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改稿班的经历

2011-08-15 00:49吴世祥
山花 2011年22期
关键词:山花酸菜文学创作

吴世祥

我是在文学创作这条崎岖的小路上痛苦地跋涉了一阵之后才逐渐认识到,搞文学创作,主要还得靠天赋。这论断似乎有点唯心论的味道,然而,我在鲁迅先生的著作中却找到了证据。鲁迅先生说:“从前教我们作文的先生,并不传授什么《马氏文通》,《文章作法》之流,一天到晚,只是读,做,读,做;做得不好,又读,又做。他却绝不说坏处在哪里,作文要怎样。一条暗胡同,一任你自己去摸索,走得通与否,大家听天由命。”这“听天由命”,说白了,就是看你到底有没有作文的天赋。鲁迅先生绝不会是独自从师学习的,然而,同样“只是读,做,读,做”,而最终在文学创作上做出了成就的,他那一班同学中,似乎也就鲁迅先生一人而已。

20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的《山花》,很弹得起的,发行量曾达到数十万份。那时,往文学创作这条崎岖小路上挤的人,成群结队,蔚为壮观。当时《山花》的那一批领导人,可以说真的是一批视文学创作为事业甚至为生命的人。他们对这种文学创作的“繁荣局面”,自然是欣喜不已。于是,在正常编辑出版《山花》之余,每年都要抽出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办与文学创作有关的座谈会、进修班或改稿班等。《山花》带了这个头,各地州文联,甚至还有一些县文联,都不甘落后,每年也跟着举办类似的进修班或改稿班。文学创作之风,吹遍了苗岭的山山水水。《山花》是省文联的刊物,因此,所有这些活动,无一例外都要邀请《山花》编辑部的人员参加。那时在《山花》当一个编辑,真是忙得可以。

记得是八十年代末的一年(哪一年记不清了),又有一个地区文联召开小说改稿班。作为《山花》的小说编辑之一,到这个改稿班去“指导”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和另外一个编辑的头上。这个地区,在贵州是极有名的,民国初,这里出了好几个在当时的中国政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在那时火红的贵州文坛上,这个地区的声音却较微弱。因此,编辑部领导对这次改稿班极为重视,一再嘱咐我们,工作要仔细,若有好的苗子,千万不要放过。

我们被安排住在州政府招待所。改稿班就设在州文联。负责人是州文联副主席,一位50多岁的老人。有近20来个学员,男男女女,年龄都在二三十岁之间,正是人生的理想宏大而精力十分充沛的时候。老主席很热情,特别是对待这些学员,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女,谁没稿纸了,谁没墨水了,甚至谁打喷嚏谁没来吃饭,都是他跑前跑后的忙。这样的领导,不知现在还找得到找不到了。学员都是带得有作品来的。改稿班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上午集中学习,内容无外乎是一些相关文件,或一些大家名家有关创作的论述。我们间或也回答一些编辑上的问题。下午学员们修改作品,或互相讨论。下午我们不需要出席,就住在招待所里,但下午却恰恰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学员们争相将作品交给我们,而且都想马上听到我们读后的意见。每读完一篇文章,就要说出好在什么地方,还有哪些不足,是否有修改的价值,或从什么地方什么角度进行修改,而且,你还得考虑说话的语气、态度,考虑对方是否能够接受,比起在编辑部上班来,真不知要辛苦多少倍。我和同事都叹曰:这哪里是“指导”,分明是来接受考试了。

然而十分遗憾的是,一个星期的改稿班,转眼就过去了。我们读的稿子,总起来三四十篇,其中一些虽经过两三次的修改,但最终没有一篇可用的稿子让我们带走。普遍的问题是,这些文章的八股味太浓,主题都很鲜明,但大部分情节都是为了表现主题而编造出来的。主持改稿班的副主席很失望。改稿班结束的那天下午,老主席在我们的房间里,默默坐了许久后,声音低低地问:真的一篇都没有?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两眼直直地望着我们,眼里竟然噙着泪花。我们也很尴尬,觉得白吃了人家一个星期的饭。

没有一篇可用的稿子带走的消息传出后,当天下午,我们的房间一下子清净了。这也让我们体会了一番人间的冷暖。但毕竟是轻松了。吃过晚饭,我们第一次游览了市容。街上小吃极多,让我们颇感诧异的是,这里的小吃竟然是泡酸菜最为有名,而围着小桌吃泡酸菜的,又以年轻的情侣居多。我们也吃了一回泡酸菜,可惜不十分投胃口。回到房间泡好茶,正准备躺下舒舒服服看看电视,却有人敲门了。

进来的是一个小姑娘,极熟的,就是招待所我们这层楼的服务员。小姑娘长得也还清秀,十分灵动,我们需要茶水什么的,招呼一声,她很快就会甜甜地笑着出现在你面前。而此时,她那甜甜的笑容不见了,却是一脸的羞涩,问道:我想投篇文章给出版社,请问怎么个投法?

你投什么文章给出版社?

小说。

小说?多长的小说?

有七八篇纸。

哦,那是短篇小说了。出版社好像不收短篇小说的,能不能给我们看看?我们倒是出短篇小说的。

她就掏出了一叠稿子给我们,不是专门的方格稿纸,是横格信笺纸。她把稿子交给我们就出去了,似乎就没打算要我们的回音。没想到,这还是篇很有生活情趣的稿子。她显然是以她的生活为基础写的,人物写得鲜活有个性。这是一篇认真改一改就改得出来的稿子,可惜我们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了。我们马上带着文章去老主席的家。老主席一听发现了好苗子,高兴得就像他的文章要发表了一样,同时又连连说惭愧惭愧,这样的好苗子他居然没有发现。

然而遗憾的是,这个姑娘的小说最终还是没能改出来发表。小姑娘大约是在工作时无意听到了我们和改稿班学员们的谈话,一时兴起而试试笔的吧。她真正的爱好是摄影。听说她后来开了家照相馆,彻底和文学之路古得拜了。

末了,我还得再说一句,文学创作是指导不出来的,也是教不出来的。我读中文系时,设有写作这一课,教课的老师可以讲出一万种写作方法,然而,我却从未拜读过这些老师的作品。因此,在文坛上你听到谁叫谁老师时,千万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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