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K金的承诺

王继霞

F先生是我维护的一名老客户。事实上，早在我入行之前，早在我们这家财富中心升级之前，他就是我们的忠诚客户。

闲谈时，F先生曾说起那段渊源。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就像翻看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二十多年前，F先生经常来我们储蓄所（现在财富中心的前身），最初只是为了存钱，那时他刚参加工作，工资少得可怜，但他还是坚持着储蓄的习惯，五元、十元、三十元地存着，直到后来，她出现了。F先生开始更为频繁地来储蓄所，而存款已渐渐变成一种借口，他只是越来越渴望见到她。如果在这儿遇见她，他会一整天精神焕发热情洋溢，如果没能遇见她，他会情绪低落若有所失。终于有一天，她恰巧排在他后面办业务，F先生鼓起勇气，对她说：“您先办吧，我不着急。”那个年代的女孩都不大习惯与陌生人，尤其是年青且英俊的陌生男子交谈，她脸颊霎时飞红，低着头说：“还是您先办吧，您排在前面，再说我也没什么急事儿。”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一年以后，她成了F太太，F先生如愿以偿娶得佳人归。

“小伙子，缘分来了，只要一眼你就明白。只有她，只能是她，她是你的唯一，绝不会有第二种选择。”F先生开玩笑地拍拍我的肩，说道。

是吗？可能吧。我不置可否。

几天前，F先生和一位女士走进我的理财室，不用介绍也猜得到，这位女士就是久已闻名的F太太。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一直以来她都是被生活青睐着呵护着，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的。

F先生要求购买九千九百克品牌金。出于维护客户利益的职业习惯，我建议他考虑分批购进，以规避金价波动的风险；或者办理黄金积存业务，既可方便随时提金，又减少黄金保存的成本。

F先生却一改平日稳健精明的投资风格，坚持他的决定。这时我才注意到，多日不见，F先生竟憔悴了很多，一脸倦容。

他似乎有点激动，轻轻握住太太的手，说：“知道吗？二十三年前，就在这里，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如果能够，如果可以，我要尽我所能照顾你一生一世，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是，我做得不好，不够好。上次我们说好一起去听音乐会，我却忙着一笔什么鬼生意，没有陪你，你不会还生我的气吧？”

“不，当然不，你的事业更重要。”F太太温柔地说。

“今天我突然想到要送你这份礼物——也许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你不会不喜欢吧？我是不是太俗了？太没创意了？”这不像F先生的作风，他纵横商扬，一向杀伐决断，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优柔寡断？

“我喜欢，你送的礼物我当然喜欢，只是……”她不易察觉地皱皱眉。

“怎么？”他马上紧张起来，她的一颦一笑对他似有种魔力，偏就能牵动他的心、他的每根神经。

“你的这份大礼包真的太重了，我都拎不动呢。”她笑着说。她笑起来很美，像晨光中静静绽放的一朵睡莲。

“我来帮你。”他也笑了。他们一起把九十九块精美玲珑的100g品牌金条装进她的手袋，说说笑笑着走出大厅。他们旁若无人地携手走过，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世界，又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干扰他们、分开他们。

我的营销任务就这样戏剧性地超额完成了，我该庆幸吗？我摊摊手，又摇摇头，总感觉F先生今天有些反常，甚至有点异样。不经意地，我发现刚才他们坐过的沙发上有一张纸，随手拿起来一看，立刻惊得目瞪口呆：F先生的医疗诊断书——肝癌晚期！

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满天阴霾，真相刹那间显露无遗、纤毫毕现。原来，F先生身患绝症，恐怕自己来日无多，不能再照顾自己的爱人，因此他决定为爱人未来的生活早做安排，黄金最能抵抗通胀，也最能保值，F太太有了这些硬通货，今后的岁月可以不致匮乏。

F太太呢？她真的只是一个毫不知情的幸福小女人，习惯百分之一百二十地依赖他、信任他？我的心思千回百转。不，她与他相濡以沫数十截，这个世界上她最了解他，强颜欢笑的背后是她无尽的绝望和眼泪。不管心有多痛，她要陪他演好这场戏，因为他的感受永远比她自己更重要。

我忽然好想抽一支烟，但是不能。闭上眼，感觉有凉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那是不该属于男人的液体。一句话就在这时跃入我的脑海：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滚滚红尘中，有这样一种承诺，可以坚守一生、至死不渝。恰似24K的纯金，历经熊熊烈火，历经悠悠岁月，而光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