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层叙述底层

2011-06-29 06:10皇甫琪
山西文学 2011年10期
关键词:合同工

皇甫琪

技术全面的左联刚

左联刚是1989年来矿上当农民轮换工的,2004年4月合同期满办理了返乡手续。5个月后,上面有了转正的通知。不过,办理了返乡手续的左联刚并没有马上返乡,他利用自己在矿上学的技术,到过东曲,到过马兰,还去过内蒙。屯兰矿瓦斯爆炸后,他效力的那个矿停产整顿,就去了沁源。6月1日,因为回侯马装修房子,这才歇了下来。

在农民工中,左联刚的技术比较全面。他不但会开采煤机,会开掘进机,还会电工,懂得一般的维修,这在农民工中是为数不多的,因此他出去打工也很吃香。在沁源的那段时间,他的日工资为200元,75天收入15000元。

他十分自信地说,技术就是财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受苦人。学下技术,就是资本,有了技术,不转正也不怕,走到哪儿,也有人用。

屯兰矿瓦斯爆炸后,周边的小煤窑都停产整顿,但这里的老板让工人们偷着开,像共产党打游击的那会儿,使用的是毛主席打游击战的那一套:“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矿上在离煤矿十几里远的地方,设了几道岗哨,一发现煤管局的小轿车,就向矿上传话,在井下干活的人就待在里边不出来。后来,煤管局的人也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他们去矿上时不再坐自己的小轿车,而是打出租车,骗过了岗哨,把正在出煤的人们抓个正着。那一次,执法的人把相关的人员用铐子铐到了看守所。

谈到屯兰矿的瓦斯爆炸,有说人们嫌瓦斯监控那玩意儿麻烦,一有点动静就吱吱哇哇叫个不停,影响正常生产,就把它用塑料布给包住了;有说是瓦斯抽放站没有停电就打开盖子修开关,中间发生了火花,“嘭”的一下爆炸了。说这话的人们有他们自己的理由:其他地方遇难的矿工都是窒息,唯独这个地方把人崩成了碎片。还有人怀疑,那个开关的质量有问题。

左联刚学技术的动力其实很简单,用他的话讲,就是自己在矿上有危机感,老怕学不下技术,老怕自己活得不如人。

左联刚现在住的平房是参加工作后花1800元买的。回来自己重新修整过,如果不住了,他也不准备卖,要把它租出去,每月还能得100元的租金。(最近得知,左联刚最终把原来的房子卖掉,举家迁到了侯马)。

左联刚那天还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当年他办理返乡手续时,矿上一共给他结算了8万元,他同当时的生产矿长说,我情愿不要这8万,你想个办法给咱转了正。矿长说,现在没有这个政策呀。

左联刚说,他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种地的艰辛,拼死拼活受上一年,能挣一万就不赖了,还得老天爷长眼,风调雨顺才行。在这儿干惯了,再回家种地就不习惯了。这是真话。毕竟到处打工,在这儿呆三月,去那儿干半年,不如在大矿稳定,歇心。而且,相对于私人的煤窑,大矿的安全系数还是大得多。此外,私人可不像国有大矿那么好伺候。别看那些煤老板们一掷千金,娶一个媳妇能花上千万,开口叫一声爸爸,喊一声妈妈就舍得出20万,在赌场上输个百儿八十万眼睛眨也不眨,但对于伺候他们的工人,没几个出手大方的。大多数是能省则省,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因此,许多离开大矿的合同工还是十分怀念和留恋原来在国有企业的那段岁月。

事实上,有这种感受的人不止是左联刚一个人。

左家的三个孩子个个出众,让许多人羡慕不已。

大儿子左晓东出生于1988年,现在北京外语学院读大四,去年,还去美国练了5个月口语。在那里,学生们一个星期换一个地方,主要是熟悉语言环境。他利用假期去外汇交易中心打工,月工资为9000—12000元,还有提成。

二儿子左晓勇,1990年出生,中专毕业后就去了铁三局。现在是搞测量的技术员,已经有了5年的工龄。

女儿左晓燕初中刚刚毕业,我去她家中时,她的父母正在为她在哪儿上高中拿不定主意。16岁的晓燕身高1.72米,身材苗条,面容姣好,天生就是当模特的材料。今年5月30日,她参加了太原赛区世界旅游小姐大赛。本届大赛为第39届,隔4年一次。首次参加大赛的左晓燕顺利入围,并于6月8号、9号进行了培训,10号参加了初赛,签订了合同,参加了在阳城搞的活动,还去蟒河拍了照。左晓燕这次参加大赛,当初父亲并不同意,但有母亲的支持和老师的鼓励,晓燕没有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第39届世界旅游小姐大赛仅太原赛区报名人数就达到数千人,海选入围100人,晓燕排在第65名,是古交唯一进入海选的选手。尽管在初赛中出局,但晓燕毫不气馁。她说,她今年才16岁,世界旅游小姐的参赛年龄最大为28岁,她还可以通过学习,不断提高和完善自己,争取在以后参加的赛事中取得好名次。

马家父子

马明,小名石头。老人们当初起名字的时候,是祈求孩子从小健壮点,长得像石头一样结实。1988年的冬天,已经36岁的石头来矿上当了轮换工,一干就是15年。先在掘进队,后调往开拓队。掘进队走的是煤巷或者半煤巷,开拓队走的是岩巷,一年四季跟岩石打交道。他们除了开拓巷道,还打翻井。所谓翻井,就是把煤层与煤层之间这段距离贯通,它的作用有两个,一是通风,二是溜煤。把上面的煤通过它输送到下面。没有下过井的人不知道,其实矿井下面并不比我们的地面上简单,也是层层叠叠,纵横交错,这儿一条沟沟,那里一道岔岔,一不留神,也会迷路。就有人误入歧途,走进长久不通风的盲巷里让有害气体给熏倒毙命,也有的不小心一脚踏空,掉进了几十米甚至上百米深的溜煤眼里,运气好的让人发现给救了出来,运气差的给哗哗流淌的煤活埋,最后窒息而亡。

石头来矿后不久便把妻子、女儿和儿子也领来了,并在洗煤厂附近买了间小平房。几年后,女儿出嫁了,女婿就是洗煤厂的工人。就在石头离合同到期还有一年时间时,儿子也到矿上当上了八年的农合工。儿子上班不久,找了个本村的姑娘。结婚时,石头花钱又在附近给儿子买了个有两间正房、一间厨房的独院。

去年腊月我去他家时,我让出租车在火车站附近停下,准备从车站穿越铁路。因为他家就住在铁路旁边的山坡上。没想到,铁路两边围起了高墙,害得我多走了足足有一里地。就在我东张西望寻找他们的住所时,听到有人叫我,一抬头,原来是石头的妻子。不过,他的妻子没有领我去她家,而是来到了她儿子住的那个小院。他们的儿子上班不在,媳妇领着孩子逛街去了。他妻子说,她现在也住在一个院里。我看了看她住的那间房子,最多有6平米。屋里除了一张床,其余的就是一个箱子和取暖用的炉子。我问她原来的房子呢,她说租出去了,每月40元。反正石头经常不在,她一个人好将就。

石头的合同2003年就到了期,但解除了合同的石头并没有回他的老家去种地,而是去临汾的一个煤矿干了两年,现在又在古交一家煤矿看运输皮带,每个星期倒班时回一次家。其实,石头今年已经58了,尽管身体不错,毕竟年龄不饶人啊。他妻子说,再干上两年,他们就不再干了。不过,也不准备回老家去,因为一双儿女都在这里。当老人的都是这样,都希望和自己的子女在一起,只有守在跟前,他们才放心。现在,他又在保安公司找到了工作,每月900元,在社区当起保安。钱是少了点,但省力,省心,离家又近,最重要的是可以照顾身体不好的妻子。

我这次来,石头上班不在家,给我开门的是他妻子。他们的儿子马跃峰刚刚下班回来。马跃峰的妻子几天前领着孩子回了老家。

马跃峰是2002年来到这个矿的,今年合同到期,可他的运气比他的爸爸好,赶上了转正。为了让儿子能够顺利转正,成为矿上的长期工人,他的父母千方百计想尽了办法。

安监副处长牛亮珍

7月17日上午9点,我乘车来到矿福利楼。在走廊里,我看到了陆陆续续升坑的矿工们。安监处门口对面有个小吃部,矿上每天为下夜班的工人准备了早餐,工人们可以在这里免费吃到热腾腾的包子、花卷,喝上可口的稀饭、蛋汤。吃过饭后再去洗澡,这是非常人性化的做法。给人感受的不仅仅是一顿早餐,而是无比的温暖。

1991年,牛亮珍8年合同期满后返乡。在家中呆了一年,矿上又把他招了回来。当年,他们那一批人有一百几十个,有人5年期满后便辞退了,1991年返乡时剩下七八十个人。那年同他一起再回矿上的还有4人,他们除了带班的,就是队长,个个都是在坑下能冲锋陷阵的良将。

牛亮珍刚来矿上分配在掘进队,没几天就带上了班。他说,自己最初来矿上就是为了生存。他们那地方是全国出了名的贫困县。他来的时候29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当时也没想留矿,更没想到提干。牛亮珍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19岁时,父亲去世。他们那儿是山区,完全靠天吃饭,他回去的那一年,再次体会到了农民的苦衷。

来矿的第二年,牛亮珍结婚成家。尽管是合同工,但只要正常上班,每月就会有稳定的收入。他回到矿上后,仍然还在掘进队,当过班长,干过验收员,担任过办事员,直到2004年到采区当了掘进区长。这些为他日后当领导干部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返矿后,他的户口也迁了过来,现在一家四口,儿女双全,其乐融融,令人羡慕。

在采访牛亮珍时,我特别列了一个提纲,其中有一条就是让他谈谈当农民工的经历和感受。牛亮珍给我讲了一件事。

1996年8月,他正在老家探亲,有一天突然接到了队里打来的电报,说矿上出了大事,让他见电火速返矿。原来,8月4日上午,矿上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洪灾。他所在的那个班是早班,他是那个班的跟班队长。那次洪灾,全矿有三十多名矿工遇难,而他们那个班就有8人,其中包括他们的书记。此刻,他长吁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躲过了这一劫而幸运,还是为死去的队友们感到惋惜、难过。

牛亮珍认为,农民工的素质普遍低,但他们能吃苦,好管理。他们来矿上的目的很单纯,也很明确。他们知道来了就得受苦,为的就是挣钱,没有其他想法。他们的文化程度不高,大部分是小学毕业,还有部分文盲。要想离开农村,除了当兵就是下煤窑。

牛亮珍说他是“工、农、商、学、兵”全占了。他下过煤窑,种过地,做过买卖,念过书,1980年高中毕业后在辽宁当过3年工程兵。

牛亮珍说话很有逻辑,也善于总结。他把自己的简历用四句话做了概括:出生在饥饿时期,上学在“文革”时期,当兵在精简时期,下坑在合同时期。同他谈到以后煤矿还需不需要招农民工时,牛亮珍的回答是肯定的。在他看来,坑下如果完全依靠大专生、技校生、复转军人不行。因为这三类人基本上都属于一种人,都是矿上的子弟,而且大都还是独生子女。说句良心话,谁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去下坑?就他们而言,选择下坑是权宜之计,属于一种过渡,过上一段时间,大多会通过各种关系或者手段离开井下,最起码离开一线。他们和农民工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的家都在矿上。即使一年半载不上班,也用不着为填饱肚子发愁。因此,他们的出勤就得不到保证,造成一线人员严重不足,常常拉不开套。多少年来,矿上一直喊“减员提效”,现在面临的窘境是别说实行双休,就是单休也人手不足,更谈不上实行四六制了。

牛亮珍今年5月离开掘进区来到了安监处任副处长。职务变了,工作内容也随之改变。原来是在坑下搞现场管理,而现在离开了现场,考虑全矿的安全工作。如果说以前是微观,现在则可以说是宏观。

牛亮珍如今住在花园小区近100平米的商品楼里。还给儿子在棚户区买了一套67平米的楼房,准备结婚用。他的愿望就是希望子女能够顺利就业、成家。

准备队长弓军军

采访弓军军,是沾了牛亮珍的光。那天在他的办公室坐了一个半小时准备离开时,我提到了弓军军。牛亮珍说,弓军军原来是他的工人,我现在给你联系一下。

从牛亮珍的办公室到弓军军的办公室,也就百米之遥。

35岁的弓军军胖墩墩的,看上去很憨厚也很面善。他是兴县人,2002年3月来矿,2008年底转正,现在是准备队的队长。问及他的家庭,他的回答有点出人意料,起码让我吃了一惊。他说他的女儿19岁,在读高二。看我不大相信,他微笑着解释:我虚岁18结的婚。我们那里成家早,女人比我大一岁。

让我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弓军军现在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姑娘,老小是儿子。

我说,可不敢再生啦。他说,这也愁得不行,把人给愁死了。

弓军军所在的准备队和正式队组一样,属于一线,只是叫法不一样。我到了队部时,弓军军正在审核工资表,弓军军说,验收员上了27个班,工资在4500元—4600元之间,还包括养老金、医疗金、公积金等大约一千元费用在内。

弓军军说,全矿数他们队的农民工数量少,仅有十几个人。去年,矿上分配到他们队的三类人员达到36人,出勤在全矿最高。他们每个班的时间都在12小时以上。

说到坑口的服务站,弓军军连连称赞,说挺好,挺好。人们受了一个班,又饿又累,连路也不想走了,有的在澡塘里脱衣服的时候就睡着了。

和弓军军坐了一个小时,他就说了三次愁得不行。这里,既有家庭负担,也有工作压力。弓军军一个人上班,五个人花钱。女人没有工作,三个孩子上学,原来住的小平房,后来租了一套楼房,每月租金300元,经济方面肯定比较紧张。弓军军特别声明,要不是家庭负担重,他是不会当这个队长的。他身体好,能吃苦,当工人时月月出全勤。队长这个职位也是自己干出来的,他靠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干活,没有其他因素。

兴县也是国家级的贫困县。他们那个村原来有300多人,地都是旱地,在山坡上,浇不上水,完全是靠天吃饭,遇上天旱不下雨,种的地连种子也收不回来。山上光光的,没有树,没有草,就有几间空房子。现在,他们村剩下不到一百个人了。留下的不是老头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老头。那年招工,一次招了一百多,去年转了四十多,其余的不是条件达不到,就是不愿意干回去了。

因为负担重,他暂时还买不起房子。现在工资还高点,过去每月只能开一千多,光够糊口。从去年9月开始当了队长,就觉得肩上的担子明显重了许多。有时也为这事发愁,想给矿上打报告,要求矿上重新安排。不过,既然当上了,就得尽心尽职去干,不能让弟兄们跟上咱挣不下钱少吃没喝。而且,还得为全队57个人的安全操心。要做到安全生产,必须把班组长发动起来,依靠他们,把好各个关口,因为他们是最直接的管理者。弓军军这个队的特点就是新工人多。57人中,新工人就有36人,占总人数的60%还多。新工人本身就是不安全因素。他们现在也是三班倒,一个班检修,两个班掘进。检修班七八个人,掘进班十一二个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57个人的队,队长、书记、技术员、核算员、领料员和3个验收员,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人。

弓军军说,现在合同工的地位得到了提升,矿上对合同工比对技校生还要重视。道理很简单,他们能干,靠得住。那些技校生都是90后,大多什么也不懂,也干不了,能来上班就算不错了。他们也大多没结婚成家,没负担,家在矿上,又是独生子,自己没钱就朝大人要,队里指望不上他们。这些人还得照顾,因为年龄小,不太懂事,得慢慢教育和感化。还有,如果他们没有合适的地方,还得在队里上班,过几年岁数大了,也得成家,总不能靠大人一辈子吧。也许,再过几年,他们长大了,也就懂事了。矿上规定,队长每月下坑天数不低于20天。国务院最近有个文件,要求领导干部必须跟工人同上同下。比如上早班,下午的5:30分才能升坑。打卡,要求干部在井下的实际时间达到3个小时以上。但是,一下去就走不了了。有老工人的地方还能早点升坑,遇到都是新工人,还得手把手教他们怎么干,如何保证安全。

弓军军有第一个孩子时,他在老家的铁厂上班,每月300元的工资。要依他自己,有一个就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觉悟高,而是因为收入少,孩子多了养活不起。但是,老人不让。在农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在老人们的字典里,女孩是不能与“后”划等号的。第二胎,又生了一个女孩。本来已经说好给人,并且,人家已经来抱人了,老人突然间改变了主意——不给了。但是,不给归不给,孩子还得接着生,直到生下儿子为止。还好,第三胎终于如愿。不过,刚刚二十五岁在城市还属于“孩子”年龄的弓军军,已经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三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花费多,靠种地远远不能满足这个家庭的需求了。左思右想,弓军军最终来到了煤矿,当上了一名合同工。

弓军军那天同我说,是不是上面有这样的文件,不允许独生子下坑。我说,好像这是以前的事。他说,我们这儿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别看我有三个孩子,要说儿子,也只有一个。弓军军的话其实反映出了一个实际问题。现在农村的人抢着来煤矿,那是因为农村不行,农民的收入低,假如有一天农村富裕了,你拿八乘大轿也请不来他们。到那时,谁到坑下去干活呢?也许,到那个时候,坑下就全部实现了机械化,靠电脑来操作,就用不着人了。

弓军军那天同我说,他觉得现在的合同工挺好。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作为队长的弓军军,和队里的支部书记俩人轮流值班,一次24小时,两天回一次家。尽管他租的房子离办公室不远,徒步也就十来分钟。

弓军军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弓军军来煤矿是因为人口多,生活不了。家里人口多,自然负担重,这是他的短处,但谁也不能否认人多有人多的好处。

中午,我在家吃过午饭后,突然有一种欲望,想去弓军军家中看看。先给弓军军打了个电话,取得他的同意。弓军军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家住在3号楼4单元5层中间。

下午4点,我准时来到弓军军的家中。这是一座由单身楼改造而成的家属楼,总共5层,弓军军住在最高一层,夏天当然比别的人家更热一些。在这里,我了解到弓军军的大女儿慧慧今年18虚岁,属鸡,身高1.63米。不是他说的19虚岁。

他女人郭爱莲说,他们原来在矿上住在小平房里,没柴自己找,没煤自己捡。别看是在煤矿,烧点煤很不方便,矿上又不卖。前几年没有集中供热那会儿还能到锅炉房捡一些,现在连捡的地方也没有了,军军每天上班值班忙得顾不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才租了这套楼房。

一个人的两个名字

7月24日上午9:30分,我在山大一院的病房里见到了马海生。

我和马海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知道他的名字——是朋友李振虎告诉我的。振虎说他原来叫马海蛟,后来改为马海生。我说,马海蛟就挺好,一匹马犹如海底蛟龙。

马海生是山西翼城人,1985年,刚刚18岁的他来到西山的白家庄矿。他的叔叔也在西山,同矿上说了说,就在那里的二号井干了两年。后来,那个队集体调往古交,他没有去。之后通过他叔叔,在官地矿当了15年的合同工。期满后,他不想回家,单位也想留他,于是,当年的马海蛟变成了马海生。马海蛟原先一直没有办过身份证,正好,办第二代身份证时,就顺便改了名。因为,被辞退的合同工不允许再用。换个名字,他就不是原来的他了。

从工人,到班长,马海蛟在2002年合同期满时(15年)已经当上了副队长。2003年,变成了马海生的他从开拓又到了掘进,等于从头再来。不过,是金子放在哪里也会发光。马海蛟的名字虽然变了,但他的本质没有变,短短3年的工夫,马海生就当上了掘进队的队长。

那次百年不遇的洪灾发生时,他也在坑下,好在他们那条大巷没有进去水,他们在坑下七拐八绕,步行了五六个小时终于得以安全升坑。

我和马海生交谈时,又有个年轻人来医院看他。一问,此人叫岳艳军。我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前几天当工会主席的朋友为我提供的几个采访人员,岳艳军名列其中。他是队里的验收员,那天正好孩子放假,不补课,一家人就到城里的公园来玩。儿子今年小升初,女儿上三年级,住在一个叫秋沟的地方。那里有不少小平房,住的基本上都是临时家属。

说到农民工,马海生感慨地说,留得太晚了!现在矿上工人的工作不行,劳动强度又大,其主要原因就是人员少,三类人员插不上手,现在队里能完成任务,全凭三批合同工顶着。他们队在册69人,队长、书记、核算员、技术员、材料员、验收员、送饭工等等,就有16个人,占全队总人数的23.2%。合同工29名,占总人数的42%,他们是队里的顶梁柱。什么苦活累活危险活不是靠他们来干?

马海生住在距矿上约四五公里的西华苑小区,一个孩子,家庭条件不错。他是今年5月份才去采区当了掘进区长,他的前任就是现在的矿安监处副处长牛亮珍。

按照文件规定,合同工都在一线的采掘区,其实不然。官地矿就有在二线上班的合同工。这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后门和关系,矿上在招工时就把他们招到了二线,转正没有他们的份。其实,在二线安全系数似乎大一点,但劳动强度却更大,一个月挣上不足三千,这些人也没几个想在二线。像机电队,每天面对的都是成百上千斤重的设备,苦重,时间也长。马海生说,明年就有一批到期的合同工,到时候一走,队里就面临停产的可能。

合同工每月上班大都在27个,而三类人员不足20个。这里还有个问题,矿上支付入坑费是按照国家规定的双休日制度,大月23天,小月22天,其余的几天入坑费只能由队里自己想办法解决,因为工人们出了那么多勤,理应多劳多得。解决的办法也是用自己的钱给自己发,队里也没有额外的收入。可队里作为一个一线生产队组,必须考虑每月的任务,我们挣的是计件工资,完不成任务,工人们靠什么来养家糊口。如果按照规定,双休日轮休,没有那么多人。而矿上是从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们首先考虑的是全员效率,生产成本。

这就是说,矿上统计和向上汇报的出勤、工数,里边有一定的水分,因为它并不是实际出勤,而是根据双休日来计算的。这种做法既不实事求是,也违背了劳动法。

还有,矿上现在的准备队(综采、综掘),只是叫法上的不同,其实与一线毫无二致,实际上就是一线。这样叫的原因,恐怕与我们大力提倡的单进、单产创水平大有关系。我们为了成就一个队组,或者组织人员搞大会战,或者把别人的进尺、产量算在他们的账上。其实就是弄虚作假。

马海生觉得,现在的用工制度不甚合理,为什么大矿养不住人才,主要是工资太低。与省内同类企业相比,这里最差。

炮楼人家

如果按照时间顺序,赵福的名字理所应当出现在本文的前边。

3月6日是星期六,那天上午我去白家庄矿寻找日本人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修的“十间房”。在那儿,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座保存得非常完整的炮楼。这是阎锡山那个时期修的炮楼,建于1946年。这座距今60多年的建筑所以保存得如此完整,是因为那儿一直住着人家,跟文物部门的保护无关。我如获至宝,当即拍了好几张外景照片。

居住在炮楼里的人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工,名叫赵福,属于2003年来矿的农民合同工,在白家庄矿南坑开拓队当工人,老家是浑源菜村镇窑沟村。时隔一年,我第4次来到这里(2010年3月6日下午我来过一次,主人不在;2011年3月19日下午我来过一次,院门锁着。那根挂锁的链子是用坑下的皮带卡做的)。在门口,我看见了这家的女主人。

炮楼的女主人叫尚丽君,很健谈,因此,那天的采访十分顺利。

和许多农民工一样,赵福之所以选择了煤矿,也是为了解决生计问题。他们那个村在山区,完全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和现在许许多多的农村一样,原来近500人的村子,如今剩下不到30个人。其余的人都外出谋生去了。

赵福虽然是农民,可家庭结构却像城里人,只生了一个孩子。赵福今年43岁,尚丽君小他2岁,他们的儿子22岁。儿子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在外边打工,去年在榆社,今年在太原警校办的驾校给人家做饭。

赵福每月工资在4000元左右。尚丽君说,按照规定,今年赵福他们这批合同工应该转正。他们这一批共有一二百人,也不知道转了转不了。

赵福和妻子现在住的这房子是他们来矿的第二年花1500元买的。从下面那新修的台阶拾级而上,迎面就是他家的小院。一进院子,左手有间小屋同炮楼相通,据说,炮楼里原来住过人,现在成了他们家的储藏室。赵福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坐北朝南,有20平米大小。家里的摆设很简陋,正面靠墙有橱柜、写字台,东面横搁着一个衣柜,西面摆一只单人床,单人床挨过来的墙壁上挂个布帘子,里面是个“猫耳洞”。尚丽君说,原来住的那户人家孩子多,晚上就睡在那里。尚丽君拿了手电照了照,里边有1.5米宽,2米深,相当于双人床的面积。只是高度有限,一般人在里面直不起腰来。

窗户在南面,窗户下有一只双人床。门口左边是洗衣机,右边是取暖用的铁炉子。那天赵福上早班,6点开会,他早上5:30就得走,晚上12点以后(其实就是第二天的凌晨)才能回来,如果在井下误了接送车,回来得更晚。下一个班是从第二天下午5点半开始,翌日中午12点多下班,一年四季,天天如此。

说到丈夫,尚丽君一脸的自豪。赵福能吃苦,干活心也细,领导对他放心。从4年前就开始带班,去年被评为特级班长,奖了3000元,还让到古城平遥旅游了一天。尚丽君拿出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白家庄矿业公司首届班组长集体合影。除了30个班组长,还有集团公司和矿上的领导。尚丽君指着其中的一位说,这个就是赵福。赵福中等身材,一看就是煤矿需要的那种忠厚老实能够吃苦的男人。

尚丽君说,白家庄现在搞得很好,她每月参加矿上召开的“爱心恳谈会”。会上,让家属们发言,要求家属们要关心、照顾好自己的男人,吃好喝好休息好,下井工作时有个好心情,并且还要遵章作业,做到安全生产。尚丽君还让我看了集团公司印制、矿上发给班组长的职务聘任书。赵福的技术等级是中级。尚丽君说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今年丈夫能够顺利转正,然后就是儿子尽快结婚成家。说到儿子的婚事,尚丽君说,儿子处的第一个对象,人家一看咱住的地方,就吹了;第二个也来过,让儿子买房子,买汽车;现在处的这个倒是没说什么,但结婚不能没有房子吧。就盼局里多盖些价钱便宜的房子,贵了咱买不起。

采访中,尚丽君突然问我,你打听这些干啥?我说,写文章。她马上又问,你写这些会不会影响转正?

赵福今年10月合同期满。如果政策没有改变,他有可能成为这个矿没有固定期的工人。我当时用肯定的口吻对尚丽君说,不会,我的文章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像你们家赵福这种不说话就知道干活的工人,有多少矿上就转多少。

说实话,我写这部作品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实事求是地反映煤矿农民工真实的生存状态,所以,我真心希望我的农民工兄弟们平平安安,天天上班,多多挣钱,好运连连。

离开赵福家的时候,尚丽君送我出门,在门口,我准备给她拍张照片,题目也想好了:炮楼人家的女主人。可尚丽君怎么也不让。不过,哪位如果想了解炮楼的主人,最好尽快去。因为政府已经把这里定为“工业遗址”,用不了几年,赵福一家就可能离开这里,搬进水电暖齐全的楼房里。

赵福也是这一片唯一的一个农民合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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