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2日

2011-05-30 01:42:38里克•内策尔
译林 2011年1期
关键词:亚特兰大营员艾米

里克•内策尔

里克•内策尔,美国悬念小说作家,主要作品有《昔日好时光》、《外出的傍晚》、《右边第二个》、《英俊男孩罗伊德》、《驾车兜风》等。在内策尔的笔下,人物及其所处环境的描写极为简约,很少涉及心理变化,语言也十分朴素、自然,给读者留下宽泛的思维空间,任由读者去联想、判断。

我每年过的日子要比常人多一天,这个多出的日子第一次发生在1988年。

那年我九岁,正在所谓“乐趣无止”的瓦卡纳比夏令营摩霍克小木屋参加夏令营。当时,妈妈和她的新丈夫罗纳德•麦克格菲(他让我称他“罗恩”)在夏威夷度蜜月,临行前继父罗恩把我送进了夏令营。他们在海滨度假休闲,我却和十二个男孩子一起被关在小木屋里做印第安珠花软皮鞋、学抽烟(烟是约翰尼•芬奇从他母亲的提包里偷来的)。其他男孩子在小木屋里住了十四天,只有我住了十五天。

在本应是8月1日的那天早晨,我醒来时发现小木屋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今天和平时不一样,终日嘈杂的营地里静悄悄的,窗外没有鸟儿,没有吵闹着奔向食堂吃早餐的孩子们,也没有喊叫着阻止孩子们向松鼠投石子的管理员,什么都没有。我周围那些床上没有一个人,床单都已经整理过,铺得很平整。每个床铺下面都摆放着鞋子,有运动鞋、凉鞋,还有那令人讨厌的软皮鞋。看样子,无论他们去了哪儿,都没有穿鞋子。

我穿好衣服,刷完牙,朝食堂走去。食堂里空无一人,既没有营员,也没有管理员,连早餐也没有。我从厨房里搬了一箱牛奶和一盒苹果白兰地,坐下吃起来。很显然,其他人不想带我玩。既然如此,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了证明这一点给自己看,我多吃了两碗牛奶泡麦片。我本想再多吃一些,但说实话那么多牛奶在肚皮里咕噜咕噜的,滋味并不好受。

一整天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我在没有救生员的情况下去游泳(犯这种错误是要告诉家长的),还在射箭场里四处玩耍(平时这样做会吓得管理员大呼小叫)。

到了晚上,我开始焦虑起来,有点胆怯,因为大白天在阳光明媚的营地里四处游逛是一码事,而夜晚一个人呆在树林里会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即使你拧我的胳膊让我坐一天“喷气式”,我也不会向其他任何营员承认这一点。幸好他们此时不在这里!

我把小木屋里的灯全打开,钻进被窝里。一听到门口有点动静,便会竖起耳朵听。像这样折腾了足有十多次,满脑子想的全是劫匪、外星人、海盗和妖怪,比如“嗜血狂魔杰森”、“魔鬼终结者”等等。直到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早晨,一个邻铺的营员把一杯凉水倒在我脸上。我镇定下来之后,问他们昨天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听了我的话,全然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哈哈大笑,我越是认真,他们越是笑得前仰后合。无奈之下我哭了起来,这下他们更是嘲笑不已,直到引来一个管理员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才算结束。他们经过一番讨论做出了决定,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梦,如果我能平静下来,他们就不必给我父母打电话了。我要求他们把我送到夏威夷去,可他们把我送进了食堂。

两天之后夏令营结束,一回到家我就把这个“梦”忘记了,直到第二年才想起来。

1989年7月32日。我已经十岁了,比去年长了一岁,也聪明了许多。我又回到了瓦卡纳比夏令营(这回妈妈和罗恩乘船出去旅行了),和其他营员一起吸偷来的万宝路(那年约翰尼•芬奇偷来了一整条香烟),互相吹牛这一年都有哪些壮举。里奇•彼得森说他吻了一个上初中的女孩子,可我们都知道他是在吹牛,因为他戴着一嘴牙箍,任何女孩子吻了他,都会把嘴唇弄破的。这次我早上醒来独自在小木屋里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我知道这不是梦,还知道没有其他人在跟前我可以随心所欲玩个够。我从管理员威尔的箱子里取出气枪,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寻找靶子打。虽然连一只松鼠和鸟都没找到,但我向许多树和可乐罐开了枪。

今年在夏令营里,我每天的例行任务之一就是在日历上做记号。食堂里挂着一个日历,每天吃过晚餐我都会用红笔在当天的日期上画个叉。到了那天晚上,我吃了一些花生酱三明治和薯片,然后认认真真地在那天的日期“1989年8月1日星期四”上做了个记号。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大家都回来了。既然已经没有人记得我去年流眼泪的事了,我就长了个心眼,什么都没说,保守着自己的小秘密。可是,我一跨进食堂的大门,简直要疯了!日历就挂在门里边,8月1日那一行上没有任何记号!我画的叉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连昨天晚上我撒在厨台上的果冻也无影无踪。挂历纸可不像厨台呀,墨水是不可能被擦掉的。我呆呆地望着日历,直到里奇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你挡道了,白痴。”他戴着牙箍说出“白痴”这个词引起了一阵模仿声和哄笑,直到管理员制止,大家才安静下来。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停住脚步,我也不敢说。

不过,接下来一整年我也没有忘记这件事。到了第二年1990年在夏令营的那一天,我把日历从墙上摘下来藏到我的床垫下面,可是第二天早上日历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1991年的那一天,我在日历上的2月10日(妈妈的生日)上做了一个小记号,其他什么都没动。第二天,那个记号又不见了。似乎我7月32日那个日子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力,就像是在一个复制品而非真实的日历上做记号。真的日历还会回到7月31日,等待着8月1日的到来。既然日历是这样,其他事可能也是如此。

就连我本人也是如此。

那是我最后一年去瓦卡纳比夏令营,我不晓得这个日子是否还会发生,结果还是发生了。这次我想了好多主意,故意在房子的周围做了一些会引起麻烦的错事(可也不会引起什么大麻烦)。我在墙上写字,摔碎盘子,在后院里埋东西,还在自己的前臂上刺花纹留下永久性记号。

所有这些错事第二天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后来的几年里,我又做了一些破坏性试验,一年比一年严重。我打破了客厅里的彩窗玻璃,在卧室的一面墙上乱涂乱抹,用打火机里面的油烧了一块草坪(险些超出我预想的试验结果),并且扮着乔治•华盛顿把前院的樱桃树砍了一斧子。

还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一个试验我每年都做。连着三个7月32日,我都喝了许多咖啡和自己家酿的威士忌,想通过大量摄取咖啡因能够一夜不睡挺到第二天早晨。可这方法从来也没有奏过效,就像“灰姑娘”一样,一切都在午夜停止了。等我醒来时,我还是会回到7月31日最后呆的地方。

1995年,我满十六岁了,拿到了驾照。五年来,我已经接受了这种每年有二十四小时被忽略不计的事实,可始终想不明白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吗?

这年的那一天,我把罗恩的跑车开了出去。原本会在高峰小时阻塞亚特兰大州际公路的塞车情况没有了。

到了市中心,我翻过亚特兰大动物园的篱笆沿着一个个空兽栏溜达,还在特纳棒球场上没有观众的看台前面跑了一个全垒。再向南驶去,佐治亚麦克唐纳品牌商品购物中心四周大片的停车场上空空如也。我曾经来过这里多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今天是个例外。

我沿着通向海滨的 16号州际公路向南驶去。一路上直到天黑也没有看见一个活物。没有鸟儿,没有狗,什么都没有。我把车停在佛罗里达戴通纳海滩的中央,在车里睡着了。这里只有我和海浪。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亚特兰大。

2001年7月32日,我遇到了艾米。

当时,我正在给每年都要向邻居“借”的那辆保时捷加油。其实,我自己有一辆开了三年的丰田凯美瑞,但是既然我今天开什么车都无所谓,我还是想时髦一把。我计划开很长一段路程,从85号州际公路到95号州际公路朝华盛顿和纽约开。到纽约大约有九百英里,所以我不指望能开那么远。

我站在阴凉地里,一边听着加油站的油泵声,一边看地图册。这时,我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响声,接着看见一辆车,那是一辆深红色的野马牌敞篷车。我一边喊叫着,一边钻进我的保时捷按喇叭。听到我的喇叭声,那辆野马车的刹车灯亮了,只见开车的人扭过头来。她把车停在路中央,越过后备箱朝我这里观望。

我站起身来,看着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便向她挥了挥手。“你好!”

她把车转过来,开进了加油站,透过太阳镜的上沿看着我。“你果真在这里吗?”

我笑着说:“这不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你知道今天是7月32日?”

“是的。”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没这么说。我从九岁时就开始感觉奇怪了。”我倚在保时捷上说,“可我已经习惯了。”

她熄了那辆野马车的火,从车里出来。“我叫艾米•田纳本。想兜风吗?”

这就是我遇见我未来妻子的经过。

艾米的经历和我差不多。她比我大两岁,记得是在1985年7月31日她八岁时开始有了每年这多出的一天。和我一样,她也做了很多试验,不过她住在休斯敦,我们俩所走过的路从未相交过。今年是她第一次来亚特兰大。

这一天我们是在一起度过的,我没有按原计划去纽约。单独和一个人一起度过时光是件很开心的事。第二天我给她打了电话,只是想证实一下她这个人是真实的,因为在多出的一天中发生的那么多事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见到她是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其实,她当时对我也是这种想法。

一来二去,我们开始交往。一年之后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亚特兰大桃树广场大酒店七十二层的空中花园套房里过了一夜,庆祝我们相识一周年。我向她求婚,用一星期前买的一颗钻戒给她一个惊喜。我原本可以从珠宝店里拿一颗五克拉的大钻戒,但是我想给她一颗第二天不会消失的戒指。

我们是在圣诞节结的婚。到了第二年圣诞节,她告诉我我们有孩子了。那将会是一个7月份出生的小宝贝。

要当父亲了,我欣喜若狂,可我又担心那个7月32日。孩子会继承我和艾米的一切吗?到那一天,他会跟我们在一起还是会跟别人在一个其他什么地方?

2004年7月32日。那个小宝贝(杰克或者奥德来)已经过预产期好几天了,可医生并不着急。格兰特医生说如果两三天之内不发生意外,他就给孩子引产,25岁的我就能当父亲了。

考虑到艾米的状况,我们决定那一天在家里度过。我不能在房子周围干活,因为干了活也没用。草坪该修剪了,可是无论我把草剪得多么短,第二天还会是原先的样子。粉刷婴儿室的墙,洗盘子,或者付账单,结果都一样。所以,我们就呆在一起,看我从当地的百视达出租店里借来的DVD。

虽然当时我没特别留意,但那一天唯一可以保留下来的就是需要用心的东西。我记得那天阅读过的东西,记得与艾米聊天,还记得听过的音乐。要是那天我看了以前没有看过的电影,肯定也能记住电影的内容。凡是用心的东西都能保留下来。我以前对这些没有十分留意,但今后我会留意的。

我诅咒那个冰块。就是那么一小块冻结的水,它在浩瀚的宇宙里微不足道,但在我的世界里,它如同末日,如同恐龙消亡。

那天我们就寝之前,艾米去冰箱那里拿饮料,一脚踩到那个冰块上滑倒,孩子出生了。就这么简单。一分钟之前一切都很好,可是下一分钟她就尖叫起来,到处都是血,许多血。

我竭尽全力,可我不是医生。我刚把血止住,她又子宫收缩,血又开始流了。这时我(我们)的时间到了,午夜的钟声响了,一切都变成了空白。我醒来时,床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她(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他们死了,或许他们被困在什么地方8月1日没能回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艾米。

或许今年7月我能得到答案。再有六个月就到日子了。无论花多大代价,我都要把她找回来。

(李靖民:天津理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邮编:300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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