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日

娘七十华诞，老二从县城赶往土坳村给娘祝寿。

牌友不分贵贱，老二稍作停歇，就邀集乡邻搓开了麻将。娘说，老大，你也和弟弟凑凑热闹，两兄弟一年到头难得相聚几回，煮饭炒菜我来做。

老大没妻室，长年龟在农村守着娘。

老大说我不会玩，也没钱玩，我给您打下手吧，说着就跟着娘进了厨房，拿过斧子霍霍地劈柴。

老大脑子并不笨，那时父亲早逝，家里寡穷，他和老二在校读书，娘实在没腰力送兄弟俩同时读下去，就同兄弟俩商量，说你们兄弟间必须有一个人辍学。老大不假思索地说，爹不在了长兄为父，我回家帮着娘种地，老大一句话，就这么决定了。老二顺利读完了初中、高中，上了大学。读大学期间老二隔三差五打电话向家里要钱，老大实在拿不出，就把家里搞集体修水库时藏下来的雷管炸药拿去炸鱼换钱，没想到暴烈的太阳光把两眼刺得昏花，引线点燃了也没发觉，“轰”的一声，左手的三个指头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老大致残，日子过得很艰难，一直成不了家，唱寡人戏。

老二顺风顺水，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地税局。

厨房里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味，娘不停地咳嗽，额头布满了细细麻麻的汗粒。老大走过去，伸出袖子给娘擦去汗渍，而后拿过一把蒲扇，撅着劲扇风，浓烈的油烟味就滚出窗去。

饭菜终于做好了，娘有点累，倚着门边小憩。娘你累了吗？去床上躺一会儿好吗？老大心疼娘。娘摆摆手，说不必了，招呼老二一起吃饭吧。

战争正处于胶着状态，老二说被牌友咬住了，正杀得难解难分，看来一时半刻难以鸣金收兵。

老二不挪窝，这饭就不能吃，老大觉得寡味，就傻傻地待在“长城”边不吭气。

娘走过去说，是给我做生日还是给你做生日，吃饭都这么难？老二打个怔，说不打了，吃饭吃饭。

娘说有点头晕，摸进房里歇去了……

老二欷歔一声，说：本来想给娘热闹热闹，娘又……一台好戏缺了主角，唉！我说过多少次了，生日去城里过，吃酒店大不了花个千儿八百块，可用刀逼着娘也不肯挪窝，有什么办法呀！能怪我吗？

老大不吭气，默默地喝酒。

老二又说，你劝劝娘，过生日你和娘一起进城，你只管吃只管喝，我不会要你出钱。我跑回家吃的住的都不方便。上一次厕所比上一次战场还难，还是一个圆木桶储着屎尿，绿头苍蝇漫天飞，看着好恶心。还有娘给我准备的客铺，常常有老鼠尿骚味，怎么睡得落枕？不说了，要不娘又说我忘本了。

老大愣怔一下，嘀咕一句，说来说去还是娘的不是了？娘养大你有卵用？老大放下酒杯，走进房里，发现娘睡着了，于是折转身回到客厅里复坐下……

吃过饭后，老二坚持要回城，他说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必须办。老二是开着小车来的，自然来去方便，他要走，老大也留不住。临上车时，老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说本来要多给娘一些钱，今天手气不好输了，这两百块钱给娘做生日礼物吧。

娘愣怔怔地睁着双眼，两眼盈着泪水。

娘，你一直没睡？老大擂着自己的脑袋，娘，这是给您做生日呀，您却亲自下厨，烟熏火燎，办好一餐饭，酒没喝到一杯，饭没吃到一口人倒累晕了！

娘叹了口气，说：娘生得贱，习惯了！做生日做生日！何苦呢？

娘的心脏病又犯了，老大急急火火备钱，他打开那口旧木箱，拿出一个裹了四五层布的小布包，用手捏了捏就揣进怀里。老大把娘扶起来一肩背上，娘问，带钱了吗？老大说，放心吧，钱揣在怀里呢！

老大说，要不要打个电话让老二开车来接你去县城医院。娘说不必了，老二总是忙，哪把心思放在娘的身上，我们自己走吧。老大就背着老娘大汗淋漓地往乡卫生院赶……

老二从局长那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了。他在给娘做生日的时候，突然想起今天是局长十二岁儿子的生日，就觉得忘了一件大事。多少年努力发奋，一直没有结果，这次局里要提拔一位副局长，花落谁家，肯定有一番生死搏杀。推举引荐，局长是关键人物，他为谁说一句话，可是金口银牙。给局长儿子生日送个礼，这是个妙招。没有谁想到为局长儿子做生日，但老二想到了，走进局长家里，局长一脸的惊讶。与局长推杯换盏，一番酒仗后，老二趁陪局长上厕所的机会，塞给局长一个红包，说这是给他儿子的生日礼物，无论如何得收下。他怕局长把红包退给他，一闪身就离开了局长家。

老二很欣赏自己的杰作，给老娘做生日也就两百元，给一个娃崽做生日一出手就两万元，自己也够慷慨豪爽了，可谓好钢使在刀刃上。一回到家里，酒意袭来，他晕晕乎乎倒在床上……

翌晨醒来，“笃笃”有人敲门，门一开，竟是局长。局长火急地说，你该去看看你娘！老二说，我昨晚刚给娘做了生日，隔些日子再去看她。局长说，不，你现在就去看，你娘住进了县城医院。

原来昨晚老大打来电话，说娘病重，需要转县城医院抢救。老二喝得乾坤颠倒，竟把手机忘在局长家里了，电话是局长亲自接的。情况紧急，局长来不及与老二取得联系，就亲自驾车把娘从土坳村接到了县城医院。

老二知道老大没钱，就走到缴费处询问缴费的事，收费员告诉他，有人已经为他娘交了住院费，交了两万块，暂时不差钱。

老二打个激灵，脸上写满惊诧困惑，心中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什么味儿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