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贵姓二人一张嘴的哥们,这几年一脚踩了鹅毛——走鸿运,生意兴隆家庭和睦夫唱妇随。去年下半年,哥们不断给我来电话,畅谈他即将鸟枪换炮的宏图大业。开夫妻店赚够了好几桶金,决定“爱您要要”的2011年大干一场,创办一家规模不小的纺织品公司,让我帮他拉拉资金笼笼人气。哥们表示开业大吉的场子会弄得红红火火,多邀些老乡朋友大家热闹热闹嘛。历经冬春夏,到今天快一年过去了,哥们的大业宏图始终没能开张。原因是:今年元旦那天晚上,他常年坚守小店的妻子突然得了急病,从绍兴一院转到省一院,进而要转到北京协和,七八个月间吐了十多回血,一吐就是一脸盆,存进浴缸简直能洗个血水澡了。到现在,他老婆仍然“病休”,哥们前日叹苦,说他独守小店就像绑在板凳上,前走后空一步都不能挪移。“半年多是怎么过来的?我头上的天塌了啊!”他有时晚上和我煲电话粥,聊着聊着叹一泡尿那么长的气,唉,白天易过晚上有点难熬。我装腔作势地问他:怎么就晚上难熬呢?哥们反问道:都他妈是男人,你难道不晓得?
我大概晓得的是,不惑的哥们一直有不错的女朋友(好像还不止一个),好得如胶似漆共穿一条格子裙子。女朋友流着泪把精卵结晶的红肉儿拿掉,“爱”字挂嘴边的男朋友抵死也不肯放倒家中的那面红旗——哥们说得为老婆孩子负责。这年头,非诚勿扰几分钟就能牵手,谁知道牵手的男女下台干嘛去了?QQ聊天视频一下下就能搞定,网友会面有几个不冲着床?所谓的爱情大抵早就死了,跟女人拿掉的结晶肉儿一起死了。在外面拈花惹草说到底还是为了性——尤其在饥渴的时候,在家中吃不饱的时候——性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它最终要落实到性器官上,就像花朵的芬芳来自花蕊。便迎来了一问:当雌花之蕊遭遇了病虫害,挺拔的雄株都暂停一季不授粉了吗?
今年夏天,在黄山脚下的一家小酒馆里,有幸与两个警官同席,我请教一位治安科的科长:一男一女开房被你们逮着了算不算违法?科长坏笑着问我:是不是你跟小情人开房呀。他说只要你们两人都有身份证,能道出对方的姓名及家庭住址,男女自愿,就算被公安部长撞见了他也只能绕道走。治安科长放一颗定心丸,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警官又说两厢情愿的年头,男人快活了,女人好过了,强奸案少了,性病多了,警察闲了,医院忙了。这年头,稀奇古怪的病都有,枪支的使用频率高了,枪口的磨损程度大了嘛。
有评点者坦言,对这篇小说心怀疑忌,认为前半部分能从一个比较独特的视角,“妇科诊室——祖母,母亲和女儿的修理所”着笔,别人还没这么写过,透过习以为常的公共空间深刻发现个体隐秘的无奈。但他话锋陡然一转,狠批后半部分,“但第五小节以后,完全跑调,全是梦游,”建议我把后半部分大刀一挥砍掉重来。“缺乏对精神的追问——性不仅是欲望,压抑的欲望,还是夫妻,人与人更深层次的关系,以及导致的精神困境。”人为拔高作者的层次——就像拔苗助长,我给他说我也想深刻下去呀,可是写着写着就“跑调”到约会上去了,月如娟,厘米一斤,就像姑娘们身上有糖似的。是什么吸引着我呢,是什么像重磅磁铁一样吸引着我们呢,两情相悦也好,执手偕老也罢,说到底还是离不开性吧。人在江湖在,身不由己中,性情,性格,性感,性爱,性与爱水乳交融无法分割。“性”由“心”生,心生为性,人的动物性,抑或是动物的人性集于一身,正如原罪一样。
2008年秋天,我的家乡发生了一件蹊跷事,牯牛杀人了,把两个半老男人差点杀死。不少人都说起因与一头小母牛有关,牯牛一憋几个月没见过母牛了,小母牛田下埂一声叫唤,牯牛小伙儿荷犁中多长出一条腿。你把铁轭架它的肩上,你把钢针穿它的鼻子,你要它拉犁拉耙,你兜上它的嘴不让它吃菜,你还蒙上它的眼睛不让它看小母牛。生为雄性吃苦不怕,饿肚不怕——宁在花下死,做鬼也喷香——你不给它吃的都不要紧,你还不让它享有爱情。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当然,动物嘴下留情最终没把人杀死,反过来挨了人的杀。人多么强大啊,牛像老虎都被人驯服了,所有动物都被人杀了吃了肉。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泡尿。夫妻两性的不和谐,导致我哥们的宏图大业未能开张。灭六国者六国,族秦者秦也。强大的人类最终将被一样东西穿心所杀,要么是丘比特之箭,要么也许就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