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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山紧紧地贴着另一座山,再一座山,又紧跟着贴过去。这些高耸入云的山,便构成了外祖母离开一个地方向着另一个地方前去的路。她的脚印必须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那些山岭、山峰、山坡、山崖、山谷,高高低低地呈现在她的面前,她的身影就随着山势的变化而上升、下降。我至今都不知道,外祖母那一次远行,她的裙裾拂过多少草丛、荆棘、石滩、溪流、莽林、村庄、野店、危桥、断崖、幽谷。我知道的是,那一次远行,外祖母在滇西北的群山里曲曲折折地绕了半个圈子,走过了那一段即使用尽我的一生也走不完的长路,抵达我的故乡,从此,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外祖母身后那个世界,经常出现在她的叙述里。现在,时光在外祖母的心里流淌到了第九十六个年头,她还会坐在我们老家屋檐下,目光浑浊地望着村庄外面远远地挡住了她的视线的远山,断断续续地向我提起,远山之外那个叫做荔枝河的地方。从那个原始森林旁边的村庄出发,外祖母跟着一群人,离开她居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向着更远处的另一个村庄,出发。在我的想象中,与外祖母同行的应该是一群人。因为在她的叙述里,她每一次都只告诉我一些片断。而在另外的叙述里,她又会告诉我,那一场远行里,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我只能把她众多的叙述综合起来,不断地把那些名字补充进去,摆放在一起。我不知道,在她以后的叙述里,还会有哪些陌生的名字跳出来,成为外祖母对那场远行的叙述的主角。于是,我对于外祖母那次远行的记录,注定了不会有完整的版本,它永远是残缺不全的,仿佛一条幽黑而隐秘的时光隧道,我只能用倾听去触摸,却不可能洞悉它的全部。
然而,外祖母关于那一次远行的叙述,仿佛被我流放的文字,却有着许多固定不变的关键词。比如外祖父。在某个我所无法想象的时刻,外祖父与村庄里的某个人,赶着一头小毛驴,到村庄北面的河沿去采石头,正在埋头劳作的时候就被一群黑彝虏去,成为黑彝部落里一名奴隶。外祖父的村庄外面,有一条河从北面的山里奔流南下,雨季的时候,河水猛涨,夹带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经过村侧,向南,再往西,进入金沙江。雨季过后,洪水退去,河床上布满了石头,村里人建房、筑路、垒桥,都到河里去取石头。上个世纪之前,北山里的黑彝便沿着那条河顺流而下,把村庄里的人虏去当奴隶。外祖父便是其中的不幸者。母亲是外祖母与外祖父在黑彝奴隶主家结婚后生下的小奴隶。根据母亲的叙述,我曾经在一篇题为《母亲的漫长往事》的散文里这样写道:“白天她到很远的山谷里去背水,在途中要经过一座叫做药山的大森林,随时会遇上狼、熊等猛兽。晚上,她给主人用石磨一勺一勺地磨荞面,磨够了荞面,第二天很早就起床,给主人做荞糕早点……我母亲很小的时候,刚会做一点活计,就给奴隶主家放羊,饥寒的侵袭对她来说无时不在,她似乎也习以为常了。只是,随时会出现的豺狼让她受尽了惊吓。她总是被它们吓得躲进荆棘丛里,或者蹲到高高的岩石上去,等那些野兽离开了,才敢回到她的羊群身边,在寒风里继续放牧。”木仁禄也是一个黑彝家的奴隶,外祖母在她的叙述里,对这个人的精明能干充满了敬意。她的意思是说,木仁禄这个人,心计很好,很会算账,他在黑彝家里可能承担了管家那样的角色,负责主人家的经济往来。在我童年时期的记忆里,这个人是曾经到过我家的。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木仁禄领着他即将结婚的女儿来拜访外祖父。外祖父按照他们在黑彝家的样子,在我家堂屋里燃起了火塘,煨上油茶,接待木仁禄。那几天,我第一次从木仁禄和他女儿口中听到了另一种语言,我怎么也听不懂的纳西话。
木仁禄的出现,使我对外祖母那次远行路线的思量有了一些似乎合理的依据。从现在的地图上看,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三人完全没有必要从荔枝河出发,往西渡过金沙江,再往南穿过丽江坝子,再往东翻过十二栏干坡,渡回金沙江,再翻山回到外祖父的家乡。他们可以直接从荔枝河东行到永宁,绕泸沽湖,然后南下到金棉、西布河、战河,就到达外祖父的老家金官了。问题就在于,在同样是身为黑彝奴隶的一群人当中,木仁禄是我们老家西南那个叫做梓里的纳西族小山村里被黑彝虏去当奴隶的。他可以顺道把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一路上带领着,沿着他的归乡路,跨出金沙江,跋涉一段山路后再跨回金沙江,最后回到他们各自的家。
直到这里,我的叙述还是没有头绪的。我没有告诉我的阅读者,木仁禄带领着他的奴隶朋友们,在滇西北的群山之间漫长而艰辛的路途上奔走的意义所在。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曾经作为滇西北小凉山黑彝奴隶的这一段经历,使我对历史的关注,常常会刻意地去留心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那一场被称之为解放的历史变革。解放,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它意味着的是,在人民解放军的力量席卷整个中国前提下,一个新政权的诞生与确立。解放,对于一个地域来说,就是一片莽山被纳入共和国的版图,从奴隶社会进入社会主义社会。那一片被称之为小凉山的群山里,早在1950年就已经和平解放但是,据说,社会形态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奴隶制,后来,大凉山和小凉山的黑彝奴隶主们相约反叛,成为与新中国政权相对抗的土匪。解放军终于用武力解决这个地域内的奴隶主势力,一边开战,一边解救奴隶。祖母就是在这个时候,成为自由人的。虽然已经是1956年了,而对于三个奴隶来说,则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里的三个人,可以回到他们离别了数十年的家乡,回到他们祖传的那个乡村里的土地上从此以后,他们的头顶上是自己的屋檐,他们的餐桌上盛放着自己的井水,他们的镰刀收割着自己的庄稼,他们的肩膀上扛着自己的锄头,他们的头枕在自己的睡梦里,他们的牛羊行走在自己的村道上,他们的方言称呼着自己的汉族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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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远远地看到金沙江,外祖母就知道,一个全新的家已经离她不远了。
黛安·阿巴斯摄影作品-18
外祖母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看着清晨的阳光迎面升起来,明亮地照耀着金沙江两岸群山,她的心狂喜地跳动着。金沙江在她的眼底那条深深的峡谷里静静地流淌着,一座吊桥像一只小小的壁虎,搭在丝线一样细长的江面上。江的西面,是她脚下的山,她站在山顶上,顺山而下,是陡峭的山坡,马帮和行人从这条被称为十二栏干坡的盘山小路走来,差不多要走一天,而她们从山顶上走到峡谷底部金沙江边的吊桥上去,至少也要走半天。江的东面,是一个叫做梓里的小小的纳西族村庄,那里就是木仁禄的家乡。从梓里再翻过一道山,迎面扑来的一个人烟稠密的小盆地,那就是我外祖父的家乡了。
十二栏干坡是滇西北十分险峻的关津要隘,那里的羊肠小道顺着陡峭的山势呈“之”字形状回环向上,反复十二回,据赶马走四方的老人讲,上一道坡上的马可以把马粪屙到行走在下一道坡上的马的头上。时过境迁,我许多回在丽江与老家之间往返,班车走的是新修的公路,那一条被前辈们称为十二栏干坡的古道,却从来没有去走过。班车每次从金沙江大桥上经过的时候,我的目光总是忍不住透过车窗,斜斜地向着那一片陡峭的山坡上望去,心里想象着五十多年前外祖父带着外祖母和母亲从十二栏干坡上走下来,回到老家去的情形。木仁禄肯定是一路飞奔着,沿着十二栏干坡的羊肠小道跑过金沙江边的,我的母亲也一定是跟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身后,紧跟着木仁禄,飞奔着沿着十二栏干坡的羊肠小道跑过金沙江边的。那一年,我母亲十三岁,一个花蕾一样的少女,刚刚被解放的小奴隶,虽然经过了许多天的长途跋涉,已经满脸尘埃,但是,外祖母一定早已告诉她,一个全新的家,真正属于外祖父和她的家,已经离她不远了。新家对于她的吸引,肯定超过了十二栏干坡上满坡的野花,她只能让目光在那些花瓣上作瞬间的停留,双手提着她破旧的彝族裙裾,跟着木仁禄,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十二栏干坡上,叮叮咚咚地走着那迅速向着金沙江峡谷底部降下去的下坡路。
横跨在金沙江上的那条吊桥,对于木仁禄来说,应该是非常不起眼的。这座离他家乡梓里那个村庄不远的吊桥,在他的童年时期,他一定经常从桥上面走过来,走过去,不知多少回。在滇西北的许多历史典籍里,关于这座吊桥,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在我的阅读中,我不止一次碰到关于这座吊桥的叙述,它们说:“金龙桥又名梓里江桥,位于丽江东南今七河乡下金安村与永胜县大安乡梓里村之间的金沙江上,距丽江县城约80余里。梓里江桥始建于清光绪六年(1880年)正月,由提督蒋宗汉捐资建造,已有100多年的历史。是万里长江上架设较早,而保存至今的铁索桥,曾有‘万里长江第一桥’的称喻。”、“桥面单孔净跨92.3米,引桥(含桥亭)丽江岸长24.2米,永胜岸长15.1米,全长为131.6米;桥宽为3.5米(木板面)。其主体结构是由18根手工锻制的大铁链悬系两岸,其中16根为承重底链,上横铺木板,再直铺行步木板、横行钉木档成为桥面。其余2根铁链为两侧护栏,高出底链80厘米,以扁钢条作等距支撑。铁链两端,分别拉设于东西桥亭的地面,再延伸压入引桥石板下,缠绕锚固于引桥地下地龙石室内的石硫上。”、“据说建桥时,每匹骡子只能驮6只铁环,铁环全部驮到江边后,再用炉火加热并手工煅成大铁链。对于一个偏远之地,这个工程非常浩大。”这座桥在金沙江上被风吹雨淋了一百多年,正在锈迹斑斑地等待着外祖母,带着我母亲,踏上与外祖父一起归家的路。外祖母牵着我母亲的手,战战兢兢地走到桥面上去,随着她们一步一步离开桥头,桥面就开始摇晃起来。江风吹过来,吊桥就更加晃动起来。江水从北面湍急地奔流过来,从桥板下面迅速向着下流奔流而去,巨大的轰鸣声,让她们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外祖母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粗铁链,另一只手,也肯定紧紧地牵着我母亲的手,彼此能够感觉到,她们的血液从剧烈跳动的心脏里流出来,带着一种热度,互相传送着她们的惊悸。铁链构成的吊桥,承载着外祖母和我的母亲,以一种悠缓的弧度向着江心延伸,越往中间走,她们越接近奔腾的江水,到过江心的时候,她们甚至闻到了江水的气息。再走,她们离开了江心,桥面的摇晃逐渐减弱,到达对岸的时候,外祖母肯定依旧牵着我母亲的手,转过身来,向着巨浪上面的吊桥,心存余悸地凝望。这时候,她又想起了即将抵达的外祖父的家乡。
金沙江边往往是炎热的天气。那一天,外祖母在这里一个叫做梓里的小山村,稍作停留,度过她进入外祖父老家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多年以后,我与一群文友第一次去探访那座桥,满头大汗地站在桥头,一面拍照,一面眺望着外祖母曾经过走的十二栏干坡,眺望她曾经牵着我母亲路过的那些岩石背后的村庄,眺望山谷里隐没了的小路和草丛。待我转过头来,头顶上远远地贴近云端的,又是一座把我的家乡与金沙江隔离开来的大山。江水从1956年流淌到现在,外祖母居住在山的那边,五十多年了,这座吊桥还在,我的外祖母也还在,只是彼此没有再在江水一样涌流着的时光里相遇。
3
梓里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名字啊。在汉语里,它隐含着家乡的意思。在这条血脉一样从内陆汉地向着大理、保山、西藏、尼泊尔、印度延伸而去的茶马古道上,许多人在马帮的铃声与蹄音里远走他乡从这里渡过金沙江,便是纳西族、白族、傈僳族、藏族聚居的地方,他们陌生的语言,为那些游子们进入异邦打下语言、风俗、宗教的铺垫;当他们返回在这里渡过金沙江,便可以听到亲切的汉语平平仄仄地点缀着阡陌和街巷,看到穿着汉服的人群从大榕树下的深井里舀起一瓢凉水递过来,从这里开始,游子们开始回到他们的族人当中。
外祖母说:“我们到达梓里村的时候,这里有很多人,正在赶街。”外祖母在归家的路上,被正午的阳光照耀着,进入这个金沙江边的小山村。梓里,因为外祖母在这里居留了片刻。在她为我叙述往事的时候,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村庄的名字,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多年,那个村庄里发生的一切,她都没有忘记。
“赶街”是一个非常热闹的词语。在云南,许多交通要道上的集镇,都是街市。四面八方的人们,约定了一个时间,每隔五天左右便聚集到这些村落里来,交易茶叶、粮食、畜禽、肉、蛋、骡马、铁器、布匹……这些地方慢慢地成了集市,弯弯曲曲的街道两边,布满了旅店、食馆、商铺,甚至有卖青草给赶马木仁禄的时候,肯定迟疑了片刻。当她看到自己被抢走了几十年的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除了抱住他,拼命地哭,她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表达了。此刻,外祖父、外祖母和我母亲,肯定是被冷落在一边,看着两个泪人,不知所措。三个人听不懂纳西话,不知道木仁禄的母亲被泪水浸泡着的哭诉里,究意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在此刻的想象里,应该肯定地说,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绝对是受到了木仁禄母亲的款待。外祖母五十多年前在梓里村的停留,一定源于他们同样作为奴隶一起生活了若干年,已经是患难之交,当他们突然回到那个村子,木仁禄的母亲当然会把她几十年积累的母爱,分一些给他们。可以预见,当他们回到外祖父家乡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但是,因为这样的有着特殊意义的重逢,他们在木仁禄家肯定也会受到某种特殊意义上的冷落。于是,外祖母才说她们在梓里街上“玩了半天”。
那条梓里街,即使发展到现在,长度也不过几百米,外祖母带着我母亲,要不了半个小时就可以把那时候的梓里街逛完。是的,五十多年以后,我曾经几次去过这个叫做梓里街的小集市,我和同事坐着单位里的吉普车,一分钟不到就从街头串到了街尾,我的视野里便是满山满坡的庄稼、松林和野树。我想,外祖母在五十多年前也是一不小心就把她的脚步溜到了村外去了。相比之下,梓里人影幢幢的街市,应该是没有村外的景致更吸引人的。尤其是在那样的时刻,外祖母带着我刚刚十三岁的母亲,来到梓里村外的野地里,她们应该看到了那些茂密的枝叶,幽深的草丛,摇曳的果实,飞翔的野鸟。梓人的,有卖井水给行人的,还有卖马掌的。行行色色的人,穿着周边群山里各个民族的衣服,摩肩接踵地拥挤在街上,马粪味、皮革味、青草味、人汗味、泥土味、炒肉味,被高原上炽烈的阳光照射着,跟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喧哗与骚动。
外祖母说:“木仁禄家妈妈正在赶街,看见木仁禄,抱着他哭得受不了。我们在梓里街上玩了半天。”外祖母的语言,总是零零碎碎的,断断续续的,她的每一句话,进入我的耳朵里,显示出的短促、残破、陈旧,让我一遍一遍地去领悟,像一碗药汁,每一粒药渣都蕴藏着若干种绵长的气味。这些气味引导着我,凭借着外祖母短短的一句话,虚构出当时的场景来——梓里街头,高大的凤凰树上缀满了亮红色的凤凰花,灿烂、灼目、密集,在正午的阳光里静静地反射着阳光的明亮;街道两边是低矮的土房子,一边可以看见金沙江江水在流淌着,涛声刚刚掠过水边整齐的稻田,就消失了,另一边则是高高的山峰,经过雨水的滋润,山坡上的森林和野草都泛着潮湿的绿意;集市外面的开阔地带是一片浓密的芭蕉林,在宽大的芭蕉叶的遮掩里,沉重的芭蕉正慢慢成熟,深绿里过渡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微黄来;一个衣着破旧的孩子抱着几束青草在马市上踩着稀泥闻着马粪味来回穿梭,向马贩子一个铜板两个铜板地兜售草料。这时候,刚刚被解放军从黑彝奴隶主家解放出来、还没有进入自己家门的奴隶木仁禄,正急不可待地向着自己记忆中的家门,气喘吁吁地走去。想不到,他碰上的是一个赶集的日子,他在街头的人群里看见了他的妈妈。这时候,木仁禄肯定是大声地叫了一声“阿姆”,他母亲循声看到里村外,至今还生长着野橄榄,细碎的叶子里簇拥着密密麻麻的圆润的果实,嚼在嘴里,喝一口泉水,满嘴里都是甘甜。草丛里星星点点地生长着重楼、柴胡、防风、血蝎、草乌之类的中草药,它们的花朵,在草叶间若隐若现。松林里荡漾着细微的风声,潮湿而稀疏的灌林丛中,远远近近地散布着青头菌、野磨菇、黄罗伞、扫把菌,更多的是那没有营养价值,上不了村里人餐桌的牛屎菌,巴掌大小,遍地都是,以它们的数量一厢情愿地吸引着人。不远处的浅谷对面,居住着几户人家,低矮的院墙外面,李子、杏子、桃子稠密地悬挂在枝头上,在寂静的阳光里守护着村人水平如镜的生活。梓里村外的那些野地里,我的母亲在她的少女时期的某个下午,肯定在那里寻找到许多野果,吃得牙齿发酸,嘴唇上沾满了野紫苞的汁液。
黛安·阿巴斯摄影作品-22
在梓里村停留的那个夜晚,外祖母搂着我母亲,睡在木仁禄家的某个地方,外祖父肯定告诉她了:明天,就可以到达山那边祖父的家。那里,也将有一个家族,用欣喜的眼泪迎接一个小小的家庭的回归。在小凉山黑彝奴隶主的山庄里,外祖母嫁给了外祖父,生下了我母亲,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现在,他们在这个叫做梓里的小山村作最后的停留当他们离开这个金沙江边的山村,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生活,将会在山的那边迎着明天的太阳,一页一页地展开。隔壁的房间里,木仁禄一家人讲着纳西话,火塘里的光焰照着他们一家人的往事和久别重逢的泪水。外祖母至今都在她九十多岁的微笑里,分享着那天晚上木仁禄一家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