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电影想更理想,必须和文学结合

2011-06-03 04:54孙笑尘
电影 2011年9期
关键词:陈冲陈凯歌严歌苓

文/孙笑尘

左图《金陵十三钗》人物造型图

“我不喜欢赢者。赢都是一样的,输却最见功力。我喜欢那些输得起的人。”说这句话的人,随着外交官丈夫走遍世界,看尽繁华都市,却惯于隐在一隅以每天6000字的速度写她的世界。女人羡慕她,说她是“隐士”;男人爱慕她笔下的女人,说她们是“地母”。她是严歌苓。“用英文写小说,进入美国正规商业出版渠道的中国作家”,“为好莱坞编剧的中国女人”,“出使非洲的外交官夫人”“当今华语文坛最受电影导演青睐的女作家”——像极了一个女性励志故事。你再想想同样是嫁给美国人的张爱玲,她的狭小公寓,她的黯然和萧索,这时候你觉得严歌苓像一部永不停息的发动机,自强不息地唱着生产之歌。

这个女人的史诗,比张爱玲温暖励志

严歌苓当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否则,怎么能将那么多人世间的男女、生死、人性的挣扎、苍凉与繁华写得入木三分?

她生于上海,在安徽长大,12岁当兵学舞蹈,20岁做中越战争前线的战地记者,从军13年。进入鲁迅文学院作家研究生班时,和莫言、余华是同班同学。1989年,一场不圆满的婚姻之后,赴美学习,攻读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学院文学写作系的研究生,那一年,她已经32岁。一边刷盘子,学叉子、西餐和咖啡,捋顺了舌头学英语单词,敏感而痛苦的年代。这些经历,从她的小说中一眼就看得出来,《穗子物语》、《一个女人的史诗》等作品都是军队题材的作品,《少女小渔》中刚到美国、像颗小小台球感受着中西两种文化碰撞的小渔,何尝不是她当年苦苦奋斗的泪水化成?

也许是太有故事性的缘故,她的小说似乎特别容易改成影视作品并大获成功。1980年,她就发表了电影文学剧本《心弦》,次年,该片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当时就以生动流畅的语言和细腻、耐人寻味的情感描写获得各界好评。

事实上,严歌苓真正为内地知晓,与李安和张艾嘉拍成电影的小说《少女小渔》分不开。

1990年代初,小说《少女小渔》在台湾获奖,导演李安找上门向严歌苓购买电影改编权,从此后身在他乡的严歌苓才终于不用为生计苦恼。“李安是我的第一个福音,之后我才可以用一只铅笔在外国生存,写小说、当编剧、获奖、出售版权。”

刘恒(左)与严歌苓(中)在《金陵十三钗》开机仪式上

《少女小渔》使得严歌苓进入金马奖编剧奖评选范畴,但在严歌苓的轻描淡写中,表示出其实跟李安不熟悉,就是几个电话的交道,仅限于探讨如何改编《少女小渔》,关于李安,严歌苓曾经这样描述过:“紧紧扣住人性这个核,就能发现价值判断中许多共性的价值。这要求作家有平常心,在任何文化背景里,都有能力设身处地感受他人的生活,管他是哪个时代的人,哪个国家的人,先让他们过起人的日子来,让他们津津有味地咂摸起人情味来。我觉得李安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平常心使他穿过种族差异的表层,深入到人性里去了。”

李安作为《少女小渔》的制片人,邀请张艾嘉指导此片,严歌苓与张艾嘉一起担任了《少女小渔》的剧本改编,对于“小渔”的扮演者,她们都有一致的认同感,张艾嘉认为刘若英站出来就是80%的少女小渔,严歌苓也觉得她是少女小渔。李安那时候其实想用另外一个女孩,但刚巧那个女孩子出了点问题,制片方最后一分钟才把刘若英叫来。结果,大牌的阵容和名不见经传的演员组合,造就了刘若英第一部电影和第一座金马影后。

与闺蜜发挥小宇宙,一路爬山涉水

2009年的头几天,严歌苓从台湾飞到北京。

她没在自己家呆上几分钟,就直接冲到陈冲家里。密友见面相谈甚欢,晚上也干脆就住在陈冲家了。

那时,严歌苓担任编剧的《梅兰芳》还在影院放映;根据她的小说《一个女人的史诗》改编的电视剧,由赵薇主演,正热闹开播。严歌苓在电话里,用脆生生的声音跟媒体说:“我不是来做宣传的,是为了见陈冲,才专门到北京的。想见面聊点事情。在美国,我们两个人住得远,还不如在北京碰头来得方便。”

陈冲是严歌苓的“闺蜜”,也是她合作最多的导演。这位明星闺蜜和严歌苓其他女友不同,她喜欢读严歌苓的小说,两个人除了整天黏在一起玩、吃饭、逛街、买衣服,还经常考虑做点“正经事”。“

“她比较单纯,又很聪明,不是直觉很好,就是特别英明”,严歌苓这样评价陈冲。她早在80年代就见过陈冲,当时陈冲还是童星,来见她父亲。陈冲的第一部电影《青春》恰巧是和严歌苓的继母俞平一块演的,这样一来二去,她们就认识了,而且很快就成了非常要好投缘的朋友。但是两人真正认识和交往,是严歌苓1992年搬到旧金山居住之后。

《少女小渔》剧照

在美国时,两人住在同一个城市,时常一起分享美食与好书。陈冲是奥斯卡成员,常常有先睹为快的电影看,所以每个月她们总要看好几场电影。至今为止最让严歌苓难忘的电影都是和陈冲一起看的一些并不很流行的电影,比如一些欧洲电影。

在这些过程中,严歌苓知道陈冲的电影感觉有多好,“然后我们在一起就总是想做一个东西,因为你看了这些电影很激动。那样的电影只可能发生一次,不可能被重复。所以她搞《天浴》的时候我会觉得她会弄出像这样一个(不能重复的)东西来。”

而陈冲对严歌苓更是赞誉有加:“她的小说有提炼,有升华,有思想性,故事在表面上是一个样,认真思考后会有截然不同的体会,很深层,不是普通人写得出来的。”

陈冲1998年首次执导的电影《天浴》就是改编严歌苓的成名小说。两个追求艺术的女子,为了拍好一部反映中国知识青年爱情悲剧的影片,乘坐长途汽车翻越川藏公路,攀上海拔4000米的西藏高原,实地考察,摄取镜头。一路上遇到狂风暴雨,山路塌方,高原缺氧等重重困难,她们依然乐天达观。陈冲忠实于原作的风格,一举夺得1998年台湾电影金马奖的七项大奖。《天浴》被评为最佳影片,陈冲是最佳导演,严歌苓是最佳编剧。

当两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台上相视微笑时候,谁会想到,有时候她们起床后的第一个例行电话,并不是讨论剧情,而是互相安慰被失眠折磨的对方,然后交换能够安睡的良方。

此后,二人又合作过多次著名和非著名电影,严歌苓也终于出口转内销般红回国内。

严歌苓不红,简直天理难容

多年之前,作家麦琪曾愤愤不平地说:“严歌苓不红,简直天理难容。”再次听到这话,严歌苓大笑道:“啊?当时难道我不红吗?我的作品在台湾得了9个奖,而且都是那么大的奖。”谈笑间,《梅兰芳》《金陵十三钗》华语大片的风头,已经湮没了早期《天浴》《少女小渔》那种小众化的荣光。

如今,严歌苓的名字总能和大导演们联系到一起——她为陈凯歌编写《梅兰芳》剧本,小说《金陵十三钗》被张艺谋相中。有时,她的新书还未上市,电影公司就把改编权买去捂在手里。于是有人发现,严歌苓的语言风格也有了轻微转变——多年前严歌苓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最高纪录是三十四个通宵不眠不休,她那些又冷又灼人的中短篇就是失眠时代的产物。而在近些年的长篇小说或是剧本创作中,很少能让人再嗅到刺骨的独孤味,如今的她弄起文字又熟又透。

陈凯歌就特别喜欢她的作品,他说:“她的小说中潜在的,或是隐形的一个关于自由的概念,特别引人注目,我觉得,那就是个人自由。”于是,屡度请她出山。

严歌苓和陈凯歌其实是多年的好友。在《梅兰芳》之前,陈凯歌一直有意改编严歌苓的小说《白蛇》,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而严歌苓对梅兰芳的人生也充满浓厚的兴趣,也曾经断断续续做过一些了解。等到陈凯歌开始筹拍《梅兰芳》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说,歌苓啊,你来给我写这个剧本吧。她想也没想就接下了,不是面包的问题,那是祖国当下最好的导演之一。几个月后,陈凯歌拿着她送来的剧本底稿,在电话那头小声笑:我都能看出来这上面的血迹,能嗅到上头的奶粉味啊!

《梅兰芳》剧本的确是在无比忙乱的状况下完成的,她一头在这边电话里与陈凯歌讨论剧情,另一头要按住三岁的小女儿,让她安静地吸奶嘴,一不小心还割伤了手指头。而另一间屋子里,说粤语的广东保姆在呜啦呜啦地对丈夫说早餐的问题,英语、广东话、和小孩子的啼哭声把“梅兰芳”拉回了人间,他说“我只是个凡人”。

在开始动笔之前,严歌苓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查阅资料。她读了大量的文字,也作了大量的研究——不光是对梅兰芳本身的研究,还包括了对整个京剧发展史的研究。严歌苓坦言,自己在写《梅兰芳》剧本时遇到最大的困难是如何了解这位大师的内心,“创作一个像梅兰芳这样故去多年的人物,不展开最大胆的想象,根本不可能。”严歌苓还表示,和陈凯歌的不断沟通也让自己最终让梅兰芳的形象在心中明晰。“我第一稿是在美国写的,把稿子带回来,他一看,说推翻重来。我们在一次次交谈中,逐渐看到了我们想要塑造的梅兰芳。大概这样的交谈让我和他心里的梅兰芳逐渐成了个相同、起码也是相似的人物。”

2008年,严歌苓在第一时间和陈凯歌等主创看了最终版的《梅兰芳》,陈红曾说电影一落幕,严歌苓是全身颤抖地走出影院。感动这位女作家的原因是什么?严歌苓说:“电影比我想象的要好,写完后我担心话过多,很多东西要靠说出来,但看完全片,发现这个问题不存在。凯歌导演从最后一稿的基础上又改了很多,都是他自己动笔的,所以运用镜头叙事方面,大大地改进了。”

“电影是个很好的广告载体,但我永远不会觉得文字在影像面前是弱势的或者尴尬的。现在很多电影都太粗俗,电影想更理想,必须和文学结合起来。”

——严歌苓

本来不看改编作品,但这次期待张艺谋的“作业”

早在10多年前,严歌苓就萌生了创作一部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小说的想法。从1994年开始,严歌苓经常参加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一些纪念活动,搜集文字、照片、胶片等资料,但要是真的去写大屠杀,她写不了,必须要有一个凄美的故事,一方面是残酷,一方面是美丽,这样她才能写,所以最后严歌苓写成了《金陵十三钗》,2007年年初出版。

2008年,张艺谋选中《金陵十三钗》作为自己执导奥运开幕式之后的首部大片,当时,他最着急的事是让严歌苓将小说《金陵十三钗》改写成英文版。但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翻译过程,因为按照张艺谋的想法,他希望能够请到好莱坞的大牌明星来演小说中的“神甫”,这个角色的戏份要被加重,整部小说的人物也要另行设置。这相当于重新写一部小说,“快刀手”严歌苓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原先严歌苓是不会把原来作品添枝加叶写成长篇的。在给张艺谋编剧时,她又收集了很多新的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资料。严歌苓父亲的姨父蒋公在南京大屠杀的时候是国民党的一个卫生部医官,在他把大部分的伤兵撤离南京后,他没有走,留在了南京,他记下了一本日记。后来他的后人把那本日记出版了,叫《陷京三月记》。于是,严歌苓把那本书里的一些细节用在了她的小说里。

小说《金陵十三钗》是严歌苓最擅长的那种题材——从女性特有的角度讲述战争的残酷、人性的极限。1937年的南京,一座教堂里躲藏着的几个神职人员、一群躲在教堂里的大家闺秀、13个逃避战火的风尘女子以及6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伤兵……小说讲述了他们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共同面对有史以来最可怕、最没有人性的屠杀。在张艺谋的电影里,一位神甫和13位风尘女子将成为这场战争和大屠杀背景下的主角。严歌苓说:“这也是小说与电影唯一的相同之处。”

在谈到小说与电影的关系时,严歌苓提出了一个全新观点,“我的作品虽然被大量改编成电影或者电视剧,但在我心中始终是将编剧和作家这两种身份严格区分的,我更加注重纯文学作品的创作,因此,我希望在未来的文学创作中多写一些‘抗拍性’很强的作品,不希望读者将我的文学创作与影视编剧混为一谈。 ”

但对于此次合作,令一向“鸵鸟心态”的严歌苓对电影十分期待:“我的作品被改成电影和电视剧的,我不敢看,就是做鸵鸟,我觉得自己会说无数傻话。但我觉得张导这次很认真,我对电影的期望值很高”。

看一看严歌苓未来的影视计划:黄建新要导她的《赴宴者》、陈冲计划将《小姨多鹤》和《第九个寡妇》搬上银幕,姜文购买了她中篇小说《灰舞鞋》的电影版权,《一个女人的史诗》电影版权已经被小陶红买走……严歌苓的小说绝对是当下中国电影界最热的香饽饽。她说自己写小说和剧本很快,已根本不需再为发表和收入发愁。现在的严歌苓,和美国外交官劳伦斯结婚后,在伯克莱的海湾有一套漂亮的房子,2006年后,又常住台湾,偶尔回大陆时就住在北京的房子里,生活优渥亦闲适,只有在小说或剧本的世界里,她才突然变得 “紧张”起来,让戏剧性的冲突和人性的善与恶控制着主人公的命运,写,怎么写?都是特立独行的严氏风格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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