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红英
我喜欢拍电影,但不喜欢写电影,所以除了头三部电影是原创故事,之后几部作品几乎都采用小说改编的方式。
我需要具备华彩、精确和作家热情的养分。我借取它、紧握它。有时候那意味着我必须更动大半的故事。像《冰风暴》,电影有一半与原著不同。《卧虎藏龙》我也写了一半,完全改变小说的内容。《与魔鬼共骑》,我十分忠于原著——除了两个最重要的场景。我对原著有不同观点,要求詹姆斯写出两幕新戏,我觉得那十分重要。可是在原著里没出现过。
但改编张爱玲小说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只因为太喜欢张爱玲的作品,支撑着走到现在。
在张爱玲所有作品中,《色·戒》其实只能算是篇小品。然而,却是张爱玲写得最完美、也是最厉害的一部,她甚至不靠文字的华丽了,但张爱玲写的这个东西,如果真人演出来,真的不合理,很可笑,有点像狂想曲,它的真实性是十分可疑的,可是她又是写得那么小心,这28页小说花了她十年时间,张爱玲这么聪明,而且又是在她晚期的时候,它真的不简单,里面藏了很多东西,而且她也避掉了很多东西,很聪明。所以我迟迟下不了决心,一直这么多年,在我拍完《断背山》之后,再拿出来看的时候就突然下了决心,我想可能是张奶奶在冥冥中叫我吧。
我觉得《色·戒》其实是照电影写的。有人说它是意识流,我觉得它还不算意识流,说它意识流可能还不到位。它是用电影的剪接手法写的,而且是参照很明显的黑色电影这种手法,用很多的跳接。所以我第一稿的时候照小说的方式,用很多的跳接去写,不过因为它的故事非常的简单,做这种复杂性的跳接,它的力道其实出不来。所以我回归到只有闪回,只有回忆一次,做一个圆形的结构,然后用了一个非常非常线性的发展。其实这个故事,我觉得它涵盖的东西非常的复杂,可是它的结构非常的简单,是一个单线进行的故事。我上部电影《断背山》也是这种方法,可是这个剧作家是一个比原著小说还要有名的西部作家,所以由他来把它扩充的话不是那么困难。让我跟王蕙玲去学张爱玲是非常困难,也不可能的事情。这个过程其实蛮痛苦的。在做的过程里,我引发了很多的想象力,就是我自己对“色”跟“戒”的一些见解,然后放进去。我觉得张爱玲其实是一辈子在写她认识的东西,只有这部在写她自己。所以王佳芝她故事里面没有什么交代,我就把张爱玲本身的故事放进去。汤唯,我觉得她是在演张爱玲。这是我的一个思路。易先生,我参照了胡兰成,参照了还有三个情报头子。写出来以后又经过美国作家再改写几次,他给了两个很好的建议,一个就是中间杀人那场,对她(王佳芝)来讲是一个成人礼,就是在中段加了很大的力量。然后最后在珠宝店进去两次,这是他给它最大的改动。这个电影,很奇怪。就是在亚洲特别受用,出了亚洲,大家看比较没有感觉。这是我目前还觉得比较奇怪的事情。
现在好多人请大文学作者、大作家来改剧本。这些作家呢,没拍过电影,会把人物和故事给你写得非常好,但是其实原著已经提供了,所以导致了电影慢慢地走回到小说翻译的趋势上,这是个很不好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