?老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哼,事已至此,我简直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袁长虹夫妇离异后不久,老江跟小燕紧接着也办了离婚手续。老江单位里的人感到疑惑不解了,他们说,瞧!这俩口子,离婚也会传染呐!

没出半年,老江所在的单位最终抵挡不住市场经济之潮的冲击而土崩瓦解。接着,传来了一条小道消息,袁长虹暗中跟省厅某领导交往甚密,她早就思谋打算另择高枝了。而在此之前,小彭一直却蒙在鼓里。小彭晚上跟她行完房事,在枕边津津乐道且毫不设防地跟她大谈结识小燕的经过及俩人去文化宫跳舞之事。袁长虹听了,笑着说,原来在你的生活中,这便是挺有趣的事了。后来,一些琐碎和纠缠不清的话竟成为了她甩掉小彭的把柄。

事后,小燕听人说,她跟小彭那个没有实质性交往的冬夜,成了袁长虹提出的一个离异借口。小燕觉得自已是替他人背了黑锅,她终是看穿了袁长虹外表强悍之下的那颗脆弱之心。

老江没有将后悔的意思说给任何人听。小燕后来也没有再嫁,她说如今的男人只会令她感到心灰意冷。老江不肯对任何人提及当年的那段往事。朋友们仍是隐隐约约地猜测到他的心思,背地里总要替他叹息一番。

说心里话,老江内心仍是怀念前妻小燕的。方才,他在杭州读书的宝贝女儿给他打过问候电话,说月圆之夜,她特想念爸爸和妈妈……接完电话,他的眼眶就濡湿了。那会儿,大伙儿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脸上,老江挥了挥手,像要挥去那些令他难堪的往事。他说,你们多给家人说说暖心暖肺的话吧,她们在家里守着实在是不容易哩。他心里其实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假若小燕她不嫁人,他这辈子也将不再娶。虽说离异多年,他也见识过不少外面的女子,但最终在心里放不下的仍是前妻。

有人说,哎呀,你这话说得沉甸甸的了。

一旁的岳成将话题转移了开去,他把目光挑向远处寻觅,说,哎,叫项湄唱支歌,调节调节气氛嘛。哟,她怎么一个人跑到石崖那边去了。

李勇悄声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晚上只有她没有接到电话。

岳成就说,她老公刚刚荣升了副县长,可能是工作比较忙,一时半会儿忘了给她打电话吧。

李勇说,你怎么知道她老公高升了呐。岳成说,是爱娇昨天打来电话说的,她这次回老家去筹措资金时还遇见他了。

岳成说,爱娇还说,她已将自已原先开在粮油批发市场里的那个副食摊位盘掉了。

有人附和着说,看来爱娇是要倾注全部心血来这里押宝呢。

他们就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往项湄的那个方向。他们不明白,项湄都做了官太太了,还跟他们在这里摸爬滚打地吃苦受累。项湄从石崖边的沙滩地里拣了一大捧晶莹剔透的贝壳,笑盈盈地举着,一一向他们展示她的成果。李勇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了项湄,你老公今晚上真的没给你打过电话么。项湄听罢一个颤悠,手掌心里的贝壳哗地泻落了一地。岳成恼怒地瞥了李勇一眼,头转向一边。只见项湄慌促地蹲下身逐个去捡,好像不肯遗漏掉任何一粒宝贝似的。接着,她喁喁地开口答道,他向来习惯写信,说手写的书信更能传达出韵味;还说最不喜欢发短信了,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人气味儿。李勇松了一口气说,到底是书生出身的官员,跟我们这帮俗人大不一样呵。

岳成说,我们还是喝……喝酒!

老江说,为我们今天的团聚之夜干杯。

岳成与李勇附声说道,干杯!干杯!日后,项湄回家跟老公团圆了发达了,别忘了扶衬扶衬我们这帮难弟难兄噢。项湄听了,一边点头一边朝他们笑笑。

过了两天,爱娇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携带了家里卖掉副食店的15万资金。加上岳成的15万,够他俩合伙开一家小型的采石场了。在此之前,他们到那个叫江岭的小山丘已经往返多次考察了数遍。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谁也没有觉得跟以往有什么异样。夏天的时候,这里总是倏忽之间豪雨如注,让你淋个身儿湿透,当地人说是太阳雨。一阵噼啪骤雨之后,须臾便是铺天盖地的灿灿阳光。火焰般的金黄色跟周围葳蕤繁盛的葱绿色常青植物相簇相拥,即是海边小镇的一道独特的夏日景观。冬日呢,从来不见一场轰轰烈烈的白雪,当地人活了一辈子兴许也不曾见识过身临其境的雪景。说到底,这是个没有冬日的小镇,不信,可以到街头去瞧,穿短袖衬衣夹衫的人随处可见。小镇的一年四季较其他地方要炽热得多,叫它热土也实不为过哩。

这年秋天,与往常略微不同的迹像倒是凸显出来了。街上少了那种行色匆匆的行人,这里的本地人是从来不用急匆匆地来赶路办事的。哪是外地人哪是本地人,从他的走路姿势一看即能辨别。从前,所到之处全是熙熙攘攘或充斥着五湖四海语音的情景不复存在了。如潮涌般的外来投资客一夜之间从这个热情似火的小镇逃逸了,原本热闹的地方刹那间冷落了。

这期间确实发生了一件惨重的大事,一纸红头文件由上头发送到开发区管委会,意思大致是讲,作了宏观调控,将开发的重心转移到另一处的海湾区域了。一纸威力,比那龙卷风强多了,来这里掏金的人们在强劲飓风的吹刮下,仓皇地四处撤离……。

人生的十字路口,他们又面临新的抉择。

老江他们这天又来到了海边的石崖上,面对大海扬起无情的滔天巨浪,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各自的心思。人算不如天算呵。不知是谁这么叹了一声息。接下来他们席地而坐,不停地灌酒劝酒。酒后,一些人竟嘤嘤地痛哭流涕起来;也有人则木木地将目光投向汹涌的大海,试图从那里寻找到出路。他们想,一年前李勇说过的话在每个人的身上果真应验了吗?可是,他们不愿相信呵,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远没有李勇那么幸运,他们来到这里毕竟是倾尽了全家或自已的全部心血的。

夜阑人散,他们互说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珍重!然后,回到住处各自埋头整理行囊。只有爱娇仍在用力撕扯窗框上一块海蓝色的丝绒窗帘,久久不愿离去的样子。现实要让她的血液从沸腾瞬间冷却至冰点。她心有不甘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哭声在耳畔缭绕不绝。项湄坐在写字桌前整理抽屉里的材料,听烦了爱娇的哭声,她放下手里的活,轻手轻脚地走至爱娇身边,揽过她颤栗不止的肩膀,说,你还有完没完哪。说实话,这会儿她的心里也是很痛很乱,想找个人淋漓尽致地哭诉一番呢。可是,她只能悄悄地隐忍着。

爱娇停住了欷歔,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来的那个夏天,这里太阳很猛,我们去前街的窗帘店一眼选中了这块海蓝色的精丝绒,你说,喜欢窗帘上椰树与大海的图案,每天看见它,好像迎面拂来阵阵凉爽的海风……

项湄说,你也说过,往后我们有大海做伴,老公不在身边也不觉得寂寞难耐。

爱娇说,可是,为什么呢。我们的辛劳和努力,换来的却是两手空空!我真的想不通呵。

项湄说,想想家里还有老公和孩子等着你,至少还有好梦可做呵……

爱娇撇撇嘴说,哼,你知道吗……血本无归啊,他们在家里眼巴巴地指望我赚到钱回家团聚呢。她摊了摊手,泪水又一遍模糊了双眼。说道,而你,有一个好老公……眼见着从局长到副县长一路飙升,你回去便是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官太太了。你是永远体会不到我们平常百姓这番割肉流血般的感受的!

爱娇愈说愈激动,一激动心里便愈来气。

项湄见状,无可奈何地摇晃着脑袋,叹了一声。转身走近写字桌前,眼睛里储满了汪汪的两眶泪水。心中的一团火焰引燃了,她将平时紧锁在抽屉内的信件一一掏出来,往桌面上掼去,一封接一封地,啪!啪啪!脸上泛着铁青色,嘴唇不住地颤抖说,你心里有苦了,有痛了,可以大声地喊出来、叫出来!而我呢,什么话都死死地憋着,藏在心底对谁也不能说!这才叫苦,你懂不?今天,我项湄索兴豁出去了,干脆对大伙儿说个明白透彻好啦!你们都过来看看吧,这是些什么呀!这个伪君子!爱娇心怀忐忑地近至桌前,犹豫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展开来看,都是发自同一个人和同一地址的信件。一封又一封看似洁白而温情四溢的信件内原来装的是一张张老家的山城晚报。估算起来也有几十封。

爱娇不解了,低声问道,你老公他……怎么寄的都是我们老家的报纸,半片问候的信纸也没有呢?

项湄冷笑道,呵呵,这个伪君子!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这儿呢!实话跟你说,我从老家来这边之前,我老公外面已经有人了。我当时就理性地告诫自已,不要去外面戳穿他的隐私。对他来讲,名誉和前程比什么都金贵,而且,我也不想让小孩将来有个被人瞧不起的老爸。我便将这一羞辱隐忍了下来。这个海边小镇是我选择逃离那场不幸婚姻的落脚之地。你知道老江是个好人,他是我老公的同学。我跟老江说,你也带上我走吧。我会做账,能跑业务。老江是个明白人,答应了我。临行的前夜我将小孩托付给父母照看之后,才平静地将自已的一番决定对老公和盘托出。我说,咱俩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是,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老公说你说吧,我什么都依你。我说就是每月往海城寄一封信,哪怕是寄一页白纸也行。老公终于舒了一口气说,这算什么呀,好,我每月给你寄一封“信”来。说到这里,项湄颤抖的嗓音陡然变成了抽噎之声。爱娇问道,为什么要这般做呢。项湄说,一方面,我在这边若一直没有他的电话或信件,会引起你们猜疑的;另一方面,也是自欺欺人的做法,我让自已产生一种感觉,始终有人牵挂我呵护我……项湄说毕,将头颅深深地埋进臂弯,抽泣起来。爱娇见此情形,想起项湄平时在大伙面前为什么老爱唱歌了。

想到这里,爱娇觉得手上的这些信件好烫手,她呼地一下将它们抛开了。那些铺开的报纸像大鹏鸟的翅膀一般纷纷扬扬地盖住了房间的地面。项湄抬起一张雪白烁亮的脸庞说,把它们烧了。爱娇问,现在就烧吗。项湄说,对,将它们全烧成灰烬。

那晚,小镇上空雷鸣电闪,大雨整整倾注了一夜。

项湄清早推开屋门,对面河岸瑰丽色的朝霞欢快地跃上荔枝树丛,在她苍白的脸上涂抹了一层莹粉般的亮色。她低头寻觅屋檐下的那堆纸骸,发现已被昨夜的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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