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游戏

2011-05-30 10:48P.J.特蕾西
译林 2011年2期
关键词:吉诺格蕾丝

〔美国〕P. J. 特蕾西

Monkeewrench by P. J. Tracy

Copyright l 2003 by Patricia Lambrecht and Traci Lambrecht

Simplified Chinese language edition published in agreement through The Grayhawk Agency

Chinese (Simplified Characters) copyright l 2011 by Yilin Press

All rights reserved.

第一章

白兰地绝对是必不可少的。每个礼拜天晚上,伊格内修斯修女总是会自告奋勇地为纽伯利神父做一顿“真正的饭菜”。在威斯康辛州的这个地区,那通常等同于泡在罐装奶油汤里的汉堡。

其花色主要是依据这位好心肠的修女当时的心情而定——有时候是肉丸子,有时候是肉馅长面包,还有令人难以忘怀的那一次,焙盘里摆放着的卷起的管状物看上去像是一截截切断了的命根子,让人看着就感觉极其不安——但是其基本成分以及由此导致的消化不良症倒是始终如一,从未有过什么改变。

纽伯利神父很久以前已经知道,抗酸药是对付不了他的消化不良的。只有白兰地还能起点作用,能让他尽快地睡上一觉。在无知觉的睡眠状态下,他的胃才能成功击退由伊格内修斯修女的好心肠所召唤来的恶魔。

在这个特殊的礼拜天的夜晚,恶魔更加多样化了。在雄心勃勃的美食家的一阵激情驱使下,伊格内修斯修女用了只有上帝才知道多少种罐装汤烤了个肉馅长面包。当他问及这次大胆的烹饪实验所用的食材时,她竟然像个小女生似的短促地笑了笑,之后便用一把看不见的锁锁紧了双唇。

“啊哈,原来是神秘配方。”他对着她那玫瑰花儿一样的脸蛋微笑着说,其实心里无限担忧,唯恐那浸泡着肉面包的油腻腻的汤汁里还隐藏着蛤肉杂烩汤。

这就是为什么他这次史无前例地又倒了第二杯白兰地。而后,纽伯利神父在躺椅里看着电视睡着了。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屏幕上只有夹杂着静电嘶嘶声的令人惊惧的雪花点,钟面显示此时已是凌晨5点。

走过去关掉窗前的那盏灯时,他看到教堂停车场里停放着一辆结了霜的汽车,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它。那是一辆福特澳洲猎鹰,不过已经老旧得辨不出生产年代了。铁锈像癌细胞一样吞噬着车身——他们毕竟生活在一个盐渍道路像是盐渍食物一样平常的州里。

有那么一小会儿,意志的薄弱占了上风,他真希望能够偷偷溜回到温暖的床上,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辆车。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他已经向门口走去。在踏出门,走进昏暗寒冷的10月的清晨之前,他拉了拉毛衣,裹紧了自己饱受摧残的肚子。

教堂很古老了,从它朴实的外观看去,倒像是新教教堂,这主要是因为威斯康辛乡下的天主教徒总是会用怀疑的眼光来看待那些壮丽的事物。圣母像身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塑料饰品,看上去不像圣母,倒是很像主街上弗丽达时尚小屋橱窗里摆放的模特。教堂里唯一一扇彩色玻璃窗还很怪异地安装在了北面太阳永远照不到的地方,这样玻璃就不会发出七彩的光,也不会冒犯这里的教民了。

一个阴森森的地方,位于一个阴森森的州里一个阴森森的教区,纽伯利神父寻思着,并且同时怀念着他青年时代居住过的加利福尼亚。现在都快过了40年啦,他还在猜测是不是所有的坏牧师都被派到威斯康辛来了。

约翰和玛丽•克雷恩费兹在中间的座位上跪着,脑袋放在交叠的双手上,正向上帝表示他们的虔诚,虽然这虔诚在神父看来有点过火了。对这对老夫妻来说,在下班时间来教堂那是完全正常的——有时候他认为他们情愿选择孤独,也不愿意与那些全身都是罪恶的教众为伍。但是据他所知,他们以前还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

若是就这样匆匆回到休息室,显然不是个好兆头,但是纽伯利神父实在不想询问他们为何此时来到这里,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在良心和责任感的驱使下,不情愿地顺着走道走向他们。“早上好,约翰。早上好,玛丽,”他会对他们说,“今天又有什么烦心事啊?”然后他们会告诉他,他们在他的教众里又发现了一名同性恋——某个睫毛太长的男人,或者是某个嗓音太过低沉的女人——这些对他们来说足以构成某人是同性恋的证据了。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对同性恋的憎恶了;在他们看来,同性恋是“可恶的、变态的,是对上帝的眼睛的亵渎”,而他们则要对其进行激烈的讨伐。听他们自以为是的指控总让纽伯利神父感到悲哀,并且感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被玷污了。

上帝啊,就让这次是另外的事情吧,他向中间的座位走去的时候心里祷告着。毕竟,我已经承受了好心肠的伊格内修斯修女的夹肉面包的惩罚了。

这次的的确确是其他的事情。这个清晨让约翰和玛丽•克雷恩费兹烦恼的不再是教区里那些同性恋的疑似存在,而是他们后脑勺上那些细小弹孔的不容置疑的存在了。

第二章

自从5年前县警长迈克•哈罗兰就现职以来,这并不是金斯福德县发生的第一起凶杀案。威斯康辛州北部农村地区稀稀拉拉地住着几千口人——其中过半数拥有猎用步枪和剥皮快刀——其间还散布着几百家酒吧,最终,有些人开始自相残杀了。就是这么回事。

凶杀案并不是经常发生,并且大部分情况下,这里的人行凶都是会避开头部的:比如酒吧斗殴,家务纠纷,偶尔还会有一些可疑的狩猎意外事故,正如哈里•帕措斯基所说,他之所以透过厨房窗户射杀了自己的母亲,那是因为他还以为她是一头鹿呢。

但是一对老夫妻被射杀在教堂里?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毫无意义的邪恶事情本不应该发生在他们这个小镇上——在这里,夜幕降临之后还会有小孩在大街上玩,家家户户都不锁门,拉着粮食的车辆还在沿着主要街道缓缓地驶向饲料厂。妈的,县里一半的人还以为吸大麻就是将自己的肘部放在火上烤呢!smoking a joint意为吸大麻,字面意思亦可理解为“烤关节”。在这里要是想看一场限制级电影,你还得驱车90英里到东南方向的格林海湾。

这次谋杀将改变现有的一切。

清晨6点,哈罗兰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四五辆值第三班的警车停在了圣卢克教堂的停车场里。

很好,他寻思着。我还留了一辆车在800平方英里的县境内进行公路巡逻呢。他看到汉森法医那辆丑陋的蓝色旅行车夹在两辆警车之间,而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一辆老旧的福特澳洲猎鹰则被黄色犯罪现场警戒线围在了一个不吉利的长方形里。

副警长博纳•卡尔森走出教堂,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等着他,手里还揪着那条永远都没有希望高过他肚脐的皮带。

“博纳,那枪套若是挂得再低点,你再想拔枪恐怕就得跪下了。”

“但是论拔枪我依然会比你快。”博纳咧嘴一笑,他说的倒是实情,“上帝,你起得早了原来是这副丑样子。幸好你不值第三班,否则要吓坏其他队员了。”

“赶紧告诉我你已经把问题解决了,这样我就能回家接着睡觉了。”

“据我分析,是纽伯利神父干的。都40年了,他日复一日地听忏悔、闻焚香,终于有一天,可怜的老家伙精神崩溃了,将子弹射进了他的两个教民的后脑勺。”

“我这就去把你这话学给他听。”

博纳将一双肥大的手插进口袋,呼出一股白气,变得严肃起来,“他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吃过晚饭看着电视就睡着了,直到凌晨5点他看向窗外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的汽车,才知道克雷恩费兹夫妇在这里。他上前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时,发现两人已经死亡,于是打了911,就这些。”

“邻居们呢?”

“还在调查中。”

“那你什么看法?”

这并不是随意的一个问题。博纳言谈举止看上去和他的伙伴们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脑袋里装着一些惊人的信息处理芯片。他甚至可以只看一眼犯罪现场,就能为你提供一些信息,而这些信息却是州警察局的那帮家伙凭借精良的设备都永远无法发现的。

他和博纳毕业之后在密尔沃基工作了一年,然后匆匆赶回家乡,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县里的警服。在城里他们见到了太多自己极力想忘却的事情,但同时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博纳鼓着腮帮子,两道浓眉一动一动的像是一对毛毛虫,“实际上,它看上去像是谋杀,并且很像是牧师干的。我不知道。我的本能告诉我这应该是场心理战,但是这似乎又太过明显了。”他推开沉重的木门。

毕生的训练使得哈罗兰的手在经过洗礼盆的时候抽搐了一下,但是只是一下抽搐,一条垂死生命最后的收缩。

纽伯利神父在后排座位上坐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小小的,老态龙钟。哈罗兰顺着走道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抚摸了一下他的肩膀,并且感觉到神父那干爽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手作为回应。

两名副手正沿着一排一排的座位拉起黄色警戒线,好像是对婚礼上那些悬垂的白色缎带的一个可怕的滑稽模仿。另外两人则拿着手电筒趴跪在地板上搜寻线索。

汉森法医侧身蹲在克雷恩费兹夫妇的遗体和前面一排座位之间的空当里,双眼和双手都在忙着检查尸体,明显已达忘我境界。没有人说话。教堂里一片死寂。

哈罗兰绕着现场缓缓地转着圈子,把周围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尸体有些不正常——所有这些在他的意识边缘盘旋,但是他却无从下手。

“案发的确切时间大概是在4个小时之前,不会有太大出入,”没等他发问,汉森头也不抬地说道,“到可以搬动他们的时候,我再测一测温度。哈里斯,给我个证据袋。我发现了一根毛发。”

凶手早没影了,哈罗兰寻思着。为了不至于碍手碍脚,他又顺着走道走向纽伯利神父。凶手现在可能已经到了纽约,或者到了加州,或者甚至就在隔壁呢。

“这么说大家都不喜欢他们。”

“我可没这么说,米基。”

“神父,我无意冒犯您,但是在我工作的时候您能不能别叫我米基?”

“抱歉,顺口就这么叫了。”纽伯利笑微微地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在这个世界上,他是自己唯一像父亲爱儿子一样真心实意爱着的一个人。迈克•文森特•哈罗兰长得高大强壮,再加上腰间的配枪和胸前的徽章,整个人显得更加威风凛凛;但是在牧师的眼里,米基仍然是那个小小的辅祭。在这片所有人都长着平庸乏味的黄头发的土地上,只有黑黝黝的他显得那么富有激情。青春期之前,在牧师这个职业还像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那些年里,迈克曾常伴他左右。

“好吧,那么他们有哪些朋友?”

牧师叹了口气,“他们没有朋友。”

“您可真是帮不上忙,神父。”

“是的,我觉得也是。”纽伯利神父紧锁眉头,看着前面拉扯在座位周围的黄色警戒线——此刻它们以约翰和玛丽•克雷恩费兹夫妇为中心环绕起来。汉森正摸索着他的工具袋,其间撞到了约翰•克雷恩费兹,尸体快要倾倒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纽伯利神父不忍地闭上眼睛。

哈罗兰继续发问:“你说过他们曾想把几位教友驱逐出这个教会,因为他们认为人家是同性恋。我需要这几个人的名单。”

“但是并没有谁把它当回事。我真想不出有谁会因此怀恨在心,毕竟这种指控太荒谬了。”

“如此说来他们中间并没有谁是真正的同性恋?”

纽伯利神父又犹豫了一下,“据我所知,没有。”

“我还是需要这份名单,神父。您为克雷恩费兹夫妇建档了吧?他们有没有些近亲之类的什么人?”

“档案在教堂办公室,但是他们没有家人。”

“没有孩子?”

纽伯利神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裤子膝盖处被磨亮的那块——这充分证明了他是位职业祈祷者——心想这可是个灰色地带;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他对世俗事务以及精神世界两方面所承担的义务发生了激烈冲突。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可以说的和不可以说的分开来,“我知道他们有个孩子,但是他们不愿意谈他,或者是她。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还活着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很抱歉。”

“没事。关于他们您还知道什么?”

牧师皱起了眉头,清点着头脑中有关克雷恩费兹夫妇少得可怜的信息。“当然,在这个年纪,他们已经退休了。我记得两个人都70多岁了。非常虔诚,但是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上帝所期望的样子,我很抱歉这样说。他们非常孤独。我感觉他们谁都不相信,包括我在内,并且我认为他们总是很悲伤。我想这种特质在有钱人中应该比较常见吧。”

哈罗兰怀疑地盯着衣着破旧的两具尸体,“家道败落了?”

纽伯利神父摇了摇头,“他们严格按照收入的10%交纳什一税。每年的12月31日他们会送过来一张支票以及一份来自会计的财务报告,以此证明的确是10%——好像我会怀疑似的。”

哈罗兰嘟囔道:“真古怪。”

“他们不是……寻常人。”

“他们有多少钱?”

牧师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要从那上面找回自己的记忆,“超过700万,我想,但那是去年的数字。现在应该又多出来不少。”

在他们身后,教堂的门被打开,而后又关上,一股寒气涌进走道,随之而来的还有博纳。他在哈罗兰身边停了下来。“从邻居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州警察局要插手进入这个案子。”他紧盯着哈罗兰的脸,“怎么?你知道什么了?”

“或许是动机。神父告诉我他们身价百万。”

博纳顺着走道望向两人的尸体,“不可能。”

“确切地说,也算不上是动机,迈克,”牧师加入他们的谈话,“除非你们认为我有嫌疑。他们把一切都留给了教会。”

博纳用胳膊肘碰了碰哈罗兰,“我早就告诉过你是牧师干的嘛。”

纽伯利神父几乎面露微笑了,但他及时止住了笑,低声说道:“他们是路德会教友。”

教堂前面,汉森突然站了起来。“妈的!”他内疚地瞥了纽伯利神父一眼,“对不起,神父。迈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这个?”

汉森开始解那件黑色外套的纽扣。外套里面,玛丽•克雷恩费兹的白色衬衫已经被凝固的红棕色血块浸透了。衣服一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胸部也中枪了吗?”哈罗兰问道。

汉森摇摇头,“除非凶手用的是一门火炮。头部弹孔口径只有0.22英寸,这么小的弹孔根本流不出这么多血。”他解开被血浸透的衬衫,两名上前查看的警官齐齐往后急退一步。

“上帝啊!”其中的一个人喃喃低语,“看上去好像已经被人动手解剖过了。”

玛丽•克雷恩费兹的衬裙和胸衣都被割成了两半,各自翻向一边,露出了从未见过阳光的布满蓝色静脉的皮肤。胸口正中间被划开一道垂直的切口,深得都能看到胸骨。另外一道切口是水平的,因为太深,乳房的下半部分耷拉下来,露出内里的组织。

哈罗兰盯着老妇人的胸口,突然间一种新的莫可名状的恐惧重又攫住了他。“那不是尸解切口,”他轻声说,“它是个十字架。”

第三章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住在邻近圣保罗市的梅里厄姆公园小区。整个小区里面都是些高高的、逼仄的房子,总会让人想起怒吼的20年代。她还有个小小的后花园,周边围着高高的实木栅栏。米奇说这就像是个敞开了盖儿的鞋盒子,但是,让米奇不满的任何狭小封闭的空间,对格蕾丝来说却是自己能够得到拯救的地方。

其实她买下这所房子的真正原因是为了这棵树。不过按照米奇的市郊住宅区的标准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棵树:看它那臃肿粗矮的树干,多节多瘤的树枝不说往高里长,反倒是四下里散开了去,好像是在天空的重压下舒展不开似的。但是,上帝呀,这毕竟是棵木兰啊,这可是明尼苏达州的珍稀树种。多宝贵的东西。

米奇当时马上就指出了这所住房的缺点:拥挤的停车场;旁边就是消防站;还有那个房地产经纪人美其名曰的“后花园”——其实不过是一个土质被夯实了的长方形。但是当时他只不过是想打消她买这所住宅的念头;他想劝她搬到明尼阿波利斯,到他和迪亚娜住的那个小区里去。在那里,蔓延的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好像正发出快乐的尖叫。

“到了那里你会发现,自己周围全是无穷无尽的空间,”他这样跟她说,“几英亩的空地,要是来个人你大老远就能看到。”

但是格蕾丝只是笑了笑,说:“这里有棵木兰。”

“不会长久的,”他回答,“如果这真的是棵木兰,那就活不了一年时间。”

那已经是5年前的事了,格蕾丝从来不相信这棵树会死掉,尽管它会每年一次地试图自杀。每年秋天,它会将渐渐干枯变脆的叶子哗哗地全部落下,好像是自己再也没有力量支撑起它们。但是,来年春天,一簇簇的嫩芽儿重又开始鼓胀、绽放,小小的绿色手指也开始天真烂漫地朝着天空挥动。这棵树是个幸存者,和她一样。

这个早晨,在干燥的秋日空气里,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树叶,好像是要在下一秒就落光它全部的叶子。她已经将水管放在它的根部了。

树对面放了两把阿迪朗达克椅子,她和查理分坐其上,聆听着淙淙水流,静观着黎明的来临。格蕾丝紧紧裹着一件毛巾浴袍;查理则光着身子。

“你以后不能再对着它撒尿了。它摄入了过量的氨。”她说话带着些许南方口音,但又夹杂着北方话里那种冷硬清脆的音调。

查理转过脑袋,热切地看着格蕾丝从杯子里喝着什么。

“趁早别想。这里面可是含有咖啡因。”

查理叹了口气,又转回头去。作为一条狗,它简直是一团糟,是被某个盲眼的科学怪人随随便便捏巴在一起的一个混合物:它有着牧羊犬的体积与身躯,长着梗犬的刚毛,像猎犬一样垂着两只长长的大耳朵,屁股后面还留了一截光秃秃的尾巴根——在她遇到它之前很久大概尾巴就被什么东西给咬掉了。查理也是个幸存者。

格蕾丝在椅子上动了动,感觉放在浴袍超大口袋里的手枪滑向了一边。她赶在手枪碰到木头椅子之前抓住了它。

枪套不是用来赶时髦的。它是个安全必需品。任何时候,只要你带枪,就一定要把它放在枪套里。永远、永远都不要把枪放在口袋里。听到了吗,同学们?

嗯,是的,格蕾丝当然听到了,但是你也应该时不时地冒点小险;否则谨小慎微将会变成偏执妄想症主宰你的生活。穿着浴袍坐在自家的后花园里——冒这个险还是很值得的。但并不是说她会试着根本不带武器——她还没那么蠢。

“嗯,这样真好,但是我必须得去上班了。”

查理呜咽了一声,像个穿着毛皮大衣的老人似的,在椅子里转移了一下腰腿部的重心。

“你就别起来了。我送我自己出门就可以啦。”

只用5分钟她便穿好了衣服。牛仔裤,T恤衫,一件足以应对零度以上任何天气的黑色帆布罩衫,当然,还有一双英国马靴。那些认为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骑过马的人,觉得这靴子不过是一种时尚爱好。世界上只有5个人知道实际上远不是这么回事。

哦,或许是6个。

驾车去上班的路上,她经过了一队警车——它们正缓缓驶向河边。

河边死了一个慢跑者,她机械地想着。

今年是特殊的一年,密西西比河畔的秋色美得让人忘记了心跳。漆树底部的叶子红彤彤的像是燃烧的火焰;枫树散发出轻灵缥缈的玫瑰色和橙色光芒;而微微颤动的山杨树纤巧美丽的叶子,则像扮装皇后身上的那一袭金黄色交织锦缎礼服一样闪闪发光。

上一次秋色如此浓烈的时候,警探里奥•马戈齐正在进行一次步行巡逻。因为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解释了他为何会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是不知为何,他竟然注意到了那年的秋叶。

水彩肯定不行,他沿着西河大道行驶的时候心里琢磨着。表现这样的景色必须要用油画才行。

前面,他看到至少有8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还有刑事罪犯逮捕局犯罪现场小组的面包车。新闻单位的车子还没有到场,谢天谢地,但是他敢拿自己的养老金打赌,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会来到现场。

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警员正在指挥交通,同时还小心地留意着那一小撮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他们站在凌晨的严寒里瑟瑟发抖,希望能够瞥见一眼其他人的不幸。马戈齐很惊讶竟然只有这几个人——谋杀案在明尼阿波利斯总是重大新闻,在这个社区,谋杀案更是天大的新闻。

他将车子停到路边,下了车,将徽章递给娃娃脸,而后者则嚅动着嘴唇想拼出他的名字。

“早上好,马戈……采……警探?”

“马——戈——齐,齐。”

“哦?”

“算了。洛尔赛斯警探来了没有?”

“洛尔赛斯……有点矮,头发有点稀的那位?”

“听着像是他。”马戈齐真想为这个娃娃脸的处世之道加分,要知道,有很多更为生动的词汇可以用来描述他的搭档,就像他经常听到的那些,比如“矮胖子”、“秃瓢”之类的,但是这个娃娃脸一概没用。这孩子或许不是天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但是没准儿将来能当上警察局长呢。

街对面那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矗立着一排气派、昂贵的老房子。娃娃脸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排房子说:“趁着人家都还没有去上班,他带了些人挨门挨户做调查去了。”

马戈齐点点头,跨过黄色警戒线,嘎吱嘎吱地踩过一堆落叶。风从河面上吹来,冷得刺骨,他将没戴手套的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来抵御严寒。

在大路和河岸之间一片狭长的草地上,刑事罪犯逮捕局的技术人员分散开来,忙着记下现场的周边情况,步测出事地点的具体方位。马戈齐朝着其中几个自己认识的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向河岸走去。在那里,有一个电线杆一样又瘦又高的人,穿着橄榄绿的外套,正蹲伏在尸体旁边。尽管他背对着马戈齐,但是那一头黑发,加上那一副好像是随时准备为自己出格的身材而道歉的倾斜的肩膀,立马就泄露了此人的身份。

“阿(儿)南塔南德•拉(儿)姆巴昌。”马戈齐叫这家伙的名字时,总是喜欢卷着舌头。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都感觉像是在吃奶油泡芙。

拉姆巴昌转过头来,用一个露齿的微笑欢迎马戈齐来到犯罪现场,“警探,今早您的印地语说得可真地道!”由于打趣对方,他那双耷拉着眼角的黑眼睛周围都起了小细纹,“快看哪!您今天可真漂亮啊!您肯定是在找对象吧?”

“啊?”

“整个人都瘦了,肌肉更结实了……很明显,您终于厌倦了孤身一人的生活,打算找个姑娘做伴儿啦。”

“体能部下个月就要开始训练了。”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吧。”

马戈齐蹲了下来,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尸体。受害者很年轻,也就20出头,穿着一条尼龙慢跑裤和一件褪了色的汗衫。他那张静止的、蜡像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由于死亡,睁着的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白膜。

“看到这里没?”拉姆巴昌指着左眉毛上方的一个小黑洞说,“小洞,”他道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总是这样,“很干净。凶手要么枪法极好,要么就是歪打正着。我们的这个朋友太不走运了。”

“22岁?”

“对,很可能是。”

马戈齐叹了口气,眼睛望向远方的河面。阳光终于冲出了低空的云层,在河面上升起的冰冷雾霭里照射出一道道闪亮的光棱。“今天早上可真冷。”

“哦,哦!最近我老婆送我一本书,我刚从那里学到,对于这样的话,得体的回应应该是:‘还可能会更冷呢。”

马戈齐拿起一个证物袋,瞅了瞅里面的驾照,“哦,是吗?什么书啊?”

拉姆巴昌皱起了眉头,“是关于语言学的。我记得书名是《如何讲明尼苏达话》。你听说过没?”

马戈齐几乎笑了起来,“还有没有其他的个人物品?”

“只有驾照和一张20美元纸币。但是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你看看。”拉姆巴昌将戴了手套的手指伸到死者双唇之间,撬开了下巴。

马戈齐眯着眼睛瞅了瞅,接着弯身靠前,近得都足以闻到它的气味了,然后只见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狗娘养的!”

第四章

就在马戈齐警探与遇害的慢跑者行碰鼻礼的时候,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正将她的黑色大块头路虎揽胜开上华盛顿大道,向仓储区方向驶去。

格蕾丝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将明尼阿波利斯定义为一个谨小慎微的城市。一名唯恐沾上草原上的泥浆而将裙子提到脚踝处的积极热心的妇人。当然喽,它也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妓女和嫖客;色情商品专卖店;读初中的小孩子到处游荡,只为了弄点海洛因或者迷幻药——但是你必须仔细察看才能发现这些阴暗面,并且它们的存在并没有将顽强的路德教众吓走。在格蕾丝看来,全国有那么几座城市,在那里人们总会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些卑劣不堪的人能够被感化,从而踏上自我救赎之路,而明尼阿波利斯正是这样一座城市。

华盛顿大道,曾经是流浪汉和毒贩子的聚集地,很久以前就已经在舆论的压力下弃暗投明了。那些旧仓库如今安上了新窗户,贴上了喷砂砖;原来肮脏的小饭馆现在被打扮得光鲜亮丽,摇身一变成了品尝新式烹饪的好去处;只有那些坏人,比如格蕾丝这样极坏的人,才会公然在大街上抽烟。

在一栋整体呈现出粉红色调的小仓库前面,格蕾丝停住了车,走了出来,向街区尽头望去。

安妮正从拐角处转过来,大老远就给了她一个微笑。她穿着一件火红的羊毛披风,走起路来,披风迎风招展。披风的帽子与她那染红的头发倒是相映成趣,格蕾丝心想。今年她剪了短发,留着时髦的波波头。一双绿得很不自然的眼睛上面,高高地悬挂着一排笔直的刘海。

“你看上去像是小红帽。”

安妮放声大笑,“是大红帽,甜心儿。”她的声音甜腻腻的,总会让人想起密西西比。“好看吗?”她原地转了个圈,情景蔚为壮观,像是一头正在跳芭蕾的鲜红色河马。

“好看。周末过得怎么样?”

“哦,你知道的。做爱,嗑药,摇滚。老一套,还是老一套。你呢?”

格蕾丝打开一扇毫不起眼的门——这门除了新刷了一层被安妮嘲笑为玛莎•斯图尔特绿的涂料外,丝毫不会引人注意——说:“我干了一会活。”

“哼!”安妮进了门,来到底层车库,里面空荡荡的,只停了一辆崭新的山地车和一辆溅满了泥浆的哈雷摩托。“一会?那是多久?一天10个小时?12个小时?”

“差不多吧。”

安妮打了个响舌,“亲爱的,你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你整天呆在家里。这样很不健康。”

“不是我的问题,安妮。你知道的。”

“我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上次你帮我介绍过,不也没用吗?”

安妮翻了翻白眼,“格蕾丝,是你拿着枪瞄着人家好不好!他到现在还不肯跟我说话呢。”她们走向车库另一端的货运电梯,鞋跟的咔哒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车库里。安妮叹了口气,“今晚下了班,我们可以一起去泡吧。”她插入一张钥匙卡——这动作立刻引来头顶上那台机器一阵低沉的嘶吼——然后转过身来,对格蕾丝进行每天一次的例行检查。脸上的神情像是一位恼火的母亲,正在无声地谴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的奇装异服。

对于安妮•博林斯基来说,一天不戴珠宝亮片就活不下去;一天不化妆那简直难以想象。像格蕾丝那样长着爱尔兰式的黑头发却不去染发,那简直就是罪不可赦了。她伸出手去,从朋友的肩上挑起一缕粗黑的头发,然后又立刻厌恶地丢掉。“从你脑袋上长出来的玩意儿竟然成了这个样子!这简直要把我逼疯了!你死后我就把你的头皮扒下来,用你的头发给我做一顶假发。反正留在你身上也是浪费了!”

“能为脑袋保暖。”格蕾丝微笑着说。

“看起来像个克鲁马努人似的。嘿,看看这个!”她撩起披风的襟翼,露出里面从头到脚一排一排橙绿色的绒面羊皮流苏。难怪她今天换了一副美瞳隐形眼镜。安妮眼睛的颜色总是要和她的衣服搭配起来的。“肥妞安妮今天可要去伤尽天下男人心了!”

“你就算披块粗麻布也能够伤尽天下男人心。”

“那倒也是。”她叹了口气,盯着凹陷的电梯门。上面歪歪扭扭地挂了一块卡通模板,上面一张猴子脸正嘲弄地回望着她。“该死的罗德拉纳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自己穿袜子的时候甚至能用丁字尺来标齐两只袜筒的高度,怎么竟然挂不正这块要命的模板?”

格蕾丝抬起头望向那只猴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激光打印一幅印有真正徽标的贴纸。这玩意儿看上去很……”

“狂躁?”

“对极了。狂躁。”

在格蕾丝看来,哈雷比她见过的任何地狱天使都更像地狱天使——高大、强壮、刺有文身、蓄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很是吓人。他正等在电梯口为她们拉开电梯门,嘴里还咬着个甜甜圈,糖粉在这二层阁楼的木地板上沥沥拉拉撒了一路。“天使驾到!”他衔着甜甜圈,嘻嘻笑着,又有些面包屑落到他胸口。

“白痴!”安妮一把推开他走了过去。

“喂,是我为你们开的门好不好?”

格蕾丝同情地拍了拍他的面颊,走向屋子中央堆放得如同迷宫一样的办公桌和电脑设备——整个二层阁楼只有这些东西。她扬起手来跟罗德拉纳打了个招呼。他是一个长得如同豆芽菜一样的男人,现在正身着黄色的保暖套服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里做瑜伽的伸展动作。

“格蕾丝,安妮,感谢上帝!你们来给他讲讲道理。哈雷还是催逼着要对原计划做些变动。”

“我说得没错吧,就是个白痴。”安妮咕哝着,把公文包扔到自己桌上,瞪着哈雷右胳膊旁边的木板上放着的一个白色糕点盒子。“哈雷,我早就告诉过你以后不要把这种垃圾带到这里来!”她还是紧盯着那个盒子,“里面有没有柠檬奶油冻?”

他把盒子朝她那里推了推,“我不是一直都带吗?”

“傻瓜!”她抓起一块丹麦柠檬奶油冻。

哈雷从盒子里拿出一个俾斯麦比萨,咬下一口,边嚼边说:“要知道,这事我考虑了很久。关于杀死最后一个人的事。必须得是肮脏血腥的,是不是,格蕾丝?”

“不是。”她将罩衫挂到办公桌旁边的衣帽架上。那把枪现在已经好好地收到枪套里了,就在她的左胳膊下面。黑色皮带在黑色T恤的映衬下反倒显不出来。

哈雷扑通一声将庞大的身躯投进她的椅子里,对着她一脸谄笑,“今儿你真是美极了。简直像天使一样。如同MadonnaMadonna这个名字本意为“圣母玛利亚”,但它同时还指著名歌星麦当娜,所以格蕾丝才会有下面一问。一般。”

“哪个Madonna?”

“你想是哪个就是哪个。”

“别在这拍马屁了,哈雷。我们还会像处理其他人一样处理这个家伙。”

“不会有任何改变。”安妮表示同意。

“好吧,我早就料到了。你们女人都爱大惊小怪,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正是最后这个人引起了这一切。若不是因为他,我们本不必杀死其他人。若是我们一定要通过惨死来惩罚一个人的话,那肯定就是他了。”

“如果我们第一个杀的人是他,那还说得通,”罗德拉纳伸展到一半的时候高声说,“但是我们没有。实话跟你说,我已经厌倦了这件事情。如果我们根本不必再杀一次人的话,我才高兴呢。”

“你那该死的脑子坏掉了不成?”哈雷怒吼,“我们必须要杀了他!”

“嘁!”

“还得用很可怕的方式。电锯怎么样?”

安妮对他怒目而视,“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哈雷?就是你对这种事情乐此不疲。”

“嘿,我能说什么?我热爱我的工作。”

格蕾丝将哈雷推出座位,自己坐了下来,“用.22口径手枪,击中头部,和其他人一样。”

“得了吧!”哈雷抱怨道。

“不要再想了,”安妮说,“少数服从多数。”

哈雷高举双手,“你们真是一群胆小鬼!”

“必须得说得通才行,哈雷。我们必须要遵守既定计划。”格蕾丝说。

“米奇还有一票呢。该死的,他去哪儿了?”

“在机场,”格蕾丝提醒他,“就算他跟你意见统一,我们还是3比2。”

“该死的胆小鬼啊……哦,上帝……”安妮脱掉了披风,他才看到里面颤动着的橙绿色流苏。“哦,上帝,”他重复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揪着自己的T恤领口,“你们能不能看看那个正在动的东西?这可是赤裸裸的性骚扰啊!”

“好了没?我可以开始了吗?”罗德拉纳碰到了自己的脚趾之后站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舒展的鹳。

“开始吧。”格蕾丝告诉他,看着这个男人长得不可思议的四肢协调运作将他带到电脑旁。在他练功的前方有一根高达6.5英尺的支撑杆。罗德拉纳必须要低头弯腰才能通过。

第五章

县警长迈克•哈罗兰看到丹尼•佩尔蒂埃从巡逻车的车厢行李架上拿出一支12口径狙击步枪,检查它的上膛情况。

“你小子干吗呢,丹尼?”

“检查武器,长官。”

丹尼才从军官认证学校毕业不久。尽管迈克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勤奋卖力”,但是这个词好像还不足以用来形容丹尼。至少,在过去的一年间,每周两到三次,他会将自己从未开过火的枪支全部清理一遍;每天晚上,他都会将自己的徽章和警靴擦得闪闪发亮;他那笔直的裤缝甚至能用来削萝卜了。但是这些热情终究会慢慢冷却,很快,他就会看上去和其他人一个样了。

哈罗兰一边看着他,一边小口啜着杯子里滚烫的咖啡。他总是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现在他在极力摆脱这种感觉。

“这支枪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用过了,长官。”

“自从上次高中返校节舞会上被用来维持秩序之后,它再也没有用过。”

丹尼猛地扭过头来看着他。然后,笑容在他脸上慢慢漾开,生动了一脸的雀斑,“我猜您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对吗,警长?”

“我想是的。上车,丹尼。我们还要开好长时间呢。”

这个清晨,停车场里停放了十多辆巡逻车,向清冷的空气中排放了不少废气。这对于他们县来说,可是大不寻常,要知道,在平时,路上最多只有8辆巡逻车而已。今天值第三班的大部分警员要值双班了。他们要去调查纽伯利神父的教众,希望能从那些虔诚的人们那里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莎伦•穆埃勒怒气冲冲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关节敲击车窗的时候,哈罗兰正寻思着怎样才能从紧巴巴的财政预算里面再为大伙儿挤出点加班费来。

他看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冻红的面颊上那双愤怒的眼睛——今天又是谁惹火了她呢?这个答案并不会让他等太久。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坚忍的沉默”这一说。她脾气火爆,心直口快,说出的话跟皮鞭似的能把一个成年男子抽成碎条。去年她将自己的棕色头发剪成了短发。同一办公室的人都称她为狂暴精灵。

然而,由于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每次看到莎伦他总会暗自庆幸:人们不再遵循向神父忏悔这一教条。每次注视她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地会产生一些不纯洁的想法。

他摇下车窗,弯下身子,将脸伸到窗外。她把一张纸在他面前晃得哗哗响,而他则闻到了一股香皂的气味。“西蒙斯给我的这张名单上居然列了15人,并且还他妈的分散在各个地方。照这个速度,我在路上花的时间都要远远大于取证的时间。”

“早上好,莎伦。”

“其他人负责的都是住在同一个地方的居民,这样还说得过去,但是我呢?他分派给我的人竟然散布在这个县的四角。这不是性别歧视又是什么?且不说我很讨厌这样的安排,这种做法本身就很愚蠢……”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她吃了一惊,“呃?”

“你是我们最好的审讯人员。克雷恩费兹夫妇曾经想把一些人驱逐出这个教区,所以我让西蒙斯把这些人全都分给你。我知道他们住得很分散,我也很抱歉。但是如果说在这个县里真有什么人想置他们于死地的话,那么此人肯定在你那份名单上。”

莎伦眨了眨眼,“哦。”

“你能接受吗?”

“当然,迈克……”

丹尼生性谨慎,一直等到他们开出停车场,上了县城大道之后才讲出自己心中的疑虑。这是个好现象,哈罗兰想。假以时日,这小伙应该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警官。“真的吗?莎伦•穆埃勒真是我们最好的审讯人员?”

“是的。她主要负责儿童保护工作。若是你能够让一个6岁大的孩子讲出每天夜里她父亲都会爬到她的床上去,那么你就可以令一名成年人告诉你任何事情了。”

“哦。”丹尼仅仅发出这么一个单音节,再也没有动静了。

“有时候这工作真的很糟糕,丹尼。”

“是的,我想也是。”

他们沿着平直的29号公路行驶了约5英里,而后爬上州森林边缘的山脊——这里是寒风最为凛冽的地方。就哈罗兰而言,这里几乎是整个县最丑陋的地方,尤其是在一年里的这个时候:树木已被砍伐殆尽,地里只剩下收割过后毫无生机的棕色玉米茬。放眼望去就好像某种大型生物从此地经过,吸干了所有的生命力。他将巡逻车的速度提高至70迈,眼睛盯着中线。

“今年应该下雪比较早。”丹尼小声说,好像是在驶出了那么远之后,他们已经将哈罗兰刚刚提到的乱伦事件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现在终于可以谈论一些安全的话题了。尽管媒体铺天盖地都是这样的消息,世界各地都在进行唤醒公众意识的宣传活动,但是在此地,这仍然是一个需要小心处理的问题。有些人——大部分是些好心人——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会有此类事情发生。

“你怎么知道?”

“公路部门在这里安装防雪护栏生生晚了两星期。这几乎万无一失地保证了今年的暴风雪会早到。”

“正是我们需要的,”哈罗兰说——聊天结束了,该谈正事了,“你知道我们到那里是找什么的吧,丹尼?”

“知道,长官。找线索。”

“对,主要是找一些文件。任何能够告诉我们关于克雷恩费兹夫妇生平的东西。电话记录、信用卡收据、法律文件等等。”他在一家商店前减慢了速度,拐向右边一条狭窄的起伏不平的砾石小路。“关于受害者的情况我们知道的越多,就越能判断出究竟是谁想置他们于死地。”

丹尼剥开一支黄箭口香糖,把它折了三折放进嘴里,“日记本、记事簿……”

“很好。”

“……日程安排……”

“任何事物,”某些事物,他在心里又偷偷地加上了这个词,因为他感觉到这个案件正进入一个死胡同,“州局的那帮家伙从教堂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资料,而汉森法医则说他从那两具尸体身上得到的只有噩梦。”

“但是我们还有一颗能派上用场的子弹呢,对不对?”

“从克雷恩费兹夫人头骨里取出的那颗子弹形状保持得较为完好,但是数据库里却没有任何相关资料,因此,只要我们还没有找到凶器,那颗子弹就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我们现在的境况是:没有人证,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物证,并且,关于这件案子,我们还必须要找到另外一样东西。”

“动机。”丹尼毫不犹豫地回答。哈罗兰笑了起来——这是他今天清晨第二次微笑。这个年轻人肯定会干出点名堂来的。

通往克雷恩费兹家的那条车道尽头有一扇大门。门上的大锁在冰冷的阳光下嘲弄地提醒着他什么。“该死!该死!该死!”他将脑袋在方向盘上撞得砰砰响。

“长官?”

“我忘了拿钥匙!”

“有人说您很擅长开锁的。”

但是很明显,事实上他对这项技术并不怎么精通。

对于坐拥700万美元的人来说,这真的算不上是栋房子,只不过是个鞋盒子一样的两层农舍。并且,就他所知,这栋房子和之前——也就是季卡尔斯基夫妇在这里养育荷尔斯泰因和孩子们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改变。

哈罗兰曾经和他们家最小的孩子罗曼一起读卡吕梅高中。那孩子一毕业,他们就将房子移交给乡村房产中心,举家搬到了亚利桑那州。

聪明的人,他心里想着,竖起了夹克的毛领,但是仍然能够感觉到冬天的寒气正冷飕飕地往脖子里钻。3个月后,这栋房子就被克雷恩费兹夫妇买下。据房产中心的南希•安•科普柯特讲,他们眼都不眨地按照标价付了钱,她当时吃惊得别人拿一根羽毛轻轻地就能把她撞翻在地。一想到南希•安•科普柯特那按磅算得超过300的体重,能够被任何一样小于十八轮货车的东西撞翻在地,他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是他这个早晨唯一的另外一次微笑。

他和丹尼一起走上前门廊,看到了一个厚重的锁定插销,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拧了拧门把手。当然,很蠢的做法。你总不可能将自己家院门锁得严严实实却将房门置之不理吧?

“要不要我到后面去看看,警长?”丹尼那双穿着油光锃亮皮鞋的脚都快要踮起来了。他急切地想进到屋里,找到线索,破获案件。

“去吧。我来开开这把锁试试。”

为了开锁之后所有的好处。他心里阴郁地嘀咕着。丹尼绕着房子一路小跑,踩在落叶铺成的“地毯”上,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欢快的声响。他之前可是开过这种锁定插销的,所以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凭自己那点三脚猫技术,别想把它打开。但他还是蹲了下来,开始慢慢捣鼓,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做下去,就像是他现在正在进行的整个调查。

从看到划在玛丽•克雷恩费兹胸膛上的那个十字架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这或许会成为一直纠缠他到老的案件。从那一刻开始,这件事情就只是他的年度预算以及在县委员会停掉他的工作之前他还能够利用多少资源的问题了。除非在这栋房子里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箭头指向破案线索,否则他真的没有理由再使整个部门继续运作下去了。

他放弃了那把锁,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立刻感觉到肌肉僵硬酸痛——他发誓昨天那里还好好的呢。他又用力推了推门,重新感受了一下这扇门的重量,然后皱起眉头。这是那种沉重的大铁门,通常只有在城里才能见到。门的合页是安在里面的。奇怪。除非丹尼能在后面找到一个奇迹入口,不然他们只能打碎某块玻璃了,因为他绝不可能再开这么大老远的车回到市里取钥匙。

他顺着走道望去,看着那些老式的6英尺见方的窗户,想着他们不得已还得毁掉一些百年老木器,未免有些可惜了。他将手伸到夹克里面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波迈香烟。香烟的玻璃纸包装在一片寂静中咝咝作响。

房屋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那声枪响,就像此类声音通常能被减弱的那样。但或许是因为出乎意料,这声音还是很响,哈罗兰立即从门口跳开,心怦怦直跳。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立刻蹲下来,9毫米口径手枪已经握在了手里。看到了吗,博纳?他狂乱地想着,这拔枪速度还不算快吗?

这个念头还未消失,他已经到了台阶下面,离开了走廊,虽然还是猫着腰,但是现在已经沿着窗户围着房子向后跑去。到了后面拐角处,他肩膀抵着钢板壁停了下来,悄没声息地大口喘着气。他凝神谛听,甚至能够听到后面玉米地里干枯的玉米秸秆发出的沙沙声响。

该死的!你在哪里,丹尼?

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那部分后院里一棵树都没有,更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连绵几百码一直延伸到玉米地的那一片修剪得很短的棕色草坪。他俯下身子,快速将脑袋伸出去查看墙角那边的情况,然后又快速缩回了脑袋。什么都没有。没有灌木丛,没有树木,没有任何可供枪手藏身的地方。只在后门前面有一个矮矮的水泥门阶。他紧靠着房子向那边爬去。

几分钟之后,他找到了丹尼•佩尔蒂埃一部分血淋淋的肢体,在那间小小的盥洗室里被炸得到处都是。他又往房间里走了几步,发现了丹尼身体其余的部分——他几乎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场景。

一个小时之后,博纳在克雷恩费兹家后院正中间发现了哈罗兰。他从厨房里搬了把椅子,弯着腰坐在那里,两条胳膊搭在大腿上,凝视着眼前的这栋房子。

博纳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扯着干枯的草叶。“天暖和起来了。”他说。

哈罗兰点点头,“太阳照着很舒服。”

“你还好吧?”

“我必须要从那里头出来呆一会。”

“知道了,”他拿出一支插在波迈香烟盒子里的圆珠笔,“在前走廊上发现的。你的,我们要不要再验一下指纹?”

哈罗兰拍拍口袋,然后伸手拿过香烟盒,弹出一支烟,“肯定是我听到枪响时丢在那里的。”他将烟点着,深吸了一口,然后靠到椅背上徐徐将烟呼出,“我们读高中的时候你来过这里吗?那个时候这房子还是季卡尔斯基家的呢。”

“没来过。我坐的公交车不经过这里。”

“那时候院子里种了好多树。”

“是吗?”

哈罗兰点点头,“好多苹果树,还有几棵橡树。就在那里,还种着一棵我所见过的最粗的三叶杨。上面用绳子吊下来一个大大的拖拉机旧轮胎——那绳子比我胳膊还粗。”

“嗯,或许是被暴风雨给毁掉了。六七年前,他们这里经常会刮那种草原飓风的,还记得吗?”

“是的。或许吧。”哈罗兰出了一会儿神,“真是想不到,一场风就能把这地方扫荡得这么干净。以前这里全是灌木丛,你几乎都看不到房子;就是那种下垂的开白花的植物……”

“笑靥花,学名绣线菊。”

哈罗兰看着他,“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博纳终于找到了一截足够长的干草用来衔在嘴里,“我是一个知道一大堆各种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的人。你想说什么?”

“所有这些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了。都被他们清除掉了。”

博纳吐出那截草茎,往四周看了看,皱着眉头,大脑在快速运转,“我认为说得通。你看到里面那些枪支了吗?”

“看到了一些。”

“目前发现的就有17支,这还只是在一楼。你知道这有多奇怪吗?我的意思是,这两个人都这么老了。在一个抽屉里他们同时放着保丽净假牙清洁片、双光眼镜,还有.44口径马格南自动手枪。这个邪了门的地方到处都是生存者书籍和杂志。你看到他们用来安装那支枪的设备了没有?那玩意儿才叫高科技,就算哈里斯来了也会被吓着。他训练队员时,都是让他们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往前爬,小心注意地雷引线。这两个老家伙患有严重的妄想症。”

“或许是因为太有钱了。”

博纳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哈罗兰又抽了口烟,扔掉烟头,站起身来,“那是因为,这个房间的所有出口都被他们锁得严丝合缝,但是后门,却让它就那么敞着。”

“也就是安装那支枪的地方。”

“对。他们正在等待某人出现。”

“哦,上帝,这一点应该比较有用。”博纳摇了摇大脑袋,咕哝着站起身来,望着老朋友,“你看上去真的是糟透了。”

哈罗兰盯着等在后门外的那辆空荡荡的轮床,那将是丹尼•佩尔蒂埃最后一次坐车了。“是我忘了带钥匙,博纳。”

“我知道,老兄。”博纳的叹息像是玉米地里发出的沙沙声。

第六章

快到中午的时候,米切尔•克洛斯来到了仓库,将黑色梅赛德斯停在楼下车库,搭乘货运电梯上了二层阁楼。整个上午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首先是他去机场接迪亚娜,在出口等了半个多小时。其间还要注意躲避负责停车场的警察——任何车辆只要敢在路牙石边逗留超过两秒钟,就会接到他们的罚单。然后在返回的路上,他接到了鲍勃•格林伯格的电话,其对整个“连环杀手侦探”项目急躁傲慢、自以为是,甚至威胁要撤掉“校舍游戏”的账户。幸好劳里隧道救了他,在米奇开始发作之前切断了通讯。

接着他们又在黑洞洞的隧道里呆了15分钟。隧道那头不知道被什么给堵住了。他们把这叫做量贩式堵车。按照米奇的说法,则是人真他妈的多!车真他妈的多!

5分钟之后,迪亚娜的焦躁不安开始变为牢骚抱怨,在猛烈抨击一氧化碳中毒的时候,突然间她将脑袋伸出车窗,向着旁边一辆皮卡上满满一车身着火焰橙的猎手尖叫着让他们关掉发动机。上帝啊!有时候他真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有求死之心。

他很生气,到了家之后甚至都没有下车,只让她下了车自己就开走了。在后视镜里他看到了她,她站在车道上,双手抱着行李,看上去小小的、很受伤的样子。

电梯在他头顶上咣当作响,然后猛然停住。透过箱笼的木头网格他望着这个阁楼,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到家了!

“嘿,米奇!”

安妮第一个看到他,因为她离开电脑,正在咖啡机旁边。其他人挤在罗德拉纳的显示器旁边,像是几个正在酿制毒药的坏巫婆,完全达到了忘我境界。

“赶紧出来吧,亲爱的,你看上去像是个关在笼子里的阿曼尼。”

“你好,安妮。”他走向她。她身旁有个靠墙的吧台,上面放了4台咖啡机,还有一个大大的白色糕点盒。

“妈的,你看上去真不错。”肥妞安妮收起自己的多重下巴,给了他一个从容、诱惑的微笑——这微笑通常能让大多数男人忘记她超重100多磅的事实。“原本以为你会留在家里庆祝一下呢。迪亚娜肯定还晕乎着吧?”

米奇耸了耸肩,“她简直累坏了。今晚我们或许会开瓶香槟。大家都在干吗呢?”他掀开白盒子的盖子,往里瞅了瞅,想找点不是那么致命的吃食,比如一块百吉饼啥的。

“米奇,你这个该死的臭家伙,快过来!我们正在杀死最后一个混蛋,”哈雷吼道,“给你的孩子们挣个常青藤联盟的教育基金。”

“我没有孩子。”

“我知道,但我是个乐观主义者。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你会有的。上帝!那条领带是你花钱买的吗?”

格蕾丝感觉到米奇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往上看了看,便看到了蓝色底子上飘着的一朵朵白云,“那是去年圣诞节我送给他的爱马仕领带。”

“你送他一条爱马仕领带,却只送我一个该死的钥匙链?”

“她给了你一把意大利短剑,你这个猪头!”安妮打抱不平。

哈雷想了想,“哦,对。那是哪个贱人给了我一个钥匙链?”

罗德拉纳靠在椅背上,恼火地说:“你们几个小朋友能不能到别的地方去玩,好让我把这个做完?”

“这真是最后一个了?”米奇问道。

格蕾丝点点头,“尽情欢呼吧。迄今为止我们的实验网站已经有了300多个点击,过半数的浏览者预订了这款游戏。”

“我们会需要更多的预订者来代替‘校舍账户。今早格林伯格打电话了。”

“他这次又出什么鬼点子?”哈雷问道。

“很奇怪,在他看来,为他设计儿童软件的公司是不能生产关于连环杀手的光盘游戏的。”

“这不是关于连环杀手的游戏,”格蕾丝提醒他,“这是关于如何找出连环杀手的游戏。”

“格蕾丝,这该死的游戏名字就叫‘连环杀手!”

“是‘连环杀手侦探!”另外四人异口同声地纠正他。

“很明显,他并不是很明白两者之间的区别。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哈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和格林伯格将太多的时间用在处理文书工作上了。过来,搭档。看我向你展示一样东西。这他妈的简直太棒了。”他将一把多余的椅子推到一张看上去像是被人成心破坏过的桌子前面,“坐下,老兄。”他将桌上的文件夹、打印资料和杂志通通推到一边,露出4个咔咔作响的硬盘驱动器和一台21英寸的显示器。

米奇有些迟疑,但是最后,当哈雷想让你坐下的时候,你就必须得坐下。“我见过这个——”

“你看到的是文件资料,而不是这款游戏,”安妮说,“对于这个东西,你拥有这款游戏20%的所有权,但是你竟然从来都没有玩过!”

“我不想玩,我是投了反对票的那个,还记得吗?就我而言,这整个概念都是病态的。”

“那是因为你不明白,”格蕾丝插话道,“你从来就不明白。”

这句话很伤人,但是米奇仍然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没事,他马上就会明白。”哈雷的粗手指以惊人的灵活性在键盘上跳起舞来。显示器黑屏了,过了一会,突然又亮起来。带着阴影的巨大方块字母慢慢显示成形,看上去好像马上要跳出屏幕:

捣乱猴软件开发公司

程序启动中“好了好了!”屏幕再一次暗下去的时候,哈雷激动得几乎都要发抖了,“看看这个!”

成千上万个闪闪发光的红色像素开始在显示器上慢慢结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潦草写就的红色字母:

想玩游戏吗?

“你喜欢上面那个圣水池吗?那是我做的——我把它称为连环杀手圣水池。”

米奇打了个寒战,“哦,上帝啊!”

“好了,马上就是精彩的部分。现在进入游戏。首先出现的是一张谋杀现场的数码相片。”

一张死去的慢跑者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米奇惊恐地看着,“你们非得用真人吗?我原以为是动画制作呢!”

“非也!这样更好。更为真实。看上去像是警察拍的取证照片,不是吗?只不过这是艺术。”哈雷用一只粗粗的指头指点着屏幕,“快看我是如何利用那棵树的阴影来提升负空间的。的的确确将你的注意力吸引到主角身上去了,是吗?”

“但是……啊……上帝!”米奇面部扭曲地看着罗德拉纳,“那是你?”

罗德拉纳从椅背上尽量往后仰着身子去看哈雷的屏幕,“我真是帅呆了,”他露齿一笑,“看上去真跟个死人似的。嘿,哈雷,跳到2号去。”他朝米奇眨眨眼,“那才是我的最佳表演。”

“表演个屁!”哈雷哼道,“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天才其实是摄影师。”他一边用鼠标施展他的魔法,一边对着米奇热切地点着头,“但是罗德拉纳说得没错。2号作品的确非常精彩。或许可以说是最好的一个,尽管这并不是我的创意——虽然我很想这么说。这是格蕾丝的点子。”哈雷点了几个键,另外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米奇往前靠了靠,眯起眼睛仔细查看这幅图片。罗德拉纳——嗯,打扮得像是个妓女的罗德拉纳——软绵绵地挂在一座巨大的天使石像的翅膀上,看上去早就死透了。“这他妈的……”

“棒极了,对吧?这里我可是用了功能极好的背光灯……”

“这太荒唐了。你们在哪里拍的?”

“雷克伍德公墓。”

“那雕像可真是够大的。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尸体挂在那里?”

哈雷赞许地点点头,“你提了个好问题,小蚂蚱。这就是你要弄明白的事情,因为它将会为你提供线索。”

米奇昂起头,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这会儿他看上去放松了一点,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反感了,“实际上,这还不算太坏。我本以为会有很多血淋淋的场面。”

哈雷面露喜色,“看到了吧?很高雅的,对不对?”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血点,就在这里……她好像是被枪杀的。”

“对。如果你点击这里,就会有一个拉近的镜头向你展示溅出来的脑浆……”

米奇紧紧闭上双眼。哈雷亲昵地对着他的胳膊轻轻打了一拳,几乎把他从椅子上打飞,“开玩笑的。点击这里,你会看到一份关于死者的报告。死因:脑部中弹,.22口径子弹,一发致命;你再点击尸体的其他部位,会得到其他相关信息——防御性伤口、索沟、血型、化学物质、死亡时间……”

“那是什么?”米奇指着雕像的混凝土底座上一个模糊的印记问道。

“那是脚印。点击这里,你会看到一个警方整理的下拉菜单:橡胶底;慢跑鞋;锐步牌;男子11号……”

米奇抬起头来,“嗯,这么说你认为这是个男人干的……”

“或者是一个大块头的女人,或者是一个穿着男式鞋子的小个子女人……”

“凶手不可能是女人。女人可没有力气将尸体挂到那么高的地方。必须是男的。”

“或许是,或许不是。你要自己去弄明白。”

“然后呢?你怎么解决这个案子?”

“游戏的数据库里有一张500人的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有可能是犯罪分子。那上面列出了他们的全部信息,比如职业啦,爱好啦,出生日期啦,家庭住址啦,犯罪记录啦等等这些玩意儿。每个犯罪现场都有很多线索,但是很难找到。并且只有个别的线索能帮助你排除数据库里的一些嫌疑犯。”

“怎么排除?”

“方法有无数种。实际上我们并不使用这个,因为太简单了。举个例子吧,你在现场发现了一个线索,证明凶手是用右手的。然后你就可以从嫌疑犯名单上排除掉那些左撇子了。”

“哇哦!”米奇扬起了眉毛,“酷!”

格蕾丝和安妮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将她们的椅子悄悄靠近哈雷的工作台。米奇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反正,”哈雷继续说道,“所有的受害者都是被一个罪犯杀死的。你越往下玩,就能排除掉越多的嫌疑犯,你对他或者她的情况就了解得越多。我们的这个杀手有57种剖面特征。找出来其中两个,再加上正确的线索、从名单上排除掉正确的嫌疑犯,然后,也只有在那个时候,程序才会让你进入第二个谋杀案。”

米奇点点头,“然后你会从第二个谋杀案里得到更多的线索,排除更多的嫌疑人……”

“就是这样,你已经进入状态了啊!”

米奇往前倾了倾身子,指着屏幕,“那是什么?”

“你必须点击之后才能找到答案,老兄。”

米奇刚刚将右手食指放在鼠标上,就听到格蕾丝在他身后轻轻笑了一声,说:“逮住了。”

米奇立刻从鼠标上抽开手,将椅子转向背后。他们几个都在那里:格蕾丝,安妮,罗德拉纳。他们跟他距离如此之近,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们咧嘴笑着。“怎么了?”

“你在玩。你在玩这个游戏,米奇。”罗德拉纳还在那里故意刺激他。

“我没玩。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东西。并且我根本没有时间玩这个。”

其他人看着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走向他自己那间用玻璃墙隔开的办公室。进去之前,他回过头,“格蕾丝,你有时间吗?”

“当然。”

“对了,哈雷?”

“啥事,老兄?”

“我的电脑上装这个玩意儿了没有?”

哈雷露齿一笑,“一直都有。”

格蕾丝跟着米奇走进他的办公室,坐在为客户准备的椅子上。她看着他一步步进行自己的开工仪式。

西装外套挂在木衣架上,扣上最上面的扣子。

“迪亚娜的旅程怎么样?”

“很久。”

将撑好的外套挂进壁橱,关上壁橱门。

“昨天晚上她从洛杉矶给我打电话了。”

“她告诉我了。说你俩谈了半个小时。”

穿过房间走到办公桌边,解开链扣,将它们放在中间抽屉里的中间那个格子里。

格蕾丝看着他,暗笑道:“她很有意思,有些眼花缭乱的,还没有从绘画展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嗯,她挣了一大堆钱。在画展的头一个小时里就卖光了所有的画。又一次。”

“她可是我们的明星。她知不知道我们会在本周将这款游戏公布到网上去?”

卷起衣袖,每边卷三折,坐下。

“她知道。为何问这个?”

“我也不知道。她没有提起这件事。感觉有点奇怪。”

米奇轻声咕哝道:“目前我们都不必再说什么。现在它已经在那里了。要想阻止已经太晚了。”

从小纸盒里抽出一张干湿两用纸巾,开始擦桌子。

“这只不过是场游戏,米奇。”

“如果我说谋杀不是游戏,是不是再讲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格蕾丝恼火地呼出一口气,“这竟然是那个创造了‘时代武士的人说的话!”

“他们不一样。‘时代武士主要是正义之士与邪恶作斗争……”

“这个也是啊。正义的侦探,邪恶的连环杀手。”

“……武士用的是原子转换器。不会流血,不会露出内脏……”

“哦,我明白了。只要不把现场搞得一片狼藉,谋杀就能说得过去。”

“不,该死!不仅仅是这个。时代武士是在进行一场战争。他是个战士。”

“哦,只要不把现场搞得一片狼藉,只要你穿着一身制服将谋杀掩盖在爱国主义这个薄薄的外衣下……”

“该死的,格蕾丝,不要再挑起这件事了。”

“是你先开始的。”

“这已经完全偏离正常轨道了,这是你所想要的结果。你将一个本来就很神秘的问题搞得更加复杂。鲍勃•格林伯格的理由,这并不是说这世上只有他鲍勃•格林伯格一个人会认为我们推出这样的产品确实有点变态。今天他打电话跟我说,他认为整个概念都有些病态。我当时心里想:老兄,你这才知道多少呢?”

格蕾丝假装他什么都没说。

他将笔筒往右移了一厘米,“这到底是什么?自从你提出这个创意之后,我就想知道。情感宣泄?权力支配?”

格蕾丝假装他这话也没有说。她只是跷起穿着牛仔裤的二郎腿,看着远离他的那面墙。那里挂着迪亚娜早期的一幅抽象画,上面大片的空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看着她,而他的眼睛则告诉了她其他的一切。

“要是你先擦桌子会怎么样呢?”

他露出了一天中第一次舒心的微笑,“世界末日。”

她也坏坏地笑了起来,等他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来不及了。他真不该说什么情感宣泄的话。他根本就不该涉及到这个话题。现在好了,她要来惩罚自己了。

“没有人会发现的,米奇。”

他叹了口气,决定做那个被捉弄的人,“发现什么啊?”

“那个速比涛啊!”

“哦!格蕾丝,看在上帝的分上,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

“得了吧,米奇。你在文件里看到它的时候简直快要晕过去。”

“我只不过是很吃惊。我好几年没有想起过它了。”他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把它也加进去了。”

格蕾丝快活地耸耸肩,“我需要一个线索。”

“啊哈。这么说你能想到的唯一线索就是这条刻着‘速比涛字样的项链了?”

“你狂爱那条项链。它看上去像个狗牌,但是请允许我再加上一句,与你那剩余军需品邋遢风格的服装正相配。你一打开盒子就开始笑,一直笑到哭。之后你就一直戴着它。”

“藏在衣服里面,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了。我必须戴着它。这是一件礼物。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你知不知道那条该死的项链把我的胸口都染绿了?”

它把他的胸口都染绿了,而他仍然不愿把它取下来,仅仅是因为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我想你在游戏里看到它的时候一准吃了一惊吧?”

“哦,是吗?你觉得我会因为回忆起自己一生中最屈辱的经历而大吃一惊?”

格蕾丝看上去快活极了,“嘿,你真是个小孩子。那些照片你还有吗?”

“不,没有了。你能不能小声点?你知不知道外面那几个人会怎么攻击我,要是他们发现……”

“发现你为速比涛泳衣做过模特?”

“就那一次!我当时很需要钱。再说他们也不是速比涛。”

“它们那么小,真的很小。”她露齿而笑,等着红晕布满他的脖颈,等着他开始快速地眨眼睛——每次她就某件事情戏弄他的时候,他都是那副表情——但是,这次,他却让她吃了一惊。

“你又提起了这件事,格蕾丝,”他说,表情极为严肃,“我从来没有料到你会想这样做。”

这下子,格蕾丝成了眨眼的那个人。

第七章

那天晚上,格蕾丝从炉灶那里看到查理慢慢地往厨房的椅子上爬。它小心翼翼地放下大爪子,唯恐将椅子碰翻。它花了好长时间才自学成才掌握了这一技巧,之前在油地毡上都不知道挨过多少次摔了。在格蕾丝看来,查理应该是狗家族中的天才了。

只要把四只爪子一放到那个滑溜溜的实木座位的中心,它就开始一点一点挪动,直到尾巴根碰到椅背,它才会大声地叹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格蕾丝对它微笑着。查理把舌头耷拉在外面,也回赠了她一个微笑。

她不知道这条狗为什么坚持要坐在椅子上,但是她能明白这条狗表现出来的恐慌。那天晚上,她在一个小巷子里发现了查理,将它带回了家,当她想把它从椅子上抱下来的时候,查理开始惊慌失措了。它并不是像其他狗一样,趴在地板上,将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可怜巴巴地呜咽;它直接立起来乱蹦乱跳,惊恐地号叫,好像地板上翻滚着多少妖怪似的,只有到了高处自己才能得救。

那个时候它已经是条成年狗了,但是很明显,由于饥饿,身体极其虚弱,必须靠她的帮助才能坐到椅子上去。只是到了后来,格蕾丝才意识到,这条陌生的狗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用白森森的牙齿来攻击她。

但是查理并没有这样做。只要她把它弄到高处,远离地板上它想象中的那些噩梦,它就只会柔声呜咽,并且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她的脸,舔得格蕾丝大笑不已,但是奇怪的是,她笑着笑着就会哭起来。

“比那些笨蛋精神病医生强多了。”她告诉查理,好像它知晓她的心路历程似的。它抬起头来看着她,将放在桌上的陶碗往前推了推,礼貌地提醒她晚饭已经晚了。

今天的晚饭是炖羊肉。只不过格蕾丝自己的那份没有加粗磨狗粮。

吃过晚饭,查理走向沙发,格蕾丝则走进那个夹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的狭长房间。其实早在本世纪初,这房子刚建成的时候,那原本是个餐具室,经纪人是这样告诉她的。

这是被格蕾丝改造过的第一个房间:她拆掉了地板,对木器进行了再抛光处理,在现存的那扇窗户上镶上了不透明的彩色玻璃。这样就不会再看到窗户外面焊着的窗棂了,当然,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

在其中一面墙上,有一个和办公桌一样高的柜台,上面摆放着几台一天24小时嗡嗡作响的电脑,剩下的空间就只够格蕾丝坐着转椅沿着柜台滑来滑去了。

“在这里你根本不可能工作,”米奇看到这间房子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根本不是办公室;这是口棺材。”但这里却是能够让格蕾丝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她走向跟办公室所有电脑联网的那台大型IBM电脑。“快点,快点!”她转动着鼠标上的滚轮来激活休眠状态中的电脑,将手指搁在键盘上,不耐烦地等着。

今天在办公室里一整天,为了那最后一宗谋杀案,她一直在跟顽固的指令列作斗争,直到最后在吃晚饭的时候,她才设想出解决方案。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下。

她听到硬盘自检时隐隐约约发出的熟悉的声音,然后是显示器开始启动时所发出的轻柔的咔咔声。她在桌面上放了一张查理的数码照片,照片上的查理懒洋洋地伸着长长的舌头,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是因为知晓了某个秘密而偷笑。这张照片总能让她开心起来。她伸出手去够功能键,以便打开“连环杀手侦探”的程序档案,但是在她碰到那个键之前,显示器就黑屏了。她皱起了眉头,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草草写就的红字:

想玩游戏吗?

她全身都僵硬了。

她慢慢地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几个字:它们不应该出现呀!她还没打开那个文档呢,就算她已经打开过了,也应该等到第二个画面才对啊!

电子脉冲,她想,一定是电子脉冲!但是就算是知道这一点,她还是感觉那旧日的恐惧重又悄悄爬上脊梁,刺痛了她的后脑勺,让她四肢无力,动弹不得。

过去的10年光阴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头脑中年少的格蕾丝在黑咕隆咚的壁橱里缩成一团,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响。

第八章

阿伦娜•沃莎乌斯基踩着她那双最高的高跟鞋,扭动着缚在紧身衣里的身躯,摇曳生姿地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了。在这个死一般寂静的地方,她甚至能听到衣服上的亮片互相刮擦的声音,就像是爬过沙漠的蛇,其鳞片磨在沙粒上发出的声响。

“亮片也会发出声音呢。”她低声说着,兴高采烈,朱唇微启。

“是啊,确实。多奇妙啊!”

阿伦娜快活地点点头,又举起手来再次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尽管这里光线不好,她还是能看到长长的假指甲做过美甲之后反射出红红的光芒,看上去像是自己的手腕处悬挂着别人的手掌。

哦,她是多么喜欢这个啊!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打扮过,并且这次自己还有足够的理由穿成这样。她父母要是发现了一准会杀了她。但是这是她此生第一次离家过夜——这是一个破除陈规的夜晚;她将抓住机会,因为这个陌生人会改变她的一生。

她一直都知道命运之神终将垂青于她,自己不必像其他普通人一样苦苦寻求机遇。就让那些长相平平的姑娘们过那种三位一体的无聊生活吧——读书,嫁人,生孩子——她阿伦娜可不是要过这种日子的人,她的美貌注定了她是那种要过不平凡的生活的人,很快大家就会知道的。

一阵风吹来,阿伦娜打了个寒战。她希望自己拍照的时候可以不必脱掉衣服——虽然这件衣服也起不了保暖的作用,但是这好歹也算件衣服。她还希望自己可以不必出卖肉体。她听说过,在一些模特成名之前,她们会和摄影师发生性关系。但是她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前她曾经因为更为不堪的原因跟人家上过床。

“我们到了。”

阿伦娜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座巨大的雕像,立刻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被要求浓妆艳抹、穿渔网袜、着暴露装的原因。她现在知道了摄影师是如何设计她相册里的第一幅照片的了:天使翅膀上的妓女。引人注目的意象——慑人魂魄的照片——并且,很接近现实。

她爬得很艰难,尤其是她还得担心石头挂住丝袜,或者刮花了自己崭新的美甲,但是她最终还是成功地爬到了天使冰冷、巨大的翅膀上。“这样可以吗?”

“接近完美。我也要上去,帮你把头发拢到后面去。头发很美——你知道吗?”

阿伦娜笑了。她当然知道。

“但是它遮住了你那张价值百万美元的明星脸。我们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手指帮她将头发掖在她耳后时拂过了她的面颊,触感柔软。手指在她耳后停留了一会。“你将会非常出名,阿伦娜。”

尽管自己就是冲着这一目的来的,但是当阿伦娜感觉到一个根本不像发夹的金属管抵着自己的时候,她的明星梦还是一瞬间烟消云散了。那个时候她只想到了母亲,看到她那和蔼可亲的面孔,然后她感觉身下的天使翅膀有力地挥动起来,将她高高托起。

第九章

警长迈克•哈罗兰将转椅推离书桌,用掌根揉了揉双眼。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莎伦•穆埃勒站在办公室门口。

“那玩意儿对你眼睛很不好。”她朝着桌子上那盏绿罩灯点了点头。

“这可是阅读灯。我正看些东西呢。”

“这光线看书的话太暗了。”她伸手去够墙上的开关,看到他摇头之后又将手放下。她穿了件厚夹克,衣领竖起来遮住了耳朵,因为她的短头发起不到这个作用了。

“你是刚来还是要走?”哈罗兰问道,“如果你是要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马上都要午夜了。”

“还是克雷恩费兹夫妇那档子事。别担心,我是义务劳动。”

“我没担心,也不会让你义务劳动。”

她踱进办公室,开始东摸西摸——家具、书籍、那扇大窗户上窗帘的拉绳——哈罗兰从来没有拉上过那个窗帘。他知道有很多女人会在进入他人的房间时这样做,像是她们能够通过指尖来搜集自己需要的信息。她在办公桌前径直停下来,“你的手怎么样了?”

“你什么意思?”

“听博纳说,今天下午在克雷恩费兹家里你的手砸穿了一堵墙。”

“当时我很恼火,”他现在也很恼火,“我问你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吗?”

她看了他一会儿,在办公桌对面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我在看今天所有的问话记录。我的和其他人的。”

“是西蒙斯让你干的吗?”

“不是,但是这件事需要有人来做。”她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抛到办公桌上,“个人报告都在里面。还有一张所有教民的名单,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他人已经问过话了。那几个没问话的一个是因为住院了,还有一对夫妇好像是到内布拉斯加看望女儿去了。没有任何突破。”

“你跟他们想赶走的每一个人都谈过了?”

“是的。总共23个人,你能相信吗?其中只有4个是真正的同性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他们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但他们的确是。”

哈罗兰快速扫了一眼名单,看到了他熟知了一辈子的人的名字。莎伦将那些被克雷恩费兹夫妇指控为同性恋的人的名字用黄色荧光笔标了出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猜想他们中间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同性恋时,他将名单推到了一旁,“但是没有任何突破。”

莎伦耸了耸肩,“是的。哦,好多人被他们惹恼了;还有好几个人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对付克雷恩费兹夫妇——以做假证的罪名或者其他类似的理由将老两口赶出教区。最后结果总是,若是你违反了十诫,天主教徒总会宽恕你的。就算你扑克不离手,你也仍然是教皇的好教民。但是另一方面,若是你胆敢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私人空间与一名情投意合的成年人一同实践自己的‘性趣爱好,那你就出局了。一群傻瓜。”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总之,在最初几个指控之后,人们不再把这当回事了。我是说,克雷恩费兹夫妇竟然认为威克斯夫人也是同性恋。这老太太83岁,都老糊涂了,根本不知道同性恋为何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她的子孙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妈的,都是些20岁出头的青年——但他们都不是凶手。相信我。”

“我相信你。”

“好的。我还查询了暴力罪犯追踪计划和国家刑事犯罪情报中心。如今全国只有一名做胸部雕刻的罪犯。至少是有关于宗教主题的。在奥哈马有个罪犯也会在胸部做手脚,但他只是将乳房割下。还有阴部、脸部,他们还有个广泛的分类……”突然间她闭紧双唇,死盯着他脑袋后面墙上的一点,“这世上正发生着很多你无法相信的事情,你知道吗,哈罗兰?”

她看着他,站起身来,然后又坐了下来,“你看上去很糟糕。你应该回家了。”

“你也是。晚安,莎伦。”他将一摞文件拉进台灯的光圈里,开始翻看。

“你想谈谈吗?”

“谈什么?”

“谈谈丹尼。”

“不想。”他继续阅读。

“我想。”

“那你到其他地方去谈好了。”

“那不是你的错,迈克。”

“我不是你负责的某个虐待案件,莎伦,我不需要一个拿了威斯康辛大学的狗屁心理学学位的小毛孩子来分析我,省省吧。”

“你正在做天主教‘是我的错那一套。这太愚蠢了。”

“我操!莎伦,该死的!”

“好啊,这或许会有帮助,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大概还没有准备好。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粗的话。”

哈罗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威斯康辛女子。她几乎每天都在处理儿童性虐待案件,却羞于说出一个“操”字。“出去吧,”他疲倦地说,“回家去。让我一个人呆会。”

她静静地坐了片刻,盯着桌上的一摞文件,“你在找什么?”

“走吧。”

“不行。我太喜欢这个地方了。听听这嗡嗡响的荧光灯,闻闻这终年不散的汗臭,再看看这些性骚扰案件——我简直爱死了这个地方。”

哈罗兰又将自己的椅子往后移了几英寸,看着她,“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摆脱你?”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她朝书桌上的那摞文件点了点头。

哈罗兰叹了口气,“这都是我们从克雷恩费兹的家庭办公室里搞来的。大部分是些账单、收据、纳税申报单之类的。”

“就这些?”

“就这些。”

“银行报表和私人信件呢?”

哈罗兰摇了摇头,“没有。他们购物从来都是支付现金。今天下午我们在他们家里一无所获的时候,我对他们进行了一次信用调查,但是在全国任何一个数据库里都找不到这两个人的资料。”

“这不可能!”

“在今天之前也许我也会这样说,但是现在我已无计可施了。甚至连本地汽车管理所都找不到两人的任何资料,这着实让我心惊。据我所知,在过去的这10年,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克雷恩费兹夫妇竟然一直在无证驾驶!”

现在莎伦的兴趣确确实实被激发出来了。她向前探着身子,盯着桌上的文件,倒着读上面的字儿,“他们是在躲藏。”

“确实如此。”

“不管他们是在躲着谁,很明显这个人现在已经找到了他们。”

“除非你把这案子归因于海姆克专员理论,不然这案子要么是黑社会滥杀,要么是精神不正常的流窜犯所为。”

“别开玩笑了。”

“我不跟你开玩笑。”他翻动着文件上面的一包材料:5年前的纳税申报单。“总之,若是你已经排除了那些心怀不满的教民,我必须得再找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至少要熟悉这老两口,这样才有可能会想让他们死。但是我们县里连一个符合这条件的人都没有。他们或许是隐士呢。”

“所以你从他们的纳税申报单上找到了他们过去的住址。”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些只是10年之内的文件,也就是从他们搬到此处开始。所以我往国税局打了电话,想查询一下他们之前的地址,但是只听到了什么‘秘密资料和‘特许令”之类的一大通废话。然后当我拿授权证吓唬他的时候,接电话的那个小人竟然祝我在通往联邦法庭的旅途上一路顺风,他50年之后再和我谈。”

“笨蛋!”莎伦低声说,站起来走向门口。

“我认为天主教徒都是笨蛋。”

“这是个很大的范畴。每个人都应有独自的分类。等我一分钟。”

“干吗?”他跟着她进了主办公室。眼前突然的亮光让他眯起了眼睛,并且第一次注意到头顶上荧光灯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他环视周围那些空荡荡的办公桌,“克里顿和比灵斯哪里去了?”

“在楼下。”莎伦在椅子上坐下来,抓起电话,凭记忆拨出一个号码,“莫丽莎今晚负责调度。莫丽莎负责调度的时候不会有人在楼上工作。你有没有来值过第三班?”

“我记得没有。”哈罗兰坐进克里顿的椅子里——就在莎伦办公桌的旁边,脑子里浮现出莫丽莎•科姆克的样子:她是个看上去很像玛丽莲•梦露的女警官,负责今晚的调度工作,“他们不会骚扰她的,对吧?”

莎伦说:“除非他们活腻歪了。他们不过是喜欢看着她。她觉得这很好玩。”

“是吗?”

“当然!”

当然?他又一次没猜对女人的心思。又一次。“都这个时候了,你给谁打电话啊?”

“给一个从来都不睡觉的家伙……吉米?我是莎伦。听着,我们在查找克雷恩费兹夫妇以前的地址。你听说过他们了吧?对,好,我们在你们的人那里碰壁了。需要什么狗屁特许……”她静静地听了一会,然后说:“你可以查到?万岁!”

她挂了电话,将椅子转过来,面对着哈罗兰。

“你在国税局有内线?”他问道。

她装作没有听到,“显然,在特殊情况下,是有可能将你的住址从报表上删除的。证人保护、躲避追踪者之类的需要。这或许是克雷恩费兹夫妇的情况,这类人的地址其他人是无法查到的,就算是用法院传票也不行。国税局将它们严密封锁起来了。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已经死了,我们或许可以通过走联邦法律程序,历尽磨难得到他们的地址,正如那个人说的那样,但是这得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妈的!”

“总之,他会再打回来。不会等太久。”

哈罗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他能拿到他们的地址?现在?”

“对!”

“这不犯法吗?”

“哦,当然。但是吉米是个技艺高超的黑客。他可以将自己的家用电脑连接到数据库,并且能够让这种连接看上去像是来自廷巴克图。他们永远都查不出来的。若是有其他人想入侵数据库,他们还会找他帮忙呢。”

“吉米肯定欠你个大人情。”

莎伦耸耸肩,“某种意义上。我会时不时陪他睡觉。”

哈罗兰坐在那里,尽量使得自己看上去不是太惊讶。

莎伦说:“迈克,看看你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谢谢。我很努力才做出这个样子的。”漂亮的威斯康辛女人或许不会说“操”,但是很明显她们是不说只做。

“不能仅仅因为你是个修道士,全世界其他人就得……”电话铃响了,她一把抓起来,“喂,吉米,”她听了一会,然后说,“不是开玩笑吧?多少?嗯。好。谢谢。不,我才不欠你的,你这个大傻瓜。”她挂上电话,走向传真机,“待会他要传个单子过来。”

话音刚落,传真机嗡嗡地响着吐出一张纸来。莎伦歪着脑袋出一行字读一行。“他们这两个老家伙还真是奇怪,”她低声说,“举个例子,克雷恩费兹根本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

哈罗兰扬起了眉毛,静听下文。

“看上去好像是……上帝……他们每搬一次家就改一次名字,并且他们搬了好多次家。”她把第一页纸递给哈罗兰,自己接着读慢慢爬出机器的第二页纸。“嗯,这个看起来好像是他们第一份夫妻共同申报所得税的申报书。是40年前在亚特兰大。那个时候他们是布拉德福德夫妇。在亚特兰大住了4年之后,他们搬到了纽约城,在那里住了12年,然后他们又以桑福德夫妇的身份出现在芝加哥……嗯,在那里只住了9个月,然后就开始满世界乱窜了。”她把第二页也给了哈罗兰,自己开始读第三页,“在达拉斯是茂尔夫妇;在丹佛是比麦斯夫妇;在加利福尼亚则是奇特林夫妇;中间还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记录,大概是出国了,然后他们作为克雷恩费兹夫妇在这里落了脚。”

“然后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10年。”

“对。看来这里肯定是藏身的好地方。”

哈罗兰嘴里咕噜着:“也就那么一段时间吧。”他从她手里接过最后一张纸,从椅子里坐直了一些,重又充满了活力,“这太棒了,莎伦。谢谢你。现在回家去吧,休息会儿。”他瞄了一眼克里顿桌上的电话,寻思着自己或许应该在碰到话筒之前戴上一副橡胶手套,然后心里直接来了一句“见鬼去吧”,就伸手将电话从桌对面拽了过来。

“你要打给谁?”

“这些旧地址所在的当地警察局。”

她叹了口气,脱下厚夹克,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挂肩枪套,说:“这个单子太长了。分我一半。”

“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给我。”她朝他晃着指头。

“你跟我独自在一起呆这么晚别人会有闲话的。”

“根本不是问题。我就直接告诉他们我想出卖色相来换取金斯福德县警察局的最高职位。”

“那你根本不用这么费事。今晚我就可以交出我的工作。”

莎伦笑了,“工作可不是我想要的。”

哈罗兰看着她在自己的电话上拨出一个个数字,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会读懂女人的。

在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与全国各地正在酣眠的检察官们结为仇敌之后,哈罗兰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奇特林夫妇?见鬼,是的,我记得他们。”

哈罗兰刚刚向这位加利福尼亚警探提起这个名字,就听到他声音里的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哈罗兰甚至都能够想象出他从床上猛然坐起的样子。他捂住话筒,悄悄跟莎伦说:“有线索了。”

“要不是他们的房子比较偏,那次爆炸能把整个社区都给炸飞掉。”警探继续往下说。

“爆炸?”

“对!有人将房子里所有的煤气开关都打开了,扔掉了控制器,然后点燃。简直炸了个山崩地裂!在消防部门到达现场之前房子已烧了个精光。那天晚上刮圣安娜风,你要知道。什么时候只要圣安娜风一刮起来,那整个世界就被大火控制了。”

哈罗兰在一个信封的背面快速地记着什么,“那奇特林夫妇怎么样?”

“哦,这正是本案奇怪的地方,”警探说,“他们在游泳池边有一间小小的客房。据说他们当晚是睡在那里的,但是一直没有讲出这么做的原因。我能对你讲的只有这么多了,除非你告诉我你在调查什么。”

“双重杀人案。”

“不是吧?奇特林夫妇?”

“我想是的。只不过在我们这里他们自称为克雷恩费兹夫妇。”

“嗯,我应该想得到的。这个案子我调查了一个星期,但是在我深入核心部分之前,他们消失了。我呸!走前竟然还给我写了封信,你能相信吗?那封该死的信上说,这场大火是他们自己的错,说什么他们是想修热水器来着——简直是放狗屁!”

“有这个可能性吗?”

“见鬼去吧,根本不可能!在房子的5个不同地方发现了助燃物、煤油,这是纵火罪,但是你知道奇特林夫妇是怎么说的?灯,该死的煤油灯!我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但是我们局长却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这样我们就能结案了,然后他不许我再调查下去了。”

“知道了。”哈罗兰说。

“他们在里面花钱了,对不对?”

“看着好像是。”

“听着,现在单位里没有相关材料,因为就连受害者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个意外,但是我还保存着自己的记录,都放在家里了。如果你能让我知道你的调查结果的话,明天一早我就把这些资料传真给你。这个该死的案子这些年快要把我逼疯了。”

哈罗兰表示同意,把传真号给了他,然后挂上电话,把情况跟莎伦讲清楚。他讲过之后,她靠在椅背上,轻轻吹了声口哨,“好家伙,这都是12年前的事情了,他们还在担惊受怕!这肯定是积怨太深了。”

他用掌根揉了揉眼睛,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赶紧动弹动弹,肯定就会坐在原地睡着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达拉斯为零。芝加哥只是个可能。听值班的那家伙说,他隐约记得有一家姓桑福德的——那是他们在那里的化名——但已经是好多年前了,他那个时候还没上班呢。但是桑福德并不是个少见的姓氏,所以,这几乎也算得上是零。不过那人说他明天会找人查一下档案。”

她打了个哈欠,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被哈罗兰看到了她制服下面一些他不该看的地方。“我累死了!”

“我记得我早告诉过你回家休息的吧?”

“是的,对,我记得我也告诉过你,”她扫了他一眼,“你脸色看上去比我还难看。”

“我一直都比你难看啊!”

她笑了笑,站起身来,穿上夹克,将手伸进衣服里把挂肩枪套摆摆正,然后拉上拉链,“感觉不错吧?”

“什么?”

“扫清了首次约会这个障碍,”她将一顶黑色的值班风帽戴到头上,抚平前额上的一缕棕发,“下一次我们可以一起上床了。”

哇,这下子他立马清醒过来。

第十章

河边死去的慢跑者成了明尼阿波利斯各家报纸的头条新闻,在警探里奥•马戈齐看来,这简直是个奇迹,因为此时正是足球赛季。

由于局长的命令,他和搭档吉诺•洛尔赛斯一整天都在处理这个案子,上周刚发生的一个少女谋杀案只能先搁到一边。吉诺很不喜欢这种安排,“你知道这有多恶心吗,里奥?”出了局长办公室之后他一路上都在愤愤不平,“我们搁置一起谋杀案去处理另外一个,别告诉我这不是政治原因!还不就是因为我们放手的那个案子被杀的是少数民族人,接手的这个案子受害者却是才读神学院一年级的白人男孩!”

那个漂亮的白人男孩有一对非常漂亮的白人父母,而他和吉诺只用几秒钟的时间就把人家击垮了,“很抱歉通知你们,你们的儿子被杀害了。”

在问过必须要问的问题之后,他们在那里等着,直到男孩父母的朋友们赶来接替他们的位置。他们到来之前,人家还是一对幸福的父母亲,他们离开的时候,父母已经变成了遭受重创、目光呆滞的一个空壳了。有意思。那位少女的母亲听说噩耗时也是同样的表现。

从人家家里出来之后,吉诺一直坐立不安。他一向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里奥让他早点回家,这样他就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能够亲手抚摸他们,能够亲口跟他们说话,而在做这一切事情的同时,心里还得不停地念叨着: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马戈齐没有孩子可以与之说话,也没有要感谢的上帝,所以,他在办公室一直呆到晚上8点。其间他打电话、筛选问讯记录和初步的法医报告,想找出哪怕一点点线索来查明作案动机或者是嫌疑人。但迄今为止,他一无所获。乔纳森•布兰查德简直是公民典范:平均成绩4.0的神学院优等生;每周要做20个小时的功课——老天,每个周三和周六,他还会去流浪者之家做义工。除非他贩毒,或者是他通过贫民救济工作洗了黑钱,否则这个案子真的要进入死胡同了。

灰心丧气又满怀忧伤,马戈齐终于结束了晚上的工作,回到自己位于明尼阿波利斯住宅区边缘地带的家里,那是一座朴素的拉毛粉饰的房屋。他吃过了微波晚餐,整理好邮件,然后爬过一截摇摇欲坠的梯子上了二层阁楼,到画室去画画。

离婚前,他都是在车库作画。夏天要不停地拍蚊子,冬天就站在一圈对流电热器中间——为这他们可是要多支出一倍的电费。希瑟搬出去的那一天,他终于不用再顾忌她对松节油的深恶痛绝,还有对一切不是她自己在兰蔻专柜购买的物品的化学过敏症,将所有随身物品搬进屋里,在起居室里安营扎寨了。之后的两个月里,他在那里画画,因为他现在可以这么做了。直到最后他的果脆圈尝起来像是矿物酒精时,他才将所有的物品拖到小阁楼上去。

当他突然出现在阁楼入口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慢慢品味着松节油和油画渗透到空气中的温暖浓烈的气息。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芳香疗法。

等到他洗好画笔、精疲力竭地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2点了。那幅秋景图仍然只是一个个杂乱无章的色块,还看不出个大概呢;但是它会慢慢成形,渐渐变漂亮的,他这样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凌晨4点多一点,床头电话将他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一枪崩掉电话,让它永远收声。但是这个想法很快消失,他伸手拿起话筒,真想知道,自从人类发明电话之后,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刻打进来的电话究竟有没有哪一个是给人带来好消息的。他很怀疑。好消息总是可以等,但是不知为何,坏消息却不能等。“我是马戈齐。”

“快到雷克伍德公墓来,里奥。”吉诺在电话那头说,“我们这回可露了脸。刑事罪犯逮捕局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狗屎!”

“就是狗屎,我的朋友!”

马戈齐呻吟着,将暖和的被子掀到一边,让身体瑟缩在寒冷的空气中,希望这能有助于自己快速清醒,“你他妈的为什么听上去像是已经起床一个多小时了?”

“你以为呢?为了照料那个‘意外,我都起来半晚上了。”他说的是他6个月大的儿子,在他们生完上一个孩子13年之后才意外降临。

马戈齐一声长叹,“你带咖啡了吗?”

“带了——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的好老婆正往保温瓶里倒咖啡呢。带着你的风雪衣。外面可真他妈的冷!”

半个小时之后,马戈齐和吉诺已经站在雷克伍德公墓里了。他们一言不发,吃惊地盯着一座展开双翼的巨大天使石像。其中一只翅膀上搭着一个姑娘的尸体,四肢在翅膀两边耷拉着。浸透了血液的金发遮住了脸。死者身穿红裙、渔网长筒袜和细高跟鞋。

犯罪现场周围高高的铝质三脚架上面的灯光将这个可怕的场景照得亮如白昼,整个现场如梦似幻。马戈齐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送到了库布里克的电影拍摄现场。或许是B级恐怖片。

他望着那排被弧光灯从背面照亮的摇摇欲坠的墓碑,发现像小触手一样的雾气在地面上卷曲着向他们包围过来。

他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想驱散这个幻觉。然后他才意识到这是真正的雾气。有些时候,在真正的公墓里,真正的雾气真的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地面上翻卷。

吉诺灌下一大口咖啡,“我怎么觉得跟某种狗屁宗教仪式似的。”

刑事罪犯逮捕局的法医吉米•格里姆正在墓碑基座周围进行细致的检查,时不时用镊子夹起一个小东西放进证据袋里。

阿南塔南德•拉姆巴昌站在旁边,等着吉米完工。他忧郁地朝着警探们点了点头。今早没有开玩笑。

马戈齐又抬头看向尸体。“她很年轻,”他轻声说,“只不过是个孩子。”

吉诺更为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不比海伦大多少,他想,然后立刻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他的脑子里都是些死去的女孩子飘浮的身影,怎么能把自己14岁的女儿也放进来呢?“基督啊!”他又小声咕哝了一句。

马戈齐走近一些,检查了一下天使身侧的深色滴痕,“是谁发现尸体的?”

很感激能有这个问题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吉诺赶紧朝旁边的两个男孩点了点头。那两小子全身泥污,身穿印有“明尼苏达大学”字样的夹克,看上去像是在校大学生。一名警察正在盘问高高瘦瘦、长着金发的那个男生,而另外那个矮点的、肤色较深的男生正跪在地上干呕。

马戈齐咂了咂舌头,真心实意地为这两个孩子感到难过。他们以后得用多少年才能忘记这场噩梦?或许永远都忘不掉。“我们去跟他们谈谈,这样待会就能把这两个可怜的家伙送回家了。”

他们一走向前来,那个警察转过身来,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交给你们了,”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秘密地说,“要不要来点建议?跟那个金发的谈,叫杰夫•拉斯姆森的那个。另外一个还醉得一塌糊涂呢。你们或许也注意到了,你一问问题,他就会呕吐。”

吉诺走向杰夫•拉斯姆森,而马戈齐则留在后面进行观察。有些时候肢体语言要比口头语言更能说明问题。

吉诺作自我介绍的时候,杰夫紧张地快速点着头。他那双闪烁的灰蓝色眼睛布满了血丝。他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将目光投向石像。他的朋友可怜巴巴地往上看着,拼命想集中注意力,但是却做不到。

“你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吧,杰夫?”

杰夫又开始迅速地点头,“可以,当然可以。”非常紧张,带着醉酒的亢奋,“我们先是去打了曲棍球……之后,我们到外面喝了几杯……星期一在切尔西酒吧他们有买三送一活动,所以我们一直呆到酒吧关门——我们有点醉了,你知道吧?搭了一个朋友的车——他的后备箱里还有一箱啤酒——然后我们开着车到了这里停下来。他临阵脱逃了,但是给我们留下了几瓶啤酒,然后……哦……”他停下来,脸突然变得通红,“这是非法入侵吗?”

吉诺点点头。

杰夫看上去像是要把自己遮盖住,“我父母肯定会杀了我的……”

“我们现在先不要担心非法入侵的问题,杰夫。至少你还没有酒后驾车。”

“没有没有!我从来不做那样的事,我甚至连辆车都没有……”

吉诺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说:“告诉我你来到这里之后都看到了什么。”

杰夫艰难地吞咽着,“哦……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里空荡荡的,知道吗?因为实在是太晚了。所以我们在这里转悠了一会,找那座天使石像,好玩那个挑战游戏。”

“什么挑战游戏?”

“挑战死亡天使啊。”他的两只眼睛一会儿看看吉诺,一会儿看看马戈齐,“你们知道……挑战游戏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

“哦,嗯,有一个鬼故事,或者说是传说,反正是这一类的事情。据说有一个葬在这里的家伙,不知道是个黑牧师还是个信奉魔鬼的人。他买下了这个天使作为自己的墓碑,然后告诉其他人,他已经在这个天使身上下了咒语——如果你拉着天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就能知道自己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掉。”

马戈齐转身抬头盯着天使空洞的石眼珠,然后又看了看女孩死气沉沉的身体,真想知道她在遇害之前有没有看天使的眼睛。

“不管怎么说,”杰夫继续往下讲,“我们找到了天使……最初我们以为这只是个笑话什么的。像是个玩偶?感觉太奇怪了。我是说,这是在明尼阿波利斯,对吧?然后我们看到了血迹,然后……对,库尔特。”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那个正在呕吐的男孩,“库尔特带着手机呢,于是我们就报警了。”

“就这些?”

杰夫又想了一会儿,说:“对,就这些。”

“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只有这片墓碑,没有其他人。”他的眼睛又看向尸体。

“这么说公墓里只有你们两个。你确定吗?”

杰夫又看向吉诺,突然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哦,该死!你不会认为是我们干的吧?”

吉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若是再想起来其他任何事情,打这个电话,好吧?”

“好的,好的。”

马戈齐和吉诺一言不发地又走回到雕像跟前。拉姆巴昌现在已经爬上了石像做检查,但是吉米•格里姆却向他们走来,红润的圆脸庄严肃穆。“一点线索都没有,伙计们。”他阴郁地说,“只发现了几根毛发,很有可能是受害者自己的;另外,在现场周围发现了几个脚印,但是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拉姆巴昌说这又是一把.22口径手枪干的。”

“大街上到处都是这种该死的玩意儿。”吉诺咕哝着。

“那还用说。”吉米看着眼前的犯罪现场,咬着下嘴唇,沉思着,“现场很干净,伙计们。简直像是专业杀手干的,但是这姑娘很有可能是妓女,谁会花钱去杀一个妓女呢?入行20年了,我他妈的什么没见过?可是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古怪的事。你现在想把她放下来了吗,阿南特?”

拉姆巴昌伏在基座上,拿着一只高强度的笔形手电筒,正在检查女孩倒挂着的脸,“请稍等片刻,格里姆先生。”

吉米摇了摇头,“我都跟这个家伙共事一年了,他还叫我格里姆先生。让我觉得这简直是个神话。”

“或许是她知道了什么事情。或许把她放在这里是一种警告。”吉诺说。

“哦,我认为是她在遇害前自己爬到上面去的,”吉米说,“这样就更古怪了。检查一下溅血。石像侧面有滴痕,基座上又有大量的雏菊状溅血——冠状效应。垂直的冲击力、高处高速落下。这表示她很有可能在被枪杀之前已经在石像上面了。如果她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的,然后又被拖到这个地方来,那么溅血不会是这个样子,也不会如此连贯。至少不会流这么多血,这主要得看她的死亡时间。上帝啊,我痛恨这份工作。我要早点退休,做个操盘手什么的。”

“我们就是清洁工,”吉诺咕哝着,“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别人不是无缘无故就叫我‘死神格里姆的。”吉米闷闷不乐地说。

第十一章

米奇做了早饭——这在他的婚姻生活中等同于念了6遍“万福玛利亚”。听到后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时,他开始将食物盛到盘子里。

“这是什么?”迪亚娜像阵风一样走进厨房,带进一股新鲜空气。由于晨跑她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她摘掉戈尔特斯风帽,露出汗湿的金黄色马尾辫。她看上去简直是健康俱乐部的一幅活广告。

他向她微笑着,“是忏悔。”

“昨晚上我甚至没有听到你回家。”

“我在小书房睡的。太晚了。我不想吵醒你。”

“嗯。”她还在原地小跑做些放松运动,跑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吃饭前我还有时间冲个凉吗?”

“恐怕不行了。”

他端着盘子穿过餐厅,走到外面玻璃长廊上——那是迪亚娜在这个家里最喜欢的空间。本来是很大的一个地方,但是因为种满了蕨类植物、棕榈树和其他一些开花的植物而显得拥挤。那里的空气厚重潮湿,闻上去有一股湿润的泥土的味道。米奇特讨厌这种气味。

“哦,这太贴心啦,米切尔。”迪亚娜在铁艺餐桌前坐下来,欣赏着餐盘。一个菠菜煎蛋卷放在有凹槽的松软糕点里,冰梨上面撒了巴马干酪,还有排列成扇形的草莓。“你肯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是不是还要做爱啊?”

他看上去肯定是吓了一跳,因为她将一块梨子叉进嘴里的时候笑了一下,然后举起杯子说:“请倒半杯。”

“那幅新画画得怎么样了?”

“很糟糕。如果今天还没有什么进展的话,我就把它从画展中取消掉。”

“哦,对不起。”

“别傻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不是吗?再说了,多一幅画少一幅画对整个画展根本没有影响。这味道太特别了!肉豆蔻?”

“对。”他把餐叉倒着放在盘子边上,暗示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侍者。他一点都不饿,还没有从她刚才说的有关性的话题中回过神来。

“我找不到奶酪。”

“实际上有5块奶酪。”

她挥着餐叉对最后一块蛋卷紧追不放,银器刮着瓷器发出声响。“你真的很擅长这个。你真应该公布真相,为你的朋友们做饭吃。”

他的杯子碰到茶碟,“为什么这么说?”

她抬起头,一脸的无辜,“我说什么了?”

“称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我俩的朋友,不仅仅是我自己的。”

“哦,我是这么说的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因为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一些……”她的目光游移不定,直到最后锁定在他的盘子上,“你不会把这么好吃的东西浪费掉吧?”

他瞪了她好一会儿,要不是这个该死的房间里这么热、这么挤,他真想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看到他的脸时,她立刻皱起眉来。上帝,他那是什么表情啊?她都看到了什么?

“请,”他赶紧说,“别客气。我做饭的时候吃了一些。”他真想跑开,跑出这个房间,跑出这座房屋,但是他强迫自己坐在那里保持微笑,直到她弯了弯嘴角给了他一个不确定的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她将两份早餐通通消灭掉。这真的很神奇。她食量大得惊人,却能保持完美身材,体重不会多出一磅,也不会少出一磅。

利用这一点。给她些什么吧。你欠她那么多。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迪亚娜。”他又摆出一个适度的微笑,“要是我告诉安妮今天早上你都吃了些什么,她肯定会杀了你。”

她放声大笑,险些吓着他。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或许安妮应该开始跑步了。说到这个,你们都应该运动了。整天呆在那个小阁楼上,傻傻地坐在电脑屏幕前真的太不健康了。”

“我们时不时也会休息一下。罗德拉纳蹬自行车、做瑜伽,格蕾丝举重……”

“她还举重?这个我倒不知道。”

“或许那是因为你很少见到她。”

“我已经在努力保持联络了。在洛杉矶,画展一结束,我立刻给她打电话,不是吗?我们聊得很开心。”

“那就多给她打打电话。到市里来共进午餐。她会喜欢这个的。”

“你说得对。这次画展一结束,我就去做。”她喝着咖啡,翻开盘子左侧的报纸,“嗯,股市昨天跌了。”

米奇往后推开椅子。该走了。

“哦,上帝!”

“怎么了?”

“我真不想在清晨喝咖啡的时候读这种东西。”

“哪种东西?”

她将报纸递给他,还厌恶地抖了抖手腕,“这年头真是没有好报纸了。所有的报纸现在都像是花边小报,每一个恐怖的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

她或许还往下说了什么事情,或许没有,反正米奇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开始读那篇胆敢冒犯了她的文章。他的眼睛快速地前后移动着,突然之间,整个人僵住了,脸上血色全无。

“很可怕吧,是不是?”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会儿稀里糊涂的,然后才想起来点点头,“是的,很可怕。”

“嗯,那我去洗澡了哦。”她从椅子上弹起来,在他头顶上印下一个长长的吻,“谢谢你的早餐,亲爱的。真是棒极了。”

米奇将报纸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又用指甲压了压折缝。“不客气。”他喃喃自语,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迪亚娜已经进了浴室。

第十二章

捣乱猴工作室仍然是空荡荡的、静悄悄的,和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地方一样还在沉睡。太阳刚刚爬过东方地平线,微弱的阳光挣扎着穿过远方墙上的一排窗户。

黑沉沉的房间中心,在那堆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一台电脑嘶嘶响着开始启动——一片幽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窗口发出怪异的蓝光。慢慢地,一个个红色亮点集结在一起,在屏幕上显现出一个个字母,最后组成一句话:

想玩游戏吗?

货运电梯从一楼轰隆隆地上来了,然后喘息着在阁楼停了下来。罗德拉纳出现在阁楼里,直接走向那台显示器,读着上面的消息,皱起了眉头。他按了几个键,但是那句话仍然还在;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按了其他几个键,然后耸了耸肩,走向咖啡机。

他磨着咖啡豆,透过窗户注视着下面正在苏醒的城市。远方,密西西比河懒洋洋地流淌着,像是在为冬季结冰期的冬眠做准备;连第一批赶去上班的人,在这个霜冻的清晨也显得慢腾腾的。在明尼阿波利斯,冬季是一种思想状态,早在下第一场雪之前很久就已经开始了。

他开始了下一步的细致工作:平端着大汤匙里的新鲜咖啡,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到新的过滤器里。他专心致志地忙活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偷偷摸摸地向他靠过来。

“嘟嘟!嘟嘟!”

罗德拉纳猛然抽动了一下,手上的咖啡粉末漫天飞舞,“妈的,哈雷!这可是牙买加蓝山咖啡!”

“小心点,小老弟。”哈雷脱掉破旧的皮夹克,扔到椅背上。

罗德拉纳怒气冲冲地铲起咖啡粉,“你他妈的在哪里躲着呢?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我去撒尿了。你应该放松一下了。你对那台咖啡机的态度有点吓人,跟跳大神似的。每次只要距离它5英尺之内,你就开始进入一种神游状态。这让我很担心。”他瞟了一眼显示器,上面的红色字还在不停闪烁,“你动格蕾丝的电脑了?”

罗德拉纳回头看了一眼,“你看我像是想自杀的人吗?我来的时候它已经在那里了。你检查一下吧。那上面的字我清除不掉。”

哈雷嘴里嘟囔着,用香肠般的粗手指砸了砸几个键,然后耸耸肩,放弃了。“又是电子脉冲。”突然间,那行字消失了,他吃惊地眨着眼睛。“现在没了。肯定是格蕾丝从家里往这里传输资料呢。哎,知不知道?”

“你怎么了?”

“听我说,今天早晨我登录了一下我们的网站,发现已经有近600个点击了,有超过500份的光盘订单。有些人甚至订了两三份呢。这回我们可要发大财啦!”

一个小时之后,安妮和格蕾丝坐在了各自的电脑前,嗒嗒嗒地敲出一行行晦涩难懂的程序语言,最终再由电脑将其转化为第20个谋杀场景。哈雷正在往放在柜台上的一个内置立体声系统里放入CD,而罗德拉纳围着他转悠,手里拿着台数码相机不停地给他拍一些即兴面部照片。

“你他妈的拿着我的相机在干吗?”

“只是想看看你在数码相机上啥样。我们今天必须要搞定照片,这样我才可以开始整合。”

哈雷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去扮演死者的。”

“你必须得演。我装死都装了3回了。并且这次还必须是个男人。”

听到货运电梯从一层的车库轰隆隆上升的声音,格蕾丝抬起眼睛,“让米奇来做。”

安妮哼了哼,“对极了。你必须得先给他下药才行。这是他妈的什么音乐?”

格蕾丝停了一会儿,做了个鬼脸,说:“布鲁斯摇滚。哈雷,关掉。”

“布鲁斯摇滚是20世纪80年代具有开创意义的音乐,你们这群笨蛋!”不过最终他还是在格蕾丝目光的重压下败下阵来,“好好好,但是不听古典音乐行不行?一听那玩意儿我就犯困。”

哈雷最终选定了爵士乐演奏,然后坐了回来,转着椅子将穿了长筒靴的双脚支在罗德拉纳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你知道我会用我的那份钱干什么吗?”

“把你的脚拿下去。”

“我要到开曼群岛去买一个非常漂亮的住所。巴哈马群岛也行。屋顶得是草做的,得有一片漂亮的海滩,棕榈树下挂着一张大大的吊床。还得有一大群长着大咪咪、穿着丁字裤的美眉。你们几个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美女啊,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格蕾丝转动着眼珠儿,“我简直迫不及待了。”

“哈雷,要是你还不把脚拿下来的话……”

哈雷朝着罗德拉纳龇牙一笑,把脚放回到地板上,“你呢,格蕾丝?分赃后你打算干点啥?”

她耸了耸肩,“还没想好。或许会到爱达荷走廊买下一个地下掩体,在那里囤积军火;帐篷里要养几个帅哥,也要穿着丁字裤,长着大……”

电梯打开的时候,大家都在哈哈大笑。米奇走进房间,右手紧紧握着一份报纸。

格蕾丝朝他挥挥手,“快来,米奇,对镜头笑一个。得由你来扮演第20个受害者了……你这是怎么了?”

大家都抬起头来,一片死寂立刻笼罩了整个房间。米奇看上去状况不是太好,脸上罩着一片死灰色。他今天穿了一件保罗衫和一条斜纹棉布裤,而不是西装。头发也没有梳理。对任何其他人来说,这几乎就等于在公共场合赤身裸体了。

他将报纸放到格蕾丝的桌上,“有人读过报纸了吗?”

“从1992年之后就再没读过了,”哈雷说,“怎么了?”

“读读吧。”他将那篇文章指给他们看,然后站到一边,看着其他人挤到格蕾丝桌边,从她肩膀上方读着那篇文章。

格蕾丝开始大声读:“今日凌晨发现一具女尸……”读到这里,她猛然停住。

“我的天哪!”安妮喃喃自语。

他们默默地读着那篇文章,都僵在了原地。哈雷第一个移开目光。“上帝!”他几步走回到自己桌前,缓缓坐下。安妮和罗德拉纳也离开原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去。大家盯着自己的手,或者显示器,或者其他一些东西,就是不肯看着彼此。只有米奇,这个带来坏消息的人,还站在那里。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罗德拉纳低声说道。

“哦,说得真对!”安妮厉声说,“人们总是把死掉的女孩子搭在石像上。哦,上帝啊,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报纸上只说她在石像上,又没说在石像顶部,”罗德拉纳还在绝望地坚持,“没准儿他们是在石像基座发现了她呢。或许是她吸毒过量呢,或许是黑帮干的。上帝作证,那公墓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是毫不知情的。这事情有无数种可能……”

“罗德拉纳,”格蕾丝一反常态,非常温柔地说,“我们必须要查出真相。我们得报警。立刻!”

“告诉他们什么呢?”米奇盯着格蕾丝问道。她还在面无表情地看着报纸。

“我不知道。或许有某个变态狂,因为太喜欢我们的谋杀现场了,所以他最终决定自己来做个真的,我猜是这样。”

罗德拉纳的目光又溜回到自己的显示器上,看到游戏网站的点击数目还在攀升。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就是我们的一个玩家,”他说,“肯定是。”

格蕾丝伸手去够电话,但只是把手停在了那里。

“格蕾丝?”米奇轻声问道,“要不要我来打?”

第十三章

马戈齐看着吉诺从一个特百惠食盒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填了香肠的番茄沙司烙通心粉。一叉子食物碰到嘴唇的时候,一大团蒜香意大利乳清干酪从面管里滑了出来,溅落在他那雪白衬衫的前襟上。

“妈的!”吉诺赶紧拿了餐巾纸来擦。

“你吃饭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台反铲挖土机。”马戈齐戏谑地说。

吉诺并不理会他的戏弄,“是吗?哼,要是让你吃安吉拉亲手做的通心粉,保证你也是这个样子。”

马戈齐嘴里泛起了口水,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午餐——一根黑了皮的香蕉,一个苹果,一块低卡面包上放着一片扁平的火鸡三明治,吃起来简直像刨花板一样。他的胃又咕噜叫了起来。

“老天!来这儿的一路上我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吉诺嘴里塞满了食物,“看在上帝的分上,吃点东西吧。要不要来点这个?”

“不能吃。”

吉诺擦掉嘴巴上的番茄调味汁,微笑着,“你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吗?中年危机。男性更年期。男人一到了生命的中间部分,便会遭遇这个难关。突然之间他想成为一名高中生了。所以他开始减肥、慢跑或者开始做其他一些类似的狗屁事情。在你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呢,他已经开着米雅达敞篷车到处跟那些美貌小妞们搭讪了。”

马戈齐不留情面地望向吉诺肚子上多出来的30磅肥肉,“没错,哼,等到下个月你在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时候,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他笑嘻嘻地咂了咂嘴唇,“到时候你可别费力劳神地往医院送花送物啥的,等到我闭了眼,你把省下来的钱送给安吉拉。”

格罗利亚,一位喜欢鲜橙色的壮实的黑人女子,穿着松糕鞋,噔噔地走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叠粉色的电话留言条,“你俩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在你们吃饭的时候我拿这个来给你们打掩护。”她将留言条甩到马戈齐桌上,“没什么重要的事,大部分是些怪人和记者。各家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在门口台阶上等着呢。马尔彻森局长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到这个的。”她放下一份《星坛报》,在折痕上方赫然登着一幅死亡的女孩挂在石像上的照片。照片很粗糙,还配了个头号大标题:死亡天使?

“长焦距镜头拍的,”马戈齐说,“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媒体没能突破封锁线。”

“总之,”格罗利亚继续说道,“老头子都快要犯心脏病了,想尽快和你们谈一谈关于记者招待会的事。”

马尔彻森是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特别调查部门的负责人,患有严重的高血压;马戈齐怀疑此刻他正把自己一人关在办公室里注射安定呢。

吉诺厌恶地丢掉餐叉,“记者招待会?为什么?是不是这样我们就可站在镜头前承认自己屁也不知道了?”

“那是马尔彻森的工作,”格罗利亚说,“你们可别抢了他的风头。给失踪人口部门打过电话了。没有这个女孩的记录,所以那个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兰博将指纹送到了指纹自动识别系统。”

“他姓拉姆巴昌。阿南塔南德•拉姆巴昌。他不喜欢你叫他兰博。”马戈齐说。

“随便。二号线有个电话找你,里奥。”

“我还吃着饭呢。”

她低头看看他桌上那点可怜巴巴的食物,嘲弄地哼了哼,“没错。总之,打电话的这个女人说,她知道关于石像谋杀案的一些线索;她想跟负责人谈一谈。要求跟负责人谈话,不然就要起诉某人。或者她说的是枪击某人。后面一部分我没听清楚。”

“好极了!”马戈齐抓起电话。

格蕾丝一出仓库门,一阵冷风扑面袭来。她耸了耸肩,将罩衫的帆布领子翻上去,立刻就缓解了不适。在它重新回归混乱无章的状态之前,你必须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来对抗这个暂时装得很理智的世界。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种情况对她来说还算不得太坏。她从来没有丢掉过这种想法:一转弯就会发生恐怖的事情;每翻开一页新的日历,就预示着又会有新的灾难——就算你躲过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生存的秘诀在于你得接受这个简单的事实,并为之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其他人……其他人不可以这样生活。他们,像大多数人一样,必须要相信这个世界基本上还算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偶然发生一些坏的事情那也纯属反常现象。否则生活可就太艰难了。在她看来,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盲目乐观的人会被人割破喉咙。

整个小组里面最不应该打电话给警察的人就是她,更不要说独自出来与他们会面了。这一点她很清楚,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得了她。她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控制欲。她必须要亲自操作一切。“别伤着他们,亲爱的。”出门的时候安妮这样对她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确切地说,并不是因为格蕾丝讨厌警察。她只不过是比一般人更了解警察这一群体:基本上是些无用之人,被一些法律政策公共舆论所限制,并且,大部分时候很愚蠢。她不会伤害他们,但更不会向他们卑躬屈膝。

“快点,快点!”她不耐烦地嘟囔着,脚尖点着地,眼睛查看着用餐时间的车流。时不时会有一辆真正的卡车拉着一车厢真正的货物从旁边经过,驶向这个街区里面仅存的某个真正的仓库,在身后留下一大团柴油废气;但是大部分情况下是本田和丰田小轿车独霸了华盛顿大道的这个路段。到了最后,她猜想,他们肯定会把卡车全部驱逐出去。怎么能让它们扬起的灰尘污染野草般丛生的路边咖啡馆中某个用餐者的紫莴苣呢?上帝也是无法容忍的!

她开始踱起步来。从那扇绿门开始往北走20步,从那里再踱开20步。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周围环境的一切细节,大脑被大量的信息集中轰炸,甚至能感觉得到疼痛。她去记忆走过去的每一张面孔,注意到每一辆小轿车和卡车,甚至分析起一只受到惊吓、突然间起飞的笨重的鸽子。她太讨厌外面这一切了;让人精疲力竭。

在她第10次经过那扇绿门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它,正在两个街区之外转过弯来:一辆难以归类的最新款棕色轿车,正无言地大声向世人宣布“我就是那辆‘无标记警车”。

上了车,马戈齐开上华盛顿大道,经过一些不显眼的仓库,一个个跟巨人的玩具中褪了色的积木似的。吉诺眯着眼睛留神窗外,想找到楼牌号,但是这里的大部分建筑没有标号。“要想在这里寻找一个地址,你需要装个该死的卫星定位系统。”

“她说她会在街上等着我们的。”

一辆大卡车,排气管里突突地冒着白色废气,背对着装货码头停在那里,四周围了一小撮男人。吉诺指着那群人问:“她像不像个货车司机?”

“在电话里听起来倒是挺像。”

“你认为她是在操纵你?”

马戈齐耸耸肩,“我不知道,或许吧,难说。”

吉诺打了个寒战,打开了仪表盘上的热气扇,“可真冷。这还没到万圣节呢,就已经降到25华氏度了。”

他们又开过一个街区,终于发现了一个身穿黑色罩衣的高挑女子,她站在一扇绿门前,一缕黑发迎风招展。她对着他们微微颔了颔下巴。马戈齐猜测,若是地球人都在注视着你,等着你发信号的话,这大概是个信号。

“看上去不像货车司机啊,”吉诺兴高采烈地说,“一点儿也不像。”

但是她有那种气势。马戈齐可以从她的站姿中看出来。尽管他们还无助地坐在车里,但是她那蓝色眼睛的冰冷注视能够活活地剥了他们的皮。上帝!他痛恨漂亮女人。

他将车停在路边停车场,透过满是灰尘的挡风玻璃迎上了她的目光。强势,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然而当他再靠近点仔细观察她时,却又发现了让他吃惊的一点:恐惧。

这就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了。跟他料想的完全不同。

在他们还没有下车之前,格蕾丝已经对他们俩进行了鉴别分类。好警察,坏警察。那个长了一双灵活黑眼睛的高个子是个坏警察,肯定就是那个在电话上和她通过话的马戈齐警探了。她没有料到的唯一一点是他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样很像个意大利人。他的搭档要矮一些、壮一些,看上去好得有点不真实了。他俩穿着统一发放的不合身的运动服,是为了衣服里面能装得下枪套,但是格蕾丝却是通过他们外套下面的衬衫来分析他们的人生的。

马戈齐是单身,但是以他目前这个年龄来看,应该是离异。不到40岁,她猜测,一个单身男人,无论如何,总是会对衬衫上的“免烫”标志深信不疑。

他的搭档则有一个溺爱他的妻子,给他做了可口的饭菜,而他却用它来装点她为他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杰西潘尼衬衫。那条昂贵的饰以花卉图案的真丝领带则说明了他有一个注重时尚的处于青春期的女儿——她要是看到他拿这条领带搭配花呢套装,肯定会被吓一大跳的。

“谢谢你们赶过来。”她将手插在口袋里,双眼迎着他们的目光,“我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

“警探马戈齐……”

“我知道,警探。我听出了你的声音。”看到他绷紧了眼睛周围的肌肉,她几乎要笑起来了。警察不喜欢自己说话时被别人打断,尤其当对方是个女人。

“……这是我的搭档,洛尔赛斯警探。”

那个矮个子带着具有欺骗性的微笑问道:“你有带那个东西的许可证吗?”

吃惊,简直是太吃惊了!她想着。这个看上去乏味的家伙竟然观察得如此细致。她将自己的挂肩枪套放在厚重的罩衣下面,按理说他不可能看到的啊。除非他是在刻意寻找。

“在楼上我包里放着呢。”

“说真的,”仍然是一脸的微笑,“你是每时每刻都带着枪,还是只有在你去会警察的时候才带着?”

“每时每刻。”

“嗯。介意我问一下口径吗?”

格蕾丝掀起罩衣的一角,露出她的“西格造尔”手枪。这位警探的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像是看着自己的爱人一样。就让一名警察对着把枪柔情泛滥吧,她想。

“西格,嗯?印象深刻。9毫米口径?”

“对。不是.22口径,警探。公墓里的那个女孩是被.22口径手枪打死的,对不对?”

值得赞扬的是,这两个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马戈齐甚至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将手插进衣兜里,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街道上,好像她知道凶器的口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说你知道关于这宗杀人案的信息。”

“我只是说有可能知道。我也不是太确定。”

他的右眉上扬成一个切痕,“有可能?你不确定?有意思!电话里听着倒是跟整个伦敦都失了火似的!”

马戈齐可以发誓,她的面部肌肉整个纹丝未动,但是她的面部表情明明立刻变成了鄙视,就像是他表现得糟糕透顶,而这却在她意料之中。

“我有可能展示给你们的是独家信息,马戈齐警探。要是与案件无关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们了。”

他努力控制着,尽量使自己听上去心平气和,“是吗?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决定是否与本案有关呢?”

“不是我,你们来决定。”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挂了几张塑料卡片的链子。“跟我来。”她立即转过身,将一张绿色的钥匙卡插进门旁的一个窄缝里,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她很快穿过车库走向电梯,靴跟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吉诺和马戈齐走得稍慢一些。吉诺看着一件黑色罩衫在两条穿着牛仔裤的长腿上空翻飞;马戈齐则四处瞧着,在这个空荡荡的空间里看到了钱的影子。在这个城市里,人们需要付出一笔可观的钱款才能得到一个安全的停车场,而这里少说也得有20个停车位。

吉诺用胳膊肘捣了捣他,轻声说:“我敢说,你们俩要是去竞争麻辣女王奖,肯定是不分上下的。”

“闭嘴,吉诺!”

“嘿,用不着这么努力。我已经把票投给你了。”他们在电梯口停下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张猴子模板画。他带着吃惊的微笑望向格蕾丝,“你们是捣乱猴?”

她点点头。

“没开玩笑吧?我女儿爱死了你们的游戏!等一下我打电话告诉她我在这里呢。”

她几乎面露微笑了。马戈齐等着她的脸噼里啪啦裂成碎片全部撒到水泥地面上去。

“儿童游戏和教育软件是我们的主打产品。”她说。马戈齐皱着眉头,试图辨别出她的口音。有些辅音是很柔和的,但是她说话的方式却是东部海岸那种快如烈火式的,就像是她不愿意长时间讲话,所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词全部挤出来。“但是我们现在正研发一项新产品……这也是我打电话给你们的原因。”她又往一个窄缝里插入了一张钥匙卡——这次是蓝色的——电梯的门打开了。她毫不费力地将那扇沉重的内门单手拉起。

“我们?”他们进入电梯的时候,马戈齐问道。

“我还有4个搭档。他们正在楼上等着。”

电梯停了下来,格蕾丝拉起内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明亮的敞开式阁楼,里面洒满了阳光。几台电脑杂乱无序地挤在这个大空间的中心,粗黑的电缆像蛇一样穿行在实木地板上。几个闷闷不乐的人——3个男人还有一个重量级女子——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抬起头来。

“他们是我的搭档。”格蕾丝说,马戈齐还在等着她后面令人厌烦的介绍程序。女人总是这样,就算是在你想逮捕她们的时候亦是如此。你已经在不耐烦地拍打手铐了,而她们还在向你介绍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好像你是来串门喝闲茶似的。但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却让他吃了一惊:她直接忽略了那个长得特像伊奇博德•克瑞恩是华盛顿•欧文《睡谷传奇》中的一个人物,长得高高瘦瘦,四肢细长,像只仙鹤,由此得名Crane。的家伙、那个穿着保罗衫的雅皮士,还有那个虽然胖得令人难以置信却能使马戈齐的心跳变得困难的女人,径直走向一个扎着马尾辫、看上去像是世界摔跤协会成员的文身男的桌旁。

“哈雷,调出2号。”格蕾丝指挥着扎马尾的肌肉男,“先生们?”

马戈齐和吉诺走到那个男人的椅子后面,和她站在一起。这像是在对一棵红杉顶礼膜拜。屋子里的其他人还是和他们保持原有的距离,继续一言不发,这对马戈齐来说倒是最合适不过。

“我们在看什么?”越过那个男人的巨型肩膀,他皱着眉头望着一片空白的显示器。

“稍等。”她说。话音刚落,一张图片铺满了整个屏幕。

马戈齐和吉诺往前凑了凑,眯缝眼睛看着照片。今天早晨那个简•多伊诉讼程序中对不知姓名的女当事人假设的称呼。的一个广角镜头。那个时候她还在雷克伍德公墓的天使石像上面挂着。奇怪的是照片上没有警察,没有记者,也没有犯罪现场警戒线……只有尸体和石像。

“是谁拍的这张照片?”吉诺问道。

“是我。”那个叫哈雷的男子将椅子转到一边,好让他们将自己看个清楚,但是两位警官都不需要这个。他们齐齐后退一步,盯着哈雷。

“看上去好像你比我们早到现场很久啊!”吉诺小心地问道。

“看着是不是很像今天早晨的犯罪现场?”格蕾丝•麦克布莱德问道。

马戈齐不理会她的提问。它不像这个犯罪现场。它就是犯罪现场。“发现尸体的年轻人说他们在第一批警员赶到现场之前没有离开过。”他说,眼睛还是盯着哈雷,“他们用手机拨打了911。这也就意味着你比任何人去得都早……有可能除了凶手之外。”

“哦,老天作证,”哈雷咕哝着,“我可不是你们要找的凶手,而这个也不是犯罪现场。”

“我们去过那里了,先生,”吉诺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很明显,你也去过了。现在请告诉我们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

哈雷高举双手,“基督啊!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着,罗德拉纳?”

罗德拉纳一开始说话,马戈齐就猛地转过脑袋盯着他。“几周前吧。总之,我记不住具体日期了……哦,等一下,应该是哥伦布日,还记得吗,哈雷?你还借给我20块钱,因为银行都关门了——”

“等一下,”马戈齐插了进来,“等一下。你们几周前就拍了那张照片?”

“我可不这么认为。”吉诺又在看那张照片,边看边摇头。

“我们几个都在现场,”那个超重的女子说,“两周前。除了米奇没有去。”

“没错。”格蕾丝表示同意。

“我根本就不想去,”那个雅皮士喃喃自语,“但是我记得那是哪个晚上……”

“很好!”马戈齐深吸一口气,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格蕾丝身上,“我们洗耳恭听。”

“这是一张剧照。”

“再说一遍?”吉诺彻底糊涂了,咄咄逼人地说。

“只不过是个游戏,亲爱的。”那个大块头女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吧台的咖啡机旁边,身后拖着的足有20码长的孔雀蓝丝绸在她周围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位警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连环杀手侦探游戏,简称SKUD。是我们新研发的一个游戏。”

“精彩!”吉诺咕哝着,“一个关于连环杀手的游戏。还真是让人精神振奋呐!”

“甜心儿,我们只是满足市场需求;这不是我们创造的,”安妮懒洋洋地说,“只是通过死人寻找线索,就这么多。总之,游戏者通过一系列的犯罪现场照片寻找线索,最终抓住杀人凶手。这个就是2号谋杀案。看仔细点。天使上面那个是罗德拉纳。”

马戈齐和吉诺看了看那个穿着莱卡保暖套装的豆芽菜,再转过头看看照片。这一次他们同时看到了第一次时漏掉的细节:因为照片总体太过接近了。红裙子、金色长发、细高跟鞋……都是如此一致。但是他们的简•多伊长了一双小巧的手,上面还贴了血红的美甲。然而照片上的这双大手却肌肉发达,明显是双男人的手。还有那双脚……那脚也太大了,还有那个突出的喉结。

吉诺向下看了看罗德拉纳14号的大脚,然后又看向他的脖子,“老天,”他耳语般喃喃道,“真的是他!”

马戈齐还在盯着照片看。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血压急速升高。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居然只是个游戏。他必须拼命挣扎着才能集中注意力听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讲些什么。

“……这个游戏里大部分的谋杀场景极为普通。但是这个场景却很独特,所以,要说是巧合的话……”

“根本不可能!”马戈齐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她。

“对。”

他又看着那个胖女人,“你刚说这是个新游戏。”

“崭新崭新的。还没有公开发行呢。”

“这么说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

哈雷哼了一声,将椅子转回去,“要是我们中间有一人是凶手的话,你觉得我们还会报警吗?”

“或许吧。”马戈齐平静地说。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走到罗德拉纳桌前,将手放到他肩上。“有多少人了?”她轻声问道。

罗德拉纳抬头看着她,“587个。”他看了看吉诺,又看了看马戈齐,“一个星期前,我们将这个游戏放到了我们的试行网站上。到今天早晨为止,一共有587个访问者——”

“什么?”吉诺爆发了,“把这玩意儿放到互联网上?”

“我们已经把它关掉了!”罗德拉纳辩解道,“今早一看到报纸就关掉了。”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我们之外,只有587个人看到过这些照片。”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插了进来。

“只有?!”吉诺怒吼道。

格蕾丝将视线对准了吉诺,“我不明白你嚷嚷个什么劲儿。几个小时之前你们还有无数个嫌疑犯呢。我们刚刚为你缩小了范围,将嫌疑人数目降到了587个。”

“再加上5个,”马戈齐尖锐地说,又挨个地看着他们几个,最后盯向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要是你不知道罗尔赛斯警探为什么这么烦恼的话,那你很明显还没有意识到,要是你们没有把这个游戏放到网上去的话,没准那个女孩现在还活在人世。”他停顿了一下,等着他们理解自己的这段话,然后,他终于想起来安妮说过的话,自己的思路一下来了个急刹车,“等一下!你说这是第二张照片。那第一张呢?”

哈雷转身面对键盘,开始输入,“我马上把它调出来,但是它可能不会像第二张那么富有戏剧性。好了。”他把椅子转到旁边,以便让两个警探看得更清楚一些,“1号。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河边的一个慢跑者。”

马戈齐听到身边的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屏住了呼吸,正疑惑是为什么,然后立即被哈雷屏幕上的照片吸引了过去。

他和吉诺盯着照片看了好久,两人都面无表情。马戈齐想起昨天清晨,自己跪在那个慢跑者的尸体旁边,看着对面的拉姆巴昌用戴了手套的指头撬开死者的嘴巴,自己从一具尸体的嘴巴里闻到了童年时期糖果的味道。“他的嘴巴怎么了?”他问道。

哈雷立刻活泼了起来,“那是个提示。你要做的就是点击这里。”他伸手去够鼠标,但是马戈齐的一句话立刻将他冻结在那里。

“别告诉我那是块红色甘草糖。”

哈雷缓缓地将脑袋转过来盯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但是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们都明白过来了,只有那个穿保罗衫的家伙还要别人大声说出来。

“一个慢跑者也被杀害了?”他虚弱地问道。

吉诺回答,“就在昨天早上。你们这些人都不看新闻吗?”

“他嘴巴里含了一块红色甘草糖,”马戈齐补充道,“而这一点新闻里是没有的。”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他们需要这段时间来消化已经发生的事实,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前景。

“哦,上帝!”安妮终于呻吟出声,“哦,上帝。他是在玩这个游戏。他会把它们全部玩一遍的。”

马戈齐感觉胸口发紧,“‘全部是多少?”

“20,”米奇干巴巴地说着,伸出手摸到身后的椅子,然后一下瘫在上面,“这个游戏里总共有20个谋杀案。”

“耶稣,圣母玛利亚,圣约瑟。”吉诺喃喃自语。

罗德拉纳沮丧地张开双臂,“不不不,你们不知道这个游戏是怎么玩的!没错,游戏里是有20个谋杀案,但是过了第7个,就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马戈齐问道。

罗德拉纳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因为我一周7天、一天24小时全天候监控这个游戏,所以我知道。你在进入第二个层面之前必须要先通过第一个。但是网上所有玩家都还没有通过第七关。有些人甚至都还没有到第七关呢。”

“哦,好,这真让人松了一口气,”吉诺说,“刚才我还以为我们这个城市要到处挂满尸体了。没想到再死5个人就够了!”

马戈齐真想坐下来。最好是把躺椅,或许再加上几杯啤酒,当然还需要一个不以杀人为乐的世界。“我想你们应该有一份登录你们网站的玩家的登记注册表。”

“当然。姓名,地址,电话号码,电子信箱。”安妮从吧台边离开,沙沙地走到一台电脑前——整个阁楼里只有那台电脑还像是可供人类操作的。她那张桌子漆成了灰胡桃色,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放了一个瓷罐,里面很艺术地摆放了一些绢花,是跟她的衣服一样的孔雀蓝。马戈齐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会换一束花以此搭配自己当天的装束。“我会把这个单子拿给你们看,尽管起不了多少作用。”

“为什么这么说?”吉诺靠近她的桌子问道。

“很多用户名纯粹是瞎编的。”她指着显示器上的一个名字回答——那白色做底散布着蓝色星星的美甲竟然使吉诺心神荡漾了一下,“看看这个。姓名:克劳迪•波尔斯;住址:野猫复仇大街。”

“这也太老土了吧?”罗德拉纳抱怨道。

“那还用你说?这年头人们越来越缺乏想象力了。”

吉诺俯身在安妮肩膀上方,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你的电脑不能禁止这个吗?”

安妮圆润的右肩迷人地旋转了一下,性感地耸了耸肩。吉诺差点犯了心脏病。“很久之前网上任何形式的注册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很多程序只要求你填写个别项目;他们不会反复核对你的资料是否合法。那么你又何必这样做呢?难道你会拒绝一些潜在的顾客进入你的网站,仅仅因为他们想保留一点隐私?”

“所以你永远没有办法知道克劳迪•波尔斯是不是个真名字。”

安妮笑了笑,“我可没有这么说。理论上讲,非常简单。只要查出他是在哪里上网的,你就能从网络服务器那里查到他。”

马戈齐对着自己的鞋子说话,因为他不想看眼前的这几个人,至少现在不想。如果他告诉他们自己需要什么,并且在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他都会拔出枪来射杀他们。“我想要一份注册记录单。我还需要游戏中所有谋杀场景的复件,特别是犯罪现场照。现在我没有搜查证,能不能从你们这里得到这些东西呢?”

“当然可以。”他听到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回答。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是那么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子,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把枪,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马戈齐看来,此刻她仿佛完全彷徨无依。

“内河船上的那个男人,”她对哈雷说,“打印出来。”然后她转向马戈齐,“那是第三宗谋杀案。你们必须要去阻止它。”

第十四章

马戈齐独自坐在米奇•克洛斯的办公室里,电话挂在肩膀上,用他那干净得都能去做外科手术的手指敲打着桌面。

当米尤扎克一种传送到饭店、工厂、商店等的音乐广播网,为以上场合提供背景音乐。在他的耳朵里糟蹋过披头士的音乐之后,他开始检查这个房间,试图找出有人在这里工作的证据,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无论是书桌上,还是书桌后面的书架上,除了一台崭新的电脑之外,连一张小纸片都没有。在那台一尘不染的、黑沉沉的电脑显示器上,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将最上面的书桌抽屉拉开一条缝,只看到一排削尖了的铅笔和一盒湿纸巾。

四周的白色墙面上光秃秃的,只挂了一幅对马戈齐来说什么都不是的抽象画。没有颜色,没有生命,只是在废弃的画布上有几团黑色的墨迹,看得他立刻有了童年时的那种冲动,想立刻找支记号笔来信手涂鸦一番。

一张3号谋杀现场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的正中间。他并不是特意把它放得这么正的——只不过是在坐下来的时候随手一扔——但是这就使它同周围强迫症状的环境和谐地融为一体了,这让他很烦心。直到将照片挪了挪地儿,斜着放,他心里才舒服多了。

3号谋杀现场只不过是十来岁孩童淘气幼稚的恶作剧: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坐在马桶上,裤子褪到脚踝,脑袋上有个弹孔。马戈齐猜测这很有可能是那个文身的大块头的杰作。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典型的发育不良症。

根据SKUD的设计,第三个受害者是在一艘正在进行巡游晚会的脚踏明轮游艇的卫生间里发现的。在马戈齐看来,肯定会有其他更好的地方给凶手设下圈套,但是这个也还可以了。

数年前他也乘坐过这样的明轮游艇。那个时候他和希瑟还正形影不离呢,两人乘船沿着圣克罗伊河顺流而下,一边用餐一边观光。那船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3层甲板,能乘坐500人——但是远不如他想象的浪漫。船舱里都是些宽敞的单间,没有任何私密空间,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浪漫的——或者是杀人的——欲望。卫生间都是露天的,有人过去一眼就能看到。要是必须的话,他觉得他们用12名警察就可以包围整艘船了,每层甲板上4名警察,尽管他希望事态能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取消这次租赁,整艘船上全是便衣警察,只等着那个狗娘养的自投罗网。

米尤扎克已经由披头士换成了曼西尼,马戈齐不耐烦地瞄了一眼手表。他们只花了5分钟就查出年终只有几艘游艇还在河上运行,并且,只有一艘——尼克莱号——今晚被人租用举行巡游晚会。而获取其他有用信息却花费了太多时间。

音乐声突然中断,游艇公司总裁,提耶斯瓦尔先生,重又回到线上,“马戈齐警探?”

“还在。”

“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我们出了点小状况。”那人的声音听上去绷得快要断掉了,“今晚租船的是哈蒙德家族。婚礼招待会。”

马戈齐大吃一惊,“福斯特•哈蒙德?”

“是的。”

“上帝!”

如果说明尼阿波利斯有皇室的话,那无疑就是福斯特•哈蒙德家族了。早在世纪之交的时候,对整个大湖区航运业的近乎垄断性的经营就已经充实了整个家族的保险库。现在,如果传言不虚的话,他们已经拥有了半个明尼阿波利斯市;全部选民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哈蒙德家族在政治上的影响力。

“哈蒙德家族根本不可能同意取消这次盛会,警探。他们已经为这个计划了一年多。来宾名单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刚才我咨询了一下律师,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但是,很显然,取消这次租赁的法律后果远比有人在我们船上遇害要严重得多,如果你相信的话。”

马戈齐当然相信。

“如果我拒不履行哈蒙德家的合同,他们能够,而且几乎百分百肯定会把我们的航线告到破产。但是另一方面,”这个时候一丝苦涩的讽刺渗透到他的声音里面,“若是我们事先警告乘客这种潜在的危险,并且他们仍然选择登船,然后他们之中有人遇害的话,法律上我们是不负任何责任的。”

马戈齐点点头。有些时候这法律真他妈不是个玩意儿。

“警察不能命令我们取消这次租赁吗?”

马戈齐笑了笑,“在这个国家是不行的。除非是有州长签署的紧急权力声明。并且我们现在处理的只是某件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不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危险。”

“这一点或许市长可以帮到你们。他也在来宾名单上。”

马戈齐用手捂住了双眼。

“我想让您知道,若是我能决定这件事情的话,警探先生,我会亲自将那艘船拖到岸上来,去他妈的什么法律诉讼!”

“我相信你,提耶斯瓦尔先生。”每次当马戈齐在某个职位阶梯顶层发现某个非常正派的人时,他总是非常吃惊。或许是因为他看《永不妥协》太多遍了。

“我给哈蒙德家打了电话,向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他们同意给您个听证会,若是您能在之后的30分钟内赶到他们家的话。您需不需要他们的地址?”

马戈齐不需要。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多岛湖边上的那座巨大的石头公馆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在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吉诺走了进来。吉诺明显比10分钟之前,也就是马戈齐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阁楼里的时候胖出了整整一个甜甜圈。

“你竟然和他们共同进餐了!”马戈齐指着他的下巴控诉。

吉诺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白色的碎屑纷纷掉落到米奇•克洛斯一尘不染的灰色地毯上。“如果吃的是个甜甜圈,我甚至都愿意和撒旦共同进餐。人家可是把游戏还有注册登录这个网站的人员名单全都拷给我们了。一句话都不用多说。我甚至没有开口要求呢,麦克布莱德就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复印件,足足装了两大盒子。你呢?有没有确定哪艘船?”

“嗯,但是情况很糟糕。上了车我再告诉你。”

电梯门在警探们的身后徐徐关闭后,格蕾丝望向窗户,看着苍白的太阳照在上面的灰色条纹。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朋友,暂时还不知道。

因为她,人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又一次。

米奇瘫在她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表面上,他表现得很平静,但是歇斯底里的情绪却像毒气一样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我们完蛋了!”最后他宣称。

格蕾丝几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但是安妮却怒气冲冲地迅速回应:“这可不是你该有的态度,米奇!”

米奇抬起眼睛看着她,“要是这件事情曝光了,你认为捣乱猴公司会怎么样?”

这句话格蕾丝听进去了,她转过脸来望着他。“你说什么,米奇?”她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很明白自己正在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米奇呼出一口气,拢着自己的头发,“我是说,我们只不过是设计了一个连环杀手的游戏,就已经把格林伯格惹火了。要是他发现了我们还对一系列模仿谋杀负有责任的话,那么,校舍游戏,再加上捣乱猴50%的收入,都只能是美好的回忆了。”

格蕾丝退缩了一下,盯着自己的老朋友,好像他是一个令人不快的陌生人,“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这么说!”

米奇用双手搓着没刮胡子的脸,“什么?难道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吗?我在谈论我们公司的未来,格蕾丝。这不是一次小小的挫折,这是一场灾难!”

“看在上帝的分上,米奇,因为这个游戏,有人快要死了!”

“我一开始就不赞成做这个,还记得吗?”他几乎是在吼了。然后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他真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刚才说过的话。

是你的错,格蕾丝。那个时候就是你的错,现在还是你的错。

第十五章

马戈齐感觉自己是处于阴阳魔界的四眼天鸡。他和吉诺刚刚告诉了一屋子的人天就要塌下来了,然而他们只是坐在那里,摆出一副屈尊俯就的微笑,准备原谅他的愚蠢。

他们现在身处一个比标准篮球场小不了多少的房间里,坐在一把紫红色的长靠椅上。福斯特•哈蒙德就坐在他们对面,古铜色的皮肤,身材匀称,头脑冷静,28名婚礼成员——包括新郎的父母——在两侧雁阵排开。

“呵呵,警探先生,我们都很感谢您的关心。”福斯特•哈蒙德露出一个训练有素的优雅微笑。马戈齐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他要上前来拍拍自己的脑袋,感谢自己作为一名虽然没头没脑却又好心好意的公仆。“但是我很怀疑这个……人会挑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刻来做这件事情。这简直太荒唐了。”

“他就是个心理变态杀手,哈蒙德先生,”吉诺脱口而出,“必然是个纯粹的精神病。”

马戈齐环视房间,想在那些面孔上找出一点正常的人类的反应。但是什么都没找到。听到“心理变态杀手”几个字的时候,所有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连新娘和新郎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置身事外的样子——他们的教养和金钱已经将他们和杀人案这样寻常、污秽的事情完全隔开了。

哈蒙德优雅地耸耸肩,“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洛尔赛斯警探,但是除非他很想被逮捕,不然我觉得今晚我们是不会看到这个人的。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件事情已经被高调地宣扬出去,这也让我们很为难。我再补充一点,届时媒体也会到场的。当然,只是在外围。”

当然喽,马戈齐心想。怎么可以让那些为了糊口而工作的人到现场降低整场晚会的档次呢?上帝也不会同意的!

“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使得那帮魔头们同意呆在边线以外。他们可真是我的灾星。”哈蒙德越说越精神了,“这是多么讽刺的转折啊!考虑到我们一些客人的身份,所有这些不受欢迎的宣传迫使我们采取了最严格的保安措施。感谢上帝让我们未雨绸缪。”

“这就是媒体的力量。”吉诺说——在场的各位也只有他的搭档才能听得出话里的讽刺。

福斯特•哈蒙德停了下来,从一个水晶平底杯里优雅地抿了一口。再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时,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严肃,“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转折,警探先生。我们这个美丽的城市里竟然出现了残忍的滥杀。”

“是的,先生,”马戈齐表示同意,他很想搞清楚哈蒙德会不会相信除了这样残忍的滥杀之外,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杀人方式,“这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阻止另外一起谋杀。”

哈蒙德热情洋溢地点着头,“我很确定你们的工作做得很到位。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不遗余力地支持明尼阿波利斯执法界的原因。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请一定让我知道。”

只要取消你女儿的婚礼招待会就可以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像福斯特•哈蒙德以及他的家人那样的人只会听到他们想听的话,只有在事情符合他们的议程时才会采取合作的态度。这个时候就得当个马屁精,用拍马溜须使国王相信阻止这起谋杀并不会妨碍他们的日程安排。其他都是扯淡。

最后,他们终于达成协议。一小部分警察可以上船,但是得在他们着装得体的前提下。哈蒙德甚至同意在仪式之后以及登船口各发布一个警告通知。

他说话的时候,马戈齐正在观察准新娘塔米•哈蒙德,在那双冰冷的蓝眼睛里,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抑制不住的兴奋。

开车回市政厅的路上,马戈齐和吉诺一直在不停地摇头,试图搞清楚刚刚在哈蒙德庄园里发生的一切。

“从9年级之后,我就没有再被这样冷落过了。”吉诺说。

“9年级时你都干什么了?”

“邀请萨莉•科克伦跳舞。她可是高年级最受欢迎的女孩子。”

“太蠢啦!”马戈齐愉快地说。

“哈蒙德吓得我都要屁滚尿流了,知道吗?他让我想起了猫鼬。你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要害,结果却发现他已经咬住了你的咽喉。”

“很有诗意啊,吉诺。”

“谢谢。我会把它写进日记里。”他垂头丧气地说,“上帝,我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像他那样的人也会是真实的,像你、我以及路边养猪的老乔一样真实。那些流言蜚语、绯闻八卦全都不必介意……你忽略这些是因为你情愿相信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

“每个人都愿意相信这些。”

“为什么?因为他们操纵一切,而你情愿相信操纵一切的人总是会把你的最高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红灯。马戈齐停下车,看向吉诺,一本正经地说:“难道你不认为福斯特•哈蒙德是把我们的最高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吗?”

吉诺瞪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起来。

第十六章

这个房间可以称得上是过去数百场此类会议的嗅觉博物馆。快餐、汗酸和现在已经被禁止的烟臭——所有这些气味经过成年累月的沉淀后渗进了石灰墙面,然后再从翘起的凹凸不平的木地板表面往外散发。

就该是这个样子的,马戈齐想。警察聚集的地方闻起来就应该像变质的食物、受挫的男男女女、加班的夜晚以及难破的案件,因为气味就是记忆,而常年萦绕不去的气味就成为纪念碑了;这也是有些时候那些受害者得到的唯一的东西。

马戈齐从前排桌边看着自己的观众。巡警伊顿•弗里德曼穿着一身簇新的制服,整整齐齐地将300多磅煤块一样黝黑结实的肌肉压缩在6英尺9英寸的身体里。其余的人——包括他和吉诺在内的8名警探——都穿着低档成品松身裤和运动外套。工作的时候没有人会穿自己的好西装。你永远预料不到下一秒你会跪在什么地方,或者爬过什么脏东西。

马尔彻森局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些时候他不得不爬过的垃圾几乎全是政治性的,这就产生了不同的着装要求——设计时尚的套装、真丝领带、领子浆得笔挺的衬衫——通常会在脖子上磨出个红印。他那头浓密的浅金色头发在镜头里看着很好看,但是那张寻血猎犬的脸却不怎么上镜。

他现在正站在前面一个角落里,刻意将自己和手下保持距离。他今天的表情比以往更加羞愧。今天的装束是一身漆黑的双排扣套装,特别适合用作丧服。

这并不是一个指定的特别工作组,暂时还不是。特别工作组是一个长期的事物,马戈齐祈祷事态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人力,而局长在两起谋杀案的烦扰之下已经给他指派了人手。或许真正让他感觉到有压力的是媒体。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现在马戈齐已经向大家宣布了捣乱猴公司与本案的关系,并且将SKUD的照片发下去,于是不安开始在整个房间里迅速蔓延。很显然,将杀人当做游戏,在全球范围都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9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真是令人啧啧称奇的同步抬头小组。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其他令人称奇的脑袋一起转向露易丝•华盛顿——她可是他们部门的明星警探,一半西班牙血统,一半黑人血统,除此之外,还是个女同性恋,符合多元化少数民族的标准。在其他人看来她工作做得好只不过是偶然,但是只有跟她一起工作过的警察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

“哔哔,”坐在门口的吉诺不假思索地叫道,“这甚至都不是个疑问句式。”

“这难道不是很令人难以置信吗?”露易丝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这给了马尔彻森局长一个信号。他在角落里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主持大局的样子。

“在这里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如此轻浮。两个无辜的年轻人刚刚遇害;一个心理变态者还游荡在我们城市的大街上。”

吉诺举起一只结实的手掌抹了抹嘴巴,其他令人惊异的脑袋又一致低了下去装作研究自己桌上的照片。局长用意是好的,但是他好像是好久都不逛大街了吧?说起话来总是跟汉弗莱•博加特的电影对白似的。趁着还没有人撑不住了而笑出声来,马戈齐赶紧发言:

“好了,大家认真听我说。不管凶手是谁,不到24个小时,他就杀了两个人,所以我们时间紧迫。这两宗谋杀案几乎跟游戏里一模一样,并且他也是按照游戏的顺序来做的。如果这个家伙仍然按照这个顺序来的话,第三宗谋杀案发生的地点就很清楚了。但是时间还是个问题。有可能在今晚,也有可能在这个周末。大家都拿到第三张照片了吗?”

房间里响起了沙沙的翻纸声,然后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嘿,那家伙是坐在马桶上呢,对不对?”

马戈齐往后望去,看到了约翰尼•迈凯伦在后排四仰八叉地坐着。他是队里最年轻的警探,顶着一脑袋火红的头发,性格活泼开朗,但是有严重的投机冒险倾向。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约翰尼。根据这个游戏的设计,3号谋杀案发生在一条内河船上——确切地说,是一艘明轮游艇上。通常情况下,圣克罗伊河和密西西比河上总会运行着这样几艘船。旺季的时候,午宴、晚宴、晚会……各式各样的巡游。整个10月则是赏枫旅游,但是这一周我们却赶上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周末前运行的唯一一艘船是尼克莱号。今晚他们承办了一场婚礼招待会。”

“一群傻瓜,”露易丝喃喃自语,“今晚气温会下降到十几度。在你的结婚礼服外面再罩上一件风雪衣,可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我们不能将它直接关闭,真是太糟糕了!”巡警弗里德曼一说话,所有脑袋又都转向他。

“说得太好了,弗里德曼,”吉诺大声说,“一个支持极权国家的黑人。我这就给全国有色人种促进会打电话,看看我们能不能为你搞一个有色人种民权促进协会奖提名。”

弗里德曼朝着他龇牙一笑,“嘿,我就全力支持极权国家。我就是想让它开动起来。”然后他对着马戈齐说,“你们联系那家人了?”

马戈齐点点头,“是的,这才是整个事情糟糕的地方。那位娇羞满面的新娘子是塔米•哈蒙德。”

“哦,该死!”露易丝•华盛顿说,“是哈蒙德家的婚礼?福斯特•哈蒙德?”

“还会是其他人吗?我告诉你们吧,这些人的快速拨号上全是些大人物的号码。我和吉诺到了他们那里的时候,马尔彻森局长接到了好多电话,有市长的、4位议会成员的、司法部长的,还有沃什本参议员的。”马尔彻森局长痛苦地点点头证实了这一点。“用意很明显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管采用什么方式,我们都不能影响到哈蒙德家的婚礼招待会。”

“等一下。”穿了一件苏格兰呢外套的廷克•刘易斯从后面挥舞着强壮有力的胳膊。他有一双忧郁的棕色眼睛,发线都快要撤到澳大利亚去了。在命案组已经工作了10年,但他还是马戈齐所认识的人中性情最柔和的一个。“我们是不是应该看着事情发生而袖手旁观?”

“他们根本不认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马戈齐说,“并且他们或许是正确的。周六晚上还有一班游艇——明尼苏达矿务及制造业公司某个执行官的退休晚会——如果我要杀人,我就会选那一班。基本上等于没有保安,跟今晚的‘雅哥保安没法比。”

“雅哥?里德•奇尔顿那伙人?”

马戈齐点点头。屋子里,除了最年轻的之外,其他人都跟里德•奇尔顿共过事。那个时候他也在命案组供职,跟大家一样,穿着便宜的运动装,开着5年的旧车。7年前,他早早退了休,和执法部一些优秀的前任警官联合开办了这家“雅哥”保安公司。现在人家穿的是意大利套装,座驾也已经升级为保时捷。

“今晚会有很多知名人士应邀出席。比如市长,还有几位国会议员,几位电影明星。很久之前哈蒙德就已经为这事和雅哥签署了协议,里德今晚准他妈的倾巢出动。今晚现场会有他们20名员工,全副武装、严格入场、金属探测仪……整套程序齐齐上阵。哈蒙德确实同意‘谨慎挑选一小部分警力到场,但是仅此而已。今晚不是我们的秀场。”

廷克哼哼着,“那我们有什么呢?”

“几辆巡逻车和几名警察在停车场等候;6名警察乔装成客人上船。吉诺负责联系里德,让他尽快熟悉情况,以免双方产生误会。”

“也就是说我们将拥有30名武装人员和一艘游艇,”弗里德曼说,“乖乖!我们都能挥师南下直取路易斯安那啦!”

露易丝•华盛顿摇了摇头,“今晚我们的小乖乖是不会出现了。”

“或许不会,但是只要他一出现,我们就有把握把他拿下。这还是这个游戏中唯一一起发生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的谋杀案。举个例子,4号谋杀案将发生在摩尔购物中心。我真不敢想象到时候如何去布控。

“弗里德曼,你和迈凯伦负责所有细节。我们结束了这边的事情之后吉诺会把剩余的人手带去给你们。招待会7点开始。里德5点钟在登船处等你们。请大家熟悉各自的工作安排。看到任何漏洞,打电话联系我们,想办法给它补上。还有问题吗?”

“有,我还有个问题,”迈凯伦说,“有没有人专门负责告诉今晚的来宾或许会发生一宗小小的谋杀案?”

“哦,有的,”马戈齐盯着后墙,想起了塔米•哈蒙德眼睛里那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婚礼一结束哈蒙德就会宣布这件事情;里德的人也会在登船处再宣布一遍,以防有人因错过婚礼而接不到通知。但是我觉得他们保安工作做得那么好,不会有人因为这点小事而缺席的。局长已经给他熟悉的几个政要打过了电话,但是他们还是会出席。至于其他人……我也说不清……感觉他们好像因此更为兴奋了。”

露易丝做了个鬼脸,“有钱人就是古怪!”

马戈齐看了一眼手边,加快了语速,“总之,这就是我们在船上的布置。另外,没有分到任务的工作人员要去查证一下所有玩过这个游戏的人员名单。要对照着公共记录来查,这样才能缩小范围,不必再敲开500多户人家的门了。上面有些地址明显是伪造的。”

“比如那个杀手的。”露易丝哼了一声。

“或许是。或许不是。要记住,这家伙是个玩家。他想玩。所以他很有可能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地址都罗列出来,在我们去调查的时候甚至敢直视我们的眼睛……这种情况反倒可能会有收获,所以,任何可能都不要放过。排除老年人、10岁以下的小孩、四肢瘫痪者……其他任何人,都要仔细调查。只要一确定下来名单,我们就开始挨家挨户调查。”

“排除外地人吗?”弗里德曼问道。

马戈齐摇摇头,“当然不行。某个新加坡来的家伙就有可能在市里的凯悦酒店用自己的笔记本玩游戏。这次的谋杀案是双响炮,连着两个晚上。很可能是个外地人临回家之前想在这里留个记号。要查实名单上的每个名字,我指的是每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需要给什么人打电话、需要到什么地方去,尽管放手去做;尽量利用互联网和电话;若是需要做跨州甚至是跨国调查,报给吉诺,他会联系当地警方做现场调查。局长给了我们一个不限时的加班机会,所以要是有人愿意今晚连续值两个班的话,散会后到吉诺那里报名,他会帮你们安排。”

“怎么处理那几个将游戏发布到网上的傻瓜?”廷克•刘易斯嘟囔着。

“我们会对他们实行监控。”马戈齐从桌子上跳下来,将一张纸递给坐在前排的汤米•埃斯皮诺萨。这是个外形纤弱、有些神经质的人,穿着一件灯芯绒外套,一条粗斜纹棉布裤。他继承了自己拉丁裔父亲的深肤色和母亲的瑞典式蓝眼睛,还因为吃了太多的“奇多”而长了一个梨形的大肚子。理论上讲,他也是一名警探,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做过室外的巡逻、调查工作。作为他们的常驻电脑天才,他的价值更好地体现在键盘上,而不是室外冒险上。

“汤米,这是那5个捣乱猴合伙人的基本资料。尽快把他们的资料整理出来。在你今晚下班之前。”

“你觉得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干的?”

“凭直觉,我觉得不可能。他们是平等合伙人,如果这个游戏被查封了,他们每个人都会有极大的损失。但是他们也在这个名单上。凡是接触过这个游戏的人都在这个名单上,他们5个,当然更是确凿无疑地玩过这个游戏。”

“你有没有问过这几个人他们是不是都有不在场证明?”露易丝问道。

“问过了。”吉诺回答,“我们在函授警探课程里学过这个。两起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是独处的。克洛斯是他们几个人中唯一一个结了婚的,但是慢跑者遇害的时候他妻子远在洛杉矶。昨天晚上他又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呆到很晚,所以两起案件她都没有办法为他作证。”

埃斯皮诺萨看了看5个名字,抬起头来看着马戈齐,“你在开玩笑吧?‘走鹃罗德拉纳的名字,英文为Roadrunner,意译为“走鹃”,是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州鸟。?”

“他驾照上就是这个名字。”吉诺插话。

“不会吧?”

“千真万确!”

埃斯皮诺萨又低下头来看了看这几个名字,摇摇头说:“还有这个‘哈雷•戴维森?快告诉我这不是他们出生时的名字。”

“这得是你说了算,汤米。还有,迈凯伦、弗里德曼,你们的材料里面包括这些人的镜像数据链接的放大图片。今晚一定要密切注意这几个人。他们不在来宾名单上。吉诺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局长?”他看着马尔彻森局长,后者还在原地站着,冷冰冰地耍酷,但是别人谁也不买账。他的面颊红红的,身体虽然一动不动,但是眼睛却在不停地转来转去。马戈齐猜测,5分钟之内,他肯定会爆掉一根血管。“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还有一点,楼下很多媒体等着。都是冲着这个天使谋杀案来的。对他们能躲就躲,若是实在躲不开,就让他们来找我,或者找洛尔赛斯。今晚的新闻上,我不想再听到那么多‘无可奉告了。太难堪了。”

第十七章

你只看我的外表,是永远无法猜到的,威尔伯•丹尼尔斯想着,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狂野的男人。一个挑战者。一个风流成性的冒险家。我愿意尝试任何事情,极度渴望一品奇特之物、异域风味以及近乎邪恶的行为带来的兴奋——只要有人开口要求我这么做。

终于,有人开口了。

在过去的10分钟里,威尔伯终于相信世界上真的是有上帝的,他老人家偶尔也会向一个长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露出微笑——尽管一直以来他的生活枯燥无味得犹如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仅剩下来的那几撮毛。

当然,整个过程中自己会感觉到疼。过去20年里一直被放在办公桌下面狭小空间里的肥胖双腿摆不出那么高难度的下流姿势。平时很少用到的软弱无力的股四头肌此刻开始尖锐地疼,疼得他都要痉挛了,然而他却生怕这种疼痛会停下来;他甚至都不愿意动一动身子来缓解一下疼痛,因为只有这种疼痛才使得他那罪恶的快感更为强烈。要是那帮人现在能看到我……他兴奋得简直要唱起来了,那帮人自以为了解自己,要是他们看到现在的自己,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诧异?嫌恶?这种想象让他开心不已,竟然像个小姑娘似的咯咯笑出了声。他立即道歉,但是却被告知一个人永远不应该为得到乐趣而道歉,不管得到这乐趣的方式有多么黑暗!哦,对极了!哦,上帝啊,说得太好了!

然后他立即咬住了自己的手掌,抑制住狂喜的叫喊。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在担心以后怎么解释这个伤口。但是接着他被要求摆出另外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下流姿势,然后,在一股强烈快感的冲击之下,他忘记了手上的伤口,忘记了大腿上的痉挛,忘记了自己可怜卑微的一生,只担心心脏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强烈的快感。

那支枪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被吓到。呃,说实话,是有点吓人,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对不对?无处不在的对死亡的恐惧总是能提升人们从生命中得到的快感——就像它现在正在做的那样。

最后,枪管抵住了他的太阳穴,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快感喷涌而出,他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然后,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真的爆炸了。

巡警伊顿•弗里德曼系好枪套,穿上一件细条纹西装——衣服里面还没塞枪呢,就已经紧绷绷的了。塞进枪之后,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到鼓出来的那一块,但是大部分看到伊顿•弗里德曼的人不会注重其他细节,他们只会看到一个大块头黑人。

约翰尼•迈凯伦警探轻快地敲着弗里德曼办公室的门框,“别再打扮啦,弗里德曼,我们该走啦……哇!真时髦啊!”

弗里德曼挑剔地看着迈凯伦栗色的涤纶夹克,“你那是在古德威尔买的吗?”

迈凯伦看上去愤愤不平,“你他妈说得对极了!花了我5美元呢!”

“我们应该穿得像参加婚礼的客人才对。”

“嘿,我自己结婚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难怪你离婚了。再说了,这颜色跟你的发色根本不搭。”

“我俩这是什么组合啊!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不可能。一个大块头的黑后卫,再加上一个红头发的爱尔兰人。马戈齐是怎么想的?怎么挑了我们俩?”

弗雷德曼笑得跟打雷似的,“你不知道吗?”

“因为我俩是组里最时尚、最优秀的成员?”

“那么这个理由如何:我俩回家都只有10分钟路程,可以比其他人更快地拿到自己最好的衣服?”

迈凯伦看上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另外再加上我俩是组里最时尚、最优秀的成员。”弗里德曼补充道。

“这正是我所想的。走吧。你要是打扮得再漂亮点,新郎官就得甩了新娘子来娶你了。”

半个小时后,弗里德曼和迈凯伦开着那辆未标记警车驶向尼克莱号入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分立在门的两侧。弗里德曼放下车窗,抬头看着一个没有脖子的光头,“博格,你这混蛋,你的头发哪里去了,伙计?”

那家伙面无表情地回答:“女人们激情燃烧的时候总是薅我头发,一气之下,我全都给剃光了。快下车,弗里德曼,让我搜搜你乌黑的肥屁股。”

“想得倒美,你这个白肚皮的瑞典人。”弗里德曼龇牙一笑,然后向迈凯伦进行剧情介绍:“早先这家伙巡逻汉尼品一带。他第一次见我就看上我了,要不是那个时候奇尔顿单干把他招走了,没准那个啥啥骚扰都被记录在案啦!”

博格弯下身子把脑袋伸进车里,怀疑地盯着迈凯伦纤弱的身躯,“你们这些新来的我都不认识。看起来都好小。”

“是的,但是我们的枪都很大。”迈凯伦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前额,“约翰尼•迈凯伦。”

“嘿,弗里茨,到这边来,认识一下巡警伊顿•弗里德曼和约翰尼•迈凯伦。”

另外一个彪形大汉弯下腰往车里看了看,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哟嗬,他还挺健谈的啊。”弗里德曼嘟囔着。

“他之前在美国烟酒枪械管理局呆过十多年,”博格说,“你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在谈话技巧上是有点欠缺。我还要尽全力提防着他不要误伤了你们。”

“那就好。”迈凯伦的目光跟随着那个男人,只见他拖着庞大的身躯怀疑地围着他们的车子转来转去,像是在找炸弹,或者生化武器,或者违禁香烟。“好家伙,他看着可真恐怖啊!”

“这正是我们让他打前阵的原因,”博格说,“能让我们的客户感觉到安心。其实这家伙心肠软得跟个泡芙似的。人家还养可卡犬呢。”

“他是养来吃的吧!”

博格放声大笑,朝着门口岗亭处的某人招了招手,于是200英尺见方的气旋栏杆门嗡嗡叫着向两边打开。“里德已经在船上等着你们了。今晚可要大干一场了,嗯?”

“很有可能,”弗里德曼表示同意,“这是唯一的入口吗?”

“唯一的汽车入口。我们会按照受邀名单挨个检查每一位来宾,在他们进门之前先搜一遍。”他举起一个手持式金属探测仪。

“市长会喜欢这个的。”迈凯伦说。

“他,我会亲自来搜。我一直觉得这个王八蛋不可靠。见到你真高兴,弗里德曼。”

“我也是,安东。”

直到他们开进大门,进了停车场,迈凯伦才小声说道:“安东?”

“别想歪了。”弗里德曼告诉他。

尼克莱号停在码头前沿,比迈凯伦想象的要大上10倍。上下三层甲板在乌云的笼罩下闪闪发光——云层已经开始从中间散开,天气预报说,等到天黑的时候云层就能散尽,晴朗的天空会使温度骤降。挑这么个夜晚呆在船上,真是够倒霉的。

“现在已经很他妈的冷了。”弗里德曼抱怨着,加快了脚步,“那就是里德。你以前见过他吗?”

“没有。”迈凯伦看着那个穿过停车场、大步流星向他们走来的男人。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身躯庞大、明尼苏达州土生土长的家伙,但是奇尔顿看上去却像极了盛年时期的克拉克•盖博,尤其是那一小撮黑胡子,还有那价值百万美元的微笑。

“看上去不错嘛,里德。”弗里德曼也对他微笑着,挥着手,“约翰尼•迈凯伦,快过来认识一下,这个傻瓜为了一年区区几十万美元竟然放弃了作为人民公仆的崇高职业。”

“很荣幸能见到一位真正有胆有识的人,”约翰尼跟里德握着手,很热情地说,“尤其是当他们硬塞给我一个像弗里德曼这样的家伙做搭档的时候。”

里德笑得很是欢畅,“很高兴认识你,约翰尼•迈凯伦。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保安安排了?”

“看着还是挺严密的。”弗里德曼说。

里德点点头,“是的,但是这些只能控制车辆。”他朝着停车场挥了挥手,那里直接通向相邻的沿河房屋,中间没有任何通行障碍。“任何人都能进来,所以真正的保安工作设在两个跳板处。我在每一处安排了4个人。在这里每个人还要被搜查一遍。上船的人一律不准携带五金器具,除非他们有这个。”他递给弗里德曼和迈凯伦每人一个带有“雅哥”标志的翻领别针,“你们来了多少人?”

“在停车场我们有几辆巡逻车和几名警察,但是上船的包括我俩在内,只有6名便衣。”弗里德曼回答。

里德从口袋里又掏出4枚别针,递给弗里德曼,“我们已经检查过整艘船了。你们要不要也热热身?”

“好的。”

“那好,我们可以一起来检查船员、服务人员和宴会负责人;现在他们随时可能上船,肯定会有很多人,再加上那些搞音乐的人,是一个叫什么狗屁‘鞭打的奶头的乐队。”

“真的假的?”迈凯伦问道,“竟然是‘鞭打的奶头?”

弗里德曼瞪着他,“你竟然知道这个?你可真吓着我了。”

“开玩笑吧?他们简直帅呆了。都是弦乐器。大提琴、贝司、小提琴、洋琴,还有你从未见过的乐器。你肯定会喜欢的,弗里德曼。”

“我不会喜欢的,因为我不喜欢他们的名字。”

里德露齿一笑,“福斯特•哈蒙德也不喜欢。他还另外付了钱,让他们不要暴露身份。”

弗里德曼摇晃着大脑袋,感叹世风日下,“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想出来这么个名字。”

“我儿子告诉我他们是一帮同性恋——真正的。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个标记。”

迈凯伦摇晃着手指,“这是政治错误。”

里德咧嘴笑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迈凯伦。”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别人跟我说这句话了。”

“哦,那么这肯定是真的了,我们都要承蒙您照看啦。船上有3个卫生间,确切地说,有6个,每一层甲板上男用女用各一个。洛尔赛斯说想让你们的人负责这一块,但是我也会就近安排一个人作为后援。你再想起有其他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弗里德曼点点头,“谢谢你了,里德。很感谢你的合作。”

“合作,哪里的话。要是有人在船上遇害的话,能有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一起承担责任倒不是件坏事。不如你俩跟我一起上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马格纳森船长。那家伙可是个人物。他会带你们四处转转,然后我们就可以喝着茶、吃着花式小蛋糕一起讨论一下今晚的计划了。”

“我倒是想喝苏格兰威士忌。”约翰尼说。

“是啊,谁不想啊?在我梦里这些细节全部化身成福斯特•哈蒙德,已经折磨了我6个月了。原以为不会出什么差错的。现在看来,我错得还真离谱啊。由于面临这么多麻烦,这才有了茶点。当然,他们的工作可不包括为我们提供饮食,但是,礼貌起见……”

“刚才说的茶点,你是认真的?”弗里德曼不太相信。

里德忧郁地摇摇头,“我从来不拿食物开玩笑。选那些粉色的——中间再来个覆盆子乳酪。只是我们3个人说说,你们真觉得今天晚上那个王八蛋会出现吗?”

弗里德曼耸耸肩,“如果他来,我们可就要得满分了。”

“我们可以四六开账。我刚刚买了处房子,正好需要额外的业务——该死的物业税快要把我压垮了。”

马格纳森船长站在前甲板上,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船被一些全副武装的穿西装的人占领。他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红润的面颊上布满了雀斑,一簇簇灰红色的头发从帽檐底下探出来。

“他是不是仅凭这副外表就当上船长了?”迈凯伦大声问道。

“还真是有说服力。”里德表示同意。

“嘿,又是一个红头发。还可能跟你是亲戚呢,迈凯伦。”弗里德曼跟搭档开着玩笑。

“根本不可能。他是北欧维京海盗那一支的。看看他那大肚子就知道了。”

弗里德曼看了看迈凯伦的大肚子,“这么说你现在也成了维京海盗喽?”

“这又不是大肚子。我这是健力士啤酒喝多了。长了那样大肚子的人都是因为腌鳕鱼吃多了。”

“吃腌鳕鱼才不会长大肚子呢。那玩意儿简直就是催吐剂。”

“你以前吃过?”

“当然没有。但是我丈母娘每个该死的圣诞节都做这玩意儿。整个房子闻起来跟停放过3天的死尸似的。”登上跳板时,他吹了一声悠长低沉的口哨,“这船真漂亮。”

“确实。”里德说着,朝船长挥了挥手,“船长,请求登船。”

马格纳森笑了,“批准。”

“你们究竟是如何让轮子转起来的?”迈凯伦问道。

“灰鼠蹬的。”

“很好。我得跟那帮老是在阁楼上咬我的绝缘电线的小混蛋们好好谈谈,它们也该找份正经工作了。”

第十八章

罗德拉纳目视前方,猛然间发现自行车前面几英尺处的沥青路面上有一个裂痕,很有可能会将赛车车轮卡住,于是他冲进了左侧的车流中。

由于一口气蹬上了河边的这座小山丘,他感觉到大腿和小腿肚都在火辣辣地疼,但是疼得还不够。他应该再来一次,或者再来两次、三次,直到那疼痛爆裂开来、整个世界变成橘色、头脑中所有的噪音突然间受到福佑般地消失不见。

“往哪骑,混蛋!”

他越过了自行车道和机动车道之间的那条黄线,还差几英寸就要碰上一辆锃亮的黑色最新款奔驰。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盯着方向盘后面的男人。他就这么死盯着那个男人,蹬着踏板,紧跟着这辆轿车。自行车和汽车肩并肩地以每小时20英里的速度沿着华盛顿大街往前行驶。

一丝困惑在男人愤怒的脸上扩散开来,甚至连他那小小的眼袋都晃动了起来。他扭头瞥了一眼罗德拉纳。“失心疯的王八蛋。”他喃喃自语,升起车窗,开始加速,试图甩掉罗德拉纳。

罗德拉纳更加用力地蹬着,跟奔驰车齐头并进,面无表情地一直盯着那个男人,驶过波特兰大街的绿灯。他换到一挡,这样蹬起来就会更加费力。当他感觉到大腿上的疼痛加剧,而那个男人脸上的困惑终于变成恐惧之后,他甚至都要笑起来了。

不许再看我,你这个皮包骨的变态,听见没有?不许再看,不然,上帝作证我会让你后悔的……

他脑海里的声音那么响亮,那么清晰;它一下子抹掉了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岁月,并且使罗德拉纳紧闭双眼,这样他就不会再看到那把锤子砸落下来,一下又一下。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辆奔驰早已远去,而他正跨坐在自行车上,等在一处红灯前。他粗重地喘着气,盯着手上弯曲、多节的手指,就像是一把胡乱扔在地上的木棍。“没事了。”车辆行驶的声音、喇叭声以及巴士发出的齿轮摩擦的声音,淹没了他的耳语,“现在没事了。”

他右转弯向着汉尼品大桥骑过去,一路看着秋日的密西西比河在钢筋水泥下方懒洋洋地往南流去。让罗德拉纳感到奇怪的是,这一段的河水竟然有些混浊,而早些时候还是蓝色的。当然,那是明轮游艇码头的下游河段,或许那个时候乌云还没有出现——他不记得了。

格蕾丝将路虎揽胜开进车道,车头对准车库门的时候,已经将近6点了。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天黑了;没有时间带查理到下一个街区的公园里进行每日一次的例行散步了。她想着自己待会应该怎么跟它解释。

她在汽车遮阳光板的衬垫上输入密码,看着车库门缓缓升起。小小的车库上空一排泛光灯亮起,将这个地方照得亮如白昼。没有阴影,没有藏身之处。

“小姐,你就让我把灯轨装在某个横梁上吧,这样要便宜得多。把它们全部装在屋顶比较难办啊。”

这个蠢男人。他永远都想不到,要是你把灯装在横梁下面,那么横梁以上的空间是黑的,别人就可能藏在那里,蹲在一根钢筋上,随时会猛扑下来。

她当时还很克制,并没有告诉那人他是个怎样的白痴;她只是笑了笑,非常有礼貌地请他加快工程进度;在她可以搬进来之前,还有好多其他电工活让他做呢。

将路虎揽胜在车库停放妥当,车库门也在身后关上之后,她按了遮阳板上的另外一个按钮,关掉了泛光灯。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一扇窗户——只有通过边门旁边这个狭窄的窗户才能透进来一丝亮光。不然车库里将会是绝对的黑暗。

下车之前她想也没想就已经把枪拿在了手里——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住在这里的5年间,每一次步出车库,她的右手里都握着那把9毫米口径手枪。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她会将手枪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紧贴着身体,以防邻居们看到后大惊小怪。

她走到边门门口,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观察着车库和房屋之间那一片庭院,然后在门边的键盘上按下6位数字,之后就听到门闩打开时发出的沉重的咔哒声。她走出门去,停了一会儿,屏住呼吸,聆听着、观察着,调动所有的感官警惕着一切不正常的现象。她听到一辆汽车呼的一声驶过,在身后卷起落叶;街区的某个地方一套音响正发出低沉的颤音;夜幕降临,归巢的麻雀发出温柔的啾啾声。没什么异常现象。一切正常。

终于对自己的侦察结果感到满意了,她关上身后的那扇小门,直至听到防盗系统被激活之后发出轻柔的“哔哔”声。她在从车库通往房屋前门的水泥小径上快走19步,眼睛四处察看着,紧握着那把9毫米口径手枪的手掌微微汗湿。到门口之后,她将一张红色钥匙卡插进卡槽里,打开沉重的前门,一步跨进屋里,再快速将门锁上。直到查理趴在地上、顺从地低着头、残留的尾巴根子徒劳地拍打着地板向她爬过来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

“我的男子汉,”她微笑着,把枪放回枪套,跪在地上拥抱着这个身披刚毛的神奇家伙,“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作为惩罚,查理用满是口水的舌头热情地舔她的脸,然后,它突然跳开跑过中心走廊回到厨房。在爪子抓到油毡上所发出的声音持续了几秒钟之后,查理嘴里衔着一截皮带,一路小跑着返回原处。

“对不起,伙计。时间不够了。”

查理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巴,让皮带滑落在地板上。

“马上就要天黑了。”她解释道。

那条狗向她摆出最垂头丧气的表情。

格蕾丝从牙缝里吸着气,“天黑之后就不再出门散步。我们讲好了的,还记得吗?”

那截被咬断的参差不齐的尾巴摇晃着。

“不行。不能去。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它从不祈求,从不哀号,从不探根究底。因为在遇到她之前,查理所过的那种生活早已经将这些东西从天性中消灭殆尽了。它只是瘫倒在地毯上,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鼻子拨弄着那条被丢弃的皮带。格蕾丝真的受不了了。

“用这种方式向别人施压是很不光彩的!”

尾巴根稍微动了动。

“我们必须得一口气跑到那里。”

这条狗立刻站了起来。

“并且我们不能在那里呆太久。”

查理张开嘴巴,耷拉着舌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格蕾丝弯下腰,将皮带挂到它那沉重的项圈上,手指感受到它那兴奋的战栗,并且,更为奇怪的是,她自己嘴角那两块很少用到的肌肉也开始上扬,“我们让彼此微笑了,对不对,宝贝?”

这是个多么奇妙的事情啊!

格蕾丝带着查理跑过短短的街区到了小公园。格蕾丝的罩衣呼扇着,和查理的耳朵一个节奏;她的靴子有力地敲击着水泥路面,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此时,昏黄的太阳还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在紧挨着的房屋之间闪烁。

由于气温下降,加上正是晚餐时间,整个街区都在慢慢安静下来。一路上,只看到了两辆车:一辆是1993年产的青色福特天霸,开车的是一个女孩,车牌号为907MDC;另外一辆是1999年产的红色雪佛兰开拓者,车上两名乘客,车牌号为415TFZ。

他们只不过是路人,格蕾丝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工作了一整天之后匆忙往家赶的普通人。如果硬要说他们看到她的时候开慢了一点,或者他们从车窗往外瞧的时间稍长了一点,那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有谁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出门遛狗。

然而,她还是紧盯着这两辆车,直到它们的尾灯消失在街道尽头。并且它们的牌照号码会在她超凡的记忆里保留数天,甚至更久。她不过是不由自主。

其实这儿也算不上是公园。只不过有一片被剪得贴着地皮的草坪;几棵红橡,只剩下几片干巴巴的树叶挂在枝干上;一架生锈了的秋千;一个饱经风霜的跷跷板,还有一只因为从不见有小孩子来玩而被街区的猫咪霸占了去的沙箱。查理喜欢这里。格蕾丝之所以能够容忍这个地方,是因为它是一个相对敞开的空间,无论哪个方向的动静都能看得很清楚,还因为这里几乎一直空无一人。

解开皮带后,查理拼命跑向一棵树,之后抬起腿,留下自己的记号,然后再跑向另一棵树。它把这动作对每棵树都至少做了两遍之后,才耷拉着舌头,一路小跑地回到格蕾丝身边。这期间格蕾丝一直站在跷跷板旁边等着。她背靠着最粗的那棵橡树,眼睛也和查理的腿一样,一直没闲着。

“结束了?”她问。

查理似乎被这个可笑的问题吓了一跳。它立刻弹回去,把刚才的动作从头到尾又重新来了一遍。暮色里的社区安静至极;打破这一屏息般的静谧的,只有查理的爪子踢散了落叶时所发出的声音。生命或许存在于公园周围那些沿街的小屋里,但是在外面你是永远无法知道的。院子是空的,窗户是关着的,那些城市熊们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洞穴里呆着。

几座房屋之外,传来了摔门的声音,这使得她紧张了一下。然后她看到有个人——看身影绝对是个小孩子——穿过街道,跑进了公园的另一边,于是又放松下来。那人闪到一棵大树背后,消失不见了。格蕾丝猜想大概是个9到10岁的小坏蛋偷偷溜出家门跑到这儿来抽烟。

查理却坚信这是个不祥之兆,一瞬间就回到了她身边。它紧紧靠着她的双腿,将湿润的鼻头藏在她冰冷的手心里。它不喜欢突然的声响或动作——除非这声响和动作是它自己发出来的。

“我的英雄,”她抚摸着查理头骨突出的脑袋,低声安慰着,“放松点,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她准备把皮带挂回到查理的项圈上然后跑回家去,然而这个时候那扇门又响了一声。她猛地抬起头来,又看到另外3个身影跑过街道来追第一个。这3个身影更为强壮一些,很明显是大一点的孩子,并且他们跑步的姿势有点不对劲——有点偷偷摸摸,又像是野兽捕食,这使得格蕾丝停了下来,接着往下看。

“他妈的,你这个小杂种,这次你可跑不掉了!”

从公园那边传过来的这声怒吼将这条可怜的狗狗吓得一下子趴到地上,爪子刨着地面,像是要在格蕾丝的双腿和橡树干之间为自己挖出一条生路来。

这群小王八蛋,格蕾丝在心里骂了一句,赶紧跪在地上,抚摸着还在颤抖的狗狗,轻声软语地安慰着:“没事的,宝贝。只不过是几个小孩子。吵人的小孩。但是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没有人能再次伤害你。听到了吗,查理?”

查理的舌头扫过她的面颊,留下的温热痕迹在冷空气里一下子就变得冰凉。它还在颤抖。格蕾丝继续抚摸着它。她一边凭着触觉给查理拴上皮带,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那3个大点的小孩已经追出去老远了。他们几乎立刻就找到了第一个小孩,将他从树后面拖了出来。

“不……唔……”

这是一个绝望的字眼。拳头击在柔软的身体上所发出的闷响,打断了那个小孩带着成人式的恐惧的喊叫。格蕾丝慢慢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睛注视着50码以外的混乱场面。

两个大孩子架住了那个小孩的双臂,第三个大孩子则像个拳击手似的蹦跳着猛击那个小孩的腹部。或许这个小孩子是自作自受;她无从得知。但是最基本的公平竞争原则在这里遭到了破坏,而这正是格蕾丝所痛恨的一点。

“在这里呆着。”她告诉查理——其实这个命令完全没有必要,因为那条狗此刻还像个煎饼似的紧贴在地面上呢。她这么说更多地是照顾到它的自尊。

此刻周围已经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黑色长外套的身影正大步穿过公园。其实就算天色还没有黑透,那3个男孩可能也不会看见她走过来。他们过于专注手头的工作了。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前一秒他们周围还是空无一人,而下一秒,几英尺之外就响起了一个轻柔、沉稳的声音:“住手。”

那个打人的孩子大吃一惊。他立刻停住上扬的拳头,一旋脚跟,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他大概有14岁,最多15岁,长着丝一般的金发,一张愤怒的刀条脸上满是张扬着青春的青春痘。

睾丸素分泌太过旺盛,格蕾丝分析。她又快速地望向他那两个同伙。那两人看上去跟他倒是挺像,或许本来就是兄弟仨。3个小孩穿着那种垂到腰线以下、布满了口袋的袋形裤,还有那种一直垂到膝盖的廉价套头衫。斯堪的纳维亚帮派的崇拜者。衣服太瘦,里面藏不住枪。

被他们架住胳膊的那个小孩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穿着外套的人。格蕾丝绝对相信他要是把这件衣服脱下来,肯定就再也看不到它了。你在凯马特都买不到这样的羊羔皮夹克,就算在威尔逊皮革也不行。很明显这个小孩是在富人区偷东西的。他是个黑人,而那3个则是白人,这让人感觉有些意外。在这个城市里,你一般不会看到黑人白人混在一起,不管是战争还是和平。

腹部遭到的最后一击疼得他弓起了身子。当他抬头往上看时,她才看到一张婴儿般光洁的脸——长着这样面孔的小孩应该是在荡秋千而不是在这里挨揍。他涕泪交流,但是却倔强地抬着小下巴,一声不吭。

“你他妈的是谁?”打人的小孩用那双泛白的小眼睛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试图将她吓跑。

格蕾丝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她真是没有精力再应付这个,“放开那个孩子。”

“哦,当然,对极了,我们当然会放开他。你他妈的臭婊子,在我们收拾你之前,赶紧滚开。”

老二和老三同时猛地抓紧了那个黑孩子的胳膊,就好像他们仨是连体人似的,异口同声地插进自己的建议,“干她!”

“对,干她!嘿!或许我们真该干她。”然后就是紧张的咯咯乱笑。

“对,教训教训这个白婊子!”

白婊子。格蕾丝摇摇头,决定不指出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是白人。我老了,她想,我已经听不明白年轻人骂人的话了。

打人的小孩耸起肩膀,低下脑袋,从已然压低的眉毛下面往上瞅着,“你想被干吗,女士?插屁眼儿怎么样?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家老头子不肯按你喜欢的方式从后面来,你就跑到这里来找刺激了是不是?”

他们如果没有带枪的话,还得再过一两年才会成为真正的危险人物。当然,他们或许带着刀具呢,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她并不认为他们有武器。因为就他们那副发育不良的样儿,要是有兵器,早该亮出来了。

“我说过了,放开那个孩子。”格蕾丝说。

他上前一步,在黑暗中凝神打量着她。仔细看过她之后,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睛里闪了闪,“哦,对,你说过了,不是吗?那好,你听我说,你跪下来舔我的老二,我就考虑放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微笑或许不太礼貌,但是格蕾丝实在忍不住了,“你真是个让人恶心的小畜生!”

“‘小?你什么意思?”他咆哮道。这下子格蕾丝彻底大笑起来。看看这些能让人愤怒的原因,可真是有意思。

他又朝她跨了一步,抬起了胳膊,但是一股电击般的剧痛立刻从他右边的小多角骨传至五指。他尖叫起来。

格蕾丝放下手来,平静地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后退着,抓着自己的肩膀,面部扭曲着尽量使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你他妈的想干吗?你他妈是谁?你他妈的赶紧滚开!”

格蕾丝不高兴地翘起嘴巴,“什么?不再来点浪漫的事儿了?”

“你这个婊子,操你妈的婊子,你都做了些什么?我胳膊都他妈没知觉啦!”

“她干什么了,弗兰克?她把你怎么样了?”

“我来展示给你们看。”她朝着另外两个小孩迈出一步。他俩从黑人小孩的头顶上空交换了一下惊恐的目光,然后齐刷刷地松开小孩的胳膊急速向后退去。

“你死定了,臭婊子!”他们中的一个嘶嘶叫着威胁她,都急匆匆地要逃走了还在那里虚张声势,“操你妈的死婊子!”

“啊哈!”

确切地说,她并没有追赶他们。她只不过是跟在他们身后缓缓地走了几步,走到路边就停了下来,提醒自己他们不过是些小孩子,而自己是不应该吓唬小孩子的。

她看着他们消失在街道对面一间破破烂烂的灰泥房子里,然后大声说:“别跟着我。”她转过身来看到,那个黑人小孩在距离自己几英尺远的地方,保持走路的姿势定格在了那里。

“你不应该听到我的。”小孩垂头丧气。

“哦,我还是听到了。”

他嘟起嘴巴,“没有人能听到我。我就是个黑影子。我像黑夜一样安静。我是最好的。”

“你还不错,”格蕾丝让着他,“但是我更好。”她向那棵树走去——查理还在那里呢。小孩左脚上的网球鞋鞋底松了,跑起来噼里啪啦响。“你拿这件夹克的时候应该再顺一双新运动鞋。就是这只鞋出卖了你。”

“夹克是我自己的。”

“的确。”

“好皮子能穿很长时间。但是运动鞋就不行了。这双鞋才是我顺手牵来的。教教我你是怎么对付弗兰克的,好不好?”

她加大了步幅,“回家吧,孩子。”

“哦,好啊。在你把金发三兄弟揍成窝囊废之后让我和他们单独呆在一个房子里?根本不可能!我会等到海伦回家之后再回去。”

格蕾丝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他,“你和那几个孩子住在一起?”

他冲着那所刚刚接纳了大傻、二傻和三傻的灰泥房子歪了歪脑袋。“寄养家庭。”他耸了耸肩。

格蕾丝高高挑起一条眉毛,“一个混合寄养家庭?”

“不怎么有黑人来报名。你从不听新闻吗?所以有时候那兄弟几个会占上风,但是有些时候我们也会再发动个‘小石城事件“小石城事件”是美国反对种族主义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小石城事件?你知道些什么?”

“我从书上读来的。”

“哦,是吗?你多大了?”

“9岁。快10岁了。”

真是人小鬼大,格蕾丝心里想着,继续往前走。现在天色几乎全黑下来了,她急切地想回到家里,但是这孩子却像胶水一样粘着她。

“你以为你这是去哪里?”她一边走一边问他。

“我只是在散步。”

“这个海伦,是你们的养母吗?”

“是的。”

“你喜欢她吗?”

“她还好啦。最起码她在的时候,那3个人不会杀了我。”

“那她现在在哪里?”

“上班。7点半回来。”

前方,格蕾丝看到查理从树干后面偷偷露出鼻尖,“那你要在外面逛悠半个小时了。”

“差不多。嘿,那是条狗吗?”

格蕾丝伸出胳膊,挡在小孩的胸前,“它胆子很小。”

“哦。”孩子闻言立刻跪了下来,伸出一只胳膊,粉色掌心朝上,“到这里来,宝贝,到这儿来。”

查理将脑袋平贴在地面上试图土遁。

“它这是怎么了?”

“它一直都是这样的。”

孩子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着查理,“这可真让人伤心。”

格蕾丝斜了他一眼,心里琢磨开了。她一直认为,一个能够对一只动物的痛苦感同身受的人,肯定不会是完全不可救药。

她对查理做了个小手势,它踯躅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顺从地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向他们走来。

“哇!”小孩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小声说,“它都快要吓死了,但还是走过来了。你真是条一流的狗!”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书上读来的,告诉过你了。”

“9岁大的孩子不应该读书的啊,他们应该坐在暴力电玩前面玩得天昏地暗。”

小孩的牙齿在黑暗中闪出一道不真实的白光,“我是个叛逆者。”

“我想也是。”她望着查理一点点挪过来。它对格蕾丝的信任最终还是战胜了对陌生人的恐惧。“过来,查理,没事了。”

但是查理却不买账。它立刻停住脚步原地坐下,一双担忧的眼睛一会儿看看代表了安全的女主人,一会儿又望向另外一张可怕的面孔,尽管脸的主人只是个身高4英尺的小孩子。

“我想这也差不多够近的了……”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小孩子已经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你在干什么?”

“暴露出我的肚子,”他小声对她说,“完全顺从的姿态。没有任何威胁性。”

“啊。”

“你知不知道那个跑到阿拉斯加跟狼群住在一起的家伙?他说的,孤狼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会被一个狼群接纳。你怎么还带着枪呢?”

格蕾丝望着黑沉沉的街道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可真是退步了,在一天之内,竟然连续两次被一个胖警察和一个小孩子发现自己持枪。她把目光转回来时,发现查理已经站在了孩子的身边,正用湿漉漉的长舌头舔他的脸。剩下的那截尾巴根疯狂地摇动着。

“嘿,查理,你这小子,你,”孩子咯咯笑着,扭动着身体,试图躲避查理的舌头,“那个狼人,他说的还真管用,嗯?”

格蕾丝环住双臂,站在一边瞧着,脸上隐隐有一丝厌恶。查理现在整个地跨在小孩身上,舔着,呜咽着,尾巴根子敲打着整个世界……总之,把自己搞得跟个傻瓜似的没有一点点尊严。更糟糕的是,眼前的这一切实在让人分心。一辆汽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沿着公园缓缓行驶。她甚至没有听到它开过来的声音。

“查理!”那辆车驶过的时候,她的声音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慌乱。她看着汽车驶入那栋灰泥屋子旁边的车道,一名女子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一袋食品。格蕾丝松了一口气,“该回家了。”

虽然很不情愿,查理还是乖乖地回到她身边。孩子站起来,拂掉身上的枯叶,“我们玩儿呢。像这样的狗需要个男孩陪着。如果你愿意,我放学后可以到你家陪着它,直到你回来。”

“不用了,谢谢。”格蕾丝朝着他的住所甩了甩头,“你的救世主到家了。”

孩子望了望那辆车,等他收回目光,格蕾丝和查理已经走开了。“等等!你还没有教我对付弗兰克的那一招呢。”

格蕾丝身也没转地摇摇头。

“别这样,女士,行行好!这一招就能救我的小命,你知道的!”他在她身后大声喊着。

她继续往前走。

“有些人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根本不懂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是什么滋味!”喊声里有了愤怒,还有深深的挫败感。

这句话让她停了下来。她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来,往回走。他站在原地,往上翻着眼睛看着她,既坚强又软弱。

“听着,孩子……”

“我叫杰克逊。”

她用舌头顶了顶左侧的面颊,思量着,“你个子太矮了,还不能用我对付弗兰克的那一招,明白吗?但是我可以教你一些别的招数……”

第十九章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检查得很彻底。他们跟着马格纳森船长将整艘船巡视了一遍,然后他俩又单独来了一遍——重复检查了各个地方:3套卫生间、食品供应区,甚至连船长那小小的舱房,尽管他只是在里面放了一本书、一把躺椅和一件挂在衣钩上的备用制服。

“这里空间可不大。”弗里德曼说,试图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门框。

“够用就行,”船长回答,眼睛亮闪闪的,“这年头婆娘们都需要起居室、餐厅、家庭活动室、早餐角落……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天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呢?给我一把椅子、一本书,可能的话再来台小电视,那我可就等于上天堂了。我经常想,如果男人真的按照女人的要求来统治这个世界,那我们所有的房间都得放大,并且郊区会出现更多的房子。”

6点钟,船员和宴会负责人到场之后,弗里德曼和迈凯伦已经将他们的警车和警员安排在停车场,帮助奇尔顿的工作人员给来宾做安检,也已经向其他便衣简单介绍了情况,大家登船,各就各位。

6点30分,在回到寒冷的室外之前,他们在中心甲板客厅的吧台休息了片刻,从一个擦玻璃杯的年轻人那里要了几瓶水,然后边喝水边看着宴会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对铺着白色亚麻桌布、摆满了水晶杯、银餐具和鲜花的餐桌进行最后的整理。一个穿着黑色套装长着鹰钩鼻的女人一直紧张兮兮地跟着他们,时不时稍微挪动一下某个酒杯或者餐具。

“准备好了。”迈凯伦说。

“好得不能再好了。”弗里德曼表示同意。他看到了卫生间旁边的两名便衣,然后又瞥见奇尔顿的3名手下如同困兽一样正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这艘该死的船跟个武装阵营似的。”

“阵势搞得太大了,”迈凯伦说,“他今晚不会来了。”

“对。周六的时候我们还得把同样的事情从头到尾再来一遍。”

“我有周六黄金地鼠队对威斯康辛队的票。”

弗里德曼咂了咂舌头表示同情。

客人们陆续到来的时候,他俩各自把守了一个通道,看着奇尔顿的人进行搜查工作,紧盯着每一个上船的人。真是浪费时间,弗里德曼寻思着,一边在他的毛料西装里面瑟瑟发抖,一边看着本州的富商巨贾们排成长队穿过由全副武装的大汉组成的方阵,其间还要被他们拿着金属探测仪做全身检查,好像他们每天都这么做似的。或许事实就是如此。他怎么知道呢?

尼克莱号终于解缆起航驶入了内河,他和迈凯伦按照原定计划开始来回巡视,一会儿室内一会儿室外。尽管天气很冷,但是巡视了几圈下来,弗里德曼开始感觉在外面要比在里面更舒服一些。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6英尺9英寸的黑大个竟然跟一群名列《财富》500强的白人呆在同一艘船上?很快就有一个傻老娘们过来支使他往玻璃杯里倒水,女人脖子上的项链值他一年的薪水。头15分钟里,这种事情竟然发生了4次!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同时,他也渐渐地没有了耐心。

“嘿,弗里德曼,”他正要走进中心甲板客厅大门时,迈凯伦从里面出来了,“我正要找你呢……出什么事了你这是?”

“人们老是让我去给他们倒水,这就是我出的事。”

“这群混蛋!操!”他把弗里德曼拉进门去,在餐桌之间穿梭着走向舞池。“鞭打的奶头”就在这层甲板上,正在演奏某种乐曲,听起来像是古典华尔兹,又带了些萨尔萨舞曲的节奏。要不是他们取了这么个蠢名字,弗里德曼没准儿会喜欢上他们的。

“我是不会跟你跳舞的,迈凯伦。你太矮了。”

“对我好点,弗里德曼,我这可是要牵着你去食槽呢。哈蒙德让宴会负责人为我们安全工作人员在后面厨房里准备了自助餐。”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没有多味香肠,只是些鱼子酱、大龙虾什么的,不过也还不错了。”

马格纳森船长正在客厅里进行例行巡视,他微笑着,回答着人们的问题,看上去真有个船长的样子。弗里德曼忽然很想知道现在是谁在开船。“一切正常吗,警探先生?”他们经过他的时候,他问道。

“井井有条。”迈凯伦回答时还敬了个小小的礼,他看到船长的衣领上有一块粉色的湿痕。

“粉色香槟,”老头一边和他们分享自己的秘密,一边拿一块雪白的手帕擦着衣领,“我和一位可爱的年轻女士撞到了一起,不幸的是她还端了满满一杯酒。”

“太糟糕了。”

“一点也不。这可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她不偏不倚地撞在我身上,撞了个满怀。”他露出老年人那种坏坏的笑,“我正要回去把这衣服泡到洗手池里,再换件干净的回来。待会见,先生们。”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看着他走向客厅前门后,继续穿过舞池走向食品供应区。

两人突然间同时停住了脚步。

“迈凯伦?”

“嗯?”

“卫生间在后面。”

“是的。”

“但是他往前去了。”

“对,回他的舱房了。”

“他要去哪儿泡衬衫啊?”

迈凯伦闭上眼睛,回忆着那间小舱房的摆设:一把椅子、一本书、一个狭窄的壁橱门——只不过那件备用的制服是挂在墙上的挂衣钩上的——要是他有壁橱可以挂衣服的话,为什么还要把衣服挂在外面啊?“该死!”他轻轻地呼了口气,然后两人急速穿行在餐桌间,在门口冲散了一群咯咯傻笑的伴娘,走到外面冰冷的甲板上,转向右边,之后,这个小个子爱尔兰人和那个黑大个子飞奔向船长的小舱房。

汤米•埃斯皮诺萨早在3个小时前就该下班了,但是他还在办公桌前大口喝着冰冷的咖啡,在键盘上用力敲出一条条指令。连续看了11个小时的显示器,他的眼睛又酸又痛,但这是上帝创造出滴眼露的原因。

办公桌一角放了一盏笑脸橘色塑料南瓜灯。他把手伸过去,抽出一个小小的巧克力棒。“快点,快点……”他用手梳理着黑发,等着电脑显示信息;最后,终于等到了结果,却是电脑发出的尖锐的警报声。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指头又开始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找到什么东西了吗,汤米?”马戈齐站在门口,肩膀上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皮包。

汤米头也没抬,只是朝马戈齐挥了挥手,“来看看这个,里奥。我竟然发现了那几个捣乱猴合伙人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闯进马格纳森船长的小舱房的时候,那老头已经拉开了自己专用卫生间的门,正趔趄着往后退。躺椅绊住了他的膝盖,他一下子瘫倒在上面,双眼圆睁,呼吸急促。迈凯伦走上前去照看他,而弗里德曼则往门里看去。

这大概是微型房中最小的一个。和所有船只一样,里面的摆设被缩减到最小尺寸。微型的不锈钢洗手池,微型的镜子,弗里德曼甚至很难挤进那个小小的淋浴间。只有坐便器是全尺寸的;因此上面坐了个人。他穿着西装,但是从腰部以下是光着的,裤子被褪到了脚踝,叉着两只白花花的膝盖,衬衫下摆耷拉在两条肥胖的大腿之间。他的脑袋靠在后墙上,好像是在休息,但是这次谋杀技术可不怎么样。血迹顺着前额上的弹孔蜿蜒而下,流到鼻梁时被分成了两股,在填满了嘴巴周围的皱纹之后,顺着脖子流到了白衬衫的领子上。

弗里德曼看到过很多被枪杀的受害者,因此可以判断出这一个并不是遭枪击后立即死亡。中弹之后还有心跳,这才可以解释为什么会从那么小的弹孔里流出这么多的血。

他往旁边靠了靠,这样迈凯伦才可以通过窄小的门框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啊,基督!”迈凯伦急促地呼出一口气,“我真不敢相信。船长?你最后使用这个卫生间是什么时候?”

马格纳森船长从椅子上抬头看着他,快速地眨着眼睛,“哦,老天啊,呃,我想是昨天。不对,等一下,我们昨天没有出航。前天,我猜。”

弗里德曼和迈凯伦又转过身面对着那具尸体。

“血都干了,”弗里德曼说,“不是在我们当值的时候发生的。”

“也就是说我们刚才检查这个舱房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弗里德曼严肃地点着头,“这样更糟。”

马戈齐和埃斯皮诺萨弓着腰坐在办公桌前,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困惑。

“简直难以置信,”汤米说,“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密的防火墙。”

“你挖不出有关他们的任何信息?”

“若仅仅是过去这10年,我可以找到任何你想要的信息,包括他们的纳税申报单、医疗记录、财务报表等等。奶奶的,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们中的某一个什么时候拉屎。但是,在此之前,一无所获。”汤米猛地靠到椅背上,“没有就业记录,没有就读记录,甚至没有出生记录。照此来看,这几个人10年前根本就不存在。”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第一眼看上去,像是这几个家伙抹掉了自己的记录。”

“你可以吗?”

汤米耸耸肩,从桌子上打开的袋子里抓了个薯片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理论上,当然可以。这年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存在电脑里了。如果资料是在电脑里,那么当然可以被删除。但是事情并不像听起来这么简单。一般的黑客不可能坐在那里摆弄着笔记本、喝着啤酒就能删掉自己的历史的。你必须得有这方面的天赋才能打开某些防火墙,尤其是联邦能源数据资料系统为美国国税局和社会保障总署设立的防火墙。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马戈齐哼哼着,“证人保护组呢?”

“不可能。联邦调查局里还没有这样的能人。我睡着了都能追到他们的踪迹。如果这是捣乱猴的杰作,那么证人保护组应该雇请他们才是。”

马戈齐抓挠着下巴上一天之内新长出来的胡茬,琢磨着这句话,“这么说他们改名换姓之后又搞了个新身份。”

汤米又往嘴里塞了个薯片,“有道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取名字叫哈雷•戴维森或者‘走鹃?所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5个普通老百姓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抹掉自己的过去?”

马戈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犯罪行为。”

“这也是我的想法。或许他们还是你想象不到的要犯呢!”

马戈齐伸手拿了个薯片。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那个脂肪片已经被他含在嘴里了。老天,简直太美味了!“难道是5个连环杀手一起行动?乖乖,那我们可就太幸运了!光出售电影版权的钱就够我们买下整个日本啦!”

“是的。他们或许只不过是银行抢劫犯,或者是国际恐怖分子。10年前他们看到电脑时代的来临,于是改行做更挣钱的软件开发。”

“对极了!”马戈齐揉了揉眼睛,试图消除眼睛背后愈演愈烈的头痛,“我们是不是走进死胡同了?”

“倒也未必,”汤米转着脖子以缓解肌肉酸痛,“我还是能够得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就算我无计可施了,长远看来电脑化也并非那么彻底的。如果你还记得到哪里去查找的话,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些散落的纸质资料。只不过用传统的方法做事情,花的时间要长一些。你还希望我继续做下去吗?”

“真心实意地希望!”马戈齐转身向门口走去,“对了,他们的财务状况如何?要是这个游戏无法投放市场的话,他们会不会破产?”

汤米盯着他,仿佛他说的是疯话,“你开玩笑吧?光去年他们公司就挣了1000万,这样的情况还不是第一次。这几个合伙人中最低资产净值”——他从薯片袋子下面抽出一张纸,扫了一眼——“是400万。是那个叫安妮•博林斯基的。你简直难以相信这个女人的服装预算。”

马戈齐瞪着他,“他们很有钱?”

“嗯……”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汤米赶紧从桌上那一堆打印文件里翻找,“该死的,我把那玩意儿放哪里了?”

“是我的,”马戈齐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无论你发现什么,都拷给我一份,好吗?你进行的时候,顺便查一查格蕾丝•麦克布莱德的持枪证,看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他翻开手机,“我是马戈齐。”

汤米看到马戈齐仔细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之后他脸上突然间变得毫无血色。下一秒钟,他已经跑出门外了。

第二十章

自从1993年,在去参加大南瓜竞赛的路上,埃尔顿•格伯的那个657磅重的大南瓜从他的卡车车厢里摔下去之后,威斯康辛州卡吕梅镇就再也没有受到过媒体如此大规模的青睐了。但是,即便在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没能报道故事真相。

电视新闻开玩笑似的报道了这一事件,因为在整个事件里面,大南瓜是唯一的受害者,之后,也没有任何一个记者将摔碎的大南瓜和两周之后埃尔顿射入自己上颚的那颗子弹联系起来。那年的大奖为1.5万美元,刚够支付埃尔顿农场的最后一笔分期付款。不出意外的话,他毫无疑问会赢得这笔钱,因为与他最为接近的竞争对手的南瓜只有区区530磅重。

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式的故事,县警长迈克•哈罗兰认为。其实这更像是一出美国悲剧,而媒体则错失了重点。并且,他们这次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从外面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的旋翼的轰鸣声几乎无法渗进他的意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新闻直升机;习惯了带着碟形卫星天线的新闻面包车在他管辖的街道上到处游逛,随时叫住某个看上去足够悲伤或者足够恐惧的人,来上一段让人兴奋的原声摘要播出;习惯了警察局大楼前每当有警察要下车时,楼前台阶上记者的喧哗。

根据尸检报告,约翰和玛丽•克雷恩费兹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周一午夜和凌晨1点之间。之后不到8小时,这个事件就占据了威斯康辛各个频道的头条。作为相互间的精神慰藉,人们到处传播着这出小镇悲剧:“……一对虔诚的老年夫妻在教堂祈祷时被惨无人道地杀害了。”

并没有人提及刻在死者胸口上的血淋淋的十字架——迄今为止,哈罗兰还成功地保守着这个可怕的小秘密——然而即便没有这一细节,这个故事无论对记者还是公众,都充满了诱惑力。竟然有人对老年人开枪?这事情本身就够糟糕的了;而罪行偏偏又发生在本该是圣殿的教堂里,这又在恐怖上面加上了暴行,或许还有一点点畏惧。坏消息,然而却有极好的收视率。

紧接着,那天上午的晚些时候,警员丹尼•佩尔蒂埃遇难的消息如同子弹一般击中了各路媒体——那个时候事情发生不到半个小时,哈罗兰还站在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旁边,一边辨认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的雀斑,一边哭得像个小姑娘。到了周一的日落时分,卡吕梅镇上已经多出了至少100名各家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现在,都过去一整天了,他们还赖在这里不走。

但是他们还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知道。他们错失了悲剧掩盖下的悲剧,罪恶背后的罪恶。没有人知道,这个无辜得令人心碎的丹尼•佩尔蒂埃,是因为县警长迈克•哈罗兰忘了带克雷恩费兹家的前门钥匙才遇难的。

“迈克?”

他先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才抬起头来,一双失神的眼睛望向站在门口的博纳。

“嘿,博纳。”

他的老友走上前来,皱着眉头,“你看上去糟透了,伙计!”

“多谢。”哈罗兰将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往旁边推了推,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香烟点上。

博纳坐了下来,伸出一只结实的手掌扇着从桌子对面飘过来的烟,“要知道,我可以以在公共场合抽烟的罪名逮捕你。”

哈罗兰点点头,又抽了一口。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在办公室抽过烟了,都不记得上次抽烟的滋味是不是也如此美好。因为这种行为的不合法性,反倒增加了其中的乐趣。难怪人们都愿意去犯罪。“我是在庆祝。我破案了。”

博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将其一晚没脱的制服,还有眼睛下面黑得跟他的头发似的黑眼圈尽收眼底。“你看上去不像是在庆祝。另外,全是放狗屁。是我破了这个案子。是他们的孩子干的。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了。”

“你没说。你跟我说是纽伯利神父干的。”

“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再说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克雷恩费兹夫妇有后代呢。但是你一跟我说他们有个小孩,我立刻认定是他们的孩子干的,你也知道的。但是真不舍得就这么放过神父。这个结论多完美啊!胸口上刻着十字架,教堂又能得到巨额捐赠……我的意思是,你把那老家伙当嫌疑犯真是太合适不过了。”他往前靠了靠,戳了戳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文件,“你这儿有吃的吗?”

“没有。”

博纳不高兴地叹了口气,又将身子靠了回去,指头在凸出的肚子上绕来绕去。他的棕色制服衬衫在命悬一线的衣扣之间张大嘴巴喘息着。“所以福至心灵,你知道了是他们的孩子干的——在这里请允许我指出,是在我早就这样告诉过你之后。但是这种见解是没有用的。我们又不知道这孩子姓甚名谁、身在何处、长什么样、多大年龄……”

哈罗兰笑了笑。这样很好。和博纳谈谈案情,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而不用再想其他的——他可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31年前,那个孩子出生在亚特兰大。”

“哦,是吗?是你想象出来的,还是怎么?”

“纳税申报单。我们能查到的他们最早的单据是在30多年前。那个时候克雷恩费兹夫妇还是布拉德福德夫妇。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有钱人。可能是刚刚结婚,刚刚起步,收入低得足以享受医疗折扣。在那个时候,也就是他们在亚特兰大的第四年,那可是很大一笔医疗费。我想大概是生育费用。”

博纳坐直了一点——他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

“所以我往当地打了电话,查了相关记录,找到一个那年出生的姓布拉德福德的小孩。马丁和艾米丽•布拉德福德夫妇,于1969年10月23日,生了个布拉德福德宝宝。”

博纳看上去像是有好一会儿屏住了呼吸,“等一下!克雷恩费兹夫妇遇害日期就是10月23日。”

哈罗兰冷冷地点了点头,“生日快乐,宝贝。”

“该死!出生日期、死亡日期。的确是这个孩子干的!”

哈罗兰抽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扔到一个空可乐罐里。“你要是地方检察官就好了!那家伙是个认死理的。要求有指纹、证人——你知道,就是我们没有的那些法庭证据。那孩子甚至没有继承权!”

博纳摇摇头,“没关系。你不会只是因为要继承父母的钱才在他们身上划十字。他是出于其他目的,而我们肯定不会喜欢看到这一点的。”他鼓起腮帮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踱到窗户边上。

路对面是赫尔穆特•克鲁格的农场。他看着荷兰乳牛成群结队地从草场回到谷仓,准备挤奶,琢磨着自己或许应该当个农民。奶牛几乎从来不会杀害自己的父母。“你在网上搜那个孩子的名字了吗?”

“这里还有个问题。出生证明上没有名字。”

“啊?”

“据告诉我这些的女文员说,这不足为奇。出生证明是在出生那天建立的,那个时候好多父母还没有想好宝宝的名字。除非日后他们想好了名字再专门告之,否则那一栏一直都是空着的。但是我查到了孩子出生时所在的医院,而他们又告诉了我布拉德福德家家庭医生的姓名。”

“你跟他通过话了?”博纳问道。

哈罗兰摇摇头。

“别告诉我他也死了!”

“还活着呢,去打高尔夫了。他妻子说让他今晚给我回电话。”

博纳点点头,又望向窗外,“这么说我们已经步入正轨了。”

“或许吧。医生回电话之前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把我的手机号告诉了他妻子,这样我们就不必在这里等着了。”

博纳转过身来望着他,一个巨大的剪影挡住了从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丝亮光。“我去你家找你。我得先到食品店买点东西。”

“我们可以去咖啡馆。”

“迈克,今天是10月24日。”

“我知道……”哈罗兰张口说道,然后猛然间停住,“哦,该死!博纳,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对不起,伙计。”

“没什么。”博纳脸上带着悲伤的傻笑,似乎能原谅一切,“有很多人死在10月份,你知道吗?”

“没错。”

但是你怎么也不该忘了那位死者——半个小时之后,终于驶上自家车道时,哈罗兰心里这样想着。他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忍受着负罪感的折磨。此时的他甚至希望自己依然信仰上帝,这样自己就可以去做忏悔,然后得到宽恕。

理论上讲,博纳是个单身汉,但是就事实情况而言,自从1987年10月份的暴风雪之后,他就已经是个鳏夫了。在那场暴风雪里,他高中时的女朋友驾着她父亲的皮卡冲出了路面,一头栽进哈格蒂沼泽里。之后的两天两夜时间里,天降大雪,积雪深达37英寸,但是穿过哈格蒂沼泽的那条道路平时人迹罕至,所以,等到县里的扫雪机最终到了那里,找到艾伦•亨德里克斯已经冻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时,已经是4天之后的事情了。

更糟糕的是,她并不是当场死亡。被困后她还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足足围着美孚石油公司威斯康辛公路线路图的边界绕了整整一圈。她很疼,她很冷,但是信里找不到丝毫的恐惧,因为她坚信博纳最终会找到她。她谈论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礼、他们以后要生3个宝宝、博纳一定要把他那辆两座雷鸟抵换出去,因为有了孩子那车就不够用了,在信的最后,笔迹已经开始不稳的时候,她温柔地责备他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

她的最后几行字是写于10月24日的。从那之后,每年的那天傍晚,哈罗兰和博纳都会在一起吃饭、喝酒,但是绝不会说“要是那天……”之类的话。这项传统更多地成为他们友谊的一部分,而不是单纯的对多年前去世的一个女孩的纪念。虽然他们一直懒得去琢磨,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日期一直非比寻常。他真不应该忘记的。

“是的,对,你不该忘记的还有克雷恩费兹家那些该死的钥匙!”他大声喊着,狠狠地一掌拍在方向盘上,拍得手掌边缘隐隐作痛。

曾祖父置下的地产,传到他这一辈只剩下了一英亩,上面生长着百年榆树,树荫遮蔽着这块土地。他把房屋和院子都保留下来,但是在这一小片布满了俗气的蔷薇和错层式房屋的土地上,他们家的荷兰殖民地式的住宅看上去像是个入侵者。这房子一个人住有点太大了,但是哈罗兰家4代人都是在这屋子里出生成长的,他实在无法放弃它。

他下了车,穿过草坪,走到前门口,掖了掖夹克上敞开的袋盖。刚才,他刚离开办公室不久,开始起风了。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他的靴面——如果它们明智的话,就飞往佛罗里达吧。你几乎可以闻到冬天的气息了,接着哈罗兰又想起了丹尼昨天关于今年冬天下雪会早的预言——那个时候自己正开车将那位年轻的警员送向死亡。

他走进小小的入口通道,听到了小时候自己沾满了积雪的小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是他母亲已经沉寂了10年的声音重又响起,提醒他关上门,“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想把热气全都放出去吗?”他以一种迟到了20年的反抗姿态,半开着门等待博纳,同时很疑惑为什么自己大部分的记忆是关于冬天的,就像他生命中的这33年都是生活在一个只有冬季的地方似的。

他把厚重的夹克挂在前面的壁橱里,然后将腰带夹和枪放到上面的架子上。

“你知不知道这种做法有多蠢?”博纳第一次见他这么做的时候劈头问道,“假设我是一个刚嗑了药的劫匪,嗯?然后你这么做了,把装备放在前面壁橱上,这样我可以在一进门的时候抓过枪来,在你还穿着内衣沿着楼梯往下滚的时候,已经击中你了。”

但是爱玛•哈罗兰坚决不允许任何火器通过他们家大门——不管是她丈夫50多年的温彻斯特步枪,还是她儿子单位发的9毫米口径手枪。现在她早已长眠于地下10年了,但是哈罗兰还是没有办法带着枪越过自家前壁橱。

冰箱里还有一瓶帝王苏格兰威士忌——这对于博纳来说简直是犯罪,但是哈罗兰就喜欢冰镇威士忌。

他找来两个原来盛放葡萄果冻的玻璃杯,倒了两杯酒,然后端起一杯,边喝边检查着冰箱里的食物。他推开一堆速冻食品,终于挖掘出了宝藏:一个结了霜的长方形纸包。

“亲爱的,我回来了!”博纳在前门口叫着,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噔噔噔”地穿过客厅走进厨房,将两个购物袋丢到橱柜上。哈罗兰怀疑地看着顶端露出的绿色植物。

“你还买花儿了?”

“那是长叶莴苣,傻瓜!你有凤尾鱼吗?”

“你疯了?”

“大概是吧。”博纳开始一样样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别害怕。我买了凤尾鱼和大蒜,还有一小把少得可怜的四季豆,需要用其他菜来搭配一下……”

“我有拉尔夫。”

博纳倒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拉尔夫是艾伯特•斯文森在卖掉农场搬到亚利桑那之前,饲养的最后一头食用公牛。他俩共同买下了这头小牛,用玉米和啤酒养了它最后两个月。“我还以为上次已经把它全部吃光了呢!”

哈罗兰朝着水槽里那个白色的包裹点点头,将另外一个果冻杯子里的帝王威士忌递给博纳,“我把里脊肉留下了。”

“赞美耶稣!”博纳跟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然后皱眉道:“伙计,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冷冻会损坏它的味道。你不能把这玩意儿放到冰箱里,并且你绝对绝对不能用这种印着卡通人物的罐子来盛这种酒。这是谁啊?火星人吗?”

哈罗兰看了看朋友杯子上黑乎乎的图像。经过多年的使用,很多地方的颜色已经脱落了,但是还能辨别出头盔部分。“该死!我想要火星人。”

博纳哼了哼,又倒满了自己的杯子,然后拿了一个哈罗兰一直以为是用来盛水果的木碗,开始在上面磨蒜瓣。“把拉尔夫放进微波炉里,调到最高挡位解冻3分钟。再把那个生铁大煎锅给我找出来。”

“我还以为我们在院子里烤着吃呢。”

“哦,那你可错了,我们先用高温烤一下,然后在炉子里加工。然后呢,我再往烤油里加点葡萄酒,煮成浓肉汁,再往里面撒点羊肚菌,然后就大功告成啦!”

哈罗兰在餐具抽屉里翻找着牛排刀,“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你在杰瑞家的超值商店买过羊肚菌吗?”

“过去你经常把那玩意儿穿在木签上,然后放在喷灯上烤。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看那些烹饪频道了。”

“不由自主。那些家伙是21世纪的活宝,就像是没有西瓜的加拉赫一样。还记得他吗?”

“那个拿着大锤的家伙?”

“就是他。老天,我可真喜欢他。他死了吗?”

哈罗兰喝干了酒杯,又重新倒上,“或许吧。每个人都会死的。”

博纳好一会儿没有吭气,之后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帝王开始起作用了。

等到哈罗兰的手机终于响起来时,拉尔夫已经成为有缺口的白色盘子里血淋淋的回忆,而厨房里也已是一片狼藉。“来了,”他说,翻开手机,希望刚才没有喝那么多酒,希望还能记得自己想问医生的那些问题,“你好?”

一个男人温文尔雅的声音穿过空间传到他的耳朵里,语速缓慢,充满了南方的热力,“晚上好。我是勒鲁医生。回复警长迈克•哈罗兰的来电。”

晚上好。上帝!难道这年头真的还有人这样说话吗?他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口音——反正跟南方人讲话总会让哈罗兰觉得自己是个农村的粗人,是农民的后代——这个他的确是,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傻瓜——这个他不是。

“我就是迈克•哈罗兰。谢谢您回我电话,勒鲁医生。不如您先挂掉,先生,由我付费给您打回去。”

“好的。”那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哈罗兰把手机合起来,走向挂在墙上的座机。

“他听上去怎么样?”博纳问道。

“就像是风度翩翩的桑德斯上校。您好,勒鲁医生。还是我,迈克•哈罗兰。我是威斯康辛州金斯福德县的警长。我是想寻找您多年前两个病人的继承人……”

“马丁和艾米丽•布拉德福德夫妇,”南方口音打断了北方口音,“我太太告诉我了。”

“那都是30多年前的事情了,医生,您还记得他们?”

“印象深刻。”

哈罗兰没说话,等着他主动提供进一步的信息,但是电话那端却沉默无声。“先生,您的记忆力真是惊人。从他们之后您怎么也得有几百个病人了吧——”

“我是不会谈论我的病人的,警长先生,不论是多久以前的病人。作为一名执法官,您是应该知道这一点的。”

“本周初布拉德福德夫妇去世了,医生。已经用不着再保密了。我将很乐意把他们的死亡证明传真给您,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相信我的话,为我们节省点时间。”

医生的叹息声通过电话线从远方传来,“您需要知道些什么呢,警长先生?”

“我们得知他们有个孩子。”

“是的。”声音里增添了某种其他成分。悲伤?悔恨?

“我们想找到那个孩子。”哈罗兰看了看博纳,按了免提键。

“我恐怕没有办法帮助您,警长先生。”医生慢吞吞的声音回荡在厨房里,“我为那孩子接的生,之后又为布拉德福德夫人和这个孩子担任家庭医生。然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

哈罗兰失望地垮下肩膀,“医生,我们现在是无计可施了。没有姓名,没有性别。我们甚至不知道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也不知道。”

哈罗兰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您再说一遍?”

“那孩子是个两性人,警长先生。除非有某个人干预此事,否则我觉得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可能时至今日仍然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那孩子刚出生时,我想让社会福利机构实施救助。并且我一直怀疑正是我的好意促使布拉德福德夫妇迅速离开了亚特兰大。”

“两性人。”哈罗兰机械地重复着,跟博纳交换了个眼神——他看上去也惊呆了。

勒鲁医生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也就是无性别,更为确切地说,是兼有两种性别。在一定的参数范围内,人体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体质特质。布拉德福德家的小孩,身体存在着男女两套生殖系统:睾丸和阴茎部分内化,但都是完整的;同时又存在畸形的阴道结构。卵巢是不是起作用当时还没法确定。”

“上帝!”

医生对自己的专业领域知识越讲越来劲,“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我一时记不起那个统计数据了——但是就算在那个年代,这也不应成为一个人的终生悲剧。像布拉德福德家的小孩那样,本身拥有两套生殖系统的,父母只要根据其生殖器官的生理机能为孩子选择一个性别就可以了。这样的手术可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布拉德福德夫妇为他们的孩子选择了哪个性别呢?”哈罗兰话音刚落,医生立刻接了上来。

“他们为孩子选择了一个人间地狱。因为这个,我希望他们现在也已经身处同一个地方。”

“我不明白。”

“那两个……人,”医生气愤地说,“称自己的孩子为——我在这里引用一下他们的原话,因为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可恶的、变态的,是对上帝的眼睛的亵渎。他们认为孩子的出生是神对他们的罪过的惩罚,若是人为干预肯定会加重自己的罪孽……”他停顿了一下,急促地喘了口气,“总之,在我给他们当家庭医生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既不给孩子取名也不为它选择性别。您听我说,警长先生,即使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一想到那个孩子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就寝食难安。你能想象得出吗?他们甚至不愿意给孩子取个名字……”

电话那边有个人急火火地跟医生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他妻子,但是哈罗兰没听清楚说话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医生?”他听到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心房纤维性颤动,高血压,轻度瓣膜缺损。到了我这个年纪,警长先生,就什么都不对劲啦,我太太老是担心这个那个的。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在我们的谈话结束之前告诉我一件事情。”

“只要是我知道的,医生。”

“在我们这里,寻找下落不明的继承人一般不是执法部门的职责。这里面牵涉到刑事犯罪,是吗?”

哈罗兰看了看博纳,后者点点头,“他们是被人杀害的。”

“真的!”

“布拉德福德夫妇——实际上他们在这里的身份是克雷恩费兹夫妇——于周一凌晨被人杀害。”然后,鉴于医生为他们提供了很多信息,而且又比他想象得更为通情达理,哈罗兰决定将他想知道的一并告诉他,“他们是在教堂祈祷的时候被枪击的。”

“啊,”与其说这是一个字,倒不如说这是一声带着满足的叹息,“我知道了,谢谢您。哈罗兰先生,非常感谢您告诉我这些。”

那边传来很响亮的电话挂断的声音。

哈罗兰走回桌边,跟博纳坐在一起。两人一起沉默了好久,然后博纳靠在椅背上,扯着肚子上的皮带。“我有个主意,”他说,“不如我们就此结案,说克雷恩费兹夫妇是自然死亡。”

第二十一章

马戈齐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认为战场也不会比眼前的场景更为糟糕,不然士兵们怎么还会留下来作战呢?

通往码头的路上已经塞满了应急车、新闻面包车,还有一大片高档多功能运动车、时髦的轿车——有些车子敞着车门、开着发动机停在了那里。头顶上还盘旋着新闻直升机,它们激起的气浪横扫地面的一切,旋翼击打着周围的冷空气,像是战争影片原声大碟一样发出有韵律的撞击声。

到处都是人:着制服的、穿便装的、现场办案人员,还有一些神情紧张的平民,正到处绕着圈子;另外一些决心较大的,则试图冲破两边的车辆检查点,到码头上去。

马戈齐开着福特左冲右突,穿过迷宫一般的人群和车阵,停到奇尔顿设置的岗亭边。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到了身穿明尼苏达警察局制服的人员,以及里德•奇尔顿的手下正节节败退地阻止平民和媒体进入停车场。栅栏将新闻采访车挡在了外面,但是记者和携带便携设备的摄影师却到处都是,声嘶力竭地对着麦克风喊话——他们各自供职的电视台正在进行现场播报,用这个所谓的特别报道来切断电视台的常规节目。

除非火星人进攻地球,否则哈蒙德家的婚礼招待会大概会荣登晚间10点新闻榜首。凶杀案的发生以及招待会高昂的费用,是两个有力的保障。在这个热爱新闻成癖的州,马戈齐猜测全州大概会有超过80%的人此刻正守在电视机前看这一出闹剧现场直播。而这80%的人里面有一个或许就是凶手。

一个穿着晚礼服、长着一张职业杀手面孔的男人敲了敲他的车窗。马戈齐注意到那人价值上千美元的衣领被“雅哥”标志穿出了一个洞。他放下车窗,出示了证件,然后用拇指指了指肩后,“那都是什么人的车?”

“亲戚、朋友,谁知道啊,”那人脸上一副酸酸的表情,“自从发现了尸体,那艘该死的船上每个人都抱着手机狂打。看到后面那辆大型雷克萨斯了没有?”

“嗯,看到了。”

“跟辆坦克似的就撞进来了。我们一个同事想让它停下来的时候被它撞了膝盖。好像是婚礼上哪个孩子的母亲。我们应该开枪制止她的。”

“里德不让你们开枪吗?”

那家伙居然还会微笑,但是这一点都没有让他那张脸变得柔和起来。他看上去还是像一名职业杀手。

马戈齐停到两辆巡逻车之间,关掉引擎。50英尺以外的地方,一群已经被问过话的婚礼客人刚从游艇上下来,又像美味珍馐一样被扔向了食人鱼般的媒体。晚会的突发事件惊得他们呆若木鸡,而相机的闪光灯又闪得他们头晕眼花。这些平日里有钱有势的人,穿着名家设计的高级时装、晚礼服,看上去是那么柔弱、不堪一击。大部分人在记者们的问题的猛攻下,站在那里像是待宰的羔羊,但是有一位马戈齐看着眼熟的珠光宝气的年长女士却不吃这一套。当新闻10频道的一名咄咄逼人的女记者靠近她时,那女人猛地一下把她推倒在地上。

马戈齐终于认出那个女人正是新郎官的母亲。“干得好,女士!”马戈齐坏笑着低声说道。他很高兴终于有人做了自己多年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下了车还没有走出两步远,媒体就像嗅到了鲜肉的气味一般迅速转向他。十几台相机同时对准了他,他赶紧抬起手来保护自己的眼睛免受闪光灯的伤害;而连珠炮般的提问则使得他皱起了眉头。人太多了,根本走不出去。他准备架起胳膊硬挤出人群。局里竟然制定了一个长期有效的配合媒体的政策,真他妈操蛋!这个时候,10频道的那个金发女郎像是挥着一把大砍刀一样挥舞着便携话筒,冲破重重包围圈向他走来。

对于现场播报主持人这个行当来说,她太漂亮了,也太急切了。她那种花边小报的思维模式与10频道那种平和的老少皆宜的新闻广播有些格格不入。马戈齐从其他渠道得知年内她即将转行,并且就他而言,当然是越快越好。她很粗鲁、咄咄逼人,还有个相当讨厌的习惯就是爱断章取义。另外,她从来都没有叫对过他的名字。

“马戈采警探?”她哇哇大叫,其他记者都吓得闭上了嘴。

马戈齐看到人群中有几道不满的目光。一般来说,明尼苏达州的媒体总体表现还是不错的。他们总是在同一时间说话,总是提一些毫无同情心的愚蠢问题,比如:当你知道你6岁大的女儿被她哥哥开枪打死时,你有什么感受?并且有些时候,比方说现在,他们甚至会大喊大叫,但那也是以有限的分贝。他一直很好奇,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最高音量用来作为急切和粗鲁的分界线。如果有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那个金发女郎刚才已经越界了。

“是你吼的?”他问道。人群中的窃笑以及她眼睛里愤怒的光芒,让他隐隐产生一丝快意。

“马戈采警探……”她又重新开始。

“是马戈齐。马——戈——齐。”

“对。我是新闻10频道的记者克里斯汀•凯勒。警探先生,您能否证实今晚尼克莱号上被枪杀的男人遇害时正在上厕所?”

粗俗的泼妇,马戈齐想。她肯定不会是本地姑娘。有教养的明尼苏达州人从来不会公开提及身体功能,话说得再隐晦也不行。

“我刚刚到场,凯勒女士。此刻我还无法证实任何事情。请让一下。”他开始从容地穿过人群向跳板走去,但是他发誓能感觉到她喷在自己后脑勺上的灼热气息。

“这是另外一起捣乱猴谋杀吗?”她在他身后大声嚷道。

真他妈的!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到她狡黠的微笑。

“我们的线人说昨天晚上发生在雷克伍德公墓的凶杀案和本地一家软件公司捣乱猴研发的一个电脑游戏一模一样。您对此有何看法,警探先生?”

“无可奉告。”

《圣保罗先锋报》的霍金斯大声说道:“说吧,里奥。我们接了一整天关于公墓谋杀的电话,都是些在网上玩过这个游戏的人打来的。他们说那起谋杀一点不差,正跟游戏对应。现在我们听说这起谋杀又跟那个游戏中的另外一起谋杀对上号了。”

“我们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马戈齐回答。

“这么说警方已经意识到谋杀和游戏之间的联系喽?”

“我们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相似性。案情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那个游戏共有20场谋杀……”克里斯汀•凯勒又开始大声嚷嚷,但是紧接着电视台的直升机飞到了他们上空,发出的巨响立刻将她的声音淹没掉。“把那个该死的玩意儿开到一边去!”马戈齐穿过人群匆匆走向甲板的时候还听到了她这一声尖叫。

马戈齐在主甲板上遇到了迈凯伦。“这回麻烦大了,是不是?”他干巴巴地问道。

“对。这回我们可要上头版头条了。”

虽然抢了福斯特•哈蒙德风头的是一个被杀害了的人,但他还是不高兴了。他女儿的婚礼招待会上发生凶杀案的可能性或许让他小小地兴奋了一下,但是当明尼苏达警察局强行解散了晚会之后,他终于失去了幽默感。

本年度的社交盛事竟然变成了犯罪现场。新娘子的沮丧自是不在话下,价值2.5万美元的山珍海味最后也只能装在冒着热气的托盘里,送到市里的流浪汉收容所里去。另外,哈蒙德所有尊贵的客人都被驱赶到一个客厅里等待警察问话。“就像对待一般的罪犯一样。”他气急败坏地对马戈齐抱怨。

在哈蒙德整个长篇大论的过程中,马戈齐竟然管住了自己的舌头——他觉得这种表现还是不错的。但是当那个狗杂种开始责怪警方办事不力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先在心里原谅了自己,之后说了一些不太得体的话,比如“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这个目中无人的蠢货”。

尼克莱号上的混乱场面现在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他站在50码远的地方,盯着密西西比河里黑漆漆的流水,寻思着他们究竟怎样才能抓到那个存在于网络世界却来到现实世界里杀人的小瘪三。

他抬起头看向河对岸,在那边的树丛、灌木丛里,参差不齐的岩层上,浓密的阴影里有着成千上万个藏身之所。那个狗娘养的或许现在就藏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正幸灾乐祸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一次看了看河水,然后转过身去走向停车场里由一排排巡逻车组成的障碍。红蓝警灯还在闪烁,在尼克莱号的侧面照出一道血红青肿相间的抽搐着的彩虹。

吉诺终于成功地从船上的混乱中脱身,钻过随风飞舞的犯罪现场警戒线,向他走来。对于现在20华氏度的气温来说,他穿的稍微多了点:一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服,一顶皮毛镶边的帽子,还有一副足以应付零下70华氏度气温的雪地机车连指手套。两名犯罪现场技术人员跟在他身后,推着一辆轮床,上面放着一个拉上了拉链的黑色袋子。

“你是不是准备待会到南极去探险啊?”

吉诺怒视着他,“我可不想把卵蛋冻掉!这才不过是10月,真他妈的够了!以前的小阳春气候哪去了?我向上帝发誓我一定要搬到南方去。我讨厌这个该死的州。我痛恨冬季。下周又该过万圣节了,门口全是穿着雪地机车装的要糖果的小孩子。每次你打开前门都会损失100块钱的热量……”

要是马戈齐不打断他,这通抱怨得持续到明年开春。“有什么进展吗?”

吉诺长叹了口气,他的脸庞周围立刻弥漫了波涛汹涌的白雾。“老一套,还是老一套。地狱来的噩梦。你想先听什么?八卦还是事实?”

“当然是八卦。事实总是太伤人。”

“好吧。市长正低头哈腰地在那里亲哈蒙德的屁股呢——为造成这样的混乱局面而道歉,你他妈的能相信吗?这个蠢杂种!”

“哪个?”

吉诺恨恨地笑了笑,“问得好!在这一点上,我敢说他俩半斤八两。不知怎么地,市长很快从刚才说的背部损伤中恢复过来。为了在他最大的竞选资助人面前挽回面子,他公然责骂迈凯伦和弗里德曼,说他们‘竟然让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这是引用的他的原话。”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我没开玩笑。这些该死的混蛋政客!但是我们的伙计是好样的,就站在那里默默承受了下来。”

“耶稣基督!等我们算工作量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给他俩多算点奖金和危险津贴。”

“我认为两枚紫心勋章应该是更合适的选择。”

马戈齐抬头看到里德•奇尔顿和他的两名助手正从船上下来。连里德这么一直从容镇定的人,也由于疲惫而面现倦容。就算是把诺克斯堡的黄金拿来全部交给他,马戈齐也不会和他交换位置。“里德还好吧?我刚才进去的时候没有看到他。”

“哦,里德你是知道的。缓和局面的专家。我个人认为,他干现在这行简直太屈才了。他应该去做外交官。”

“知不知道谁会为此负责?我是说,等事情全部抖开了,人们会奇怪为什么现场30名全副武装的专业人员加上一个事前警告,还是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嗯,这真是个好消息。阿南特说受害者死于数小时前,在任何人还没有出现之前很久事情就已经发生过了。马格纳森带着我们的人检查时从来没有提及他的私人卫生间。只不过是一个装着一扇折叠门的小小的空间——大家都以为那是个壁橱。当然,无知不是借口——雅哥和我们的人在客人上船之前都进行了搜查。但是里德并没有推卸责任,我们也没有。我们只好求上帝给点好运气,希望这个问题能够就此了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马戈齐点点头,“还有什么消息?”

“我确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哈蒙德的律师们将会连夜赶出52份诉状。要是哈蒙德准备起诉死者,索要他的遗产作为自己的精神损失费,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谁让他竟然好意思被人杀掉呢!当然喽,这些起诉都站不住脚,因为我们事先已经警告过哈蒙德了,但是他选择了忽视这件事。”

马戈齐笑了,“这么说哈蒙德会成为某些起诉中受谴责的一方。”

吉诺眨眨眼睛,“我们只能说他会发现谁才是他真正的朋友。如果他有朋友的话。妈的!我才该向他索赔精神损失费——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帮海伦做历史作业。明天她考试要是挂科了怎么办?那对她来说可是巨大的打击,她的成绩会下滑,她就进不了大学——我们现在谈论的可是实实在在的损失。总之,先把政治阴谋和法律诉讼放一边儿去,现在这里是来自‘死神格里姆和你的印度朋友的独家新闻。还是老样子——这是我的话,不是他们说的——.22口径子弹直中脑袋。没有任何新消息。死者手上有一处新齿痕。时间很近。像是就在死前几分钟。”

“太棒了!看来我们的对手还挺有创意的嘛!”

“是的,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也激动得不行,想着我们可以采集到DNA,可以找到配对的齿痕……诸如此类的收获,但阿南特告诉我他认为这齿痕是受害者自己咬的。”

“什么?”

“是的。那家伙用弯曲的犬齿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他的牙齿与齿痕绝对契合。”

“你想不想告诉我受害者为什么咬自己?”

“嘿,天不早了,我累了。再说我也不想再考虑这个问题了。拉姆巴昌会把这一切都解决掉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马戈齐越过搭档的肩膀往后望去,看到了法医那高高瘦瘦、绝不会被认错的身影。他正在外甲板上踱着步,敞开的衣襟飘扬在身后,低着头寻找一些对马戈齐来说只能靠猜测才能得来的线索。四目相对,马戈齐朝拉姆巴昌挥了挥手。拉姆巴昌则向他竖起一根指头,接着踱步。

马戈齐重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吉诺身上,“问话进行得怎么样?”

吉诺哼了哼,拖着穿了索列尔雪地靴的双脚在结了霜的沥青路面上走着。“很慢。他们一看到警察,就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四下散开。”闪烁不停的警车灯让他极为恼火。“我们能不能把那该死的玩意关掉?”他没有目标地嚷嚷着,“光清点人数就花了半个小时。一共有300多名客人。300人中的每一个都恨我入骨。”

“这是你个人的最好纪录,对不对?一个晚上就得罪了300个人?”

“你知道我必须得对这些人做些什么事情吗?我是说,他们每个人都盛装打扮来参加晚会庆祝这件社交盛事,明白吧?而我却不得不拿着一个脑袋上中了一枪的家伙的宝丽来快照到处询问,以防他是他们的约会对象、父亲或者别的什么人。你要不要猜一猜这个概率?你认为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在婚礼招待会上看到一张血淋淋的尸体的照片时会当场吐出来?”

“上帝,吉诺……”

“13个!有13人当场就吐了。这艘该死的船闻着像是周日清晨的醉汉拘留所。那些没吐的则变得歇斯底里。我们不得不用小纸杯发放安定片。‘来,吃完药后,看看这个死人。上帝!我甚至都为新娘子感到难过。今天下午我还很想把她揍趴下。但是她只不过是个孩子,知道吗?没错,在她那个年龄,在自己的婚礼上若能发生一宗谋杀案,听起来简直就跟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似的。但是辨认尸体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她盛装打扮,一身新娘子行头,身穿白缎子带蕾丝花边的婚纱,头发上戴着珍珠首饰,而我这个好人先生,却让她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去辨认一具尸体。基督!我的胃里简直要翻江倒海了。一想到他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就吓得魂飞魄散,知道吗?”

马戈齐点点头,“但是他不是。”

“对。以前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所以基本上我们是一无所获。没有自卫性伤口,没有弹壳,凡是肉眼能看得到的线索一概没有。只是一个穿着西装没带钱包的家伙,跟游戏里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要加快速度。只有做指纹配对或者去失踪人口管理处我们才能识别受害者的身份。”

“说不定在搜索周围环境的时候能在垃圾箱里找到他的钱包,谁知道呢?”

马戈齐将双手插进衣兜里,四处寻找被他落在壁橱架子上的那副手套,“我们需要确切的死亡时间来调查捣乱猴那几个人。”

“目前我们只知道是在2点到4点之间。你打电话告诉我这几人10年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之后,在你来这里的路上,我就给那帮傻蛋打过电话了。现在你来告诉我这一点也不古怪。”

“确实很古怪。”

“总之,除了麦克布莱德之外,其他人都接电话了。问询的结果是:他们早早地下了班,独自回到家,然后呆在家里。这一帮人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一个能讲得通。除非我们追查麦克布莱德的时候,她能找到一个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啥都没说。只是问2点到4点之间他们在哪里。并且通知他们明天上午10点到局里做个正式的声明,没有提及今天这一出闹剧。”吉诺将脑袋歪向他,“你知道吗,伙计?除非我们把他们全部严刑逼供,直到他们中间有一个挺不住了,把事情全招出来。不然的话,我们就完蛋了。目前这家伙的进度是一天一个。你也知道游戏里面下一个谋杀是发生在哪里的。”

听到这个提示马戈齐闭上了眼睛。游戏里的第四个谋杀现场设在摩尔购物中心。在那么大的地方布控?那简直是每一位警察的噩梦,更不用说明尼苏达头号景点若是变成了一个杀人现场,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不是这样的。不是捣乱猴中的一员。”

吉诺摘下比一只小狗还要大的手套,在羽绒服上众多的口袋里翻找起来。“为什么?就因为他们给我们打电话了?贼喊捉贼,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要知道,精神病人都是以玩这种小把戏为乐的。或者就是他们中间某一个人想把其他人拖下水。他们几人都知道这个游戏,再加上你刚刚还告诉我他们几个的过去都是一片空白。在我看来,那一帮人的问题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马戈齐盯着他那只上上下下全身掏口袋的手,“听起来你好像很希望凶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对极了,我就是这么想的。要么是他们中的一个,要么是那张注册名单上某一个匿名的玩家。上次我问了露易丝。500多个人他们现在才排除了大概100个。她说,这种方法根本不可行;每一次他们需要进一步查证的时候——比如说捏造的地址、发单地址和住址对不上号——一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很受限制。没有传票的话,任何一个互联网服务提供商都不会向你提供用户的信息。现在我们这么做的唯一原因是凶手有可能在那份名单上。要是等着我们这种侵犯隐私的行为合法化,估计这座城市里有一半人已经死在那个家伙手里了。”

“我几乎都有些怀念J.埃德加时代了。”

“说得对极了!”吉诺情绪低落地说。

马戈齐扭动了一下鞋子里面的脚趾,还好,半数还是有知觉的。“捣乱猴或许可以无需传票就能把这事办妥。”

吉诺停止了口袋搜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难道你疯了?”

“如果他们有办法抹掉自己的过去,那么他们肯定不用传票就能够帮我们找到所需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吉诺。我们需要相关信息。”

“很好!要是我们用不被承认的证据来对付凶手,最后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我们能从他们的调查中得到一些新的线索,就不必再用不被承认的证据来对付他了。可以由此得到其他的信息来抓住他。”

吉诺哼哼着,“或许吧。但是让平民,并且很有可能本身就是凶手的平民来帮助我们排除多重凶杀案的嫌疑人?我看我们还是去找通灵师算了。”

马戈齐摇摇头,“我觉得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每一个潜在的线索从合法的角度讲都是死胡同。找到源头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顺着死胡同往上追溯,一直追到它们开始的地方。捣乱猴那帮人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们不行。就算我们让汤米破坏自己的誓言,再触犯几项法律去做这件事情,那他也不过是一个人。局里面唯一一个有望追踪到那些匿名玩家的真实身份的人。这项工作会花费大量时间——”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吉诺瞪了他好长时间,接着掏口袋,“如果他们中的一个就是凶手,他或者她是肯定不会帮我们追到自己头上的。所以我们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他们提供的信息。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马戈齐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考虑过。但我还是会去找他们。我们又有什么可损失的?”

“如果他们使个障眼法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我们会损失时间。”

“不会比我们现在这样无计可施、到处碰壁损失的时间更多……你他妈的究竟在找什么?”

“找到啦!”带着胜利的微笑,吉诺从最后一个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在马戈齐眼前晃悠着,“救赎,涅槃。对生命中一切糟糕事情的安慰。”他打开袋子,周围的空气中立刻弥漫了一股自制巧克力脆饼干的浓香。

马戈齐接过一块饼干,咬了一口。“我爱安吉拉!”他边嚼边含混不清地说。

“我会转告她的,”吉诺开心地吃着饼干,“希望这不会让她动心。”他看到又有好几个人走下了船,“我想我应该回到船上去了,以确保迈凯伦没有把所有伴娘的电话号码都装进自己的口袋。”

“或许我们运气好点,”马戈齐说,“某个客人看到过一个骑哈雷机车的文身壮汉,或者是一个体重两百磅的性感尤物。”

吉诺哼了哼,“这可是在明尼苏达。这里半数的女人都超过两百磅。”

“没错,但是她们没有那么性感。”

“真是不幸。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安妮什么?”

“博林斯基。你家里都有一个那么好的了,不应该再注意到这个。”

吉诺笑了笑,“死人才不会注意到呢。”他把羽绒服的领子竖起来,“该死!外面可真够冷的。医生来了。”

拉姆巴昌正小心翼翼地走下船来。他的双眼胶着在那个3英尺长的结结实实的跳板上,好像它是大峡谷上面的一道索桥。马戈齐看到他躲开媒体向他们走来,步态有些不稳。平日里那张兴高采烈的脸此刻也耷拉着,面露倦容。

“晚上好,警探先生们。”拉姆巴昌礼貌地点点头。马戈齐可以发誓他的脸色有些发灰。

“拉姆巴昌医生。我猜您大概不太喜欢船只吧?”

他勉强露出一个病恹恹的微笑,“好眼力。您说得没错。我对一切船只都有一种病态的恐惧,只要一上船就开始恶心。”

马戈齐惊奇不已,没想到这样一个整天跟腐尸打交道的人竟然在停泊的船只上也会晕船。“很抱歉又一次破坏了您的夜晚,医生。”

“恶人永无宁日。”拉姆巴昌勉力挤出一个轻快的微笑,很明显因为自己终于有个机会可以使用成语而高兴,“别担心。我已经给我的好太太打过电话说我会晚点回家。这些凶杀案已经成为某人的坏习惯了,我想今晚就拿出尸检结果。或许会对你们的调查起点作用。”

马戈齐真想献给他一个吻,“我们欠您太多了,医生。谢谢!”

“这是我的工作,警探。一有新发现我立刻向您汇报。”他转向吉诺,轻微地点点头,“很荣幸今晚和您一起工作,洛尔赛斯警探。刚才执行那项让人不快的任务时,您对客人们态度很好。”

不习惯任何方式赞美的吉诺,脸刷地红了,大大咧咧地说:“是的,嗯,不这样我也可以完成的。不就是替那帮人舔舔蛋蛋吗?”

拉姆巴昌两眼发光,看着马戈齐,“‘天弹?这种说法我那本书上也有吗?”

马戈齐忍着笑摇摇头,“或许没有吧。”

“那您下次解释给我听?”

“乐意之至。”

“太好了。再次祝两位晚上好。”

直到那个印度人走远了,吉诺才带着个大大的笑容转向马戈齐,“你们俩这是怎么了?看来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啊!我都听不明白那家伙的话,而你们俩却聊得如此投机,像两个喝下午茶的英国贵族似的。”

马戈齐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他只是有点……太礼貌了。并且很天真。这是个很好的组合。他还以为《如何讲明尼苏达话》是本语言学教材。”

吉诺大笑起来,“我希望你已经告诉他了。”

“还没有呢……”马戈齐的手机响了,他摸索着把它掏出口袋。“该死!等一会,吉诺。我是马戈齐!”他对着话筒大吼。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吉诺发誓自己看到了他脸上一丝微笑在慢慢漾开。

“没开玩笑吧?你找到地址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片纸头,匆匆地在上面记下了几个数字和一个街道名,“对一名大富豪来说,住这么个地方还真是有点意思。干得好,汤米!你现在回家休息一下吧。明天一早我们还得早点开工。”他动作潇洒地合上手机。

“好消息?”吉诺问道。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或者不管她是谁也好,登记在她名下的有6把枪。其中一把正是.22口径手枪。”

吉诺会意地点点头,“是她干的。”

“我现在就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把她堵在家里。调查一下2点到4点之间她的行踪。或许还可以看看那把枪,然后请她帮忙处理一下那张登记表。”

“好计划。您能不能帮我们找到凶手,当然,除非您自己就是凶手。真是这样的话,我能不能看看您的枪?”

马戈齐耸耸肩,“你还有其他的主意吗?”

“对,我有个主意。尽快远离这起案件。我和吉米正考虑做操盘手的事情。可以先从蒙大拿做起。”

第二十二章

马戈齐闪着警灯,在小巷里快速穿行,开上了圣保罗以东的94号公路。一天中的这个时候,高速公路上基本没有人了——对于上班族来说,现在出门有点太晚了,但是对于那些俱乐部会员来说,现在回家却还有点为时过早——所以他在快车道上将时速提至90英里。他真希望自己能有一辆明尼苏达公共卫生部那样的庞蒂克大艾姆,而不是现在这辆已经开了两年的福特轿车。

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呢?他很确定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并不是凶手;就算她是凶手,现在她也不会手拿枪支浑身是血面带愧色地在家里晃悠。注册在她名下的那把.22口径手枪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巧合——在这座城市里,那种枪就像是地面坑洞一样那么常见——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去她家的借口。不过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急切地去做这件事,他却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

“不在现场证明。注册名单。”他大声说。好像这种没有说服力的推理一旦高声说出就会令人信服一样。他的快速驾驶更加好解释了。在车速达到85英里的时候,本来坏掉的加热器竟然奇迹般地开始起作用了。这是从他离开市政厅以来第一次身上开始暖和起来。

在克雷坦—达利亚出口他开始减速,并关掉了警灯。等到他开过格罗夫兰大街那几个街区时,车内温度已经降低了10度,塑料方向盘摸上去像是一个冰圈。

尽管天气很冷,在住宅区深处,室外也还是有几个人的。一群在有课的晚上本应该已经上床睡觉的小孩子;一对夫妇在遛一条长毛狗,狗毛长得耷拉到了地上,看上去跟没长腿似的;还有一个顽固的慢跑者——他肯定坚信跑过黑乎乎的小巷子和幽暗的门道是一项有益健康的娱乐活动。他们所有的人,包括那几个小孩子,都戴着手套——看来大家都比他聪明。

他将一只手放到两只膝盖中间取暖,用另外一只手开车,一边还想象着自己放在壁橱架子上的手套。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家的房子很不起眼,跟这个宁静的小区里其他工薪阶层的房子别无二致——这一点相对于她的资产净值来说,真的是有些奇怪。一个大富豪竟然住这么一个两层的带独立车库的灰泥小楼?这又是一个有悖常理的地方。

他在街对面停了车,坐在冰冷的车里,哈着白气研究着眼前的房子。每扇窗户上都挂着遮光窗帘;唯一的光源是照亮了前院的高强度探照灯。小小的院子里没有任何景观,没有花哨的花床,没有灌木丛,没有任何热情装饰的痕迹——只有一条不起眼的水泥小道通往那扇沉重的、没有窗户的门。

他熄了火,走下车,将衣领竖起来遮住耳朵。那件薄薄的微纤维风衣8月份的时候看上去还像是个时尚的选择,但是现在看来单薄得近乎可笑了。

但是和其他每一位正常的明尼苏达公民一样——吉诺除外——他会一直等到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才会翻出羽绒服来,好像天气会根据他们的着装情况对自身进行适度调整一样。

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沿着笔直的小径走向门口有3个台阶的水泥平台。他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开始研究这扇房门。

他上次见到这样的包钢门还是在去年春天,接到一个杀人案报警电话之后,在一个郊区的毒品实验室里。对付毒贩、暴徒以及超级偏执狂的一道昂贵防线。若是一名受虐妇女以此来躲避疯狂的前夫或者前男友的话,那还说得过去,只要你有钱,并且这种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上次他见到她的时候,曾经注意到她眼睛里的恐惧,那个时候他已经想到:受虐者。但是几分钟过后,这种想法烟消云散了。问题在于受害者心态,在她身上是一丝一毫都不存在的。恐惧?是的;精神上无行为能力?却未必。没错,她是在自家房屋上装了钢门,并且随身携带一把西格造尔手枪,但是这些却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才会采取的行动:做好准备迎接危险,而不是躲起来。另外,就算她是受虐妇女,那也只能解释麦克布莱德自身为何要改名换姓——却解释不了为何他们5个人都要这样做。

他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然后注意到门框上安装了一个灰色塑料的内部通话系统箱。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印了“欢迎光临”字样的橡胶门垫。他真想知道这是不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式的幽默。

他刚踏上那块门垫就清清楚楚地听到头顶上传来电子嗡嗡声。他立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台监视摄像头,巧妙地藏身于屋檐下的脚线里,正将它永远充满了警惕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蹲下身子,掀起门垫一角,发现了一块嵌在水泥台阶里的压力传感器,很明显这玩意儿是跟摄像头连在一起的,并且还有可能联系着房子里的某个警报器。

“偏执狂”这个医学术语老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并且,在某个层面上,正不可思议地干扰他的判断。如何解释此种程度的保安措施?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死缠烂打的前夫或者前男友,那又是因为什么?商业间谍?他并不这样认为。今晚他刚从埃斯皮诺萨那里学到,这年头,整个世界都跟互联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你若是想去偷去骗去撒谎,呆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就能达到目的,根本不必走出家门。

他按下对讲机的按钮,等待着。时间过去了一分钟,周围还是死一般寂静,然后才听到3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有人打开了3道锁定插销。

包钢门打开了,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出现在他面前,原本苍白的皮肤微微泛着红晕,像是刚出过汗的样子。她身穿宽松的灰色便裤,一件超大的T恤,扎着马尾。要不是她脚踝上还扣着枪套,里面插了一把德林加手枪的话,她现在的样子简直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11点了,马戈齐警探。”她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她甚至对他出现在家门口没有感到一丝惊讶。

“对于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麦克布莱德女士。我打扰到您了吗?”

“打断了我锻炼。”

他指了指她的枪套,“连锻炼的时候都带着枪?”

“时刻带着,警探。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有什么事?”

真是天生的女主人,马戈齐嘲讽地想着。“我想看看你的.22口径手枪。”

“你有许可证吗?”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目光稳稳地直视着他。在这一点上麦克布莱德很有优势——她要么真是清白无辜要么就是反社会分子。

马戈齐叹了口气,突然感觉疲惫透顶,“没,我没有许可证,但是我可以拿到的。我会一直站在这个压力传感器上,让警报器或者是其他什么玩意儿一直响着,直到吉诺把许可证给我送过来为止。”

“我是嫌疑人吗?”

“每个人都是嫌疑人。你有什么正当理由不想让我看那把枪吗?”

“因为这并不是个极权国家,马戈齐警探。”

该死!她还真够狂妄的!她永远都不会跟某个家庭施虐者扯上关系的。这种态度,肯定过不了一晚,她就被人杀掉了。

“麦克布莱德女士,外面有人有生命危险,而您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气愤得涨红了脸。他说到她的伤心处了。“调查报案的人而不是去寻找凶手,浪费时间的人是你!”

他才不上钩呢。他就站在寒冷的门口,等着她把门摔到他脸上,心里暗自希望她看不到自己正在薄薄的外套里面瑟瑟发抖。但是她却让他吃了一惊。

“哦,通通见鬼去吧!你进来,把那扇该死的门关上。就站那里等着。别乱动。”

他快步跨进屋里,关上门,环顾四周,“不用进行视网膜扫描吗?”

她瞪着他,“你说什么?”

马戈齐耸耸肩,“你这里的安全设施很严谨嘛!”

“我本身就很严谨。”她打断他的话,转过身,沿着幽暗的长廊大踏步走去。当她消失在那扇双开橡木门后面之后,他往里走了几步,想看看这房子里面究竟有没有住人的痕迹,但是门厅和走廊跟这房子的外观一样,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特色。

左边是楼梯,右边是两扇紧闭的门——起居室和什么?小书房吗?两者之间除了擦得锃亮的地板和浅黄色的墙壁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就算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有什么个性的话——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一点了——这屋子也无法为他提供任何线索。

他听到了怒气冲冲的脚步声,然后那扇双开门被人猛地推开。格蕾丝站在门口对他怒目而视,“我希望这一切都按照法律程序来。如果你想看枪的话,可以在枪柜里看。”

“没问题,这样更好。”

马戈齐走向她的时候,注意到她正用谴责的目光盯着他。如果她试图用这种目光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笨拙的闯入者的话,那她可没有达到目的,因为这只不过让他有点不舒服而已。

“就算是你也得知道这很荒唐,警探。”

他的大脑将“就算是你”这一部分自动屏蔽。警探守则第101条:严禁回应平民的语言攻击。 “为什么这么说?”

“你认为我会用一把登记在自己名下的枪去杀人吗?要是昨天我用那把枪杀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的话,你认为我会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把痕迹清理掉吗?”

马戈齐注意到,她并没有提及游艇上的那宗谋杀案。要么是她还不知道,要么就是装作不知道。“您肯定已经清理过了。我本来就没指望能在您这里发现什么,麦克布莱德女士。但是警探的工作内容就是这样,是个搜集信息、写写报告的繁琐过程。今天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记录一下您那把和作案手枪口径相同的手枪;更进一步的目的是在征得您的同意之后,检查一下刚才所说的那把枪,看看有没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

“你在找借口。”

“完全正确。要是凶手用过枪之后都不清理,还将沾满了鲜血的枪支用一个上面写有‘我就是凶器的包装包起来的话,我就不再这么做了。”

她敞开门,示意他进入一间完全走实用路线的厨房:雪白的地砖一尘不染;不锈钢水槽一看就知道下大功夫清理过;黑色花岗岩台面上方的架子上悬挂着昂贵的锅碗瓢盆,而台面上则摆满了只有专业厨师才会拥有的各式各样的设备。

炉子上面小火炖着一个盖了盖子的陶罐;空气里满是大蒜和葡萄酒的诱人芳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他的想象中,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是不会跟任何家务活沾上边的,但事实上,很明显,她也有温柔的一面,尽管她努力想将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掩藏起来。

既然已经想当然地认为她所做的一切有些超出常规,他也就没有再费心去猜测为什么已经深夜11点了她还在做饭。“你养了条狗?”他问道。

格蕾丝朝着他皱了皱眉头,“呃,对。哦,饮水盆。真不愧是警探。”

马戈齐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评价,“它在哪呢?”

“藏起来了。它害怕陌生人。”

“嗯。这一点它是不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她恼怒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他穿过一个拱形门走进起居室。这间起居室的位置很奇怪,是在房子的后边而不是前面。它与整个房屋的其他地方恰恰相反——里面惊人地暖和,摆放着垫得厚厚的翼状靠背椅,还有一张大大的真皮沙发,上面摆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靠枕。一张玻璃咖啡桌上面堆放着电脑杂志还有一些看上去笨笨的计算机编程语言的教科书。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盛满了小南瓜的柳条筐,紧挨着筐子的是一个装着干花和葫芦的陶瓮。这是她温柔一面的又一个表现。

他特别留意了墙面上挂着的那些画,都是原创作品——大部分是对黑白抽象画的一个综合性收集,一看便知是和米奇•克洛斯办公室里挂的那幅画出自同一人之手。另外还有两幅色彩柔和的水彩风景画。

房间较远的角落里放了一个红褐色的精致壁柜。她在壁柜前跪下来,插了把钥匙进去。柜子内壁衬着厚厚软软的红色天鹅绒,这里简直是麦克布莱德令人敬畏的小型军火库。她抽出一把鲁格.22口径手枪,持着枪管将枪递给了他。

他开始检查这把枪,拉开滑杆,看看是否上膛,但是弹膛里空无一物。并且这把枪一尘不染,油光可鉴,像厨房里那个锃亮的水槽一样。

“我想你应该是不想把这把枪移交给我……”

她急促地呼了口气。

“这也就意味着‘不喽!”他把枪递还给她,然后指着其余的枪支,“很不错的收藏。这么多武器。”

她一言不发。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税收,癌症,大家都害怕的东西。”

“枪支好像哪一个都对付不了。包钢门也起不了作用。”

她还是一言不发。

“把你的过去全部删除意义也不大。”

她眨了眨眼睛。

“你想告诉我吗?”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10年前,也就是你和你的朋友们在这里出现之前,你们是哪个星球上的居民?”

她的目光移向旁边,嘴巴紧紧地闭着。可以看得出她是在克制自己的脾气。

“你追查这件事情浪费了多少时间?”

他耸耸肩,“也不太多,因为没有多少可查的东西。我办公室的那个电脑奇才绞尽脑汁想要通过你们的防火墙。实际上,他现在已经是你们的头号粉丝了。他觉得你们都够格供职于证人保护组。”他想看她有什么反应,但是她纹丝不动。“你知道,要是你在证人保护计划里面,就直接告诉我,这将省掉我们不少麻烦。”

她直接无视他的存在,将鲁格放回原处,锁上枪柜,站起身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就这些?如果没别的事,我要回去接着锻炼了。”

马戈齐注意到了其中一幅水彩画。那是一幅城市风物图,上面都是些穿着制服的快快活活、忙忙碌碌的人群——相对于画的尺寸来说,笔触已经是相当细致了。一个年轻的艺术家,他想,在融合了各个大家的风格的同时,努力追求自己的风格。这样一座森严壁垒的房屋里面住着的这么一个天生不会笑的女人,却拥有这么一幅充满了社交气氛的画,真是让人感觉格格不入。他真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买下这幅画。“我们还在调查你们给我们的那份名单。”

“然后?”

“太慢了!”

“当然会慢,而且太蠢!”

“不好意思?”

“那个名单不会带给你们任何突破,你知道的。就算是最笨的凶手也不会留下自己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好让你们这些警察来顺藤摸瓜,何况这名凶手根本跟笨不沾边……”

他张开嘴巴想辩解一下,但是不如她语速快。

“……不要跟我讲那些冠冕堂皇的‘按程序办事的话。按照那些糟糕的程序只能让警察陷入困境,你们应该把浪费掉的这些时间、资源、精力用来给凶手设个圈套,因为这家伙是一直在行动的;如果他再次杀人成功,那就是你们的责任了,因为要不是你们这些笨蛋对排除名单如此感兴趣并且还来检查我的.22口径手枪的话,你们本应该有机会抓住他的……”

“我们的确给凶手设圈套了。”马戈齐愤愤地打断她的话——他突然间有些愤怒了:眼前这个神秘的、偏执的、没有过去的陌生女人凭什么来教导他如何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这个案子突然间就脱离了控制,受害者的尸体已经堆得跟柴火垛似的了;再看看她那是什么态度,对他没有最起码的尊重不说,竟然还拒绝配合警方;尤其让他不爽的是,他感觉自己对整个案件好像错过了某些很明显的东西。“今晚塔米•哈蒙德的婚礼招待会是在尼克莱号上举行的。不仅我们派了10名工作人员驻守现场。雅哥保安公司还加派了20个人手——那地方应该比白宫还要安全。但是你猜怎么着?我们还是太迟了。”在他发泄怒气的时候,她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地听着,然后他注意到,她眼睛里的义愤已经全部退去,只留下两面绝望的蓝色镜子。上帝,这种表情肯定是真的,他想,因为这种表情你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哦,上帝!”她喃喃自语,而他则在此时听到了她的真实声音,看到了她的真实面孔,于是瞬间产生了一种新的负罪感,好像她的失望是由他个人造成的。

但是下一瞬间那种绝望的表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他更为强烈的愤怒,以及矛头直指向他的痛恨。“你们这些白痴。”她的声音低沉轻柔,说完之后还停顿了一会,以确保他明白自己是认真的,“你们太迟了?我们告诉过你们这件事肯定是要发生的,甚至告诉了你们会在哪里发生。现在又有人死了,你说一句‘我们太迟了就了事了?”

他立马为自己辩护,尽管心里明明知道这些是错的,但还是不由自主,“那个人被谋杀的时候我们还在到处申请上船许可。或许你们应该再早一点打电话告诉我们正有某个变态拿你们的游戏当模板玩杀人游戏呢。不是我们太晚,是你们太晚了。”

上帝,他听上去简直像个小学生,推卸责任,希望能落到其他人的头上。这让他更加生气。

“2点到4点之间你在哪里?”

她的眼睛又冷又硬,里面的蓝色波光渐渐结了冰,“在工作。独自一人。没有证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其他人中午都离开了。你想逮捕我,警探?这样就能使你对自己搞砸这件事情感觉好一点吗?”

全乱套了。警察与证人——如果她就是证人的话——是不应该成为敌人的,但是这个女人在遇到他之前很久就已经对警察有成见了。他只不过是她现阶段泄愤的目标而已。

他动了动外套里的肩膀,想放松一下像缠绕的弹簧一样的肌肉。“我只不过是希望您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我们需要排除那份名单,得将那些注册假名字和假地址的人的真实身份找出来,并且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

“合法地做这件事情?”

马戈齐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一起来看一下我是不是已经明白你的话了。你深更半夜地闯到我家,侵犯我的公民权利,其实是在指控我就是凶手,你现在居然又要我帮忙?”

马戈齐很明智地闭紧了嘴巴。

“您还真是不一般呐,警探!”

“谢谢!”

“快点给我滚出去!”

他经过厨房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然后吼出自己的名字。

“有啥问题吗,亲爱的?”吉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股市跌了,印巴拥有核武器了,车子里的加热器还是不管用。”

“你是不是在麦克布莱德家里呢?”

“对。”

“哦,除非是话筒没放好,要么就是她把铃声关掉了。通知她明天的调查。反正她的朋友们明天都会来的,还不如一锅烩了。在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自己的缺点。”

吉诺大笑,“明儿见,伙计。”

马戈齐准备将手机放回衣袋里,转念一想,心里稍微内疚了一下,将手机在衣服上偷偷摸摸地擦了擦,把它放到橱柜台面上。他转过身来,看着麦克布莱德。她站在通往起居室的拱形门下面,双臂环抱胸前,典型的防御姿势。“你的朋友们明天10点会到警局做一个正式陈述。他们联系不到你。”

她的脑袋不易觉察地动了动,“我把铃声关掉了。”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你能去吗?”

“哦,当然,为什么不去?我们一起来浪费更多的时间不是更好吗?在你决定停止这件事情之前好让那个家伙再去射杀一些无辜的人。你准备怎么处理摩尔购物中心?”

“我是不会和平民讨论警方的调查进度的。”

“尤其是和嫌疑犯。”

马戈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沿着走廊大步走向前门。他猛地拉开门,倒吸了一口气。

一个黑人小孩站在门阶上,身穿一件上好的皮夹克,耸着肩膀。“我来找这家的女主人。”他对马戈齐说,同时两只脚不停地换着重心,准备随时跑开。

他一直没有听到格蕾丝走到他身后的声音,但是他能感觉到她。

“杰克逊,你在这里干吗呢?”

孩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你还好吗?”

格蕾丝点点头,“很好啊!”

“哦,好,不错。只不过是我看到那辆狗屁车停了下来,这家伙下了车,并且……”他怀疑的目光沿着马戈齐的胸口爬上了脸,“要知道,他还带着枪呢。”

“没关系。他有这个权力。他是警察。”

“哦,好的,我只是问一问。你知道吗?这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你眼光真不错,杰克逊。谢谢关心。”

孩子又看了马戈齐一眼,很明显确定他并不存在什么威胁,于是跳下台阶,消失在人行道上。

“这是怎么回事?你还雇了这附近的小孩来当探子?”

格蕾丝直视着他,“不对。他是我杀人时的帮凶。”

他还在门前小道上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她家的锁定插销依次锁门的声音。他穿过街道,上了车,将车发动起来之后在车里坐了很久,使这一切看起来都合乎情理。然后他下了车,重新走到门口,又按了对讲机的按钮。

这次她让他等了好长时间,故意的,这一点他很肯定。门最终还是打开了,她站在门里怒视着他,“第一次我没有把门摔在你脸上并不代表这次我不会。”

“你不能。”

“哦,是吗?说出你的理由。”

“因为,”他指着脚下的门垫,“这上面写着‘欢迎光临。”

她扯了下嘴角,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微笑的开始。但是她立刻控制住了自己——这真是令人敬佩,他想。“你还想怎么样,警探?”

“我想我可能把手机落在你家厨房了。”

“哦,上帝!”她脚步重重地沿走道走回屋里,乌黑的马尾辫在脑袋后面跳跃着,然后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回来了,胳膊伸得长长地拿着他的手机,好像那上面已经传染了病毒一样。

“很抱歉。谢谢。”

在他身后她将门重重地关上,但是他一点儿也不介意。他捏着手机的天线,上车后立即从杂物箱里的一摞证据袋中抽出一个,将手机放了进去。

查理正在那扇双开橡木门的另外一侧等着她,秃秃的尾巴根摇晃着显示出自己的疑问。“没事了,查理,”她给它宽心,“那个大坏蛋警探已经走了。”

查理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慢悠悠地走回到沙发上自己的阿富汗毛毯堆成的安乐窝里,继续之前被马戈齐无礼打断的晚间小睡。

格蕾丝搅了搅正在炉子上的罐子里炖着的法式红酒炖牛肉,然后放下汤匙,十指紧扣:冰冷的双手颤抖得实在厉害。

她走遍了楼下的各个角落,边走边将所有的灯全部打开,试图赶走正在慢慢向她逼近的黑暗。那个小孩子是个问题。在公园的时候自己真不该帮他的。现在他试图报恩来了——他在附近转悠,替她观察周围的动静——她不能让他这么做。这他妈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当她经过办公室门口时,一阵悦耳的铃声让她止住了脚步。这是电脑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她想可能是她的某个搭档,或者是他们所有人,想问问她是不是也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她走进办公室,晃了晃鼠标以唤醒显示器,然后打开邮箱。一条新消息。她点击打开,备忘栏跳了出来,上面写着:凶手来信。来自那种能够给任何人免费发邮件的超级服务器。

她久久地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光标悬在“读取新邮件”的字样上。

她实在无法确定在自己最终打开邮件之前,时间究竟是过去了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熟悉的红色像素开始以诡异的慢动作缓缓地出现在屏幕上。这是“连环杀手侦探”游戏的第二个界面;上面本应该出现的是“想玩游戏吗?”。

但是这次的消息却有些不同。游戏程序里从来没有编进去过这条消息。

你不是在玩游戏。

格蕾丝开始颤抖起来。她抖得如此厉害,给哈雷打电话的时候差点拨不成电话号码。

第二十三章

周三清晨5点钟,迈克•哈罗兰床头的电话机开始不知疲倦地响起来。他的手刚伸出被窝胳膊上就起满了鸡皮疙瘩。他在床头柜上摸索电话的时候碰倒了一只闹钟和一个水杯,不得已才从被子下面伸出头来。卧室里的寒冷冻得他头发根儿都疼。

“喂?”他声音嘶哑地对着话筒说,忘记了接电话的时候应该主动报出自己的头衔的;其实此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头衔了。好像是个什么警长。

“米基,是你吗?”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米基”。“纽伯利神父。”他哼哼着。

“5点了,米基。如果你想6点钟做弥撒的话,现在该起床了。”

话筒还在耳朵上,他闭上眼睛,立刻沉沉睡去。

“米基!”

他猛然又惊醒过来。“县里每个人你都要打电话叫他们起床做弥撒吗?”他尖叫。

“只叫你。”

“我早就不去做弥撒了,神父,记得吗?上帝,你这个老虐待狂。你打电话干吗?”

“你要知道,上帝可以治疗宿醉。”

哈罗兰又开始哼哼起来,发誓一定要搬到大城市里去,这样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自己时刻在干些什么了。“是什么让你认为我喝多了?”

“那个异端路德教徒的车子在你的车道上停了一整夜……”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就意味着你俩很有可能喝了一整晚的威士忌,现在你头沉得从枕头上都抬不起来了。”

“哈,原来你也只知道这一点点。我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枕头了。”他在床上到处找那只擅离职守的枕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另外,我瞎了。”

“屋子里太黑了。打开灯,坐起来,听我说。”

“怎么这么多指示啊?”

“昨晚你没让博纳开车回家,是不是?”

哈罗兰努力地从乱糟糟的大脑里面搜寻有关昨晚的记忆。他们吃光了最后一块拉尔夫;他还给亚特兰大的医生打了电话,然后他们开始喝酒……

迈克终于摸到了电灯的开关,打开灯的时候他几乎尖叫起来。现在他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对。我们开了个睡衣舞会。”

“真可爱。听着,米基,你要把这教堂监控到什么时候?从周一开始你就让一名警察驻守在停车场了。”

“防患于未然。”

“哦,但是这影响我做生意啊!”

迈克想咽口唾沫,但是嗓子眼里好像卡了个毛球。他真诚地希望昨晚自己没有从别处找到一只猫并且抱着它一通狂舔。“这就是你早上5点钟打电话给我的原因?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影响到你的进账了?”

“不是。我打电话是让你来做弥撒,我跟你说过了。”

“我是不会去的。再见。”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哈罗兰重又将话筒放回耳边,“你说什么?”

“就在放赞美诗集的架子上,与克雷恩费兹夫妇的位置距离两排座位。卡在一本诗集里了,实际上,是卡在封面和书脊之间的缝里了。装订的地方胶水时间一长,风干了,稍微受点外力就会裂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要不是我碰巧把书掉在地上,那是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的,所以你千万不要责怪负责搜寻的那些警察……”

哈罗兰现在完全清醒过来了,“什么?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神父?”

“哦。我还没有说吗?嗯,那应该是个子弹壳,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们教堂进行射击练习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所以我想这大概会和这宗谋杀案有关。”

“你没有碰它吧?”

“当然没有!”纽伯利神父气呼呼地回答,很骄傲自己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从电视上学习到了一些办案程序,“就在地板上它跌落的地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个小时之内信徒们就会到了,我想到时候他们会把这玩意儿踢得到处滚……”

哈罗兰立刻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当然,这里用了修辞手法。实际上为了避免撞到头部,他是极其小心地拖着脚穿过卧室的。“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它,神父。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光从他的声音里面迈克就能想象到这个老坏蛋满脸的笑意。“很好。这样你就能及时赶来做弥撒了。”

迈克拖着脚步穿过走廊走向浴室的时候,博纳恰好从里面出来。他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并且还清醒得令人讨厌。“淋浴归你用了,老兄,咖啡也煮好了。伙计,你看上去真是糟糕透了。你真不该喝那么多的。”

哈罗兰透过浮肿的双眼模糊不清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哪位?”

博纳咯咯笑着,“跟你相比,一个可爱的化身。是谁会在这么个渎神的时刻打电话过来?”

“一位渎神的牧师,”哈罗兰低声抱怨,他突然来了精神,尽管只是一点点,“他在教堂发现了一枚弹壳。没有碰触过。既然你已经起床而且已经穿好衣服了……”

“我马上出发。之后在办公室和你碰面。”

哈罗兰跨进淋浴间的时候满脸微笑。毕竟他不用去做弥撒了。

第二十四章

格蕾丝站在起居室里,笑微微地看着地板上面三个发出鼾声的黑乎乎的影子。其中一个覆盖着皮毛的黑影子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到场,便抬起头来看了看。它把哈雷的腿当成了临时床铺。很明显,哈雷只需要躺在地面上就能把地板上的魔鬼驱走,使查理感到安全。格蕾丝完全知道他的想法。

昨晚给哈雷打电话是格蕾丝最基本的条件反射,如同膝跳反应一般自然。这是她对付恐惧最为合理的办法。她可能会打电话给他们中任何一个,但是他的号码恰巧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然后哈雷又通知了罗德拉纳,因为他是他们之间最好的黑客。然后他又叫上安妮,因为“我要是不叫她她肯定会阉了我,而我太喜欢我的睾丸了”。于是他们几个毫无异议地跑了过来,集合成一个独立的单位来对付一个未知的敌人。她想,大家都在严阵以待。

“查理。”格蕾丝小声唤着,拍拍自己身侧做出邀请的姿势。查理爬起来,紧跟着她轻轻地走进厨房。她跪下来,摸着它的头,然后从昏暗的食品柜里摸索着它的专用粗粮袋,还有一种特殊的蓝山咖啡——为了罗德拉纳,她家中常备这种咖啡。“好孩子,”她说,“没关系,我不嫉妒你。”

查理来回摇晃着尾巴作为回答。

格蕾丝找到了查理的粗粮,但是没有摸到咖啡。她按了墙上的一个开关,打开了头顶上光线柔和的嵌入式吸顶灯,希望不会吵醒哈雷和罗德拉纳。灯光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她立刻看到了咖啡,同时注意到了摆放在橱柜台面上的一排空波尔多酒瓶。几乎被她遗忘的头疼现在又开始了新的攻势,于是她在自己清晨服用的维他命里面又加了两粒阿司匹林。

就在她往咖啡过滤器里面注入冰箱里存放的瓶装水时,地板上两个黑影中较大的那个动了动,然后她听到了哈雷睡意浓浓、粗声粗气的声音,“我希望你是在煮咖啡。”

“煮了很多,特浓的。”格蕾丝小声说。

哈雷哼哼着翻了个身,拉过毯子蒙住脑袋。

头顶上,格蕾丝听到楼上那间客房里的木地板在吱嘎作响。几分钟之后,盛装打扮、美艳不可方物的安妮出现在楼梯上。她今天穿了件燃橙色的羊毛呢套装,裙子短得让人想入非非。一只手的指头上钩着一双细高跟鞋,不用说也是与衣服同属橙色系的;另外一只手上拖着一件黑色雪纺绸披肩。如果万圣节可以选择自己的形象代言人,那肯定非安妮•博林斯基莫属了。

格蕾丝对着她赞许地竖起拇指,“很有节日气氛。”

她俩咯咯笑着拥抱了彼此,而查理则挤到她们中间去舔安妮的手。安妮蹲下身来,抚着查理的皮毛,“嘿,查理。你这家伙竟然半夜里从我身边偷偷溜走了,你这个小无赖。你知道这对于人家女孩子的自尊是多么无情的打击吗?”

查理舔着她的脖子,愉快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然后又跑回去继续用餐——对它来说还是吃饭更为重要。

“你的狗简直是个小荡妇,你知道的吧,格蕾丝?嘿,那两个懒汉还睡着呢?”她问道,眼睛瞅向起居室。

格蕾丝点点头,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妮的举动又使她缩了回来。只见安妮恶作剧地一笑,大声嚷嚷着:“太阳晒屁股了,你们这两个懒汉!”

接着出现了一段短暂的寂静,然后哈雷吼了回来:“安妮,你这个死女人!”

听到哈雷的怒吼,查理既没有跑开躲起来,也没有缩到哪个角落里去;它只是抬起头来,凑趣似的汪汪叫了两声。格蕾丝一直很吃惊,像查理这样一条几乎对任何事物都有着病态的惧怕的狗,为何跟这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如此自在,就连他们的怒吼都吓不到它呢?

罗德拉纳猛然坐起来,一脸的惊诧,像得了弹震症一样连续发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做噩梦了,罗德拉纳,”哈雷粗声粗气地说,“接着睡吧。”

安妮快步绕过格蕾丝,将厨房墙上的电灯开关开到最强挡,用几百瓦的强光将旁边的起居室照了个雪亮。

哈雷猛然坐起身来,像是一头需要换气而浮出水面的鲸一样出现在她们面前。“你这个人太讨厌了。”他嘴里咕哝着,拢了拢乱糟糟的马尾。当他注意到她今日的装扮时,立刻来了兴致。他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是扮的什么?超级大南瓜?”

安妮将身子扭成卡西莫多的样子,挥舞着指甲抓挠着空气,“哈哈,我是你过去最糟糕的万圣节噩梦的鬼魂。”

“不,你可比她性感多啦!”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赶紧起床吧,已经6点了。这可是早饭时间。这对你来说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啊,你这个小聪明?”

哈雷抬起头来,对着安妮摆出一个仰慕的微笑,“这意味着我要将我说过的关于你的坏话全部收回。”

查理这个时候蹦进了起居室,像个大块头的幼犬一样开始进行它兴奋的舔脸运动。哈雷立刻躺倒,屈从于这条狗的服务。“救命!救命啊!我被一个拖把袭击啦!”

“你会伤害它的感情。”格蕾丝一边说,一边笑呵呵地看着那条狗转向下一个受害者。

罗德拉纳搂住查理,用力挠了挠它的后背,“你想出去跑步,是不是,伙计?”

查理坐在地上,舌头从嘴巴里耷拉出来。

“嗯?你啥意见?”

它汪汪地叫着回答了他,然后轻快地跑向门口。

罗德拉纳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除了后脑勺上翘起来的那一缕头发之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百倍的样子。“我能带它出去跑跑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

哈雷脸上带着酸酸的表情环视着大家,“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个人都他妈的这么生机勃勃的?”

“或许是因为昨晚我们并没有每人喝上两瓶葡萄酒吧。”安妮挖苦道。

“仅供您参考,‘比你高尚小姐,那不是葡萄酒——而是波尔多。每瓶200美元!我还得把你那不开化的味觉所欣赏不了的美酒全部喝掉。你总不至于打开一瓶1989年的靓茨伯,然后只喝一杯就扔掉吧?”他从衣兜里拽出一个用链子拴着的钱包,“罗德拉纳,你回来的时候在糕点店停一下,帮我带一盒那里的苹果馅饼。”

罗德拉纳举起手来,“我请客。”

哈雷挑起了眉毛,“你出钱?怎么了这是?世界末日到了?”

“等你不再这么混球了,那才真是要到世界末日了呢。半小时后见。”

格蕾丝正从冰箱里往外拿食物,“哈雷,到楼上客房里好好躺着睡。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叫你。”

哈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用了,这样可以了。给我一盒橙汁和10粒阿司匹林,我就没问题了。”

格蕾丝举起一罐橙汁,“过来喝吧。”

哈雷踱进厨房,从她手里接过果汁罐,在台面上坐了下来。然后他扳过她的肩膀,使她面对着自己,“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点都不怕胆固醇。”

格蕾丝笑了起来,“很好!因为我刚采购过。火腿、熏肉、鸡蛋、香肠、土豆、奶酪。”

“本人已死,再醒来时已升入天堂。”他从台面上俯冲下来,直奔咖啡机。

安妮站在切菜板前面,袖子挽得老高,一只手里还拿着菜刀,正要对付一只巨大的火腿。“这让我想起了大学时代,”她快活地说着,切下了第一片肉,“还记得以前我们几个在一起过夜,早晨起来之后会将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全部掏出来做早饭吗?”

格蕾丝正往一只陶瓷碗里打鸡蛋,“我们做出来的那种东西简直是惨不忍睹啊!”

哈雷从壁橱里拿出3个杯子在咖啡机旁边转来转去,不耐烦地等着它结束转动。“是哪个搭错了神经的用山羊奶酪做的拉面蛋饼?还记得吗?那玩意儿太恶心了。”

“是米奇啊,”格蕾丝回答,“他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位志向远大的美食家。”

“误入歧途的美食家还差不多,”哈雷纠正她,“尽管我必须承认,他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说实话,我认为他的厨艺用在迪亚娜身上简直是浪费掉了。她总是吃些不去壳的鸟食,还有那些难吃的长寿食物。”哈雷倒好咖啡,加了很多糖和奶油,“说到这家伙,他倒是很有可能到办公室去独自发神经了。我最好给他打个电话,叫他一起来吃饭。”

“邀请他来吃拉面蛋饼。”格蕾丝说。

哈雷到办公室去给米奇打电话,安妮开始烤饼干,而格蕾丝则开始摆餐具。5分钟之后哈雷回来了,冲着她们摇摇头。

“怎么了?”安妮和格蕾丝异口同声地问道。

“坏消息,孩子们。尽管米奇尽力封锁,捣乱猴和谋杀案之间的关系还是被彻底曝光了。我们全都上新闻了。”

格蕾丝叹了口气,“迟早会发生的。”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安妮说着,两只手来回揉搓着面团,“任何一个玩过这个游戏并且读过昨天报纸的人都会看出其中的联系,就像我们一样。”

哈雷又倒了些咖啡,“是,我知道,但是米奇似乎很难接受。今天早上已经有5个客户给他打电话说是要核查账户。他现在正捣鼓数字呢,说是看上去情况不妙。”

“你告诉他电子邮件的事了吗?”安妮问道。

“哦,我本来要告诉他的,我打算告诉他,但是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够烦的了,要是我告诉他邮件的事情,那我就必须要解释我们几个一整晚都在这里,并且我们还将要享受一顿正儿八经的早餐,这样他会感觉到被孤立了,因为谁都没有打电话叫他……你知道的。所以我决定还是我们当面告诉他比较好。反正他也不会来这里和我们共进早餐的。”哈雷的目光越过安妮的肩膀,看着她把面团做成一个个小面饼,“但是从积极的一面来看,这意味着我可以多吃一些饼干了。”

安妮用沾满了面粉的手狠拍了他一下。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全都挤在那张小小的餐桌周围,努力消灭摆了满满一桌的火腿、熏肉、土豆、蔬菜蛋饼,以及安妮带有传奇色彩的烤饼干。

罗德拉纳哼哼着推开空盘子,“我向你们保证,这简直比坚果巧克力都要好吃。”

哈雷大吃一惊,“这是你的看法?比坚果巧克力好吃?罗德拉纳,这就是天堂!”他代表罗德拉纳向安妮和格蕾丝抱歉地耸了耸肩,“简直是对牛弹琴,你们知道的。”

罗德拉纳看了看手表,“我不愿做那个扫兴的人,但是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该去警察局做笔录了。我们应该谈谈那封邮件。你们觉得这是真的吗?还是我们把它当成个恶作剧给抹掉?”

“还是你来说吧,”格蕾丝说,“毕竟昨晚上你追踪了一整夜。”

罗德拉纳耸耸肩,“我连第一道防火墙都没有突破。发邮件的人绝对是个高手。我会接着往下查。”

哈雷拿过咖啡壶又给大家添了些咖啡,“有可能是某个人格扭曲的电脑怪才匿名干的。据米奇讲,媒体对这事进行了长篇报道,尤其是跟哈蒙德家的婚礼联系在一起。所以他认为很有可能将报道自己的那一栏剪下来传给子孙后代。他扮演精神病人,并从中得到极大的快感——这对他来说纯粹是为了好玩。这是这样做的第二个好处,另外这可以为他的剪贴簿增添新内容,以后还可以拿给孙辈们炫耀。”

安妮满脸不悦之色,“很好。‘嘿,快来看啊,孩子们,你们的爷爷是个真正让人恶心的坏蛋。你们怎么看?”

“世界上的变态实在是太多了,”哈雷说,“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单单只给格蕾丝发邮件。为什么不发给我们捣乱猴公司?或者我们中其他哪个人?”

格蕾丝说:“想想看:如果你是个疯子,想恐吓别人,你会选择哪个邮箱发送信件呢?肯定不会是‘哈雷•戴维森吧?也不可能是‘走鹃,更不可能是‘捏碎你的蛋蛋。”

安妮一脸无辜地看向天花板。

“所以,你只能把邮件发给我。格蕾丝。这个名字看上去要安全一些。”

“好吧,那我就是那个坏疯子。”哈雷承认道,“所以,这封邮件要么是来自凶手,要么是哪个发了疯的但是基本无害的玩家。安全起见,我们当它确实是来自凶手。这就带来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安妮问道,一巴掌拍开哈雷伸向另外一块饼干的手,“那是我的,老兄。”

哈雷放过了最后一块饼干,把它留给了糕点师傅,“好吧。难道没有人觉得整个事件简直太他妈的巧合了吗?我的意思是,同样的事情在同样的5个人一生中发生两次的几率会有多大呢?”

罗德拉纳皱着眉头,手指绞着餐巾,“我都想去买彩票了。”

“这正是我想说的。”

“这次完全不同,”安妮严肃地说,“只不过是某个混蛋在玩游戏。”

“我也是这样猜测,”哈雷说,“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这封邮件却更像是针对个人的,所以我不得不多想想。”他犹豫了一下,望向格蕾丝,“要真是他呢?”

格蕾丝面无表情——过去的几年里她越来越擅长做出这种表情,但是她却骗不了身边的这几个人。

罗德拉纳看着她,看穿平静的表面下掩盖着东西。他用力地摇着头,“不可能。他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们,再过100万年也找不到。这一点我们还是很肯定的。这不过是个杀人狂从我们的游戏里找到了刺激,然后在现实生活中开始照搬照抄。他是个游戏玩家,而这是个终极游戏。”

“希望如此,老兄。”哈雷说。之后好一会他们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以至于格蕾丝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新邮件提示音乐听上去像是一声爆炸。

“哦,上帝!”格蕾丝闭上双眼。

罗德拉纳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走进办公室,然后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地走回来。“有封新邮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是不是凶手发来的,但是从他提供的细节来看,我想应该不难猜出。”

第二十五章

早晨7点钟,闹钟准时响起。周三清晨,马戈齐算了算自己大概睡了两个小时——如果你硬要说这也算是睡觉的话。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半睡半醒之间辗转反侧,将床单在脚头滚成一个球——要不是上床前他还喝了两杯威士忌的话,估计连这种睡眠状态也是难以达到的。

但是就算是在纯麦威士忌和疲惫的双重麻醉下,他的大脑还是在飞速地运转,各种数据、观点以及缓缓移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者形象纷至沓来,重现在黑白色的梦境里,折磨着他。格蕾丝•麦克布莱德不停地到他的心灵剧场客串。他并没有真正看到她的面孔,只不过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像个愤怒的幽灵一样飘浮在他的潜意识边缘。

昨天晚上,离开格蕾丝家之后,他又去了那艘游艇。他和吉诺把那里的事情完结之后,便驱车往南去了美国摩尔购物中心。在那里他们沿着空荡荡的停车场巡逻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办公室接着排值班人员名单。

据他猜测,整个部门的人大概都被他们得罪光了。午夜之后,他们给100多个人打电话,汇总了一下思路,然后他们又给局长打电话,局长肯定会再打给市长和州长,还有上帝才知道的其他一些什么人。或许会有某位住在郊区的高官昨晚上电话铃没响,但是马戈齐觉得这个基本没有可能。

他去冲了个澡,在一片水蒸气里穿上衣服,然后冲到楼下。厨房窗户外面的温度计显示当前气温15华氏度。他看了两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便将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将领带塞进衬衫的纽扣之间,开始做这几个月以来他的第一顿丰盛的早餐。就现在这个温度,他推断,光吃格兰诺拉麦片无异于自杀。他现在急需的是卡路里。他在一个煎锅里放上熏猪肉,在另外一个煎锅里倒进鸡蛋和奶油的致命混合物,然后又扔了两片吐司在里面。

深夜和寒冷的清晨总是会让他想念希瑟。呃,确切地说,不是希瑟——真正让他怀念的是婚姻。家里总会有个人在等着你;这个家里的另外一具温暖的躯体;两具温暖的躯体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富有同情心的倾听的耳朵;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理解。

那天晚上,她把过去一年里自己曾经睡过的男人的惊人数目告诉他之后,将法院传票拍到他手上,加上了一句:“养条狗吧。”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痛苦地责骂自己是个笨蛋;哀悼自己失去了从来就不曾拥有过的婚姻;在自己的传统和男子气概遭受的极度侮辱之下痛苦不堪——一名热情洋溢的意大利人在被一名冷酷无情的瑞典人甩了之后该怎么过活呢?

他试图把一切过错推到希瑟身上,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一切,慢慢地自己就变成了一幅讽刺漫画:一个愤怒、沉思的意大利人。

亲朋好友都很担心,纷纷用各不相同但同样不起作用的方法来帮助他。母亲告诉他,这是他不愿意娶一位意大利好姑娘的下场;吉诺说他一直都很怀疑这个女人——基督耶稣,她可是个律师;但是,令人吃惊的是,最后教会他如何放手顺其自然的人,却是阿南塔南德•拉姆巴昌。

6个月前,他们一起蹲在一个爱海洛因胜过爱自己生命的女孩的尸体旁边。没有任何先兆,阿南特突然间坐下来,说:“我相信,娶一个以草为名的女子,警探,是一次很冒险的经历。”

马戈齐想了一分钟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希瑟马戈齐的前妻名字英文是Heather,意为石楠花。,然后潜意识里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全市人民都知道他老婆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遇到困难她会趴下。”这位印度验尸官微笑着,在黝黑肤色的衬托下,牙齿更是白得耀眼,长着修长手指的双手两边一摊,好像马戈齐刚刚结束的是一顿饭而不是一段婚姻。“趴下认输只不过是草的天性,对吧?”

阿南特极为信奉物种的天性,或许他太过重视符号的价值了,至少从犹太—基督教的观点看是这样。但是他说的话,或者是他说话的方式,却一下子让马戈齐明白了很多。

一年来,马戈齐头次感觉现在呼吸是自己的了。从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其他警察以为他又有了新欢;母亲则很确定他又开始去做弥撒了。他曾经考虑过告诉她是一名印度人启迪了他,但他不是太确定她能否接受这个事实。

他边吃早饭边看早间新闻。电视上的新闻报道足以把全市人民都吓破胆。连环谋杀案不仅是大新闻;它们竟然也是电视上唯一的新闻。

这些坚韧不拔的记者们所发掘出来的内幕之多着实吓坏了马戈齐。他们知道这个游戏;他们将3起谋杀联系在一起;更糟糕的是,他们甚至已经知道了后面两个受害人的大致情况。4号受害者:美国摩尔购物中心的一名女性购物者;5号受害者:一名艺术教师。

“我们的线人说在捣乱猴公司研发的这个游戏中,共有20宗谋杀案,”一名新闻播音员抑扬顿挫地报道。他大概是新人,很年轻,看上去像是芭比娃娃的男朋友肯。马戈齐以前没见过他。“我们不得不问这么一个问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难道还有17名受害者,正照常进行日常生活,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个变态杀人狂盯上了吗?”

“上帝!”马戈齐按了静音键,一把抄起电话。响了半声的电话铃随着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我打你手机都打了一个小时了。”吉诺没有任何开场白,直奔主题。

“昨晚我们把它放在实验室了,还记得吗?”

“哦,对。我忘了。老天,我大概只靠3个脑细胞活着了。你看新闻了吗?”

“刚刚看到。10频道都已经预告到第五宗谋杀案了。”

“不光10频道。报纸上也有。好像是所有打举报热线的玩家都没有通过第5关。”

马戈齐弯着身子去够盘里的一片熏猪肉,“你想去上班还是想去购物?”

“购物?”

“购物中心肯定没人。”

“有意思。你在嚼什么东西?”

“动物油脂。熏猪肉。”

吉诺沉默了一会,“唉,这真是铁板钉钉了。世界末日到了。”

马戈齐经过市政厅的时候已经将近8点了。他差点就决定立马调头回家。

街道两边停满了数字卫星车,其中只有半数属于本地电视台。他看到德卢斯、密尔沃基甚至芝加哥电视台都在现场。旁边还停着很多低档出租车,也就是说正在行动的还有些自由职业者以及特约通讯员。

几名记者正在大楼前站着,人行道上则是如同一团乱麻似的电缆。他们今晚肯定是要播报网络新闻的。要是这事对明尼阿波利斯议会交易产生什么影响的话,市议会的那帮家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他围着大楼转了一圈,将车子停在坡道上。今天这里的文员和秘书们肯定找不到空地停车了,因为所有的胆小鬼警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从后门偷偷地溜进去。这里已经停着吉诺的沃尔沃旅行车,还有朗格那辆崭新的道奇公羊皮卡,甚至连汤米•埃斯皮诺萨钟爱的雪佛兰也被硬生生地塞了进来。

吉诺在门里等着他,手里端了一个上面写着“世上最好的祖母”的杯子,正小口地啜着咖啡。左边面颊上竟然漏掉了大约一英寸见方的一片胡须没有刮,眼睛下面还鼓起了两个泛紫的眼袋。

“你可真够慢的。快来。”吉诺抓住马戈齐的胳膊肘,开始顺着长廊推着他往前走,到达电梯时也没有停下来。

“我们必须立刻上楼。再过10分钟会议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先来一个短暂的休整。”

“去哪里?”马戈齐问道。

“秘书室。”

“我们还有个秘书室?”

吉诺推着他穿过一扇门,进入一个全是计算机站的大型办公室。“别这么说。她们会很生气的。而你肯定不想惹这些姑娘们生气,因为她们一生气就不会给你咖啡喝了。并且也不要叫她们‘姑娘。”

“这里没有人啊。”

“她们在咖啡室呢。”

“我可以称它为咖啡室吗?”

吉诺恼火地哼了哼,“你一睡眠不足就古里古怪,真是讨人厌。”

“我古里古怪,你却兴奋异常啊!你究竟喝了多少咖啡?”

“还不够。”吉诺领着他走向后墙上的一扇门,把脑袋伸进去,“女士们,他来了,我说话算话吧?里奥•马戈齐警探,负责这几宗谋杀案的首领。”他将马戈齐推进那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六七个年龄、体貌各异的女士正对着他微笑。

“早上好,马戈齐警探。”她们齐刷刷地问候他,就像是教会小学的学生问候一名来访的牧师。

“早上好,女士们。”他勉强挤出一个愉快的微笑,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并且他努力想记起这年头是不是还可以称一名成年女性为“女士”。这个房间很小、很热,闻起来像是星巴克,但是要比星巴克好一点。

一位身材娇小、50岁上下的女士将一个暖暖的杯子塞到他手中。“拿着,马戈齐警探。”她抬起头微笑着,“什么时候想喝咖啡了您就直接过来。洛尔赛斯警探跟我们说,为了破获这几宗可怕的谋杀案,你俩一宿没睡。对你们的辛苦工作,我们大家都很感激。”

“哦,谢谢您。”马戈齐不太确定地笑了笑。以前从来没有人因为他做了自己分内的工作而感谢他,还真有些尴尬。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干什么,他便喝了口咖啡,“哦,上帝!”

吉诺踮着脚跟前后摇晃着身子,咧着嘴笑,“很不可思议吧?她们是用那个东西做出来的。”他伸出一只粗短的指头指向那个架在轻便电炉上的老式玻璃罐。“告诉你,这可是项失传的工艺。今早一进楼,我就顺着香气找到了这个宝藏。要不是我躲着前面那些乱糟糟的人,肯定发现不了楼下的这几位女士。非常感谢,女士们。”

他们离开的时候,从桌子旁边的女人们那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致谢声。

“刺激吧?”他们绕着空空的电脑桌往外走的时候,吉诺问道。每张桌子上摆着照片、绿色植物和各种各样的小摆设;都是那些拥有真正生活的工作人员没有办法置之不理的小玩意儿。“她们还以为我们是什么特殊人物呢。对于3秒钟之内就要泡汤的一天来说,这真是个不错的开始。”

“什么是首领?”马戈齐问他。

“他们都在看美国公共电视台播放的英国警察故事——知道吧?就是一个男人婆将几个男人指挥得团团转的故事。看过那个之后她们开始把主要负责警探称为首领。”

“我们没有什么主要负责警探或者首领或者其他的什么玩意儿。”

“嘿!我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能给你讨杯咖啡。我呢,光靠本人的个人魅力就足够了。但是我估计你要是想喝到咖啡,必须得有个头衔才成。”

马尔彻森局长正在楼上的走廊里等着他们。要是你想知道事态究竟糟糕到了什么程度,只需要看一看眼前这个男人即可:他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浅蓝色衬衫熨烫得笔挺整齐,那张镇定的长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但是,他的西装外套却没有扣扣子!这的确是个灾难性事件。

“早上好,局长!”马戈齐和吉诺异口同声地问候道。

“你俩看过报纸、电视了?”

两位警探同时点了点头。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直接就被媒体给活吃了。先是嚼得碎碎的,然后把没有用的吐出来,再狠狠地踏上一脚。”

“您看着很像,长官。”很久没有见过局长的笑脸了,马戈齐这句话竟然使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您竟然真的是冒险从前门进来的?”吉诺惊奇地问。

“我们中间总得有人从前门进来,洛尔赛斯。不然的话,人们会以为我们对这些案子束手无策;会以为我们连个嫌疑犯都没找到;会以为关于这些案子我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会以为我们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市民;更会以为我们怕了媒体。”他轮流看着眼前这两位警探,“他们想知道,我们是不是打算封闭购物中心,是不是要封闭学校,是不是要对全市所有的老师进行人身保护。最重要的是,他们想知道游戏里其余受害者的情况,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有责任警示公众。”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两只手插进了裤兜里——这可真正是个危险的信号。这套衣服可是羊毛混纺的艺术作品。马戈齐敢拿自己一年的薪水打赌,局长的双手以前从来没有进过这两只裤袋。

“昨天早晨知道了公墓谋杀案之后,捣乱猴公司就把游戏从网上删除了。”吉诺提醒他,“没有人——我是说除了处理这些案件的工作人员以及捣乱猴那帮怪胎之外——知道7号谋杀案之后的任何案发场景。所以关于还有17名受害者已经被凶手盯上的话完全是扯淡。”

马尔彻森语带讥诮,“我很肯定,人们要是知道了他们中间还只需要有4个,而不是17个人会遇害的话,肯定会和我们一样松口气的。”他叹了口气,目光顺着走廊望向行动小组所在的房间,“我们需要做些决定,并且还要尽快地做出决定。”

“比如?”

“比如我们是不是要封闭摩尔购物中心?”

“上帝!”吉诺咕哝着,“就算这主意不蠢,我们也没有权力这么做啊,是不是?”

“司法部长说我们可以这么做。若是为了阻止向公众迫近的危险,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原因。顺便说一句,洛尔赛斯,在你出了这个走廊之后再次重复你的意见之前,你应该知道,之前跟我谈过话的很多人并不认为封闭一个购物中心来拯救一条生命的做法是愚蠢的。其中也包括行动小组的人。”

吉诺翻了翻白眼,“该死!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他们都没有考虑到……”

马尔彻森举起手来制止了他的话,“这一点你知我知,但是我们一般是不会直言不讳地告诉别人他们的主意很‘愚蠢以此来取信别人的。”

吉诺叹着气点了点头。

“购物中心什么态度?”马戈齐问道。

马尔彻森笑得没有一点幽默感,“没有人会触及这个话题。不管是购物中心的管理人员,还是布卢明顿市市长,还是州长。决定权在于我们。”

吉诺厌恶地哼了哼,“谁都不想承担关闭购物中心的责任。要是我们不关闭呢,万一有人在里面遇害了,到时候也没有人愿意背这个黑锅。”

“说得对极了!”

“所以我们会受到强烈反对。这里没有赢家,还是得由警察来扮演坏人。哼,这也太糟糕了!”

马尔彻森看了看手表,“我们只有一个小时可以用来做决定。我们随时可以加派人手。我已经从高速公路巡逻队和本州各个县局那里得到了保证,他们可以帮我们提供额外的警力。”

“能帮多久呢?”

“能帮多久就帮多久。”

“那肯定长不了。”

“或许吧。”他长出了一口气,又看向那扇门,“另外,我办公室里放了两套西装。”

“妈的!”吉诺骂道。

“现在他们表示愿意帮忙。如果我们需要人力的话,那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在拒绝之前我们最好想想清楚;在犯罪心理描绘方面他们也会提供帮助。”

“犯罪心理描绘?”马戈齐叫道,“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画像。他并不是个色魔,并不是只袭击某一固定类型的受害者。妈的,除了作案手枪的口径之外,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是桩连环谋杀案。联邦调查局那帮人什么也提供不了。他们只不过是想分一杯羹罢了。”

“因为这是跟互联网有关的案件,所以就是全国范围的了,所以他们能加入进来。从法律上讲,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案件是与网络游戏有关的,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种猜测;所以目前他们还是暂时收队了。但是从政治上来说,让他们加入也未必是件坏事。到时候分摊一下责任,也不至于对我们有什么坏处。”

马戈齐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捉拿凶手,而不是如何分摊责任”,幸好他及时阻止了这种冲动。局长处在这个位置上,是必须要同时面对两方面的压力的。“要不我们先拖一下?看看这次开会能有什么结果。”

马尔彻森点点头,“我就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吉诺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是洛尔赛斯。”他听了对方的话,轻轻扬了扬眉。“知道了。”他合上手机,将它塞回到衣兜里。“捣乱猴那帮人来了,刚刚进了前门。5个人一起来的。”

马戈齐皱了皱眉头,“你告诉他们10点来,是不是?”

“是。还挺性急的。”

马戈齐耸了耸肩,“那就让他们先等着吧。”

第二十六章

当部门里的大部分人去开行动小组会议时,命案组就只剩下了格罗利亚一个人,如果你不把罗杰•德莱尼也算上的话——格罗利亚显然并没有把他计算在内。他是个妄自尊大的小个子混蛋,梳着大背头,满口坏牙,还喜欢拍人家屁股。那一次——当然也是唯一一次——他将手放到她翘翘的黑屁股蛋儿上时,她差点杀了他。他现在正在后面一个角落里用“二指禅”指法敲打着键盘,格罗利亚则负责前台来访和接听电话。

她已经接了数十个关于捣乱猴谋杀案的电话。有人说自己在梦里看到了凶手;还有人言之凿凿地宣称是自己的姐夫、小舅子、老板或者是送比萨的男孩干的。她忠于职守地将这些全部记在笔记上,就当它们都有价值。因为有些时候一些变态不仅敢于杀人作恶,事后还敢打电话报案,提供证据。

没有电话打来的时候,办公室里便是一片寂静,她甚至能听到罗杰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那台已经几个月没有清理过的咖啡壶里断断续续的水流声。

通常情况下命案组里是一派繁忙景象。警探们在处理新案件的空当里,还要兼顾着一些仍未破获的老案件,一些有关毒品或者性侵犯的案子,若是哪天幸运没有命案发生,他们还得忙着解决帮派纠纷。屋子里的寂静无声让她心烦意乱。还有那个前台佐警也真是的,他竟然把所有的记者都拦在了楼下!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可着劲儿地打扮了要上电视的吗?今天她那壮美的黑色身躯披了一袭棕橙相间的纱丽——这可是她在凯马特买的,虽然看上去极具非洲风情。她还用一条同色系的头巾裹住了一头狂野的黑发,并且她还买了10个新指甲,红褐色的釉质做底,上面闪烁着10个金色的月牙。她心里清楚得很,就算电视台的人从她这里得不到线索,他们还是会直接冲向她,因为这帮傻瓜只要见到具有民族特色的东西就会直接冲上去。但是在冲向她之前,他们必须得先看到她才行啊。

她那10根长长的指甲百无聊赖地在桌面上敲打着,试图找一个借口溜到楼下记者区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走廊里传来了说话声,精神这才随之振奋了一点点。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就算从外面贸然闯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来报告暗杀肯尼迪的消息,也总比她无所事事要强得多。

率先进门的是个腰杆儿挺得笔直的白人女子,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差点就要让人家去做尿检了。这女子直接看向她并且礼貌地点点头,说道:“早上好,我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我们是来见马戈齐和洛尔赛斯警探的。”

“对不起,他们两位现在正在开会……”话音未落,其他的人已经鱼贯而入。她那双犀利的棕色眼睛首先落在了一个穿了一件明黄色连体莱卡运动装的瘦高个身上——你简直都可以拿这家伙进行撑杆跳了;然后是一个梳着马尾、蓄着胡须、穿黑色皮衣的像后卫球员一样强壮的人;后面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家伙,身穿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看上去像是总裁级的人物;最后进来的是一个顾盼生辉、美艳动人的胖女子——人家走路时腰肢摆得比自己超常发挥的时候还要好,并且从头到脚都穿着她最喜欢的颜色:橙色。一个很有时尚天赋的白人女子!

“我们是捣乱猴公司的合伙人。”格蕾丝•麦克布莱德重新唤回格罗利亚的注意力,“是他们让我们今天早晨过来的。”

格罗利亚又充满怀疑地对眼前这个马戏班子匆匆打量了一遍,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够把这么几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物聚合到一起。“没错。我有你们的预约记录,但是得到10点。你们早到了几乎两个小时。你们可以先在那里坐一会儿——”

“不行,没时间了。”麦克布莱德快速尖刻的反应噎得格罗利亚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您说什么?”

“我们现在就要见到他们。请您给他们打电话。”

哦,现在,可真的是让人无法容忍了。话说得很客气,但是说话的语气却让人觉得这是一项命令,而格罗利亚可不是那种随便谁都可以支使的人,尤其不会听命于这么一个瘦骨嶙峋、颐指气使的白人婆娘。她站起身来,胳膊撑着桌子,用自己的大号身躯向对方进行威慑。

“听着,亲爱的,如果你认为我现在就会走到一群正在开会的全副武装的男女警察中间,告诉他们对不起他们现在必须散会因为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女士想见他们的话,那你真的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了。或许在你们那个小小的捣乱猴的办公室里是你说了算,但是在这里,你必须得听警探们的命令,而不是反过来让他们听你的,所以你最好找个地方坐下来,因为你会等很长时间。”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今天,在特别行动小组办公室的前面中间位置放了一个装了轮子的大标签板,上面贴着3名受害者在停尸间的照片、犯罪现场照片以及放大的游戏画面。桌子斜向一边。

马戈齐、吉诺和局长进门的时候,大家正坐在那里看照片。

真是有意思,马戈齐想。大部分人看到尸体照片时,会以最快的速度将目光移开。命案警察——优秀的命案警察——则会长时间地盯着死者的照片,去搜集一些死者家属永远都不可能发现的蛛丝马迹,不知不觉间就会和一个与自己素未谋面的人建立某种联系,做出某种无需言说的承诺。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或许有点病态,但是从其他意义来说,这几乎算得上柔情似水了。有些人说只有当你变得铁石心肠才可以成为命案组的警察——这种说法未免有失偏颇。

“好了,请大家认真听我说。”马戈齐将厚厚一摞装订好的材料堆在办公室前面的一张桌子上,然后坐在桌边上,“最新文件。拉姆巴昌医生工作了一整夜,对游艇受害者进行了尸检。多亏了他,我们今天或许会有个突破。说到这个,我还想感谢一下每一位加班工作的同事。我先来介绍一下大体情况,但是如果你想稍后自己亲自读报告的话,尸检报告就包括在我们要下发的材料中。”

当这帮非正式特别行动小组成员列队领取新材料时,人群中有人咯咯笑了几声,还有人发出饱含睡意的哼哼声。他们中间大部分人接连上了两个班。马戈齐很想知道那个杀人的狗杂种是不是也这么疲惫,还是他那发飙的脑部激素让他如此兴奋。

他端起楼下的女士们送他的那杯美味咖啡,喝掉最后一口,继续说道:“3号受害者叫威尔伯•丹尼尔斯。”

“他叫威尔伯?”约翰尼•迈凯伦问道。今天早晨他和巡警弗里德曼坐在一起,很显然两人之间的关系由于昨晚在游艇上的失手而更加密切——他们肯定把这当成了他们个人的失败。两个人看上去都是既沮丧又疲惫。

马戈齐轮流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鼓励了他们一下,“昨晚你俩在船上做得不错。”

“没错!”弗里德曼用带着讽刺语气的男低音嘟囔着,“手术很成功,只不过病人没挺过去。”

“你们还没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马戈齐提醒他们,心想若是他们需要更多的安慰,那就只能求助于心理医生了,现在他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做这个,“威尔伯•丹尼尔斯,42岁,身份证显示20世纪80年代在部队服过兵役。终生未婚,我们还在调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他受雇于……曾经受雇于德文办公用品公司,在华盛顿做了6年市场代理商。我们已经联系了他的老板,现在正在楼下等着接受问话。你来负责这件事,露易丝?”

“没问题。”

“大家注意,拉姆巴昌医生在他的底裤上面发现了精液,并且估计刚刚射精就被杀害了。他还咬了自己的手,可以推断是由于极度兴奋所致,所以很显然这里面涉及到性。而这是不是与凶手有关,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

“或许是他自己正在浴室玩得不亦乐乎呢,结果被人在头上打了一枪。”露易丝推测道。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凶手把他带到那里去的,让他误以为会有个午后艳遇什么的。”

“如果凶手是个男人的话,丹尼尔斯可就是个‘同志啦!”露易丝快人快语。

“这可不像警察说的话哦,露易丝。”吉诺说。

她生气地一甩头,“嘿!我偏偏说‘同志!”她又把注意力重新转向马戈齐,“如果他是个同性恋的话,你怎么看?或许是一系列的仇杀?”

“目前还不能下结论,”马戈齐说,“关于那个天使身上的女孩我们仍没有任何消息,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那名慢跑者是个同性恋。但是我们追查他上游艇之前的行踪的时候,倒是要记着那个威尔伯•丹尼尔斯有可能是个同性恋。大家翻到尸检报告的第3页。胃容物。”

“哦,上帝,我还没有吃早饭呢!”彼得森警探呻吟着。他最近才从圣保罗调过来,人长得干瘦干瘦的,肤色苍白,马戈齐私下揣测他肯定好几年没有吃过肉了。

“好吧。死者的胃里有啤酒,还有8根大部分未消化的迷你玉米热狗肠。这种热狗肠只有河边的轮船帕克家的烧烤餐厅里有卖,附近其他地方不出售这种食物。他从那里离开之后不到一个小时便在船上遇害了。迈凯伦,他们一开门你就拿着他的照片到那里去。或许有人还记得他,或者,更幸运的是,还记得有人和他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这样我们至少有东西来应对媒体了。”

阿龙•朗格,穿着黑色大衣,戴着皮手套,外加两个黑眼圈,手里挥舞着一张纸,意气风发地大步跨进会议室。“对不起,我迟到了。我们确定了公墓里那个死者的身份。或许会对案情有帮助。”

“太棒了!快说说看!”

朗格摘下手套,摆出一副上讲经台的架势,对着一屋子的人说:“失踪人口管理处昨晚接到加拿大警方打来的电话。一对多伦多夫妇报告说,他们18岁的女儿乘坐一辆灰狗长途汽车在经由明尼阿波利斯去丹佛的途中失踪了。两个晚上之前,那辆长途车到达市长途汽车站,并做短暂停留。”

“也就是公墓谋杀案发生的那个晚上。”马戈齐说。

“对。她的名字是阿伦娜•沃莎乌斯基。5年前,她跟随父母从基辅移民到加拿大。她父母亲都是计算机程序员,或许这说明不了什么——半数的俄罗斯移民是计算机程序员——只是提醒大家一下。总之,他们家在丹佛的朋友昨天去车站接她,却没接到。我们刚刚确认了齿痕配对。刚才我已经派两个人去车站了。希望能有某人见到过那个王八蛋!”

屋子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以前大家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朗格骂人。

“她有没有可能是同性恋?”

“看着不像。很明显她的恋爱生活多姿多彩。但是谁知道呢,任何人都有转变性取向的可能。为什么这么问?”

“游艇上的那个受害者很有可能是同性恋。我们想找一找案件的共同点。”

朗格耸耸肩,“目前还没有任何相关迹象。”

“好吧,我们先不管它。那么我们会派人去长途汽车站和轮船帕克家的烧烤餐厅,看看有哪个人曾经在两地都出现过。我们还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来排除那张游戏注册名单……”

“从那张名单里我们什么也查不到的,”露易丝•华盛顿抱怨道,“昨天晚上我加班做这件事情,结果只排除了5个玩家。”

马戈齐严肃地点点头,“我知道很慢,但是我们必须得做下去。弗里德曼,你们的上门调查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白天吗?慢得跟残疾蜗牛似的。大部分以合法地址注册的玩家好像都有一份合法的工作,因为他们都不在家。我们必须要在天黑之后才能去敲人家的门。另外,你还把我的一部分人调去了购物中心。”

“我知道。我这也是没办法。”

“那我们在外面维持治安的警力还能达标吗?”马尔彻森局长问弗里德曼。

“很危险,长官。”

“有多危险?”

“危险得不能再危险了。”

马戈齐点点头,“好的。我们还会有公路巡逻队和县里的同事来帮忙。哪里需要人手就让他们补上。吉诺,你来展示一下购物中心的部署吧?”

“可以。”吉诺从门口的墙上半直起身子,“游戏里的第4号谋杀,伙计们,将发生在美国摩尔购物中心。”

大家翻开手中的资料,寻找第4个谋杀场景。

“在停车场,对吗?”露易丝•华盛顿问道。

“对。这个人渣每24小时作一次案,所以这次谋杀应该发生在今天。在停车场里的某辆车子上,没有明确的车型。在游艇上我们功亏一篑,这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所以昨晚我和马戈齐仔细研究了一下周围环境,把值班人员会合在一起,值班到凌晨4点。每层停车场我们派了两名警察,购物中心管理层也调动了他们全部的保安人员,这样的话,每一层我们又多了一些人手。他们还增加了闭路摄像头的监视器。”

“这么说局势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弗里德曼问道。

吉诺轻声哼了哼,“差远了。他们的停车场有好几英亩,分四五层,能停几千辆车。就算我们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我们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对这么大的一个地方进行严密监视。”

“你看今天早晨的新闻报道了吗?”露易丝问道,“这座城市的每个人都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购物中心的一名购物者。今天不会有人去那里的。”

“希望你这句话能够传到上帝的耳朵里,”吉诺说,“但是我觉得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你知道这里面的规则。没有人认为自己会成为那个受害者。倒霉的总会是其他人。他们会收听新闻,会小心翼翼采取措施——上车之前会先检查一下后座有没有人;或者叫上朋友和自己一道去——但是新闻同样也报道了我们在那里的部署,记得吧?这样就会使很大一部分人错误地认为这个地方已经很安全了,于是他们还是会去。那里的客流量平均每天达到10万人。就算半数的人决定今天呆在家里,那还有5万人供凶手从中挑选呢。”

屋子里又出现了一阵沉默,弗里德曼重复了自己昨天讨论游艇谋杀案时的意见,“关掉它。”

“看在上帝的分上,关了吧!”约翰尼•迈凯伦附和道,“这再简单不过了,是不是?把购物中心关掉。没有人购物,就不会有购物者被杀害了。能有什么坏处呢?”

吉诺摇摇头,“我来告诉你这样做的坏处。你打算怎么办呢?暂时关掉吗?首先,这是违法的;其次,你会使整个州的经济蒙受损失;第三,要是凶手等着购物中心重新开张时再动手呢?”

“那就一直关到我们抓住他为止。”弗里德曼建议道。

马戈齐轻声说:“就目前来看,我们有可能抓住凶手的唯一方法是守株待兔——知道了他将要作案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守候着。要是关了购物中心,就会失去这个机会。”

“要是我们没抓住他怎么办?”迈凯伦还在坚持,“你们自己也说了,我们是没有办法控制整个停车场的。要是他溜走了怎么办?要是仅仅因为我们没有关掉那个该死的购物中心,又有人因此遇害怎么办?”

“先让它停业几天怎么样?”朗格问道,“我们可以把所有的人手都调去处理那张注册名单,用这种方法抓住他。或者在轮船帕克家的烧烤餐厅或者汽车站我们可能会有收获。或许有人见过凶手——”

“或许抓不到他,”马戈齐说,“或许他根本就不在那张名单上,或许他是通过一个连捣乱猴公司都不知道的后门进入的游戏。那又怎么办呢?”

马尔彻森局长猛然站起身来,差点撞翻椅子,“有这个可能吗?”

马戈齐耸耸肩,“万事皆有可能。捣乱猴那帮怪人说不可能,还没有人有能耐黑了他们的网站。但是在那个只有13岁的小黑客下载了中情局的机密文件之前,中情局的那帮家伙也是这么说的,还记得吗?”

马尔彻森红润的面颊瞬间变得血色全无,“你说过的,还没有人打通第7关呢。”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了。

“如果他真的是从后门进来的,那么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谋杀案。”

“上帝!”马尔彻森颓然坐回到椅子里。

“至少这一次谋杀还是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地点,”吉诺突然说道,“从现在开始,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下一个受害者是教室里的一位老师。你知道光市中心就有多少老师?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可怎么办?监督所有的学校,每个学校派一名警察?就算我们有能力把全国的警察都他妈的调过来,那也不够用!让我来告诉你吧,要是你为了救一名购物者而封闭购物中心的话,那你最好为了救一名教师而把整个州的学校全部关掉,这样的话也不会有哪个小孩因为看到老师脑袋开花而产生心理创伤了……”

“吉诺……”马戈齐想打断他的话,但是吉诺滔滔不绝,已经有点失控了,他的声调越来越高,嗓门越来越大,紧攥着拳头,脸颊也涨得通红。

“……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一个使整个城市陷入瘫痪的神经病,因为教师之后的目标是一名急救室技师。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呢?难道要停掉所有的救护车?要是所有的救护车都不能出车会有什么后果,你们意识到了没有?”

吉诺背后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惊得他跳了起来。马戈齐心想,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都没能让他心脏病发作,估计以后他不会再犯心脏病了。他看到格罗利亚的黑脸蛋正透过窗玻璃往屋里张望,以确保自己开门进去之前,里面是安全的。吉诺看上去好像要杀了她似的。

“那几个捣乱猴的人还在楼下,”她说,“正吵吵呢。”

吉诺厉声对她说:“拖住他们,格罗利亚。我们这正忙着呢。”

“好的,但是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那个女王蜂——”

“麦克布莱德?”

“对,就是她。那条黑毛小灵犬。总之,她现在就在门外站着呢。她说再给你们5分钟她就要进来讲话了。”

“讲什么?”吉诺问道。

格罗利亚抬了抬一条粗壮的臂膀,晃动着一层层有点不太体面地覆盖着她身躯的橙棕色衣料,“讲讲你们这些愚蠢的启斯东警察塞纳特创造的一个著名喜剧小丑形象,一双斗鸡眼,特别肥胖,穿一身肥大的制服,开一辆随时会翻的破汽车,动不动就卷进一场狂乱的追捕中。——注意,这是我引用的她的原话;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傻坐在楼上,却把他们这些跟凶手有过接触的人晾在楼下。”

马戈齐立刻屏住了呼吸。其他人也同样紧张起来。“你说什么?”

“是她说的,她只说了这么多。再多就不肯说了。说是只肯告诉你们两个。”

“把他们叫上来!”吉诺怒吼。

“得令!里奥?吉诺?你们到走廊来一下,我有话说。”她闪身出了门,层层叠叠的衣料在身后卷起一阵旋风。

“有烟的话大家可以抽烟。”马戈齐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看到了马尔彻森局长如临大敌的表情,就像是真的会有人胆敢在政府办公楼里抽烟一样。

他和吉诺跟着格罗利亚来到走廊,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里奥,你会不会告诉我这上面是谁的指纹?”她在层层叠叠的衣服褶皱里摸索着,然后将马戈齐的手机掏出来递还给他。

“不会。”

“好吧,无论你发现的是什么,结果都会吓你一个大跟头。指纹检验方面我们有突破了,但是联邦调查局的那帮人却将那份档案密封了起来。没有名字,什么都没有。指纹处的南希给他们说尽了好话,但是他们却告诉她说他们对此不感兴趣,并且说这些都是在一个不重要的档案里。然后就是这件事情有意思的地方了。看到在头儿办公室里等着的那些穿西装的人了吗?我刚刚接过电话还不到3毫秒,他们就溜到了我的办公桌前,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咦,你知道昨天晚上马戈齐警探用指纹自动识别系统调查的那些指纹是谁的吗?呵呵,我们把指纹对应的名字弄丢了。你能不能把名字再跟我们说一遍啊?”她意味深长地止住话头,厌恶地哼了哼鼻子,“就算我知道真相,我也不会上他们的当的;更不用说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又很有针对性地补充道。格罗利亚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马戈齐看向吉诺,“你什么看法?”

“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好的,格罗利亚,我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去告诉他们我们需要调查那份档案,让他们把东西传真到这边来。我们把上面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立刻下楼看资料。”

“他们是不会按你说的去做的。我告诉过你了,他们已经把那份档案密封起来了。”

“我知道。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要是他们不同意呢?”

“那你就去操这帮孙子!”

格罗利亚对他怒目而视,“要操你去操!我的标准可是很高的。”她转过身去,沿着走廊离开了。

吉诺和马戈齐走回房间时,朗格和彼得森正准备离开。

“我们一个小时后要到购物中心值班。”朗格解释道。

“坐好了,再等几分钟,”马戈齐说,“我想大家一起来对付捣乱猴那帮人。”

“好啊,”朗格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我倒想要会一会这位整日持枪的痛恨警察的人士。麦克布莱德,对不对?”

“对。”

“哦,这下有意思了。”露易丝走到咖啡机旁边,抓起一杯咖啡,“有人要在特别行动小组会议室开枪了。”

“我在门口安排了一名值班人员。持枪的人是不可能通过的。”她经过弗里德曼的椅子时,他怒视着她。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大脑袋,“我知道,亲爱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大家都看到了吗?”弗里德曼转过头去看着大家,“她叫我亲爱的,还拍了我的头。这可是性骚扰。”

“你做梦去吧,宝贝儿。”

“现在她又叫我宝贝儿了。我可受不了这个——”

马戈齐站在房间前面看着他们,感觉像是小学老师在观察一帮调皮捣蛋的小孩——这样很好。干他们这一行的,前一秒钟还在讨论凶杀案,下一秒就开始恶作剧了——这都很正常。或许可以说,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吉诺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露易丝拿着一个甜甜圈在弗里德曼头顶上乱晃,落他一头白面粉。“启斯东警察!”他说。

“到!”

“你打算让麦克布莱德那帮人进来后看到这些吗?”

马戈齐耸耸肩,“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还不如省省力气破案呢。”

“马戈齐?”马尔彻森局长站在受害者照片旁边,“出于好奇我想问一问,游戏里到底谁是凶手?”

马戈齐整着自己的领带,“是警察局局长,长官!”

第二十七章

捣乱猴一行人鱼贯进入房间时,室内气温立刻下降了大概10华氏度。马戈齐不是太确定出现这种变化究竟该由谁来负责任:到底是因为这群人中领头的那座冰山呢,还是因为屋子里如临大敌的警察们的集体敌对态度?假如是后者,麦克布莱德看上去倒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一帮人所遭受的冷冰冰的待遇。

她还是头天在办公室的那身打扮:同样的帆布罩衫、同样的英式高帮马靴。身上的每件装束都是黑色的,从牛仔裤到里面的T恤。他很清楚,对这名女子来说,这身打扮肯定不是她的时尚宣言,倒是更像为了某一特殊用途而特地穿的制服——至于到底为了什么用途,他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穿牛仔裤和T恤衫可能是为了舒适随意,穿罩衫应该是为了掩藏枪支,但是那双靴子可就是个谜了。它们是用那种厚厚的、僵硬的、从来不会打弯儿的皮革做成的。这样的靴子是用来骑马的,不是用来走路的。你可以想象穿上这种靴子会有多热多难受。

她走路的时候,罩衫飘了起来,露出里面空空的枪套——屋子里的大部分眼睛几乎同时瞟向了那里。没有什么能比武装的平民更让警察紧张的了。

她转过脸来,面对着全屋子的人,飘扬的头发乌黑蓬松,眼神刚毅坚定。作为一名警察,马戈齐被她这种傲慢的举止激怒了。但是,他身上属于艺术家的那一部分却在这种纯粹的人体美面前再次惊呆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退了一步,因为眼前这种美,现在已经不常见了。

但是这种美却丝毫没有降低她令人气恼的程度。

他匆匆向她点了点头,她也向他点头回礼,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在他看来像是某种质疑的灼热目光。只是她究竟在质疑什么,他却不得而知。他的工作能力?他的衣着?他在这个星球上存在的理由?或许是以上所有的总和吧。但是他现在可没有兴趣搞这些边缘政策的小把戏;他现在只关心待会她会说些什么。

当他们5个装束怪异的人鱼贯而入在门口站定的时候,马戈齐注意到同事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愤懑转为好奇。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还是一身猎狐者的装扮;罗德拉纳还是一身明黄色的莱卡练功服,整个人像极了一支大铅笔;那个五大三粗的哈雷•戴维森,身穿皮夹克,梳着马尾辫,蓄着络腮胡;安妮•博林斯基则穿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橙色衣裙,通身流露出来的性感妩媚连《花花公子》中间插页上的裸体模特都只能自愧弗如;一身保守打扮的米奇•克洛斯,站在几位个性鲜明的同伴身边,反倒显得古怪异常了。马戈齐还是不能把这个人和其他几位联系在一起。他站在一边,看上去很迷惑,不知所措,仿佛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克洛斯和马尔彻森局长倒是有很多共同点,他意识到——就连他们昂贵的西装和居高不下的血压都是如此相像。或许以后他们俩倒可以多多走动,一起喝喝啤酒,吃吃镇定剂什么的。

吉诺盯着这一群人,一脸茫然,好像二战老兵突然从战场转移到了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现场似的,他沿着墙壁往后退了退,和他们几个保持距离。

无暇顾及社交场合的繁文缛节,马戈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麦克布莱德女士,我们很想知道您此行的目的。”

格蕾丝同样也没有浪费时间去寒暄客套。她往前迈了一步,像一台正在输出资料的电脑一样,立刻开始公布她的消息,“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邮件,备忘一栏写着‘来自凶手。”

一阵轻声窃笑立刻在警察中间响起。麦克布莱德等着他们笑声消失之后接着说:“信件本身挺有创意,是对这个游戏开始画面的一个高明的修改。”她看向马戈齐,“有没有人知道这个游戏的开始画面是什么样子的?”

马戈齐点点头,“他们手里拿的资料上有。‘想玩游戏吗?,对不对?”

“没错,”她重新面对着全屋子的人,“发信人将这句话修改为‘你不是在玩游戏。”

马戈齐立刻觉得一股冷气顺着脊梁爬了上来,但是巡警弗里德曼那不耐烦的男低音立刻驱散了他这种感觉。

“你或许还会收到很多封这样的邮件呢,现在媒体已经将捣乱猴的联系方式公布于众。不过是有些人想吓唬你们罢了。”

格蕾丝向着这位黑大个警察点点头,“昨晚我们也是这样认为。但是今天早晨我又收到一封邮件。”她深吸一口气,再将这口气悄没声息地呼出来。马戈齐猜想这大概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精神紧张的表现。“这封信写道:‘威尔伯的手是他自己咬的。这与我的品位无关。你现在准备好玩游戏了吗?”

屋子里的人全都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人眨一下眼睛。

格蕾丝挨个地看着他们,“怎么?是叫这个名字吗?那个在游艇上被杀害的人?”

吉诺从墙上直起身子,“对,是叫这个名字。这个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外界也还不知道那个齿痕。这就有意思了。好像是你们知道一些只有凶手才知道的内幕。”

格蕾丝木然点了点头,“这就毫无疑问了。这封信真的是凶手发来的。”

“或者你们中的某一位就是凶手。”吉诺立刻接上话头,“自己给自己写封信,然后再一脸无辜地跑来愚弄启斯东笨警察……一环套一环,接着往下演。”

捣乱猴那群人中间立刻响起一阵轻微的不满声。格蕾丝快速扫了他们一眼,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你有没有将信件拷贝下来?”马戈齐问道。

她摇了摇头,“发信人已将信件设定为‘读取完毕,自动删除。”

“真是太巧妙了,”吉诺说,“根本没有办法进行调查。根本没有办法证明这些信就是你寄给自己的。”

格蕾丝的目光定定地盯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的颤抖,“你就是那种典型的警察,洛尔赛斯警探,典型的目光短浅、视野狭窄的警察。”

吉诺克制着自己长出了一口气,翻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你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凶手就是我们中的某一位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如果你错了——你最好能够相信这一点——将你们的精力都用来调查我们的话,外面就会有人继续杀人了。”

吉诺张开嘴巴正要反驳,马尔彻森局长却竖起一根指头,让他保持安静,“我是马尔彻森局长,麦克布莱德女士,我可以向您保证这绝对是一次广泛的调查。目前我们还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个嫌疑人身上。”

这一次轮到捣乱猴那帮人偷着笑了——这一点他们当然更清楚。

“我们再把整个事件理理清楚,”马戈齐说,“这么说凶手联系你们,怂恿你们。他想让你们玩游戏。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格蕾丝耸耸肩,“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猜测他是想让我们把他找出来。要是没有人去找的话,藏起来就没有意思了。所以这是我们之后一直在做的事情。信件本身消失了,但是记录还在。我们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来追踪第一封信。我们也确实查到了一个地址,但我们认为那地址是假的。发信人电脑水平相当高,我们认为他实际上是画了个赛博地图把我们绕进去,而实际上,这封信很有可能是从我们附近的某个地方发过来的。”

汤米•埃斯皮诺萨站起来,向捣乱猴那帮人介绍了自己,然后问了一系列的专业问题——对马戈齐来说,他说的简直是希腊语,自己一个词儿都听不懂。看上去麦克布莱德和她的伙伴们对汤米的专业知识极为欣赏。经过5分钟的问答过招,他们之间已经开始有了高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之感。

还是吉诺最先沉不住气了。他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厌烦,“听着,你们能够如此投缘我真是深感欣慰,但是能不能先把那封邮件的出处告诉我们其他人之后,再继续你们的相见恨晚?”

马戈齐点点头,“汤米,等我们这边的事情结束后,你可以带他们到审讯室就电脑方面好好切磋一下。”

汤米向着马戈齐窘迫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里奥,吉诺。”

“信件来自纽约州北部一所私立天主教学校。”格蕾丝说。

“纽约州,卡迪夫县,圣克洛斯的圣彼得学校。”罗德拉纳补充道。

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们希望这个地址能对你们和你们的调查起点作用,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这地址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格蕾丝将手伸进罩衫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递给马戈齐,“这是这所学校的电话。在那里肯定是不会找到凶手的,但这或许会是一条线索,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马戈齐展开那张纸,盯着上面只能是属于麦克布莱德的艺术家般精确的笔迹,“我们会去调查。”

“要知道,”露易丝建议,“第一名受害者是个神学院学生。没准儿他在那里读过书。”

“有可能。”马戈齐说,“或许我们还能从学校里找到一个在游戏注册名单上出现过的人物。”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他说完之后,要不是怕影响到手下的士气——不管这士气究竟还剩下多少——自己几乎大笑起来。问题肯定不会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如果他继续联系我们的话,”格蕾丝说,“那么追踪到他真实地址的几率就大大提高了。黑客们常犯的错误在于他们的盲目自信,以为不会有人比他们玩得好,他们根本不可能被别人抓住。所以在应该改变地址的时候他们还坚持使用同一个地址,甘愿冒险,留下蛛丝马迹,最后总会被人跟踪到。这不是你究竟有多么优秀的问题。强中自有强中手。”她看向罗德拉纳,后者冲着她点了点头;她又转向汤米,汤米也是一脸的微笑。

连环杀手也是这种情况,马戈齐想。在他们杀了人但是没有被抓获的时候,他们开始觉得自己是天下无敌的,于是自信心暴涨之余,甚至会感受到无敌于天下的寂寞无聊,于是他们会冒险,留下更多的线索。很多连环杀人案就是由此破获的。

格蕾丝叹了口气,“当然,我们会全力配合警方工作。”提议是很真诚的,但是她说这话的语气却让人感觉她的配合是在不情不愿中与敌人建立盟约,“技术方面我们会协助埃斯皮诺萨警探。在收到新邮件之前,我们会继续追踪上一封邮件的来源。”

“你们收到任何一封新邮件都要通知我们。”吉诺说。这是命令,而不是征求意见。

“当然。”

“就算你们凌晨4点收到邮件,我希望在4点1分就能接到你们的电话。能不能将你们的电子邮件传给汤米,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同时收到你们收到的任何邮件了。”

格蕾丝朝着汤米点了点头,“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会建立一个网络连接。待会我把我的密码告诉你。”

“等一下,”马戈齐插话道,“你的密码?你是说这些邮件是发给你个人的吗?”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稍微犹疑了一瞬间,“是的。”

“不是发给公司的?”

“总体说来,是发给公司的。但是信件是发到我个人邮箱里的。”

露易丝•华盛顿从齿缝里咝咝地吸着气,“哇!你树敌很多吗,麦克布莱德女士?”

“你指的是出了这间屋子吗?没有,我没有什么敌人。”

她的同伴们听了这句话都笑了起来,米奇•克洛斯也不例外。几名警探也跟着笑了起来。

马尔彻森局长对着她露出迷人的微笑,“这间屋子里没有您的敌人,麦克布莱德女士。在我们整个部门也不会有人与您为敌。如果您觉得我们的问话太匆忙,那是因为这个案子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我确信这一点您能理解。”

“我很体谅。昨天我们就已经告诉警方,今天在游艇上会发生一起谋杀案。那也算不得多大的地方,布控应该不会太难。但是尽管如此,你们既没有抓住凶手,也没有拯救一个无辜者的性命。我想应该是这种糟糕的失败给你们部门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吧!”

现在,在这间屋子里,她终于有了敌人,马戈齐想。有那么一会儿,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所有的眼睛都恨恨地盯着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可以料想到的是,还是吉诺站出来对其进行反击。

“没错,那么,在你指责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应当承担点责任呢?我们先假设凶手不在你们中间,那么就还有另外一个人正在以你们这帮神经病做出来的狗屁游戏为蓝本玩杀人游戏。我都想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之后你们晚上怎么还能睡得着觉!事实摆在这里,要不是你们这帮人,我们不会两天之内连着处理3具尸体!”

“不是‘你们这帮人,洛尔赛斯警探,”格蕾丝轻声回答,“只是我一个。整个游戏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马戈齐没有听出她这句话里有任何的懊悔自责。但是在她接下来的话里面,大家甚至都能体会到她的悲痛了。

“你们封了摩尔购物中心了吗?”她的目光依次看着屋子里的警察,但是没有人回答她。她看向马尔彻森局长,“你必须要关掉它!必须要!”

很多警探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竟然与一名公开承认痛恨警察的人不谋而合而深感不安。

“这是不可行的。”局长说。很明显,他也很不安。

“你以前这样做过的,”格蕾丝继续逼迫着他,“那个时候你们认为逃犯进了购物中心,几分钟之内你们就撤离了所有人员,将购物中心封了起来。”

马尔彻森局长叹了口气,“我们不是认为他进了购物中心。当时追捕他的警察亲眼看到他进了停车场。他对公众产生的威胁那是很明显很直接的。现在情况完全不同。”

朗格猛地站起,“说到购物中心……”

马戈齐对他画了个十字,然后伸出大拇指指向门口,“对,你和彼得森,快点走吧。迈凯伦,你负责轮船帕克家的烧烤餐厅。露易丝,你把丹尼尔斯的老板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就联系负责调查长途汽车站的小组。其余的人员继续调查注册名单,到弗里德曼那里报到,他会给大家分配任务。”

“警探?”罗德拉纳跨出一小步,挥舞着一捆纸张,“我们处理了一下这份名单。觉得这可能会对你们有帮助。”

马戈齐望向格蕾丝,她也冷冰冰地回望着他。真好,他想。我偷偷摸摸地拿到她的指纹,而人家却提供给我需要的帮助。“各位,这位是罗德拉纳。你说处理了一下名单指的是?”

“哦……你知道……”他瘦骨嶙峋的肩膀紧张地耸了耸,“我们只是确认了一下名单上的每个人都有个合法的地址。”

“每个人?”吉诺问道,“所有的580多个人?”

“哦……对……”这下子罗德拉纳身体的各部分开始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他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带着负罪感的微笑,脑袋一点一点的,肩膀也开始上下移动——整个人像是技术很烂的木偶操作员控制下的匹诺曹。“那些注册的人们当中有很多人订购了我们的产品。我是说很多人。大概有400个。我们将他们的邮寄地址和信用卡记录相互校验,然后再将这些地址和其他来源的信息……相互校验……”

马戈齐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微笑:昨晚不知道政府有多少数据库又遭受到黑客的攻击——他才不在乎呢。“但是那些假名字假地址呢?比如侠盗猎车手之类的?”

“都找到了。”格蕾丝•麦克布莱德不耐烦地回答,“并没有进行多么复杂的追踪。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表明名单上的那些人曾经努力地隐藏过自己的真实身份。有些名字只不过是小孩子图着好玩儿。还有一种情况是普通人想保护自己的隐私,因此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居住地址。我们调查名单上那些名字根本没费力气,与我们追踪那些邮件所使用的技术有天壤之别。我们认为凶手并不在名单上。但是如果你们坚持要查清楚的话,现在你们已经有了名单上每个人的真实姓名和合法地址。”

马戈齐从罗德拉纳手里接过纸张,翻看着,“很好。这下帮了我们大忙。但是如果凶手不在这上面……“

“那他就是从后门登录网站的。”她替他把话讲了出来,“这意味着他已经看到了整个游戏。”

马尔彻森绝望地闭上双眼。

10分钟之后,马戈齐已经坐在办公桌前等着与圣彼得学校有关负责人通话了。等待的过程中,他不得不忍受着电话那端传过来的刺耳的风琴赋格曲的折磨。

吉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大号白色熟食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将一块特大的烤牛肉三明治和一大杯咖啡放在马戈齐面前。“你好像很烦啊,里奥。”

“有个修女让我等着。现在吃午饭有点早了吧?”

吉诺看了看手表,“该死!都已经9点半了!”他拿了个3层火鸡三明治,回到自己桌前。

马戈齐按了电话免提键,那音质奇差的音乐声立刻渗了进来。吉诺难以置信地盯着话筒,“上帝,这简直是犯法!”

“购物中心那边有消息了吗?”

“西线无战事。”吉诺嚼着满嘴的东西,含混不清地说。

风琴声戛然而止,一个虚弱苍老的女性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喂?”

马戈齐抓起话筒,向圣彼得学校的校长嬷嬷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5分钟之后,马戈齐很满意地发现圣彼得学校这条线索陷入了死胡同。是的,学校里配了电脑;不行,老师不在场学生不准私自动用电脑;对,有些学生有私人电脑,但是当他说起自己是在调查发生在明尼阿波利斯的一起多重杀人案时,她笑了起来。

“你在我们这里是不会找到犯罪嫌疑人的,警探。很多年前我们就不再招收大孩子了,现在我们的最高班级是小学5年级。”

当然圣彼得所有的教职员工,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不是修女就是教士,哪一个都跟流窜杀人狂魔对不上号。但是她依然很配合、很有耐心、很亲切,尽管由于自身童年的经历,马戈齐对这种和蔼可亲的校长嬷嬷怀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他只知道在她们肥大的黑色衣服的褶皱里,总会藏着一把大大的木尺。

谈话行将结束的时候,很显然他已经讨到了她的欢心,她开始同情起他来。衷心地对他说了句“上帝保佑你”之后,她将他转给了档案处的玛丽•玛格丽特修女。

当他终于结束了和玛丽•玛格丽特修女的谈话时,吉诺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一大半三明治和半个巧克力派。“纽约有什么进展?”

“没什么进展。或许就此停滞不前了,尽管她们的档案管理员狂热地迷信电脑,将过去30年之内全部数字化的资料一点不剩地保存在了网络数据库里。”

“她有没有嫌疑?”

“根本不可能。她都60岁了,并且还坐着轮椅。”

“那我不小心听到的‘您的声音很性感是什么狗屁话?我知道你已经单身很久了,但是那也不至于去勾引一位上了年纪的残疾修女吧?”

马戈齐微笑着,“她的声音很像劳伦•白考尔,于是我就实话实说了。然后她将密码给了我,这样我们可以查看她们所有的资料了。”

“太棒了!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将每一位入学就读的学生名字都打印出来,看看有没有和游戏注册名单上重名的?”

“我想是的。或许能起点作用。汤米和捣乱猴那帮人处得怎么样了?”

“他们在他那间全是快餐的办公室里挤着呢,忙得跟一群神经兮兮的蜜蜂似的。我好几次伸进头去,都听到他在说:‘哇!简直酷毙了!这个阿谀奉承的叛徒。你还想问他们话吗?”

“对。”马戈齐取出三明治,又将一个塑料包里的辣根调料抹在那一块大得不像话的肉上。让节食见鬼去吧。他刚咬了一口,马尔彻森局长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联邦调查局的人走了。”他说。

吉诺差点把满嘴的火鸡三明治喷出来。马尔彻森局长从来不开玩笑——没想到一开起玩笑来效果竟然这么好。

“嘿,局长,你可真有意思啊!”

“什么意思?什么这么有意思?”

吉诺和马戈齐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没什么,长官。那些人走了。希望他们没有气疯才好。”

马尔彻森转到桌子对面,直视着马戈齐,“昨天晚上你提交到指纹自动识别系统的指纹是谁的?”

“现在我还是不要说的好。”

马尔彻森的两道白眉几乎挑上了额头,“你说什么?”

马戈齐深吸了一口气,“局长,我并不是故意隐瞒您。但是如果我告诉您了,您就不得不告诉那帮人,我现在还不是太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关于这件事,还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马尔彻森盯着他看了好久,但是最终他的眉毛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们说不管那是谁的档案,要是我们不把指纹主人的名字告诉他们,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我们看那份档案的。”

马戈齐耸耸肩,“不管我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让我们看那份档案的。”

“或许吧。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们还在尝试。一有进展我会立刻通知您。”

马尔彻森离开之后,吉诺趴在桌上悄声说道:“伙计,我们为了这几个人跟联邦调查局交锋,这让我很不舒坦。”

“你想放弃?”

“你可以拿你的性命打赌,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只是说我不舒坦;我又没说不喜欢这样。但我还是很想知道我们究竟在帮麦克布莱德隐瞒什么。”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第二十八章

博纳手里拿着证据袋去了教堂,找纽伯利神父取回弹壳。他离开两个小时之后,哈罗兰开车出门去上班。卡吕梅的街道上冷清寂静。

昨晚的低温已经破了纪录。镇上居民对万圣节的热情肯定要经受严峻的考验了。住户前院的路灯柱围着一圈装饰性的玉米秆——枯叶在风中飒飒作响。几乎每一家的走廊上都放了一个雕刻好了的南瓜灯。每个南瓜都往里缩着身子,像是吸入了太多的冷空气。

现在他们县已经有24个小时没有出现离奇死亡了。办公室前面的媒体车辆如同小偷般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样一来外面的街道反倒显得空旷冷清。

该死的贪心鬼,他心里想着,先骂媒体;当他下车之后又骂这冷得出奇的天气;当他走向办公室,每走一步脑袋就一阵猛疼的时候,他又开始咒骂起自己的愚蠢。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喝这么多酒了,当然喽,他每次喝多的时候都会发这种誓。

他终于走到自己桌前坐了下来。往恶心想吐的胃里灌了第3杯咖啡之后,他签署了放在桌上的一堆薪水支票,然后让调度打电话给莎伦•穆埃勒,让她结束巡逻任务回办公室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的宿醉和互联网陪伴着他一起等着她的到来。

她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带进一股新鲜空气和清新的香皂气味——这些跟她腰带上叮当作响的手铐和胳膊底下的手枪有些格格不入。她从头上抓下帽子,短发上带起了一圈静电,很多头发立了起来,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关上门。”

“我真喜欢听你这么说,”她在他桌子对面坐下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公事还是私事?”

“当然是公事。”

“因为如果是私事的话,我把窗帘也拉上。”

哈罗兰缓缓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今天早上就算眨眼也会引起头痛。“昨天晚上,克雷恩费兹的案子有了些突破。”

“我知道。我在外面遇到博纳了。他把事情告诉我了。你需要些什么?从一个拿了威斯康辛大学的狗屁心理学学位的小毛孩子那里了解一些有关双性人的进一步资料?”

哈罗兰叹了口气,很好奇为什么女人总会牢牢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蠢话,一字不落地。“我想我已经因为这个向你道过歉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他真是搞不懂她。她明明是在责怪他,这个他知道。但是她却分明还在微笑——这跟她闻起来像香皂看上去却像武士一样说不通。他歪了歪脑袋,好像换个视角就能为他提供新的想法,但是他的头疼立刻转移到了脑袋的那一侧,因为这种愚蠢的想法而严厉惩罚了他。“你到底想不想做?”

“想。”

“那好。克雷恩费兹夫妇——那个时候他们的名字还是布拉德福德——在亚特兰大住了4年。在他们的孩子出生之后——”

“你怎么跟博纳一个样!每个不超过20岁的人你们都会叫人家小孩。你们又称这个人为‘这个孩子,好像他或者她或者它就是基督似的。你们有什么约定吗?”

“没有合适的代词难道我们就会搞错吗?”

“别这么轻率。这很严肃。”

哈罗兰瞪着她,等着自己能够跟上她的思路——跟不上她的思路那是不足为奇的。小孩,孩子——这有什么要紧的?“我想给你分配个任务,而你却在质疑我的语义学。你能不能安静个半分钟,好让我告诉你我想让你做什么?”

莎伦只是看着他。

“能不能?”

她还是一言不发继续看着他,他终于明白了。她已经在保持安静了。上帝,她可真够气人的。

“好。我们再回到亚特兰大去。在他们的孩子/小孩/小淘气出生之后……”

她一侧的嘴角扭动了一下。

“……克雷恩费兹夫妇搬到了纽约,在那里住了12年。小孩总得去上学,对吧?”他将一摞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推到她面前,“这是纽约城里所有注册学校的名单,公立私立都有。去找出正确的那个。”

他往后靠了靠,等着预料之中的火山爆发。他不知道名单上到底有多少学校——至少也得有几百所吧——他只知道他的打印机用了多半个小时才将这些资料全部打印完毕。“电话号码太多了。你可以雇一些临时人员来帮你。如果哪个人找对了学校,我希望你能亲自跟校方谈话。”

她翻看着那一堆资料,对于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人来说,她冷静得有些不正常。“我不需要帮手。”她心不在焉地说。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的时候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但是你的名单不对。”

“我的名单不对?你什么意思?所有的学校都在这里了。”

她挥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别介意。我来做这件事。”

她走出去的时候,博纳正好走进来。迈克考虑着自己或许该安装一架旋转门了。

“我真希望她没有剪头发。”博纳说。

“为什么?”

他一屁股坐进莎伦刚刚腾出来的椅子里,“我不知道。一剪短发感觉她更可怕了。你把学校名单给她了?”

哈罗兰点点头,“总共50多页。她竟然拒绝使用临时工。她以为光凭她自己就能搞定。”

“这也太狂妄了。”

“我知道。我打赌一个小时之内她必定回来请求帮助。”

博纳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子弹壳上没有指纹。”

“我已经猜到了。”

“你伤透了神父的心。为了让他心里好受点,我本想留在那里做弥撒来着,但他老是叫我异教徒。”

“他只是想把你争取过来。”

“那他这种努力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太隐蔽了。”他用前臂搬了搬自己的肚子,好像那是他抱着的一只大动物。然后他舔了舔手指,开始翻看笔记本。“我们的小伙子们昨天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周日方圆100英里内的机场没有任何包租记录。本地汽车旅馆里的客人也都不符合要求。大部分是夫妇;还有几个是猎人,但是我们把他们都排除了。我推测凶手是开车来的,杀过人后,又开车离开。但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尽管希望微乎其微,我还是看了周末全县所有的交通记录,包括我们的和公路巡逻队的,希望能有某个人截住过一名眼神狂乱、浑身是血的超速者,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我还把那些没有其他乘客的独自驾驶者的罚单单独拿了出来,以防以后要找他们查证。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感觉我们不过是在瞎忙活。”

“打扰一下。”莎伦轻轻敲了敲门框,走了进来。

“改主意了?要增加人手了?”

她从角落里拽过一把椅子放在博纳身边。“人手?哦,不,当然不是。”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我找到了那个孩子的学校。”

哈罗兰看了看手表,然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份名单上有好几百所学校,你只用了15分钟就把它们全排除掉了?”

“不是,我只用了5分钟。其余的时间我是在给他们打电话。”博纳和哈罗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地耸耸肩,“我很幸运。”

“幸运?”博纳的两道浓眉都快要挑到额头上去了,“你说这是因为幸运?好吧,女士,你过来摸摸我的头,这样我就可以去买彩票了。”

莎伦咯咯笑了起来,哈罗兰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发出这么温柔的声音,让人禁不住怦然心动。“我告诉你了,迈克,你给我的名单是错误的,所以我自己做了份名单……那些名单你不想再要了吧?我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了。”

哈罗兰缓缓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蠢。

“总之,从博纳告诉我的那对恶魔父母的情况推测,他们肯定不会想让孩子离自己太近。这对于我来说就意味着寄宿学校。既然他们如此虔诚,当然还得给孩子选个天主教学校。这样,又得离他们远远的,还又不能出了州,这样他们才能享受本州居民学费和税额优惠。符合这几项条件的学校真的没有几所,信不信由你们。”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翻开笔记本,“接下来就是我幸运的地方了。没错,名单是不长,但是我打第2个电话的时候就找到了那所学校。”她将笔记本丢在哈罗兰的办公桌上,将正面转向他,好像他真能看懂她写的什么似的。

“这是速记吗?”

她脸上怒容闪现,趴在桌上盯着笔记本,“不是速记。这是普普通通的能让人读得懂的字体,看到没?”她伸出手指指点着自己潦草的笔迹,“纽约州,卡迪夫县,圣克洛斯的圣彼得学校。那是属于芬格湖区的一个小城镇。校长嬷嬷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就在那里工作了,我一提到布拉德福德,她立刻知道我说的是谁。之所以记得这个孩子,是因为这个小孩在那里生活了12年之久,其父母却连一次都没有来过。”她停下来,看着他们两个,声音更加轻柔地说,“一次都没有。”

“上帝。”博纳喃喃自语。然后3个人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接着往下讲,”最终哈罗兰打破沉默,“你有没有为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称代词?”

莎伦眼睛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一个小男孩,名字叫布莱恩。他们把他扔在那里的时候他才5岁。”

哈罗兰等着她从这种糟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的。有一次她曾经对他说过,处理受虐儿童案件的时候,你不能因为同情而停顿下来。这会使你停滞不前,效率低下。两秒钟之后她再次看向他,棕色的眼睛重又变得锐利有神,但是他想自己或许更喜欢她的另一面。

“校方知道他是个两性人吗?”他问道。

“当然不是布拉德福德夫妇告诉他们的,但是在他第一次体检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校长嬷嬷,那个说起话来温文尔雅的老贱人说这是‘畸变……对不起,我老是忘记你是个天主教徒。”

“堕落的天主教徒。”

“随便你是什么。总之,他们把他丢在那里的时候是把他当成一个男孩的,所以他们也把他当做男孩对待。就她所知,医生和其他几位修女是少数的几名知情者。”

“什么?这所学校有私人淋浴间吗?一人一间房?”博纳问道。

莎伦悲伤地笑了笑,“两性人一般是不会在他们的同龄人面前脱掉裤子的,尤其是身体外观比较明显的时候,显然他就属于这种情况。”她拿回笔记本,翻了几页,“他的父母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他们送他上学的那一天已经把学费全部付清。那个小孩,独来独往,这点是肯定的,但是他非常聪明。16岁时拿到了高中毕业证,然后他就消失了。几年之后校方收到了一份申请,要求出具他的成绩单。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哈罗兰深呼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成绩单是寄到哪里去的?”

莎伦笑了笑,“寄往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有意思吧?又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但是校长嬷嬷还说了一些更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她停下来,笑得像个掌握了秘密的小孩子——她肯定是故意的,哈罗兰心想。

“你想让我求你吗?”

“太想了。”

博纳大笑,“快点说,你还知道什么?”

莎伦深吸了一口气,喜形于色地说:“校长嬷嬷说,她在这所学校任职的这么多年里,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接到过执法单位的电话,今天上午竟然一下子接到了两个,这难道不奇怪吗?”

哈罗兰皱着眉头问道:“你的,还有谁的?”

“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

“她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打电话?”

“是关于电脑和电子邮件地址,她只肯告诉我这么多。这些该死的修女认为自己每次开口就跟人签订了保密协议。她说如果我们想知道更多的话,可以自己去问明尼阿波利斯警方。”她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递给哈罗兰,“这是打电话的那个人的姓名和电话。或许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这事也太蹊跷了。让我感觉很不好。”

“这是什么警探?这名字怎么念?”

“马戈齐。里奥•马戈齐警探。”

“这个H是什么意思?”

莎伦朝他微微笑着,“杀人案。”

第二十九章

马戈齐决定在特别行动小组会议室对捣乱猴那帮人进行问话。心理学家若是知道他这一决定的话,肯定会告诉他这是错误的。这个地方太大、太空旷。若是你想从一些不愿说真话的人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来,你最好还是选择一个幽闭狭窄的空间。在楼下那些逼仄的审讯室里呆上几个小时之后,大多数人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只是为了能尽快从那里脱身。

但是马戈齐已经没有时间来消耗他们的精力了。要是他想发动心理战的话,只能采用短时高效的方式。在他们进来之前,他将椅子在房间前面排成了一条直线——不是幼儿园里那种能让每个人都有安全感的半圆形,并且椅子前面也没有桌子或其他东西供他们躲避,让他们处于这种易受攻击的位置。中间也没有任何东西将他们隔开。他们前方便是那张大广告板,死者正从那上面一张张8×10英寸的大照片中俯视着他们。

他还是占据了自己的老位置,将半个屁股靠在前面的办公桌上,像是一名面对着全班学生的和蔼可亲的老师。但是他将椅子和课桌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还不到3英尺。他侵入了他们的安全空间。以他对这些人的了解,这就够让他们难受的了。

吉诺将他们几个带进来,关上门,然后双臂环抱胸前,靠在门上。

“请坐。”马戈齐指了指刚才摆得笔直的那排椅子,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仅凭本能便打乱了自己愚蠢的心理战部署。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相互间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他们立刻将各自的椅子往后挪了几英尺,排成安全的半圆形。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坐在中间,其他人以保护的姿势在她周围呈扇形排开。他真想知道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得有多么明显。

最后他们开始看那些照片,一张接着一张看。那个20岁的神学院学生,最终发现跑步竟然是一项如此致命的爱好。他那年轻的容颜和生前一样平静安详;威尔伯•丹尼尔斯,他那张宽宽的扁平大脸在解剖桌上竟然让人产生很纯真的错觉;最让人不安的是那个17岁的俄罗斯女孩。在她母亲来看她之前,拉姆巴昌很仔细很温柔地将她的妆容洗掉。洗尽铅华之后,她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怎能不让人心碎!

格蕾丝•麦克布莱德静悄悄地将每张照片看了很长时间,就像是她在强迫自己这样做,就像是她欠他们的。而其他人则很快地扫视了一遍广告板,看来他们这帮人当中没有一个受虐狂。或许除了罗德拉纳之外。

犯罪现场照片也在那里贴着。是游戏里面犯罪现场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版。罗德拉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天使石像上的那个女孩子,无疑回忆起那天晚上自己也是身处同一位置,从而为这名女孩的遇害搭起了一个舞台。“上帝!”他嘟囔了一句,终于把目光移开。

安妮•博林斯基恨恨地瞪着马戈齐,“这一招太卑鄙了,警探。”

他甚至都懒得去扮无辜,“你们刚才在这里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吗?”

“我们当然注意到了!”她生气地撅起橙色的嘴唇,“但是刚才他们可没有像现在这样盯着我们。”

“你们想不想让我把板子转过去,这样你们就不用再跟他们对视了。”

哈雷•戴维森挪了挪他皮衣里面庞大的身躯,“我想说的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等你们说完,我们就可以回去继续追踪凶手了。”

马戈齐扬了扬眉毛,“很好,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他缓慢地轮流看着他们几个人,任由屋子陷入一片寂静,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现在的形势吧。屋子里一片死寂。“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然后由你们自己来决定是否回答我们的问题。而且你们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怎么?你们都不用拇指夹吗?”米奇 •克洛斯挖苦道。

“我们早就不用拇指夹了,你这个猪头!”吉诺从门口那边吼道——他很确定自己和米奇•克洛斯这种类型的人肯定是不会成为保龄球友的,“拇指夹来得太慢了。”

马戈齐用警告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其他人,“事情是这样的,你们跟这起案子的关系太过复杂。事情越往后拖对你们越不利。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这事很简单。或许有某个神经病觉得你们的游戏很好玩,于是就想来个真人版。然后我们发现你们现在所使用的并不是你们真实的身份。你们像是在躲避什么。我们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在逃罪犯,还是在躲避仇家,或者两者兼有。有可能现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是针对你们真实身份的逮捕令。或许你们就是个犯罪团伙。我们不得而知。

“今天你们又告诉我们从凶手那里收到了邮件。你们大概以为现在发生的事情和10年前那件迫使你们改头换面的事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是,任何一名旁观者都可以看得出,你们所有人,尤其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跟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非你们瞎了才会看不到。”

罗德拉纳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们。坐在他身边的安妮•博林斯基,伸出一只胖胖的小手掐着他的胳膊,不知是安慰还是警告。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么瘦弱的一个人竟能发出这么响的呼吸声,还真让人吃了一惊。

“我们了解到的是,”马戈齐继续说,“格蕾丝•麦克布莱德住在一个碉堡一样的房子里,拥有的武力装备简直赶得上一个小型部队了。并且现在我还发现联邦调查局里竟然还有一份她的机密档案。”

他们几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好像他们是同一个生物体。“你们他妈的是怎么发现的?”哈雷问道。

格蕾丝盯着他,冰冷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掩饰着她头脑里正在进行的翻江倒海的激烈斗争。过了一会,她抿紧了嘴唇,“该死!那个手机!你调查了我的指纹。”

马戈齐点点头,“联邦调查局的那帮家伙将你的指纹做了标记,但是一直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们他们这么做的原因。现在你究竟是个犯罪嫌疑人还是个受害者,我没有任何线索,但是整个事情是越来越蹊跷了。你越来越像嫌疑人了。你越是藏着有用的消息不说,你就距离犯罪嫌疑人越近。”

米奇从座位上猛然站起来,连他自己的朋友都被吓了一跳。吉诺从门口连着向他冲了3步。他的动作如此迅疾,其他人甚至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的。经验告诉他,情绪不稳定的人的突然行动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反应速度已经锻炼出来了。“我们什么都不能告诉你!”米奇喊道。马戈齐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是“不能”,而不是“不愿”。

吉诺挡住了他,仍然充满了警惕,“为什么不能?”

米奇长了一副在男人中不多见的秀气的鼻孔。此刻,在他粗重的呼吸之下,鼻孔被撑得老大。“因为这会危及到格蕾丝的生命,这就是为什么不能!”突然间他困惑地眨了眨眼,或许是被自己高亢的声音给吓着了。

“坐下,米奇,”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柔声说道,“求你了。”

他们都转过脸望着她,很吃惊她竟然开口说话了。米奇犹豫了一下,松懈下来坐回到椅子上。他看上去像是一条刚被鞭打过的狗。

“格蕾丝,别,”安妮轻声说,“没这个必要。这完全是两码事。那时候的事情跟现在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吧?”马戈齐轻声提醒她。

“不,该死!”哈雷•戴维森直视着他,猛烈地摇着头,马尾辫在脑袋后面一晃一晃的,“不值得冒这个险。”

“我也同意。”罗德拉纳咕哝着发表了自己的观点。马戈齐猜测这大概是这个羞涩的男人所能提出来的最大的抗议了。

格蕾丝深呼了一口气,嘴唇微启,准备说话。

“格蕾丝!”安妮赶在她说话之前制止了她,“看在基督的分上,他们可是警察!难道你相信警察吗?”

“友好警察神话到此结束。”吉诺在旁边说风凉话。安妮转向他。

“警察——就是像你一样的警察——差点送了她的命!”

马戈齐和吉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是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他们的壁垒开始出现裂缝了。他俩都很清楚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他们已经拿到了我的指纹,”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说,“现在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她坐在椅子上,将身体挺得笔直,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一只胳膊肘轻轻靠在身侧,以适应那只空荡荡的挂肩枪套。“10年前,我们都在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读大四。”

“该死!”哈雷闭上眼睛,悲哀地摇摇头。捣乱猴的其他成员也都陷在了椅子里,好像他们丢掉了某种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那年秋季,有5个人在学校里遇害身亡,”格蕾丝继续往下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单调,眼睛直视着马戈齐的脸。

“上帝!”吉诺不由自主地嘟囔出声,“这事儿我记得。你当时在那里吗?”

“哦,当然。”

马戈齐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呼吸。他现在还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迫使眼前这几个人改头换面,但是这种噩梦般的事情是他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也记得那宗谋杀案,以及公众的暴风骤雨般的激烈反应。“联邦调查局的那份加密档案里记录的就是这件事情?”

“没错。”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他们有必要封锁这个案件吗?当时这条新闻在各大报纸连续报道了好几个星期呢……”

“并没有报道全部真相。”安妮干巴巴地说,“总有一些消息是公众无法接触到的。连亚特兰大警方都不知道内情。联邦调查局大概想让事情一直保持在这种状态吧。”

马戈齐认为这种说法倒是能站得住脚。是的,联邦调查局倒是很有可能封存一份档案以此来掩盖自己犯下的错误,但是他们封存档案也很有可能是为了保护证据或者证人。“好吧。”他看着格蕾丝。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目视前方。“我想你们是嫌疑人,或者至少跟受害者很熟悉。”

如同一个人在读自己的购物清单一样,格蕾丝缓缓地说:“凯西•马丁和丹妮拉•法赛尔是我的室友,玛瑞恩•阿姆柏森教授是我的导师和艺术老师,还有约翰尼•波力克。我和他交往了一段时间。在我们分手之后还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她仍看着他,但是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这才4个。”马戈齐轻声催促她。她几乎令人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

“第4宗谋杀案发生之后,因为我跟4个受害者关系都很密切,所以亚特兰大警方以及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一致认为我就是他们所说的间接目标。不管凶手是谁,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通过除掉我在乎的、我所依赖的人来惩罚我。所以他们为我安排了一位新朋友,准备以此诱捕凶手。莉比•哈罗德,联邦调查局工作人员。毕业才两年。她人很好,也很敬业。在她和我做室友的第4天,遇害身亡。”

马戈齐接住她的目光,因为她看上去想让他这么做。其他人都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或者地板或者自己的双手。当你想远离身边发生的事情时,一般你会做出这种动作。过了一会儿,他问她:“那么这几位呢?你们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好朋友了吗?”

她点点头,嘴唇弯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尽管笑得很苦涩,“不仅仅是朋友。我们是一家人。现在也还是一个家庭。并且,联邦调查局调查了我们每个人……”

“用放大镜。”哈雷插话说。他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尖厉、刻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警察和联邦调查局都是一样的想法。要么是格蕾丝杀死了自己的朋友,要么,更有可能的是,由于我们几个都不愿接受这种说法,那凶手就是我们中的某一个。由于不能将罪名加在我们身上,他们难受得心都要碎了——当然,如果这群卑鄙小人还长了一颗人心的话。”

马戈齐还是第一次见识了哈雷•戴维森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可不愿和眼前这样的哈雷在小黑胡同里狭路相逢。他不光是刻薄;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提起这事,他的怒气还是有增无减。他曾经在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身上看到过同样的特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这种特点,这让他紧张起来。他们不仅仅是不相信当局;他们恨它。哈雷看上去肯定是的。他垂下了脑袋,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则握成了拳头。

这个大块头男人做了几次深呼吸,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总之,联邦调查局还想再试试其他的办法,但是格蕾丝决定不再玩他们这种驯鹿游戏,不想再继续等下去,看看凶手是不是会向我们其他几个人下手。所以我们就消失了。”他朝着罗德拉纳晃了晃脑袋,“这家伙是这一行的天才,将我们几个的过去擦得干干净净。就我们所知,在你们将格蕾丝的指纹送去检验之前,联邦调查局的那帮笨蛋还在到处瞎碰乱撞呢。所以,警探,我衷心地希望你的蛋蛋能极度痛苦地慢慢腐烂然后掉下来。”

马戈齐笑了笑,“没错,指纹的确引起了联邦调查局的兴趣,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他们从来没想逮捕你们,对不对?麦克布莱德女士是他们唯一的联系……”

“他们是在拿她当诱饵!”米奇•克洛斯也是怒火冲天,但是他的愤怒比戴维森的更加冷酷,当然也更加令人不安。

“现在,多亏了你们,”哈雷说,“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下落,知道了格蕾丝的新身份。凶手只要想法获取他们的记录……”

“我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是谁的指纹,”马戈齐打断了他的话,剩下哈雷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后张大嘴巴愣在那里,“知道那是麦克布莱德女士的指纹的人都在这间房里。希望这个消息传播到此为止。”

哈雷闭上了嘴巴,但是他们看向马戈齐的目光还是充满了怀疑。

“好吧,等一下。”吉诺走到前面那张桌子旁边,对着满是刻痕的木头桌面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你们就这样抛开了一切?3年多的大学生活?朋友?家人?……”

“我们没有家人,”罗德拉纳朝他皱着眉头,好像他应该知道这一点似的,“因为这一点,我们刚开始就处得很好。一到假期,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回家过节了,我们几乎是唯一留在学校餐厅吃饭的人。于是有一天我们挪到了一张桌子旁。我们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孤儿俱乐部。”回忆往事,他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让马戈齐惊奇的是这真的是一个很开心的笑容。

米奇•克洛斯现在又变得高高在上了。既然现在秘密已经公开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怒吼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你满意了吗,马戈齐?”他省去了对方的头衔,拿他的姓作为武器。

“还不是太满意。如果麦克布莱德女士不是凶手在亚特兰大的直接目标,你们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应该在凶手的谋杀名单上更为靠前才对——为什么配枪、住碉堡的人反倒是她呢?”

5个人交换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

“呃,实际上,”罗德拉纳挠着左耳垂,“我们都有很严密的保安系统,并且……”

“我们都有枪。”米奇耸耸肩,“我确信等你们前台值班人员将嘴巴合上之后会告诉你详情的。”

哈雷低声轻笑,“我们在门口交出枪支的时候,他相当吃惊。”

“你们都带枪?”

“片刻不离身,”哈雷实话实说,“和格蕾丝一样。只不过她的稍微大了点儿,所以比较明显。”

“我的上帝!”吉诺打了个寒战,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走进捣乱猴办公室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当时进入的会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军营,“你们都有持枪证吗?”

米奇轻轻哼了哼,“你觉得我们都是傻瓜吗?你觉得如果我们没有持枪证的话会告诉你们我们带枪吗?”

“我来告诉你们我的想法,”马戈齐轻声说着,目光在他们几个身上逐一停留,“很明显你们几个戒备森严,终日持枪,那是因为在过去的10年中你们每一个人都生活得战战兢兢,认为凶手会追到你们。现在看起来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要发生了,你们所有的人却说,哦,不,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罗德拉纳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紧紧咬着下唇,“但是这也有可能是某个玩游戏的神经病干的啊。这也不是不可能。你知道每时每刻全国各地有多少连环杀手在行动吗?”

“实情确是如此。大约超过两百起。你说得对,这也有可能。万事皆有可能。但是这也同样有可能是个巧合,所以我们要调查这件事,因此对于当年在亚特兰大发生的事情,我们需要知道更多详情。”

安妮•博林斯基的目光慌乱地投向了他。她腿部的小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往下看去,看到她正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前后摇晃着指头,以此警告他后退。这个当然阻止不了他,但是她眼中表露无疑的恳求却让他的心软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与博林斯基对视着,“我们稍后再联系你们。”

她的长睫毛颤颤地闭合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么说可以收工了。”

“只是暂时的,”马戈齐回答,“在离开之前,最好留下你们的电话号码,如果有手机的话,最好是手机号码。把它们写下来,交给格罗利亚。我还想知道今天、今晚以及明天你们的去向。”

他和吉诺静静地看着他们5个陆续走出房间,然后吉诺站起来,关上门,转过身面向自己的搭档,“你有5秒钟的时间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放他们走,然后还有5秒钟的时间给楼下打电话,让人在他们走出大楼之前截住他们。”

“这就是你认为我们要做的事情?”

“这当然是我认为我们要做的事情。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一,我才不关心为什么在佐治亚的时候联邦调查局的人没能将罪名加在他们身上。那个时候他们中间的某个就是凶手,现在这个凶手还是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二,这名凶手会拿起枪来跑到购物中心去杀人,除非我们现在就把他关起来。”

“我们没有理由关押他们,他们也都知道这一点。”

“我们可以拖他们个一天半,至少等到我们向联邦调查局施压之后搞点内幕消息再说。然后我要跟给这帮神经病发放持枪证的有关人员谈谈话,妈的,他们甚至都不肯让我们持枪!”

“首先我们还会收到更多的信息。”

“哦,是吗?从谁那里?”

“从安妮•博林斯基那里。她马上会回来。”

吉诺张开嘴巴正要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了。他转过身,瞪着安妮•博林斯基驾着一片橘色的云彩飘进来。

“你张这么大嘴巴打算用它抓苍蝇吗,甜心?”她用一片长长的橘色指甲托住吉诺的下巴,帮他合上嘴巴。然后她踱向马戈齐,直视着他,说:“谢谢你。”

“别客气。这只不过是个有条件的缓期执行。”

“我知道游戏规则。”

“呃,请原谅这里还有一个我,”吉诺满脸怒容,“你他妈的是怎么知道她会回来的?你们他妈的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们俩是在玩心有灵犀还是怎么着?”

安妮钩出之前被她掖在椅子下面的手袋,用一根手指将它高高挑起,“这就是为什么他知道我会回来,至于心有灵犀嘛,呵呵,”她微笑着看着马戈齐,之后的话说得更加轻柔缓慢,“你的朋友可是长了一双会放电的眼睛,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

“哦,当然,”吉诺说,“每天我坐在他对面,都希望自己也能长那样一双色迷迷的眼睛。”

“嗯,你真应该也有一双。他能用那双眼睛说话,意思表达得如同白雪融化在小溪流里一样清晰。我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达成了协议。他完成了他的那一部分,现在该我来履行承诺啦。”

吉诺快速地眨了几下眼,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安妮叹了口气,开始谈正事。她的语速开始加快,不再是之前那种温言软语的口气,“在他们中哪个人怀疑我喝多了被送到酒鬼监护室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不测而跑来救我之前,我大概有5分钟的时间。所以,告诉我关于亚特兰大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不愿意让我问麦克布莱德女士的那些事。”

“好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其徐徐吐出,“那也是所有的事情了。首先,亚特兰大谋杀案和这里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不一样,这也是为何我们会认为不是同一人所为。我想用不着我来告诉你们一个连环杀手改变作案手法的几率是多么微乎其微吧?尤其是改变他的作案工具。”

“这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有可能,”她不耐烦地抢白道,“但我说了,几率很小。尤其是当凶手杀人时还涉及到某种仪式的时候——就像是亚特兰大的案子。那个畜生用的是胶膜雕刻刀。”

“我不记得读到过这条信息啊。”吉诺说。

“这也是警方封锁的消息之一。他先把受害者的脚腱割断,这样他们就逃不掉了……”

哦,上帝!马戈齐想着,感到一阵恶心想吐,这就是她总是穿着靴子的原因。

“……然后他划破他们的股动脉。他们大量失血。一会儿工夫就完事了。”

“上帝!”吉诺看上去比一分钟之前苍白了很多。

“一天晚上从外面回到宿舍之后,格蕾丝发现了凯西和丹妮拉——她们是她的室友——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没有立刻进屋。她开了门,打开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掉了。但是地上流了很多血,这个她没法视而不见。”

“该死!”吉诺咕哝着,“这甚至能把我吓成精神错乱。”

安妮看着他,“她有一个很不幸的童年。这让她变得很坚强。并且安定片也起了一定作用。学校为她请了个精神病医生,他给她开了一服维持剂量的安定。”

“她为什么不直接打包走人呢?”马戈齐问道,“换作是我肯定这么做了。”

“去哪呢?再回到一连串噩梦般的寄养家庭里吗?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我们永不分离。”她往旁边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一个比较好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我们其余的人怎么都他妈的这么蠢,都没有想到在那个时候,在其他凶杀案发生之前把她拉出来。从那个时候我们开始自责,但是我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又深呼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支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伙计们,我要在政府办公楼里抽烟了。你们要是想阻止我的话,必须得先把我打倒才行。”

“这个主意倒是很诱人。”吉诺说着,递给她一个杯子当做烟灰缸。

“谢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特别行动小组会议室立刻恢复了原来的气味,“几天之后,玛瑞恩•阿姆柏森和约翰尼•波力克接连遇害。于是联邦调查局的那帮人像蝗虫一样扑向了我们。我们几个在审讯室里被关押了近两天,与此同时他们带走了格蕾丝。就是那个时候他们和莉比•哈罗德一起设了个圈套。”

“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

“没错。他们的方法是让她俩独自住在校园角落一个偏僻的小房子里,远远避开宿舍区的人流。这样好监视,他们说,也好保护她们。格蕾丝快要被吓死了。她只不过是个孩子,知道吗?他们竟然要求她去做诱捕凶手的诱饵。她不想这么做。她唯一想做的是赶紧离开那个鬼地方。我想那个时候我们若是能够联系上她的话,肯定当时就会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什么意思?若是能够联系上她?”吉诺问道。

安妮撅起嘴巴,皱着眉头,看向窗外,“之后他们放了我们几个,但是不让我们见她。他们说她已经被‘很好地保护起来了。谁都不能见她,也没法跟她说话。我们甚至不知道她的下落。”回忆往事,她嘴角现出苦涩的微笑,“当然了,他们真正在做的事情,其实是在孤立她,把支撑她的人全部赶走,这样她就只能依靠他们了。”

上帝!马戈齐心里想。

“然后他们开始不停地向她灌输一种想法:除非格蕾丝能够帮助他们抓到凶手,否则,再死一个人的话,这笔账就要算到她头上。很快,格蕾丝便接受了这种想法。所以他们把格蕾丝和一名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一起关到那间偏僻的小屋子里。他们说,一切都不用担心,因为莉比身上时刻带着对讲机;因为援手就在门外等候。”她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这次某人可是大错特错了。或许这次莉比的对讲机失灵了,或许在门外守候的家伙眼睛碰巧望向别处了——谁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天早晨,莉比该做汇报的时候却迟迟没有动静,探员们随后冲进房间,在卧室里发现了血泊中莉比的尸体。她的两条腿都快要被锯断了。他们在壁橱的角落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格蕾丝。他们想把她拉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被她抓得鲜血淋漓。但是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个字。没喊没叫,什么都没有。她在亚特兰大综合医院的精神病房里呆了一星期。之后我们把她带走了。”

吉诺靠在门口的墙上,盯着地板。马戈齐看到安妮茫然四顾,好像她突然间找不到了思路,正在房间里四处寻找。

她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在杯子里剩下的咖啡里,“总之,这就是在亚特兰大发生的一切。”她的眼睛瞟向一旁站着的马戈齐,“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起过这件事,尤其是在格蕾丝面前。”

马戈齐点点头,看着她将手袋的背带挂在肩上,向门口走去。吉诺跨向一边,为她打开门。

就要走出门去的那一刻,她转过身来,“你们那个搞电脑的家伙,汤米什么来着?”

“埃斯皮诺萨。”

安妮点点头,“他很不错。之前,他想调查联邦调查局机密档案的做法一直很正确。”

“你是怎么知道他想调查这个的?”

安妮优雅地耸耸肩,“我们在他房间的时候,他离开了一小会。别怪这个小伙子,他走的时候先锁好了自己的电脑,用了极其精密的锁,全世界大概也只有3个人能解得开。”

马戈齐后悔地说:“罗德拉纳就是其中之一吧?”

“没错。总之,万一他能够进入的话,档案里或许有一两件能吓你们一大跳的东西。所以你们最好还是先听我说比较好。”

“哦?”

“是联邦调查局用来迫使格蕾丝就范的另一件事情。他们打算重新审理她的一个朋友之前已经被搁置的一个案件,以此来制造点小麻烦。”

“这案子是?”

安妮伸出一根指头抚了抚自己的唇线,以防唇彩越界,“进入大学的前一年,我捅死了一个男人。”她看着下巴又要掉下来的吉诺,对他莞尔一笑——换成一个体重较轻的男人恐怕已经在她这一笑的魅力下飘到天上去了。“又开始抓苍蝇了吗,甜心儿?”她在他下巴上点了点作为提示,然后袅袅婷婷地出了门。

格蕾丝正在电梯口等着她。她一只肩膀靠在墙上,好像一名穿着黑色长罩衫的模特出身的牛仔,脸上还带着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安妮每次看到她这样笑就会起鸡皮疙瘩。

“你把一切都招了,是不是,安妮?”

“对啊。我把你的一切都招了,亲爱的。我的只招了一小部分。”

格蕾丝从墙上直起身子,看着地板,黑色的头发遮住了面庞,“如果我意识到他们想知道一切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们了。现在我能谈论这件事情了。我不会再崩溃了。”

“他们确实需要知道一切,这样才能让他们不要总盯着我们,这样他们的调查才能步入正轨。但是就算这样,也不应该由你来讲述这一切。不需要跟他们讲,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讲。”安妮的嘴巴坚定地抿成了一条线。“该死!我开始有点喜欢上明尼阿波利斯了。如果那个叫汤米的家伙真的能调出那份档案的话,我们的身份就会暴露,我们就必须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了。”

格蕾丝按了电梯按钮,眼睛望着门上的指示灯,“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第三十章

安妮•博林斯基离开房间之后整整5分钟,马戈齐和吉诺只是坐在椅子上,面对受害者的照片,一言不发,慢慢消化着她所讲述的在亚特兰大发生的一切。

“你在想什么?”马戈齐终于问道。

吉诺哼哼着,“我在想我应该冲出去先开枪打死一名联邦调查局探员,好让我心里好受点。”

“还有他们当地的警察呢。你也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联邦调查局身上。”

“是,我知道。现在情况更糟了。”他转过头来看着马戈齐,“这并不能排除麦克布莱德的嫌疑,要知道。这反倒让她更像是一名嫌疑人了。这对一名凶手来说是相当有利的,对不对?离群索居,所有的人都同情你,认为你其实是个受害者。让我烦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如果凶手不是她,而她又经历了这一系列可怕的事情的话,你难道不觉得她的余生应该在神经错乱中度过吗?”

“很明显,她神经错乱过一段时间。”

“只有一周。”

马戈齐叹了口气,“不是她干的,吉诺。”

“你确定你没有感情用事吗?”

马戈齐靠在椅背上,揉着眼睛,“我还真不是太确定自己确实是在思考。我们得赶紧想出个解决方案。”

会议室后面有一个大大的黑板,已经好多年没有用过了。现在设备已经先进多了。他们用可移动的标签板、数码照片,还可以使用电脑对比数据,使用电脑动画——技术先进得甚至能让迪斯尼自愧不如。但是对于吉诺•洛尔赛斯和里奥•马戈齐来说,永远是手写的东西更有利于整理自己的思路。

现在他们走到黑板旁边,站在那里,吸着粉笔灰,揉搓着沾了粉笔灰之后干燥的指头,开始将这一系列事情进行图解。

“好了,”吉诺说着,后退了一步,端详着自己画出的图表,“现在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是不是?大概10年前,佐治亚州发生了连环杀人案,那个时候捣乱猴那帮人是案件的亲历者。现在我们明尼阿波利斯又发生连环杀人案了,猜猜看谁又出现在这里了?你知道全世界的人一生当中直接遭遇连环杀人案的几率是多少吗?这帮人竟然两次中了大奖。肯定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干的!毫无疑问。”

马戈齐长时间地盯着黑板,“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就是想毁掉自己的公司了,这也说不通啊!”

“不好意思,”吉诺翻着眼睛,“但是你必须首先假设将那个女孩子打扮一番,然后把她悬在公墓石像上,最后再将一颗子弹射入她的脑袋的那个人并没有乘着电梯一路来到这最顶层。另外,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已经存下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就算他们毁掉了公司,又怎么样?他们又不会因此无家可归。”

马戈齐看看佐治亚州凶杀案,又看了看明尼阿波利斯凶杀案,然后把所有的案件和刚刚离开他们房间的5个人联系起来,“动机是什么?”

“妈的,我不知道。可能他们中的某一个不满意公司现在的发展趋势——要知道,这个游戏跟他们之前为幼儿园小朋友设计的小鸟动画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米奇•克洛斯看上去好像不是太喜欢这个游戏。他甚至不肯到公墓去拍摄游戏场景照片,还记得吗?”

“说得没错。”

“好,”马戈齐说,“这么说这个游戏伤害了克洛斯的感情;他认为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商业决定。但是他必须服从多数意见,于是他精神崩溃,决定杀死一帮子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以此来摧毁自己一手建立的公司。你不觉得这有些反应过激了吗?”

“那家伙不只是精神崩溃。他就是个神经病。一个失控了的杀人机器。在佐治亚的时候他已经结果了5个人,还记得吗?”

“那么他那个时候的动机是什么呢?”

吉诺鼓起嘴巴,盯着黑板,寻找着答案,“不知道。”

“并且如果他已经失控了,在这两宗连环杀人案之间又怎么会间隔了10年之久呢?”

吉诺拉了拉领带,伸出下巴,“也不知道。”

“我们再换一个人试试。博林斯基怎么样?她告诉我们自己读大学之前杀过人的时候竟然那么轻松愉快,上帝!”

“你别在这里伤我的心了,里奥。你怀疑她仅仅是因为我怀疑麦克布莱德。”他从黑板前面后退一步,摸着自己没刮干净的胡子,“实际上,我并不认为是她们俩中间哪一个干的,因为我是个男性至上论者。从一开始我就感觉这是个男人干的。那两个怎么样呢?阿呆和阿瓜?”

“一直到现在为止,汤米还没有从他们过去的10年中挖掘出什么来。只除了知道罗德拉纳每周要去看两次心理医生,哈雷订阅了《命运战士》。”

“《命运战士》,嗯?还怪吓人的。”

“人家还订阅了《建筑文摘》呢,更吓人吧?”马戈齐走到前面,从桌子上取下汤米•埃斯皮诺萨头天晚上放在他桌子上的捣乱猴那帮人的秘密档案,“我大体翻了一遍,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发现是哈雷•戴维森很会享受生活。他的积蓄在他们几个人之间排名倒数第二,比他少的只有博林斯基。很昂贵的品位,喜好购买艺术品和美酒……”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自己看看。花起钱来像是个喝醉了的水手。花了大概500万美元用来购置经典款摩托,买来之后就放在他那间1万平方英尺的房子的车库里;他在饭店吃喝的花销都足够给我们发薪水了。”

“这太讨厌了。”吉诺坐下来,开始翻看哈雷的资料,“奶奶的!上个月花了11.5万美元用来买波尔多期货?这该死的波尔多期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和玉米期货、猪肉期货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关于葡萄酒的罢了。听起来很有罗宾•里奇主持的《上流之路》的味道,对不对?”

吉诺抬起头来看着他,“有点奇怪。但是却不能作为犯罪的证据。我真希望能有关于连环杀手的函授课程,或者类似的东西。”

马戈齐笑了起来,“每年他还会在‘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上面花它个几千美元。”

“什么?”

“你没听错。”

“他自己穿还是送人?”

“这个,汤米可没有办法告诉我们。但是将他的外出就餐和在圣巴特斯度过的浪漫周末联系起来,我猜他比较喜欢女孩子。”

吉诺看上去垂头丧气,“操!我真的很想去恨这个家伙。但是对于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能恨得起来?那个铅笔人呢?”

马戈齐拉了一把椅子在吉诺身边坐下。“从汤米获取的档案里面还无法看出什么来,除了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他在尼克莱岛上的一座房子上面投了一大笔钱,然后就不管不问了。他的花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购买自行车和电脑部件,还有大手笔的慈善捐款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开支。”

“什么类型的慈善捐款?”

马戈齐耸耸肩,“流浪汉收容所,家庭暴力受害者中心,挽救濒危青少年项目,诸如此类的。”

“应该都是他小时候经历过的。”

“很有可能。”

吉诺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他就是个稀里糊涂、不中用的家伙,对吗?”

“那也是一个拥有持枪证和4支注册枪支的稀里糊涂、不中用的家伙。”

“在这一帮人中算不上很突出。然而,他仍然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古怪的孤独者。肯定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喜欢独来独往,喜欢枪支。这是不是很典型?”

马戈齐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来拢了拢头发,“实际上,这听上去倒像是半数警察的真实写照。”他站起身来,走回到黑板前面,“实际上,我们从他们5个当中任意揪出一个来,都可以用来做心理分析训练的教材。这帮人真是太古怪了,吉诺。”

“这还用你说!”

“但是我们又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证明他们就是凶手。”马戈齐将手中的粉笔抛了几下,然后在他们5个的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叉,外面又画了一个圈将它圈起来。

“这是拥抱里面一个亲吻,是不是?”吉诺问道。

“这是我们另外的选择,某先生。某个盯住了格蕾丝的变态,在佐治亚杀人之后,便失去了他们的行踪,或者这期间他是因为别的案子被关起来了。等他出来之后,又找到了他们,然后又开始杀人。”他昂起头看着吉诺,“这也是一种可能。我们必须要考虑到。”

“还有一种可能是,两宗连环杀人案根本没有关联。这一次只不过是哪个神经病在玩愚蠢的游戏。”他厌恶地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们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还在原地打转。”

马戈齐点点头,“就是这样了。”他将粉笔抛进粉笔盒,擦着手指上面的粉笔灰,“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们应该制定个方案对这几个人进行24小时监控。”

“我们让谁去监控呢?女童子军吗?本州的一半警力已经被派到购物中心了。街上连个巡逻的都没有,搞得我自己都想去抢银行了。”

“我们必须这样做。捣乱猴那帮人已经在这里面陷得太深了。凶手若不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那肯定是痛恨他们中的一个甚至痛恨他们全体的某个人。你可以用你的养老金打赌,一旦他开始了联系,那就证明他想和他们靠得更近了。《性格模式概况分析》里面是这么说的。他很快就不会满足于仅仅是发发邮件了。”

吉诺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你认为他很快会和他们再次联系?”

“我想,打这个赌是很保险的。”

阿龙•朗格警探在一根巨型水泥柱旁边停了下来——楼上的那一层停车场就是靠这种柱子支撑着——看着从一辆老旧的雪佛兰萨伯曼上面依次走下来两名妇女和4个小孩。他目送她们一直走上梅西百货前面的人行道。他真的很想知道现如今人们究竟是怎么了。你告诉他们摩尔购物中心可能会发生枪杀案。你猜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竟然把小孩都带来了!

他回头向诺德斯特姆公司走去,脑袋转来转去,左右看着,努力把周围一切尽收眼底。这才刚刚过了1点,停车场几乎就已经满了。今天早晨他穿衣服准备来上班时,还想象着自己是去巡逻一片巨大空旷的水泥地,于是便选择了生日那天妻子送给他的暖暖和和的派瑞•艾磊仕大衣。现在这件黑色羊绒大衣在车身上蹭来蹭去已经很脏了——这里本不该有这么多车的,如果车的主人还有一点点智商的话。不过好处是凶手或许没有办法在这里找到车位。

在这个巨大的停车场里,每一层他们派了两名警察和4位购物中心的保安人员。20辆巡逻车一刻不停来回巡视,还有10位警探也在步行配合巡逻。他负责西区的P-4到P-7的层面。这一安排把他妻子高兴坏了,因为他负责的区域离梅西百货很近——这简直让他哭笑不得。他在这里奋斗在火线上,而她满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可以趁着休息的时候到梅西百货去替她买双她喜欢的还在打折销售的长筒丝袜。他告诉她自己可能没有时间,因为要忙着去阻止某个变态杀人狂。但是她却翻着眼睛告诉他别傻了,凶手是不会在一个人人都在等着他的地方现身的。

他想,今天的这些购物者仰仗的大概也是这一逻辑。他们或许是对的。

他只顾着巡视自己右边的车辆了,差点跟一个手提摄像机的新闻10频道的家伙撞到一起。这是凶手必须呆在家里的又一个原因。今天在停车场里媒体出动的人力堪比警方。目前为止,已经有6名带着摄像机的记者要求采访他。这种要求打断了他的巡视,让他极为恼火。

“嘿!注意点,伙计!”那个拿着摄像机的家伙抱怨道。

朗格拍了拍胸口的皮质警徽。

“哦,对不起,警探。”摄像机立刻被打开了,“警探,您能不能回答几个问题?”

“对不起,我在工作。”

那个男人在他身后一溜小跑,竟然如此烦人地不屈不挠。“这种加强的监控,警方准备要进行多久呢,警探?这么多的警力被派到摩尔购物中心,那么我们城市的其他地方是不是就没有安全保障了?”

朗格停下来,往下盯着那双底子太薄根本不适合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走路的鞋子,然后他直视着镜头,开始微笑。这家伙不是想采访他吗?那么他就给他来个要命的采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伙计?在制作杀人影片吗?争取拍下一个现场杀人案,好在5点钟的新闻上播给小孩子看吗?”

那个男人猛然关掉摄像机,将机器从肩膀上取下,带着受伤的神情看着朗格,“嘿!我只是在做我的本职工作。报道事件。”

“的确。要知道,如果你来到这里只是拍了些喧哗吵闹的人群,然后离开,那我还相信你的说法。但是事实是你在这里的时间都快和我一样长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到现在已经3个小时了。所以别再跟我说什么报道事件的话,因为你真正想做的只不过是在等着它发生,也就是说你在等着你的某一名观众的脑袋被子弹打开花,你好把这一切全部拍下来。我不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应该因此感到羞愧。”

朗格说完便走开了,心里对媒体厌烦至极,同时对产生了媒体的这个社会厌烦至极,当然更让他心烦的是自己怎么会被一名记者缠上。

“朗格?”

他打开无线电对讲机,将嘴巴对准它,“在这里。”

“我们已经到你负责的层面了。你可以休息一下去吃午饭。”

“你们在哪里?”

“转过身来。”

他转过身,看到一辆警车在他身边慢慢停下,彼得森警探正在方向盘后面咧着嘴巴冲着他笑。他的任务是作为一名机动人员,在其他人休息的时候去照看一下别人的责任区。“大家都怎么样了,伙计?”

“不怎么样。都冻坏了,都裹紧衣服跑到暖和的地方去了。”他跺了跺脚,让血液循环起来,然后看向四周。现在人开始多了起来,或许是上午的购物者为了避开午后的车流高峰,现在开始往回走了。“马上人就要多起来了,”他说,“或许我应该再等会,等着人少了再走。”

“不会少的。从现在就开始忙忙忙。现在是那些赶回家吃午饭的人正在离开,等到这些人走了,放学后的那帮人又该来了,等他们走了,下班的那群人又该来了……”彼得森将车子开入一个残疾人专用停车位,下了车,“再说,我想我能应付得来。我和你一样,也是一名警探。想不想看看我的警徽?”

“好好好,”朗格笑了笑,“但是你占用了残疾人车位。”

“去你的吧,朗格。”说话的同时,彼得森的眼睛可没闲着,正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让朗格心里好受了一点。“你没有注意到吗?今天这里可没有残疾人。今天只有这一群人还算明智,留在了家里。”

就在这个时候,从诺德斯特姆公司前面的人行道上出现了一辆轮椅,让他的话立刻成了谎言。

彼得森瞪着那两个人,他们好像故意掐准了时间出现在这里让他难堪的。“好吧,我收回自己的话。这样一来本州连一个明智之人都没有了。史努比露营地大概有5000万个小孩子,你能相信吗?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公共绞刑,对巫师施火刑,还有罗马那个人人都去看角斗士自相残杀的地方……”

“罗马斗兽场。”朗格远远地回答,盯着轮椅上的那个人。一时间自己似乎又被困在了经常折磨他的那个时间错层里。那位年长的女士包裹得严严实实,以抵御寒冷,还因为上了年纪而弯着腰。就算他们之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还是可以看到老年痴呆症患者那标志性的空洞眼神。他大衣里面的身躯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从那个老妇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去年她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撒手归西了。

“是的,罗马斗兽场。”彼得森还在那里说着,“我原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的,但是没想到购物中心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各项销售都破了纪录。要么是这些人脑壳坏掉了,要么是他们的天性中有一种嗜血的东西。比如他们来这里是因为他们听说了这里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这简直比凶杀案还让我感到害怕。”

“高尚的明尼苏达。”朗格嘟囔着,终于将目光从老妇人身上移开,痛恨自己盯着人家看时表现出的粗鲁无礼。

从前他也曾经无数次处于这种病态、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每次他将母亲推出疗养院,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人,带她到公园或者购物中心或者街角处的麦当劳时,他都会为自己是个负责任的好儿子而暗自夸赞自己。他推着轮椅的时候,会盯着母亲的后脑勺——那里看上去还和原来一样——假装她还是原来的母亲。

但是轮椅对面的人却知道真相;他们的目光直接道出了皇帝没有穿衣服的事实:打扰了先生,您不知道您的母亲正在流口水吗?不知道她正在麦当劳的店堂里大小便吗?那些残忍的目光终于唤醒了他体内隐藏的那个胆小鬼,然后那个胆小鬼便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一天天推迟看望母亲的时间。一直到最后,她已经干枯得像是豆荚里的一颗豆子,死在了只有一名护士值班的一个夜晚。

“朗格?你还好吗?”

哦,上帝!不要再看她了!

“我很好,”他转向彼得森,企图挤出一丝微笑的努力把他吓了一跳,“只不过有点累了。天太冷了。”

“是啊!赶紧进去吧,伙计。吃点热东西。”

如果他还是个人,还是个好人,他就应该跑去帮助那个推轮椅的人。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合作、没有任何反应的。要想让这样的人坐到车里去,可要费老劲了——这个过程他太熟悉了。上帝知道他是在做了多少次之后才找到窍门。但是他的体内还盘踞着那个胆小鬼。现在他一旦挪开目光,就不敢再往回看了。只在走到与右边隔了几排车的轮椅平行的时候他才匆匆往那边瞥了一眼,看到没有他的帮助,人家也已经上了车。

他一路小跑穿过停车场到购物中心门口。一进门,他立刻从诺德斯特姆往梅西百货匆匆跑去,像是被鬼魂追赶似的。等走到售鞋区的时候,他的思绪才基本稳定下来,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猛然停住了脚。一名购物者从后面撞在了他背上,那人骂骂咧咧的,但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耶稣基督!”他轻声说,转过身开始顺着原路往回跑,边跑边将脑袋凑近对讲机对彼得森发出指令。那个推轮椅的人将老妇人推进一辆车之后,自己却上了旁边另外一辆车,然后开车离开了——想到这个,他胃部一阵抽搐。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只不过是另外一名看护者被挫折击垮了,终于不堪重负,甩下了自己的包袱。但是他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朗格拼命往前跑,同时还得小心地躲避着那些购物者,一方面是由于人太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使他很难看清道路。

或者他是在哭泣,因为有时候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样,而另外一些时候,死人看上去也会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第三十一章

上个周六晚上,他们已经结束了夏令时间,所以到了下午5点30分日光减弱的时候,哈罗兰的办公室已经笼罩了一层阴郁昏黄的光,像是一只老旧的灯泡在完全灭掉之前正在一点点变暗时发出的那种光。

他叹了口气,拧开桌上的绿罩台灯,尽量推迟打开头顶刺眼的日光灯的时间。直到那次听莎伦提起,他才意识到日光灯发出的嗡嗡声。从那之后,这声音每次都几乎能把他逼疯,尤其是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候,大部分人下班回家了,整个办公大楼静悄悄的,这声音便愈发让人难以忍受。

当他听到博纳的声音从外间办公室传来时,他又振作起了精神,扬起眉毛,看着博纳那巨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很显然他在楼下更衣室里洗过澡了。他已经脱下制服,换上了一条宽松便裤——上面全是褶皱、一件高领毛衣、一件运动外套。他刚出现在门口,哈罗兰便闻到了一股“帆船”男士香水的气息。

“真帅啊你!”

“我要去约会了。”

“你要带玛珠瑞去吃饭吗?”

“本来是这样计划的。出去吃饭,然后去她家,在那里我想我可能会被那个女人强暴。”他厌恶地将大衣抛到沙发上。

“哦,你这用的是过去时吗?”

“实际上,我认为这应该是将来完成时。明尼阿波利斯那边给你打电话了吗?”

哈罗兰将笔抛到桌面上,“没有,明尼阿波利斯的那个傲慢的混蛋还没有回我电话。”

博纳责怪地打了个响舌,“你跟人家大城市的大警察说话时要毕恭毕敬,不然人家可不买你账。”

“去死吧!我已经给那个人留了3条消息。这都过去6个小时了,他总不至于连给另一个部门回一个礼节性的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吧?甚至都用不了他5分钟!”

“我可不确定。”博纳盯着角落里电视机黑沉沉的屏幕,“你没有看新闻,是不是?”

“当然没有。我一直忙得不亦乐乎地给那些官老爷们写报告呢。他们非常希望我们能尽快抓住杀害克雷恩费兹夫妇的凶手,并且这凶手最好是一名跟我们县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地人。一名经由我们这里回波哥大的哥伦比亚毒贩子应该是最理想的罪犯。”

博纳的微笑阴沉沉的,“哦,调度室的电视开着呢,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看了几个镜头。那名警探叫马戈齐,是不是?”

“对。”

“哦,那么他很不幸地成为明尼阿波利斯连环凶杀案的负责人——今天下午又有一人遇害。在摩尔购物中心。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疯狂。”

哈罗兰皱起眉头,“你指的是那个电脑游戏?”

博纳点点头,“在你采取重大行动之前,还以为自己领先一步呢,我就已经在那里了。他往学校打电话是为了调查有关电脑的事情。现在他十有八九正在忙活这个案子,所以这也意味着那所学校可能跟电脑游戏谋杀案有关。”

哈罗兰在椅子上坐直身子,“上帝!”

博纳将双手插进裤兜,开始踱来踱去,“这样一来,明尼阿波利斯的谋杀案跟纽约州北部的一所天主教学校有关,而我们的谋杀案也牵涉到了同一所学校,或者退一步讲,如果是那个孩子干的,那么这所学校就与我们有关。这是不是让你认为我们的谋杀案和他们的谋杀案之间会有一定的关联?”

“不对。我不愿意相信你的推理。”

“我也不愿意。或许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因为他要找的是一个现用的电子邮件地址,而我们要找的是多年前住在那里的一个小孩——那个时候学校还没有电脑呢。我一直想找出明尼阿波利斯游戏谋杀案和卡吕梅教堂凶杀案之间的联系,结果除了一个令人头痛的巧合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肘部撑在膝盖上,双手耷拉在两腿中间,“现在我也有了莎伦那种不好的感觉。”

哈罗兰将胳膊肘放在桌上,直视着前方,努力思考。过了几分钟,他发现这样做根本没用。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他甚至不能确定这些信息能不能为他提供什么帮助。

“我必须给玛珠瑞打电话取消我们的约会。”博纳说着猛地站起身来。

“然后呢?”

博纳眼神茫然,“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等马戈齐的电话。这事快要把我逼疯了。”

“你还是去吧,”哈罗兰说,“带着你的手机,如果联系上他,我就给你打电话。”

第三十二章

查理完全糊涂了。它原本井然有序的狗世界现在一片混乱。没错,它现在正坐在女主人身边的阿迪朗达克椅子上,这通常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位置,但是今天时机似乎不对:她没有穿她通常“坐椅子”穿的那件衣服,树下的那条长蛇今天也没有吐水。

它终于鼓足了勇气,从椅子上爬下来,爬上她的膝头,然后呜咽着开始舔她的脸,要求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她伸出胳膊搂住它,和它抵着脑袋相互安慰,“哦,查理,我又害死了一个人。”她轻声说着,闭上了眼睛。

你的错,格蕾丝,都是你的错。

超级购物中心谋杀案不到一个小时就传遍了互联网。那个时候阁楼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大家离开之后,她还在独自追查那封邮件的来源。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麻木地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些新闻。

过了一会儿,哈雷、安妮和罗德拉纳打电话过来,都很担心她。之后米奇也从自己的车里打来了电话。他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这个消息。他正奔波在各个客户会议之间,争取扑灭这场正在吞噬他们公司的大火。格蕾丝向他们保证自己很好,但实际上这个新的精神负担,再加上她已经背负了10年的心债,已经快要把她压垮了。

那个时候就是你的错,现在还是你的错。你的游戏,你的主意,你的错。

她立刻离开办公室,往家里奔去。因为只有在那所由恐惧催生的房屋里,和那条由恐惧制造出的狗独自呆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查理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声响,那是从围墙北面传过来的攀爬声。格蕾丝的手立刻伸向了枪套。看到手中的枪直指向声音来源,她几乎笑了起来,因为之前她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还如此强烈地渴望活下去——她真想知道为什么。

围墙上方出现了两只黑色的小手,然后又露出一张黑色的小脸,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看到枪口正对准自己时,立刻瞪得溜圆,“格蕾丝,别开枪!”

她放松下来,将那把西格塞回到枪套里,“你在这里干吗呢,杰克逊?”

他将一条腿搭上围墙滑进了后院,然后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好像翻过一道8英尺高的围墙到人家家里拜访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我看见你开车回家了。以前你从来没有回来过这么早。我猜可能出什么事了。”他在她面前停下来,歪着脑袋,皱了皱眉头,“你看上去不太好。”

“那是因为我感觉很糟糕。”

这可真有意思。对于她的同伴,这么多年来一直关心她爱护她的同伴,她拼命撒谎,告诉他们自己很好。然而在这个自己才见过两次面的烦人的小孩子面前,她的嘴巴却好像失控似的打算把一切和盘托出。

杰克逊盘腿坐在正在日益干枯的草地上,伸出一只手让查理舔着,“出什么事了?”

“今天又发生了一宗谋杀案。”

“对,在购物中心。真是触霉头。捣乱猴的连环杀手又开始出动了。今天这个是游戏里面的4号受害者。”

格蕾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那棵木兰树——他讲述这件事情的语气让她很不安:凶杀案对于一个只有9岁的小孩来说已经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吗?“哦,我就是捣乱猴的一员,”对着一名儿童牧师忏悔吧,“我设计了这个游戏。”

一丝微笑在那张稚嫩的黑色面孔上慢慢漾开。“真的?太酷了。我很喜欢那个游戏。”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脸上带着悲伤的惊诧,“杰克逊。已经有4个人因为我设计的这个游戏丢掉了性命!”

他嘲弄地咂了咂舌头。看在上帝的分上,她可是在向他坦白一项致命的罪过,而他竟然只是咂着舌头嘲笑她?有没有搞错?

“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死了是因为有疯子朝他们开枪了。过来,查理。”他拍了拍腿,查理立刻离开格蕾丝的膝头,跟男孩一起在草地上打起滚来——男孩只用了一句“胡说八道”就赦免了查理对格蕾丝所有的歉意。

她看着他们玩了一会,禁不住对男孩和狗之间产生的这种生命间的亲切着了迷。然后她把杰克逊带进屋子里,安置在桌子旁边,自己则去为他们做饭。两人互相讲述了自己的生活,慢慢熟稔起来。

天黑之后她和查理一起送杰克逊回家。他们的呼吸在日落后的冷空气里变成了白雾,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杰克逊在T恤领口掏摸着,拽出一根链子,将其从头顶取下。他手里举着一个银十字架,在路灯下闪着光,“你知道这是什么?”

“当然。十字架。你从哪里得到的?”

“我妈给我的,这样她去世之后我就不会害怕了。”

格蕾丝闭了闭眼睛,蹲在地上,这样她才能够看到他的眼睛,“你妈妈去世了?”

“是的,去年。癌症。”他帮她把链子套在脖子上,对她微笑着,在夜色中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了。现在你平安无事了。”

第三十三章

简直是地狱中心。马戈齐一边想着,一边躲避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回到命案组的办公桌前。真的没有更好的词来形容当前的场景了。

所有的值班人员都回来了,在办公桌前挤来挤去,争夺着电话和电脑,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大家都在大喊大叫,唯恐别人听不到自己。送外卖的在格罗利亚桌前排起了长队,而急火火的格罗利亚大声嚷嚷着让人们赶紧过来付钱,赶紧把自己的食物从她桌子上拿走。

房间外面的吵闹声更是为眼前的混乱壮了声势。媒体已经涌进了大厅,举着相机到处拍照,对着站岗的那个倒霉蛋儿发出连珠炮般的问题。这家伙之前或许应该检查一下子弹有没有上膛,以免自己按捺不住朝这群人开枪。看来他们一时半会是不打算离开了。

马戈齐看着角落里不出声的电视,跟看早期的无声电影似的。现在它们已经是卫星电视了,可以接收到城市里各个电视台。

马尔彻森局长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电话几乎粘在了耳朵上。或许他正在跟市长或者市议会成员甚至州长谈话,试图解释在美国摩尔购物中心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谁负主要责任、他们下一步又会采取什么措施。马戈齐都不敢想象他会怎么跟他们讲。因为这里并没有现成的答案。从他走进捣乱猴办公室之后,他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件事情并没有解决方案。这个疯子会接二连三地杀人,但是他们却一筹莫展。

24小时之内,捣乱猴那一帮人再一次拿不出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购物中心凶杀案发生的同时,安妮、哈雷和罗德拉纳分别在各自的家中,格蕾丝在办公室,而米奇则正开着车去见客户。他们哪个人都没有证人。这开始变得可疑了,即便是对于马戈齐来说——因为一天24小时中他们能有20个小时呆在一起;而每次只要他们不在一起,就会有人被杀害。这也太他妈的巧合了!

“嘿,里奥。”巡警伊顿•弗里德曼从桌前抬头看着他——在他庞大身躯的衬托下,他的桌椅显得跟儿童家具似的。“今天真是糟糕。”他一整天都在挨门挨户排查那份注册名单,所以是整个行动小组唯一一个没有被派到购物中心的成员。“我听说朗格状况不太好。”

“他很受打击。我们已经把他送回家了。彼得森也不是太好,只是在勉力支撑罢了。”他们同时望向彼得森,他正趴在一个偏僻角落里的一张办公桌上。

弗里德曼摇了摇大脑袋,“我不明白。他们看到那女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好久了,不是吗?”

“对。我们在诺德斯特姆公司的一个更衣室里发现了一个现场。看上去那里应该是第一现场,他应该是在那里杀了人,然后把她放在轮椅上推出去。他们并不是因为这个而难过。但是如果后面还有人遇害,那么他们就认为这是自己的错了。”

弗里德曼满怀同情地点点头。现在局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朗格和彼得森见到了凶手,并且凶手还在射程范围之内,但是他们不仅让罪犯跑掉了,最后连那人的样子都描绘不出来。“这不是他们的错。都怪这该死的天气实在太冷了!”他愤怒地说,“在大街上你就算撞到自己的母亲都不一定能够认出她来。”

彼得森和朗格对现场的大致描述证实了这一点。凶手穿着那种蓬松的带帽长款羽绒服,帽边上镶着皮毛;头顶上还戴了一顶厚厚的绒线帽;一条围巾将脸的下半部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是明尼苏达人在起风降温时的典型装束,没有任何让人起疑的地方——这一身装束下面隐藏着的有可能是任何人,从玛丽莲•梦露到某个德国牧羊人。严寒的天气正好为凶手的乔装打扮提供了便利条件。

“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还在购物中心的时候,朗格朝他大喊大叫,拒绝接受任何为其开脱的借口,“你们不明白!我根本没注意那个推轮椅的人!我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观察员!我应该把一切看在眼里!但是我只顾着看轮椅里的那个女人!”说话的时候他全身颤抖,带着冷冰冰的残忍的神情——马戈齐完全无法影响他的情绪。

彼得森也说了类似的话,经历了严厉的自责,而朗格则不管不顾地为自己穿上了刚毛衬衫,好像这是世界上唯一可穿的衣服。

“嘿,里奥。”

他感到有人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肩膀,转过身来,便嗅到了格罗利亚的香水味。那香味若有若无,带着鲜花的气息,香水的价格一定不菲——这是他一整天之中所闻到的最好的气味了。上帝啊,他真的好喜欢有异性在身边的时刻。

“兰博打过电话了,”她一边跟他说着话,一边将一摞粉色小纸条塞到他手中,“从受害者身上取出了子弹,很有价值,上面有很多膛线痕迹。他还在解剖尸体,但是他觉得你可能想马上知道这个。那个威斯康辛的警长一整天都在打电话。那个男人快要把我逼疯了。”

“他想干吗?”

“我不知道。他不愿让人带口信,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会处理的,”马戈齐叹了口气,转向弗里德曼,看着他正在处理的那一堆文件,上面每一行字几乎都被黄色荧光笔画过,“这是那份注册名单?”

弗里德曼阴郁地点点头,“就算姓名和地址都是真实有效的,也得花费好多天甚至好几个星期去敲开这么多门——那还是在我的一半人手被调去购物中心之前。另外,我听那位麦克布莱德女士说,凶手根本不可能在这份名单上。我寻思着我们这么做根本就是在白费力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马戈齐抚着眉宇间加深的皱纹——感觉已经成了永久性的纹路了,“你的人还在进行吗?”

“20个双人小组,不分昼夜地进行。我们从来不睡觉的。”

“继续。”马戈齐拍了拍他那岩石一样的肩膀,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像个老年人似的在椅子上坐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吉诺已经坐在了对面自己的桌前,正在对着话筒吼叫,还没忘记伸出一根手指将另外一只耳朵堵住,以阻挡外面的噪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穿的是什么衣服?”他的大喊大叫,终于让马戈齐露出一丝微笑。

这就是吉诺。不管形势多么糟糕,每次他给安吉拉打电话的时候,谈话的内容全都是他们自己,而且也只有他们自己。马戈齐真的好羡慕他,羡慕得心里隐隐作痛。

第三十四章

晚上8点,警长哈罗兰终于联系上了里奥•马戈齐警探。电话打通的唯一原因是他威胁要以妨碍司法罪起诉某一位防御过度的秘书——在他看来,这秘书比莎伦还要恐怖10倍。

“你这简直是放狗屁!”她告诉他。

“我知道。但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她笑了起来,现在他终于可以和马戈齐通话了。电话那头他听上去真的很抱歉,当然,也真的很疲惫,“对不起,哈罗兰警长,是不是?”

“是的。威斯康辛州金斯福德县的哈罗兰。”

“哦,很抱歉一直没有回您的电话,警长先生,今天我们这里事情真的特别多。”

“摩尔购物中心。我看新闻了。我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慢着,威斯康辛的金斯福德县。哦,天哪!狗娘养的!对不起,您本周失去了一名部下,是不是?”

“丹尼尔•佩尔蒂埃警员,”哈罗兰回答,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作了补充,“丹尼。”

“我想告诉您我们全体人员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都很难过。奶奶的,以这种方式失去一名部下真的很糟糕。”

“以任何方式失去部下都很糟糕。”

“你说得对。听着,很抱歉我们局长没有打电话给你。但我知道我们将会派一辆车过去提供……”

“你们局长打过电话了,我们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打电话的,马戈齐警探。”

“哦?”

“是这样的,我是从纽约圣彼得学校的校长嬷嬷那里知道你的名字的。”

然后马戈齐就没有了动静。哈罗兰可以听到电话那边人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马戈齐警探?你还在吗?”

“在。对不起。你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刚才只是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今天为何给圣彼得学校打电话?”

哈罗兰徐徐地呼出一口气——这是他在射程之内轻轻扣动扳机之前的一个固定动作,“佩尔蒂埃警员遇难那天我们这里还发生了一起双重杀人案。”

“对,在教堂遇害的那对老夫妇。我也从新闻上看到了。等一下。”他捂住话筒,提高了音量,“能不能请大家小声一点?”就哈罗兰所能听到的而言,背景噪声一点儿都没有减弱。“对不起,警长先生。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会尽量长话短说。我们唯一一条关于这起双重杀人案嫌疑人的线索将我们直接带到了那所学校。今天上午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发现你们之前也给他们打过电话……”

明尼阿波利斯那端又有人在大声叫嚷着要比萨,这次马戈齐甚至连话筒都没捂,直接吼道:“该死!都他妈给我闭嘴!”

电话两端都是一片死寂。

“请原谅我的用语,警长先生。”

哈罗兰笑眯眯地,“没问题。听上去挺像我看过的关于城市警察的影片。”

“没错。但是他们拍电影的时候没有用我们这个地方的语言。我们局长总是爱这样说:英语语言的退化是现代文明衰退的一个标志。这么说你们认为你们的凶手和这所学校有关?”

“或许吧,说来话长。”

“听我说。我现在是在大办公室接的电话,今晚这里简直就是个动物园。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再给你打过去。”

“我们也只不过是在摸索,警探。现在我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我们现在正在处理的事情和你们的谋杀案有任何关系。尽管这个巧合让我们很烦恼。”

“我还是想听听你们的进展。”

“那我等你的电话。”

“怎么回事?”吉诺问道,同时从一块巨型意大利腊肠比萨上面咬下一大口,舌头上面还带起了一丝白干酪。

“我不知道。也可能只是个怪异的巧合。过来。”马戈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穿梭在办公桌之间向审讯室走去。

吉诺跟在后面,番茄沙司一滴滴溅在他身后的地板上,如同血迹一般。“警察不相信巧合。我是在《法律与秩序》上读到的这句话。”

“那好吧,那肯定就是真的了。还记得本周早些时候威斯康辛州在教堂里被杀害的那对老夫妇吗?”

“当然记得。后来警员到他们家里去,结果被他们之前设的机关打死了。一对生存主义者之类的。你要不要来一块这个?这不是安吉拉做的,但是味道还不坏。”

“不了,谢谢。那个警长还在那里等着呢。说是在纽约的圣彼得学校追踪到了嫌疑犯。”

吉诺立刻站住了脚,“我们的圣彼得学校?”

在马戈齐和哈罗兰通话的时候,吉诺不停地跑到他们通话的审讯室里去打探。等到他们终于挂上电话之后,吉诺急得都快要爬墙了。“怎么样?”

马戈齐将脚跷到一把椅子上,打量着自己那双鞋跟有些磨损了的麂皮暇步士皮鞋。“很奇怪,吉诺。”

“有多奇怪?”

“怪到哈罗兰警长今晚要连夜开车到我们这里来。”

“他追踪到圣彼得学校的那名嫌疑人是谁?”

“那对老夫妇的孩子。很显然,小孩5岁时就被父母扔到了学校,之后再也没有被过问。那已经是26年前的事情了。”

吉诺关上门,将命案组那边传来的噪音关到门外,然后就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他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什么样的父母能够抛弃亲生骨肉?其实这种事情对于作为警察的他已经是屡见不鲜了,但他还是接受不了这一事实。

马戈齐正看着他,“这孩子是个两性人,吉诺。”

“什……么?”

马戈齐点点头,“既是男孩又是女孩。哈罗兰跟他或者她的接生医生谈过话。他说这孩子的父母是宗教狂热者,认为这孩子是上帝对他们的惩罚诸如此类的狗屁玩意儿。他们拒绝为孩子实施校正手术。只有上帝才知道这孩子生命里的头5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最后他们把他丢在了圣彼得学校,提前付清12年的学费,然后就此消失不见。”

“但是你一直在说‘他。”

“他到达学校的时候是以一个小男孩的身份出现的,所以学校把他当成一个男孩子来对待。并且为他取了名字。”

吉诺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他们给他取了名字?”

马戈齐从桌上抓过一本黄色标准拍纸簿,开始浏览自己做的笔记。他的面色渐渐阴沉,“孩子到学校报到的时候是没有名字的。校长嬷嬷告诉哈罗兰那边的人说,她怀疑他在进校之前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话——那孩子几乎不会说话。总之,他们给他取名为布莱恩。布莱恩•布拉德福德。”

吉诺盯着这个简陋房间只有一扇狭窄窗户的后墙,“你知道奇迹是什么吗?那位哈罗兰警长竟然还如此大费周章地寻找杀了这两个混蛋的人。我想他肯定去搜过这个名字了。”

“没有任何收获。没有任何叫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人能够跟他的出生日期相吻合。”

吉诺叹了口气,揉搓着自己的脖梗,“好啊。这么说哈罗兰的凶手是在纽约那所无名的天主教寄宿学校里长大的;而我们的凶手则通过一封邮件将线索也引至同一所学校。百万分之一的几率。这也太巧合了!让我们把他揪出来!”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操!我肯定有特异功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16岁的时候就失踪了。”

“啊?上帝!”吉诺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来,“你有没有注意到凡是跟这个案件有关的人最后都从地球表面消失了?我现在会时不时低头看看双腿,确保自己还在这个星球上。”

马戈齐翻了一页材料,“看起来克雷恩费兹夫妇——就是遇害的那对老夫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躲避什么人。他们在纽约呆的时间最长——总共12年——但是在那之前,警长查出来他们在全国各地不停地搬家,不停地改名换姓。从他们的孩子拿到毕业证离开圣彼得学校之后,他们开始更加频繁地搬来搬去。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从这个州到那个州,每次都要换一个新名字。”

“他们在躲藏。”

“没错。他们在一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出事。在芝加哥的时候,有人到他们家抢劫搞破坏:他们所有的衣服被剪成了破布,墙壁上糊满了粪便,家具也被砍坏,所有的餐具被摔碎。第二天他们就搬走了。然后他们换了个新名字,又出现在丹佛,在那里呆了几个月之后,又差点被一辆当地警方都查不出源头的货车撞下悬崖。紧接着他们又消失了。然后在加利福尼亚,又有人将他们价值百万美元的豪宅炸了个底朝天。对这对倒霉蛋儿来说,比较幸运的是,他们当天晚上住在游泳池旁边的客房里,因此得以逃过一劫。处理这件事情的警察认为他们提前知道了某人要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复杂的历史。”

“上帝!”吉诺摇了摇头。

“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威斯康辛的克雷恩费兹夫妇。这一次他们肯定已经学会了如何巧妙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因为这次是10年之后那个一直追踪他们的阴影才找到他们。并且这次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就是由他们设了机关后来却误杀了警员的那把猎枪。”

“没错。但是这一次凶手却选择在教堂动手——在那里他们可没有办法给他下套。两个人都是脑袋中了.22口径子弹。有一枚子弹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在老头的脑壳里完全变形了,所以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研究价值。但是他们从老太太的脑质里取出的那枚子弹,上面有一些膛线。哈罗兰今晚就开车把物证送过来。他不放心托付给别人,所以只好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吉诺正在玩着一片比萨皮,把它立在桌面上,然后再把它倒过来放,“哈罗兰有实证吗?有什么能够让他确信是他们的孩子干的?”

“有几件事情,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你说的实证。如果你想罗列一下巧合的话,首先,克雷恩费兹夫妇是在他们小孩的生日那天被杀的。另外,哈罗兰部门里有一位心理专家分析,这个案件处处都是私人恩怨的标志。比如他们芝加哥公寓的墙上被人糊满了粪便。很明显这是一桩很典型的反社会型子女反抗父母的案件。这里还有一个他们没有对媒体公布的细节。”

马戈齐低头看着自己的记录,这个地方的笔迹已经退化成毫无意义的乱写乱画了。“在教堂里,他朝他们开过枪之后,解开了他们的衣服,在他们胸口划了两个大大的十字架——差点把他们的皮给剥下来,这可是法医说的——然后又给他们穿好衣服。”

吉诺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吞咽着,“哦,这听起来的确像是私人恩怨。”

“还有更糟糕的呢。他将要带过来的那枚子弹并没有当场要了老太太的命。凶手在她胸口划十字的时候,克雷恩费兹夫人还活着。”

吉诺翘起自己的椅子,用两条椅子腿撑着地,闭上眼睛,脸上立刻显示出岁月的痕迹,“除了这个天主教学校之外,还有什么能把我们的凶手和他们的凶手联系起来?”

马戈齐点点头,“下面这个你肯定喜欢。”

“哦,很好。因为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听到我喜欢的。”

“那个孩子从圣彼得学校毕业离开之后,学校收到了一份来自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出具成绩单的申请。”

吉诺的椅子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天哪!”

“那里是他的出生地,吉诺。亚特兰大。看起来这个布莱恩•布拉德福德又回到自己老家去了。”

“天哪!”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

“上帝!”

“哈,这句还比较新鲜。”

“等一下,等一下。”吉诺现在兴奋起来。他跳了起来,开始在那张满是刻痕的木头桌面上画圈圈。他紧锁双眉,思绪以每分钟1英里的速度前进。“26年前,他才5岁——这么说那些凶杀案发生的时候,他应该还在学校。”

“和捣乱猴那帮人同时在校。”

“他们谁都没有凶杀案的不在场证明。”吉诺看着他,“该死!里奥,我们一定得想个办法把这几个人关押起来。”

“你想出个办法,然后告诉我。在此之前,我们还得把他们监视起来。”

“我们还必须得查到他们的真实姓名。没准他们中的一个就是布拉德福德呢。”

马戈齐伸手去够电话,“我要打电话问问汤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侵入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了……”

“别麻烦了。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去问过他了。他还在绞尽脑汁地继续奋斗呢。说是本来他离入口只差单击一下鼠标的工夫,结果却不偏不倚地碰到了一堵过不去的防火墙。”

马戈齐皱着眉头,“这真是奇怪。他说他就算是睡梦中也能黑了联邦调查局的安全系统。”

“对啊,可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你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吗?把那几个人全部召集起来,让他们脱掉小裤裤,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人多长了一套设备。”

“我想这么做是违法的。”

“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们脱得心甘情愿。”

马戈齐大笑,“好,这事交给你了。你把安妮•博林斯基叫过来,让她把裙子掀起来,我谅你也不敢!”

吉诺哼了哼,“肯定不是她。在这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有女人味的女人了。她怎么可能是个双性人呢?另外,她可是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的。”

“除了她自己说的被她捅死的那个男人之外。”

“我想那个人肯定是罪有应得。”吉诺说。他重又坐下来,将胳膊支在桌上,盯着双手,“知道吗?现在情况更糟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要找的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马戈齐把手中的笔扔到桌子上,将电话推给吉诺。

“打给谁?”

“亚特兰大警察局。看看他们的校园谋杀案里有没有牵扯到一个叫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如果没有的话,让他们检查一下亚特兰大学校的入学名单。如果布拉德福德去了那里,他会用上圣彼得学校的成绩单。就算他之后改名换姓了,我们应该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吉诺用香肠一般粗的手指边拨号码边说:“现在那边快10点了。学校已经关门好几个小时了。”

“谁让他们是警察的!告诉他们去找一个能开办公室门的人,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好吧,但是我会报你的名字。”

马尔彻森局长招手让马戈齐和吉诺到自己办公室来,然后又用手势示意他们关上门坐下来。马戈齐真想知道接下来的会议是不是也要通过手势语进行。如果今天他也像局长那样开了这么久的记者招待会打了这么久的电话,估计他现在也同样不想多说一个字。

他们花了10分钟的时间让他赶上了案情的进展。他一边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讲话,一边放下衣袖,扣上领口,整理领带,准备走出大楼的时候再跟等候在门口的媒体记者过几招。他徒劳地想用手抚平满头银发。打了太多摩丝了,马戈齐想。

“所以亚特兰大警方要重新调查校园谋杀案的档案。但是和吉诺通话的那位警探——当时是他处理的这个案子——却对布莱恩•布拉德福德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马戈齐作总结,“但是这更加强了捣乱猴那帮人和威斯康辛谋杀案的联系。他们要么是嫌疑人,要么是目标。不管是哪一个,我们都需要对他们进行24小时监视。”

“我同意,”局长站起身来,从挂在角落衣帽架上的木衣撑上面取下外套,“但是必须得减少你们现在的人手。我们现在用人跟流水似的,连水井都快要被你们抽干了。”

“得了吧,局长!”吉诺抱怨道,“我们的人手都是连着两天上双班的,已经快要累死了。不如再给我们增派点人手,比如高速公路巡警,或者昨天因为太忙走不开的县局警察。”

“不可能。所有的警察都在保护当地居民。就连地区高速公路巡警也是一样,都在监控学校呢。”

“就连外围地区?”马戈齐问道,“这也太可笑了!这家伙从来没有在市外作过案。”

马尔彻森摇摇头,“没关系。他们必须要对自己地区的选民负责,和我们一样。现在人人自危,当地居民当然想让他们的警察守在自家门口,而不是过来保护我们的安全。”

“老天!”吉诺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厌恶透顶,“这也太蠢了!就算他再次动手,目标也只能是明尼阿波利斯的学校。我们他妈的怎么可能监控得过来?”

看来马尔彻森真的是累坏了,这次他竟然没有计较吉诺爆粗口。他只是用目光责备了他一下,穿上外套,开始扣纽扣,“我刚给州长打完电话。明天他将会下令封锁所有的学校,不管是市区的还是郊区的。明天10点钟的新闻将会播报这一命令。”

吉诺摇摇头,“我知道。开工吧。我们现在竟然让一个变态杀人狂控制了整个城市。像我刚才说的,从现在起,形势开始恶化了。明天我们封闭学校,后天就该禁止救护车了……”

“那你想让他怎么办呢?”马尔彻森几乎提高了音调,“每天都有人被害,整个州所有人,甚至包括州长,都相信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对此是无能为力的。”他看了看他们两个,垂下眼帘,呼出那口让他涨红了脸的气,“对不起。不是你们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打电话打的时间太长了。”

“他们逼你逼得很厉害吧,啊?”吉诺问道。马尔彻森敷衍地笑了笑。

“那位议会新成员——威尔伯格,或者叫其他什么名字——竟然有胆子打电话质问我为什么不对这些谋杀案采取点措施,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电话上受够了那帮混蛋的鸟气,所以我直接跟他说那是因为我不想。我想这句话也会出现在明天10点钟的新闻上。”

他叹了口气,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无疑是在寻思明天的市政例会之后,自己还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听着,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按照你们现在已经获得的信息接着查下去。从调查注册名单的人员中抽调几个过来——听上去好像那边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奶奶的!把捣乱猴那帮人都给我锁在一个房间里,你们俩轮流站岗把守。”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或者我们也可以让联邦调查局介入进来。告诉他们那是谁的指纹,他们肯定会乐得屁颠屁颠的,到时候你让他们调查谁他们就会去调查谁。”

马戈齐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我不想这么做,长官。”

马尔彻森吃惊地眨了眨眼睛,马戈齐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称呼他为“长官”。“如果威斯康辛的那枚子弹能和我们的对上号的话,他们明天会正式开始调查。到时候这就成了他们的案子了。”

“我知道。”

“你将不得不移交你所有的材料。每一张纸头都得交给他们。”

马戈齐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马尔彻森眯起了眼睛。

“你根本没有把这些记下来,是不是?你是不会告诉他们那是谁的指纹的,是不是?你甚至没有打算告诉我,是不是?等一下,别回答这个问题。看来我得停你的职了。”他又叹了口气,整了整衣领,从桌子上抓过公文包,“先生们,我现在要回家了。我要去遛遛狗,再和妻子喝上一杯,或许颠倒过来,这要看他们哪个肯跟我说话了。吉诺,替我问候安吉拉。”

“她会很开心您还惦记着她,局长。”

马尔彻森在门口站住脚,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要知道,她很有可能会很开心。她就是这样的人。只有上帝才知道你积了什么德才讨到这么好的老婆,洛尔赛斯。不过我敢肯定就算积德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走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他离开之后,吉诺转过脸盯着马戈齐,“你到底要不要告诉局长那是麦克布莱德的指纹?”

马戈齐耸耸肩。

“万一她真的是凶手,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严重后果?”

“麦克布莱德不是凶手,吉诺。”

吉诺顺着椅子往下滑,一直滑到椅子边上,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对她这么有信心。我们现在干什么啊,百事通?”

“我想,就按局长说的做。我们先从弗里德曼手里调几个人过来,开始值第三班。”

吉诺抬起手腕,眼睛张开一条缝,看了看手表,“第三班还有几个小时才开始。”

“我知道。我想我们俩可以一直监视他们到那个时候。”

“有没有搞错?我们只有两个人,但是他们有5个。”

“他们5个会在同一个地方。他们把自己的行程表留给格罗利亚了,还记得吗?我刚才查了一下。”

“那你给安吉拉打电话吧。她保准会在那里鬼叫个不停!”

马戈齐微笑着说:“安吉拉这辈子都没有大声说过话。”

“没错,你说得很对。但是她会哭个不停。我讨厌她这样。”吉诺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们现在去哪?”

马戈齐咧着嘴朝他笑了笑。

“哦,该死!坏地方,是不是?”

第三十五章

哈罗兰挂上马戈齐警探的电话,刚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莎伦•穆埃勒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一看到她,他保持着半坐半站的姿势,立刻惊呆在那里,然后一言不发地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很明显他的反应逗乐了她,因为她向他微笑着说:“嘻嘻,谢谢,哈罗兰。”

“你穿着裙子呢!”他告诉她说——唯恐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以前他只见过她穿警服的样子。熨得笔挺的棕色长裤、棕色衬衫和领带,走起路来噔噔响的制服鞋,当然还少不了他们所有人都挂在腰带上的10磅重的武器装备。更不要提还会有把枪。不过今天她倒是没带枪,大概认为会和她这件火红的低胸修身小短裙冲突。

她稍稍往上提了提裙摆,露出足有400英尺长的美腿,害得他差点晕过去。“我还穿了高跟鞋呢。”她指给他看——这很有必要,因为他还没有看到那里,而且也没有胆子再往下看了。

礼貌起见,他抬起头来去看她的脸,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今天竟然化妆了!以前从来没有见她化过妆,当然她也没有化妆的必要。今天她在眼睑上涂了淡淡一层烟雾似的眼影;嘴唇亮闪闪的,像是彩色的水做的一般。已经这么美了还要再化妆,如此锦上添花对别人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不穿制服的样子。”他说。

“这也是制服。只不过是我的约会制服。因为我们要去约会啊。”

“好,”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又记起了一件事情,“只是我不能去。”

她眯了眯那双黑色的眼睛,“为什么不能?”

“我要抓坏蛋。”

她很响亮地叹了口气,肩膀往下沉了沉,带动她的胸部在衣服里面晃了晃。他立刻低下头求助似的去看自己的双手,但是它们只是躺在桌面上,手指微微弯曲——这两懒蛋啥主意都没有,一副蠢相,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哈罗兰……”

“哦,老天。看来这个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那这是为什么?两年了,你从来不正眼瞧我一眼。一次都没有。”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不可以骚扰下属的。警察手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说这话很没意思。”

“我并没有想让它听起来有意思。警察手册里确实这么写的。”

她抿紧了嘴唇,而他则等着有彩色的水流出来,然后很吃惊地发现自己错了。“好吧。那我可要骚扰你了。我们先离开这里,这样我才好开始啊。”

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正现出一副哈里森•福特那种咧嘴苦笑的表情。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里,只剩下了他和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独处一室。而这个女人——自从两年前她将工作申请表递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人家——现在竟然在诱惑他。很可能女人们经常对哈里森•福特做这种事情。难怪他脸上老是出现那种表情。

“反正今天晚上你也抓不到什么坏蛋。”

那种咧嘴苦笑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了。她无意中提醒了他作为警长的职责。“哦,就是这件事。”他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桌上摊开的乱七八糟的文件、档案、照片,然后将它们全部塞到一个专门盛放克雷恩费兹被杀案相关文件的箱子里。“今晚我要去明尼阿波利斯。”

她立刻安静下来。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那气压突降般的变化。从女人到警察,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他将箱子夹在胳膊底下,从椅背上抓起外套,“我得先到证据存放处去一下,然后就得出发了。要开好长时间车才能到。”他关上灯,锁上办公室的门,向楼下走去。她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是同一个人,是不是?”她还在追问他——她穿着高跟鞋必须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捣乱猴凶手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捣乱猴凶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媒体给他起的代号。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对不对?”

“有可能。今天下午,在摩尔购物中心枪杀案现场,他们找到了一枚.22口径子弹,也有很多膛线。可以跟我们从克雷恩费兹太太身上找到的那枚做一个比较。”

她还在不断地向他提问,全然没有注意到经常向莫丽莎抛媚眼的克里顿正从调度室里往上看。看到莎伦穿了条红裙子,他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为何要给那所天主教寄宿学校打电话?他们在找什么?他们那边的受害者身上是不是也被凶手刻上了什么有创意的雕刻?法医有没有去过现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马戈齐警探听上去什么样?

他将他们业已掌握的信息向她和盘托出——当然,信息并不多——甚至包括马戈齐听上去像是一个已经无计可施的好人。

“这就说得通了。”他们沿着铺了瓷砖的台阶走向地下室的时候,她说道。

“什么意思?”

她兴奋异常,步履轻快,语速急促地走在他前面,沿着狭窄的走廊,走向尽头的钢丝网门。“克雷恩费兹是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他确实想杀的人。只有这一个是牵扯到私人恩怨,乃至出现了死者胸口的十字架。”

听到“乃至”这个词,哈罗兰扬起了眉毛。他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过哪个人大声说起过这个词呢。

“这一标志没有出现在他的下一个受害者身上,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人看。这不再牵扯到私人恩怨,这不过是个小把戏。”

“小把戏?什么样的小把戏?”他打开钢丝网门锁,将门推开。

“猴戏。”看到他对自己开的玩笑置若罔闻,她禁不住皱了皱鼻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小把戏,但是他给自己确立了一个目标,是某件他很想去完成的特殊事情。”

“明尼阿波利斯警方认为,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玩游戏,同时打败所有的人。”他把箱子放在桌上,伸手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头顶上的日光灯刷地一下泻满一地光芒,照亮了室内一排排的金属架,上面全是盛放着证据的盒子和箱子——那些案件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了——金斯福德县从来不乱扔东西。

莎伦直接走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架子旁边,拉出一个小盒子,查看着里面塑料袋上贴着的标签,“但是他大可不必去玩这么个游戏。如果把别人的脑袋打开花就足以带给他快感的话,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直接打死任何人。你还不明白吗?”她走上前来,将一个塑料袋塞进哈罗兰的胸前口袋,然后合上口袋盖,最后又用手按了按。“为了严格遵循这个游戏的规则,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并且冒了很大的风险。就像今天在购物中心那样。他肯定知道警察已经在那个地方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这种情况对于一名凶手来说,肯定不是最理想的。但是他仍然这么做了。为什么?”

她的手还按在他胸口的口袋盖上。他很想知道她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对于一个站立不动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太快太急了。“或许他是想让警察出丑吧。”

“有这个可能。那么你要问了:他为什么如此仇视警察?他过去有什么样的经历?因为这种表象下肯定会有深层的原因,不管在我们其余人的眼里这究竟有多么古怪。当你找到这个原因的时候,你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这些都是从你的心理课上学来的吗?”

她抬起头来对他莞尔一笑,“部分是。你准备好出发了吗?”

“嗯。”但是他一动也没有动,因为如果他动了,她会把手从他胸前移开,而他则担心她的手一旦移开,自己的心脏立刻变冷。

“我得先赶紧回家一趟,换上警服。”

“你不能去。”

“我当然得去。现在三更半夜的,还得开六七个小时的车。你开着车会睡着的,然后会撞到树上去。”

他想了大概一分钟,说道:“那我带着博纳一起。”

她猛地从他胸前抽回手,后退了一步,怒视着他,眼睛反射着屋顶的灯光。“哦,这简直太棒了,哈罗兰。我真是太感谢您了!在这宗案子上面我出的力一点不比博纳少,现在怎么了?凭什么不让我去?害怕和一名女助手一起出现在那些大城市的混蛋们面前会让你难堪?”

“哦,上帝!”她还来不及缓口气就被哈罗兰一把抓住了胳膊顶在了墙上。他们俩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紧靠在她身上,直至感觉到那条小红裙掩盖下的她身体的每一部分。“我害怕的是——”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含混不清地说着——那一刻他真的品尝到了她唇上那一汪春水的味道——“如果我带着你一起去的话,我永远都到不了明尼阿波利斯。”

他吻了她好久——感觉有好几年,或许只不过是3秒钟——然后她移开了自己的嘴巴,而他则不得不将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墙上,以防自己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在金斯福德县的证据存放室里靠着墙与她成就好事;或者是半夜里开着车越过州界去追查凶手,并且保住自己的工作。

当她把他推到一边去的时候,他刚刚决定了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需要如此糟糕的工作。她大睁着双眼,大口喘着气,“该死,迈克,我差点晕过去。”

他脸上又现出一副哈里森•福特那种咧嘴苦笑的表情。现在如果能回到高中时代的话,他情愿出100万美元,这样的话,明天一早他就能跑到更衣室对那些伙计们说,嘿,昨晚我吻了一个女孩,她差点晕过去。

“你最好现在就走。”

他又靠上前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着急。”

她闪身从他胳膊下面溜了出去,快走几步来到门口。她的裙摆飘了起来,露出膝盖和大腿,还有长筒袜的蕾丝花边。“我也没有那么着急,”她直视着他,“这就是为什么你最好现在就走。”

哈罗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她能这样丢下他一个人,咯噔咯噔地踩着高跟鞋穿过走廊,头也不回地走到楼上去;他也没想到在去不去明尼阿波利斯这个问题上,她能够如此轻易地让步。

一个小时之后,哈罗兰和博纳已经沿着29号高速公路往西行驶了。两人中间放着一个保温瓶,里面装的是玛珠瑞为他们冲的咖啡。杯架上还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博纳来开第一段。很明显他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他将速度设在了80,车顶警灯在不停闪烁。

“从来没想到你会这么着急往大城市里赶。”

“才不是呢,我痛恨大城市。烟雾污染,犯罪率,停车计时表。大城市简直糟透了。但是我要赶在五角广场上那家快餐店关门之前到达那里。他们那里有全州最好吃的烤牛肉和调味汁。”

“我还以为你和玛珠瑞在‘隐秘天堂吃过晚饭了呢。”

“那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你不能在车里吃烤牛肉和调味汁。”

“我可以吃蘸了调味汁的牛肉串。但是实际上,我是在为你考虑。莎伦说你还没有吃晚饭。”

“你什么时候和莎伦通过话了?”

“在从玛珠瑞床上跳起来之后,跑回家换警服之前。”

“她给你打电话了?为什么?”

“告诉我路上停车给你弄点吃的。你或许真的应该娶这个姑娘。”

“人家还小嘛,还没考虑结婚呢!”

“还小呢,你他妈的老得都快没法繁殖下一代了。”

“我们俩暂时还没有约会过呢。”

“那就先约会,”博纳猛地打了下方向盘,躲开路面上一具浣熊尸体,“另外,我听见你说了,只是‘暂时。”

哈罗兰闭上眼睛。

“我今晚去丹尼父母家看了看。”

闻听此言,哈罗兰又睁开了眼睛。

“他们说今天早晨你也去他们那里了。还开车带着他们去了殡仪馆,帮助他们安排了所有事宜。”

“因为今天早晨我还有点空闲时间。”

“你就瞎扯吧你!你是个好人,迈克,你就承认吧。”

哈罗兰重又闭上眼睛。是的。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一个好人。帮助悲痛欲绝的父母把他害死的他们的孩子埋到地里。多高贵的人啊!

“他们说葬礼安排在星期一。”

哈罗兰点点头,“丹尼的姐姐在法国。到星期天才能赶回来。”

“我不记得以前曾经在周一参加过葬礼。”

“我真希望我们也可以不必去参加这一个。”

第三十六章

看到格蕾丝、哈雷、罗德拉纳和安妮一行人走进艺术展厅,身穿一袭白色丝绸晚礼服的迪亚娜赶紧从一群崇拜者中间突围迎上前来。

她拥抱了他们所有人,然后握住格蕾丝的双手,后退了一步,微笑着说:“今天可是盛装出席啊。”

“只是为了你。”格蕾丝也微笑着回答。

“嗯?”哈雷皱着眉头打量着格蕾丝招牌式的黑色牛仔裤、黑色T恤、黑色罩衫,“你们俩说的什么?她平时不就穿这身衣服吗?”

“哈雷,你这个呆瓜。”迪亚娜嗔怪道。

“我一直都在对他重申这一事实。”安妮说。

“她今天穿的可是莫斯奇诺T恤。”迪亚娜指出,“如果这还不算是盛装打扮的话,我真不知道该称之为什么了。”

哈雷靠上前来,盯着格蕾丝的T恤,“在我看来更像是‘水果织布机内衣。”

迪亚娜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看着大家说:“你们今晚本不必来的。我知道现在形势很糟糕。”

“亲爱的,你糊涂了吗?你的艺术展开幕我们哪次落下过?”安妮问道,“另外,这也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

罗德拉纳点点头,“对,尤其是在今天购物中心出事之后。”

迪亚娜抓过他的手紧紧握着,“暂时把这些先放到一边。我想我这里有可以帮得上忙的东西。”她举起手来,一位穿制服的侍者端了一托盘的香槟走上前来。

“我真是爱死了这个女人。”哈雷说着,从托盘上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端起一杯,“你那个狗屁丈夫跑到哪里去了?”

迪亚娜朝着自助餐台的方向挥了挥手,“你们是知道米奇的。我离开的时候他正把这里最贵的一幅画卖给一个穷人——那人买的上一幅画来自加油站的停车场。”她叹了口气,怜爱地望向米奇,“这好歹能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他现在需要这个。”

她转过身来对着他们抱歉地笑了笑,“我现在得去和那些人打个招呼了,但是你们尽量在这里多呆会儿。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高兴起来。什么时候想走就走。今晚你们能到场,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其他人立刻直接奔向自助餐台,而她则拉住了格蕾丝,“你现在怎么样?对你来说现在状况肯定比其他人更糟糕。”

格蕾丝伸出双臂,给了对方一个拥抱,“我靠着朋友们的帮助撑了下来,”她引用了披头士乐队的话,“和往常一样。”

吉诺和马戈齐在一处收费停车场停了车,步行穿过最后一个街区,寒夜中两人衣袂飘飘,看上去像是影片里的两个暴徒。

阿克顿•施莱辛格艺术展览馆位于另外一座经过改装的仓库的顶楼。那仓库看上去跟捣乱猴办公室所在的仓库几乎一个样,只不过隔着几个街区。入口处的一个铜牌告诉来访者这里曾经是一家制衣厂,专门生产男士内衣。

和马戈齐一走进空荡荡的一楼大厅,吉诺就变得脸色阴郁,开始对周围一切采取敌对态度。很明显他预料到自己会遭遇楼上那帮自命不凡的势利小人,光想象一下他们鼻孔朝天的傲慢样子就足够令人不爽了。

“就你这种态度,肯定会被冷落的。”马戈齐劝他说。

“你等着瞧吧,里奥。以前我和安吉拉也去看过这种展览。如果你不是苍白似鬼,面色憔悴,并且从头到脚穿一身黑,他们就不会给你好脸色。”

“那你去看你想看的东西吧,”马戈齐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愿意嫁给克洛斯那样神经兮兮的混蛋。”

展厅内空间很大,装修简单。地面上铺着闪闪发光的浅色地板。而天花板则是裸露着大梁的拱顶,上面安装了柔和的轨道灯。屋顶的空间被钢梁曲曲折折地分割开来,一幅幅抽象画挂在钢梁上,悬垂在空中。那些举止优雅的赞助人,高高抬着下巴,睁着疲惫的双眼,如衣冠楚楚的老鼠一样在迷宫里乱转,时不时还从水晶高脚杯里啜一口粉色香槟。

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可爱年轻女子,端着一托盘香槟高脚杯迎了上来。尽管脸上搽了厚厚的粉,倒也没有遮住她面孔上的那份纯真;而血红的唇彩后面,则是一抹羞涩的微笑。值得称赞的是,面对他们俩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欢迎光临,先生们。要不要来点香槟?”

马戈齐和吉诺望着对方。一想到能来点酒精饮料,他们都快要流口水了。

“这可是比耶卡尔•萨尔蒙哦。”她继续诱惑他们。

“我想这应该表示这酒还不错吧,嗯?”吉诺问她。

“比不错可要好很多。”

他又回头看着马戈齐。“我们是在执勤吗?”他小声问道。

马戈齐咬着下嘴唇,“不是以官方身份,应该不算在执勤。”

吉诺对着那个女孩笑逐颜开,伸手端了两个高脚杯,“你简直是从天堂里来的天使。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女孩羞涩的微笑在脸上荡漾开来。看来她也很开心能遇到这么两个不会因为她展露真性情而吃惊过度导致中风的人。“为您效劳。我会随时为您添满酒杯。”

“你知道吗?其实这地方应该也算不得太坏。”吉诺一边说话,一边咂着嘴唇四处察看,“这可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香槟了,尽管它是粉色的。”

马戈齐只感觉一股碳酸饮料产生的暖流直接汇入血液。这种感觉让他模模糊糊感到很熟悉——数千年前他好像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叫放松。他又喝了一口,“我想我们应该到处转转了。”

吉诺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我喜欢在外围呆着。我们在这里来个一醉方休吧!等哈罗兰来了之后让他接手好了!”

他们又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沉醉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往里走。他们在迪亚娜•克洛斯的第一排画作前面稍事停留——跟他们在米奇•克洛斯的办公室,还有在麦克布莱德的起居室里面见到的那些画一样,全是些黑白抽象画。

马戈齐暗自点点头,明白是因为婚姻和友谊,她的画才会出现在上面说过的地方——这就像父母一般会把孩子的蜡笔涂鸦郑重地贴在冰箱上一样。但是令他难以理解的是,如此有名望的展厅怎么会展出这种漫不经心、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东西。

他在心里默默地向弗美尔和梵高道歉——他们可都是掌握了光线和色彩的大师——因为现在整个社会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时尚,不再重视天才。

捣乱猴那伙人在这么一群衣着光鲜的时髦人士之间很容易被认出来。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和哈雷•戴维森此刻正在一边说着悄悄话。他们俩倒是更像展览馆里的那些名流——要么是赞助人,要么是艺术家——她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罩衫,而他那身黑色皮衣装扮都可以去参加牛仔竞技比赛了。

安妮站在几英尺远的地方,正风情万种地跟一名身穿老式礼服的帅小伙眉来眼去。她竟然还挤出时间来重新换了一套半透明的手绘薄纱,变魔术一般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半正式场合下的交际花。马戈齐记起来埃斯皮诺萨曾跟他说起过这个女人每年的置装费用,现在他对这点可是深信不疑了。

罗德拉纳此刻正站立在里面一堵墙前。很明显他在这种场合下显得很不自在,他穿着那套一年四季不离身的莱卡运动装——只不过为了出席这种场合,专门换了身黑色的——重心在两只脚上轮流交换着。看到他们,他微微招了招手,然后继续交换着双脚。

吉诺万分同情地摇了摇头,“这可怜的家伙,看上去像是一只身陷狮群的羚羊。”

“米奇在哪里?”

吉诺没有听到他说话,“看上去安妮好像是唯一一个能在这里找到乐子的人。”他叹了口气。

“我想她在哪里都能找到乐子。这么说米奇——他是唯一一个不在这里的人。”

吉诺将目光从安妮身上硬扯下来,翘起一根拇指,指向铺着亚麻桌布、正在寿司和鲜花的重压之下呻吟的自助餐台,说:“他在那里。”

马戈齐也看到了他,正站在一名身穿白色丝绸礼服的高个子金发女郎身边。毫无疑问她就是今晚那位艺术家了——她的崇拜者们簇拥在她的周围,争着接受她的接见,而她则礼貌周旋,面面俱到,同时还没忘了像对待心爱的小宠物一样对自己的丈夫示爱。

这就是迪亚娜•克洛斯了。艺术家,今晚的明星人物,并且很明显,也是一位溺爱的妻子。或许猛然一看并不是那种惊为天人的大美女,但是她的魅力在于那种阳光健康的运动气质——这可是多少中西部人梦寐以求的。

那个刚开始过来迎接他们的女孩手持一个酒瓶,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别这么吃惊嘛,”她笑着,重新倒满了他们的杯子,“我说过我会随时为你们添满酒杯的。”

“好!为你干杯。”吉诺说,“你能不能到那边去把我朋友的杯子也倒满?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家伙。”

“没问题。”她向罗德拉纳走去,而吉诺则向马戈齐挤了挤眼。

“我也要到那边去。看看那位超级怪才在追踪电子邮件方面有什么新进展。”

看着吉诺走上前来,罗德拉纳几乎面露感激之色了,然后他脸上又显现出困惑的扭曲,因为记起来自己是必须要分清敌我的。“警探。”他古怪地打了个招呼。

“看来在这里你和我一样地不自在啊!”

罗德拉纳紧张地用手指把玩着杯子,“是的。”

“那些邮件有什么新线索吗?”

“没有,”他怀疑地眯起双眼,“你现在是在扮演尽职警察的角色吗?”

吉诺大笑,“不是。我一直都不是个好警察。但是今天我算是休班。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个人都会置身于警察的贴身保护之下,这是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的好意。在正式当班的警察到达之前,我们先来顶替一阵。”

罗德拉纳一下子变得很警觉,“你说……你们在跟踪我们?”

吉诺好脾气地耸耸肩,“监视、保护——就看你自己怎么看待了。这样的话每个人都会更安全一些。”

罗德拉纳对他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想这应该说得过去,从一名警察的角度出发的话。”

“并且我只有这么一个角度,老兄。你经常会被拽到这种场合来受罪吗?”

“对。这是为了表示对米奇和迪亚娜的礼貌,要知道。”

“对于这些艺术你怎么看?”

他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表示歉意,“嘿,对于这些狗屁艺术我可是一窍不通。每次来看这种展览都会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白痴。”

“哦,要是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能够到你的办公室看看你的工作的话,你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白痴,这样就扯平了。”

“对,我也这么想。”

哈雷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这么大块头竟然能够悄没声息地冒出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插在罗德拉纳和吉诺中间,像是一位父亲正在欺软怕硬的邻居面前保护自己的儿子。“你在追查我们吗,警探?”

“可以这么说。我正告诉罗德拉纳,从今往后,我们会为你们每一个人派一辆警车进行实时跟踪。”

哈雷恶狠狠地盯着吉诺的眼睛,“这么说你们也对格蕾丝布控了?”

“那还用说?”

“好!我他妈的希望你们这一次能比对那家该死的购物中心布控做得要好。”

吉诺怒视着他,“对于一名在哪一起谋杀案里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来说,你他妈的还真够嘴硬的!”

“对于一个明明知道有两起谋杀案将会发生而无力去阻止的家伙来说,你他妈的还真够自以为是的!”

吉诺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杯子,呼出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数到10。“好了,老兄,”最后他说,“现在我有点醉了,我想你可能也有点醉意,所以你会忘记这个狗屎案子不仅让我们头痛,而且扰乱了你们的生活。”

哈雷瞪了他一会儿,然后他的肩膀慢慢地垮了下来,整个人变得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我没有忘,警探,”他轻声说道,“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这正是问题之所在。格蕾丝直到现在还对佐治亚的案子难以释怀。现在她又把这些人的死归咎到自己头上。我们都担心得快要发疯了。真他妈的全乱套了!”

吉诺疑惑地看着他。这虽然不是道歉,但是也已经很接近了。“真他妈的全乱套了。我要为这干一杯。”他举起高脚杯,一饮而尽之前,先向哈雷点头致意,“你知道吗?这些该死的杯子实在是太小了!”

哈雷点点头,“你先等着。我知道他们把酒瓶放在了哪里。”

时间过去了10分钟,几乎一瓶酒下肚之后,吉诺开始寻思哈雷这家伙似乎也不坏——实际上,他们好像还有很多共同点。他俩都讨厌抽象艺术,喜欢粉色香槟,热爱美食。罗德拉纳似乎也很亲切,尤其是作为一名科学怪才来说。

他们肩并肩站在一幅抽象画前面——画面上布满了醒目扭曲的笔触,看上去像是一块块被人拉扯的太妃糖,正努力挣扎着使自己的存在变得有意义。

“你们认为这幅画上画的是什么?”吉诺问道。

“鬼才知道!”哈雷说,“都是些黑黑白白的狗屁玩意儿。我猜这些有可能是人。”

“是衣夹。”罗德拉纳万分肯定地说。

“不是吧,”吉诺温和地表示反对,“应该是人。看到他们的腿没有?还有下面这些圆块,应该是脚。另外,怎么会有人将衣夹抽象化呢?他们已经够抽象的了,不是吗?”

哈雷将瓶子底剩下的香槟一口干掉,“说得好,警探!”

“这很让人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某个东西,”罗德拉纳故意把音发得有些含混不清,“如果所有这些所谓的现代艺术只不过是个骗局呢?如果他们只不过是将颜料泼在画布上,希望它能够自己流淌成被那些所谓的艺术批评家认为很深奥的形状呢?”

“这正是我的想法!”哈雷表示赞同,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穿黑色紧身礼服的美艳动人的金发女郎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碰碰他的胳膊,“这是您的作品吗?”

哈雷努力不让自己的下巴掉下来,“呃……不是。”

“哦。”她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希望能找一个礼貌的借口将自己从犯下的错误中解脱出来。

“但这还是一幅很令人感动的画,不是吗?”哈雷突然快速地补充道。

罗德拉纳和吉诺装作没有注意到他前后的转变,但是两个人都在偷笑。

“哦,是啊!我认为它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金发美女重又热情高涨,“不论是谁画的,这人都是个天才。对于这幅画您是怎么解读的?”

哈雷将重心转移到自己那双严重磨损的机车靴后跟上,“哦,我认为这幅画是对于现代社会的同质性和世界差异的二分法的一个强烈再现。”

在他身边,罗德拉纳倾身向前,用手捂着嘴咳嗽,强忍着没有笑出声。吉诺则把目光转移到了旁边。

金发美女的双眼立刻充满了崇拜的光芒,“我也看出来了。您看,这黑色和……白色之间的对比多么强烈。”

“的确如此。真是一个勇敢的论断。黑色,然后,是白色。我想这幅画还暗含了人种的不同。”

“我还是认为它们就是衣夹。”罗德拉纳小声说。

金发美女向他皱起了眉头,额头上甚至出现了气恼的纹路,“您说什么?”

“我说它们是衣夹。黑色的、白色的衣夹。”罗德拉纳重复道。

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衣夹代表了一个复杂世界里的乡村手工艺品……”

“但是我认为他们是人,一个个都长着小小的脑袋和肥大的没有形状的脚。”吉诺加大了赌注。

“好吧。你这个我能明白。这也就是说现代人类正在用机械力取代脑力,而躯体的僵化和背景的空白则暗示了精神的瘫痪使得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一个包裹在绝望里的对异教和犹太—基督教的联合再现。”哈雷充满智慧地点点头。

金发美女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次主显节,“或许它是想告诉我们现代人类精神的缺失。”

为了不至于放声大笑,吉诺已经憋得两眼噙着泪了。他看了看自己的空杯子,“此刻我最担心的问题是我的杯子空了。失陪了。”他转过身去找那个端盘子的女孩。罗德拉纳权衡了一下自己的选择,最后决定还是坚守墙根下的老位置。

展厅那一头,马戈齐正等着格蕾丝落单的时候靠近她——后来事实证明这机会简直是千年等一回。他本不应该如此吃惊的——冷漠的黑发美女在哪里都会是男人注意的焦点,无论你的爱好是艺术,还是朋克摇滚,还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阅读《田野与溪流》的过期杂志。如果你对这位独特的美女的火爆脾气,以及她胳膊底下藏着的那把西格手枪一无所知的话,那么她看上去倒像是个很好的猎艳目标。

她看着他慢慢靠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们站在那里,久久望着对方,马戈齐说:“有些事情我想问你。”

“我独自一人在办公室。没有证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知道。不是问这个。”

“那你问什么?”

马戈齐四处望了望,犹豫着,迟疑着,“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根本不应该和你说话的。”

“因为我是嫌疑人。”

“差不多。”

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根本没打算帮他把话说出来。

“我能不能送你回家?”最后他终于问道,“我们可以在路上说。”看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又加了一句,“这很重要。”

她考虑了一分钟,“我自己开车来的。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搭个便车。”

“给我几分钟。我们在楼下会面。”

马戈齐快速在展厅里转了一圈,最后终于找到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吉诺。“嘿,伙计!”吉诺拍了拍他的背,“你也是来撒尿的吗?他们竟然在这里也安了电话,就在那张曲腿小桌上……”

“待会我和麦克布莱德一起开车回家。”

吉诺眨了眨眼睛,试图压低眉毛做出满脸怒容,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努力没有成功,还有一条眉毛在上面高高挑着——这让他看上去很古怪。“你要跟一名嫌疑人约会吗?”

“这不是约会。”

吉诺试图去理解这句话。他将下嘴唇收进去,“你是要看她裙子下面的家伙?”

马戈齐捂住眼睛摇了摇头,“听着,吉诺,你不知道我在哪里,你也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好吗?”

“该死,我的确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妈的,我也不知道。你能自己打车吗?”

吉诺用脚跟着地,险些要摔倒的时候又很快恢复了平衡,“哦,伙计,实际上,我刚给安吉拉打过电话。她刚刚找了个临时保姆。15分钟之内她将和我在隔壁会合,我俩一起喝上一杯。这可是‘意外出生之后我们俩的第一次约会。”

“真的?”

“真的!”

“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吉诺。”

“我知道。”

第三十七章

马戈齐摆弄着格蕾丝那辆路虎揽胜的副驾驶座上的控制装置。等到他找到座位取暖开关以及腰部按摩器时,他已经在认真地考虑把傍富婆当成一项事业了。

开出两个街区之后,格蕾丝说:“你在监视我。”

马戈齐从后视镜里瞟见了与他们相隔半个街区的巡逻车,“是不是有些太明目张胆了?”

“只监视我一个人吗?”

“你们所有人。”他默数20秒——她竟然没有对他大发雷霆,这让他稍感失望,“别告诉我你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格蕾丝叹了口气,垂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腕,“马戈齐,我太累了。你知道吗?有很多事情我早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实话实说,你究竟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谈,还是只不过想坐着我的车兜一圈?”

“我想知道你们的真实姓名。”

她拐向通往I-94公路的斜坡,然后冲进快车道,开始加速。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这么说汤米还没有进入联邦调查局的档案库。”

“你当然知道他还没有进去。你确保了这一点。”

格蕾丝一言不发。

“他被你们设置的防火墙挡住了。就别试图抵赖了。你今天早晨才做的这件事,可能那个时候你意识到他或许能够黑了联邦调查局的保安系统,所以你又加固了一点点。你超速了。”

“你还是不明白,是不是?”格蕾丝轻声说:“要是有人把现在的我们和在亚特兰大的我们联系在一起的话,那我们就不得不重新消失,再从头开始。”

“因为你害怕亚特兰大的那个凶手会再一次找到你。”

“没错。”

“他已经找到你们了。”

格蕾丝沉重地叹了口气,“或许吧。或许是同一个人,但是如果不是呢?要是这次不过是个玩游戏的疯子呢?要是我们因为认定了凶手就是同一个人,从而粗心大意,最后却被亚特兰大的凶手找到呢?你能保证他们是同一个人吗?你能保证暴露我们的真实身份真的不会带给我们什么伤害吗?”

马戈齐想了一会,“不,我没法保证。反正今晚不行。但是明天我或许能。”

“那么明天我会告诉你我们的真实姓名。”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知道我们以前的身份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马戈齐?就算你知道了也不会有奇迹出现,只不过是些普通的姓名。”

“我会处理这件事情。”

“什么时候?”

“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处境很艰难。将案件调查进度告诉你并不是我分内的事。”

格蕾丝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路面,“有突破了,是不是?”

“或许吧。”他揉着太阳穴,那里开始隐隐作痛。疲惫和香槟并不是好搭档。“就算是你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知道某件事情,我也必须得问你。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么就能破案;如果是错的……妈的,我甚至都不敢向这方面想。”

“你现在说话很没有逻辑。”

“我知道。希望以后能改进。我想等一会我们谈话的时候最起码我能够直视你的眼睛。”

“你想让我邀请你到我家里去?”

“我们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停一下。咖啡馆、酒吧什么的。”

格蕾丝摇了摇头,继续往家的方向开。

格蕾丝去车库泊车,马戈齐走出来时那辆巡逻车恰好停在路边。车里的警察打开车窗,他认出来那是安迪•加菲尔德。他已经是老资格的公路巡逻员了,虽然具备进入警察局的才能,但是却无意离开街道。

“她在限速55的路上竟然能开到83,马戈齐。你想想,要不是还有个警察坐在身边她得开多快?”

“上帝才知道。你还好吗,加菲尔德?”

“比上次好。”

“我听说希拉没事了。”

“对。我们提心吊胆了一个星期,但是最后只不过是个囊肿。”

“听吉诺说了。我们也都开心得不得了。”听到格蕾丝的靴子踩在前面走道上的声音时,他往后瞟了一眼,“我要进去办点事。你在外面看着点,好吗?”

“放心吧。”

格蕾丝正在门口插钥匙卡,马戈齐走到她身后说:“今天晚上负责监视你的是加菲尔德。他是个好人。”

“你说这话是想让我好受点吗?”

“不知道。反正会让我好受点。”

当她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时,一条刚毛杂种狗出现在门口,耷拉着舌头活蹦乱跳。意识到进来的不止是格蕾丝一个人时,它的表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从欣喜若狂到大惊失色。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它并没有跑开,只是用机警的眼睛盯着马戈齐,而后者在它目光的注视下将动作放慢,希望不会吓着它。

“这就是那条害怕陌生人的狗吗?看上去它现在也不是很害怕嘛。”

格蕾丝弯下腰,抚弄着它的皮毛。“嘿,查理。”她转过头来看着马戈齐,“我想它大概记得你。或者说至少是记得你的气味。或许它认为既然你再一次被邀请了,那你肯定不是坏人。当然喽,它并不知道这两次你都没有受到邀请。它要是知道了这一点,或许会改变看法。”

“它的尾巴怎么了?”

“我不知道。它是条流浪狗。”

马戈齐蹲下身子,慢慢伸出手去,“嘿,查理,不怕不怕。”

查理站得远远的,仔细观察着那只主动伸过来的手,试探性地把鼻子伸了过来,尾巴根子还来回摇摆了几下。

“它在朝我摇尾巴!”

格蕾丝翻了翻眼睛,“你听上去好像很激动啊!”

“在过去的一周里,我的标准降低了很多。”

格蕾丝将自己的外套挂进壁橱,然后看了马戈齐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去接他的外套。他盯着她的手好一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礼貌举止给弄糊涂了,然后突然明白过来,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脱掉上衣,“在你疲劳的时候,你还真是热情好客。”

她只是叹了口气,将他的衣服挂好,然后沿着走道走向厨房。查理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马戈齐跟在最后面——他意识到自己走得比刚才有尊严。

“随便坐。”格蕾丝说。

马戈齐拉开餐桌前的一把椅子,惊奇地发现查理竟然爬上了他对面的那把椅子,像个人似的坐了下来。

格蕾丝没有坐下,她选择了靠着餐台继续站着。马戈齐猜想她是在占领制高点,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在其他方面。

“好了,马戈齐。现在我正直视着你的眼睛。说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其徐徐吐出,孤注一掷地开始了真话大冒险游戏,“我来说一些名字,你来告诉我它们让你想到什么。”

“哦,老天!词语联系。”

“卡吕梅对你来说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面包粉,”她眼都不眨地回答,“我通过了吗?”

“没有,你挂科了。那么克雷恩费兹呢?”

“没有任何意义。卡吕梅是什么?”

“威斯康辛的一个小镇。”

“威斯康辛是个州,是不是?”

马戈齐笑了起来,“你还真有意思。别人知道你这么幽默吗?”

“只有你知道。”

“布莱恩•布拉德福德呢?”

她没有瞬间的犹疑,“也没有。”

“你确定吗?”

格蕾丝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这个名字很重要,是不是?”

马戈齐点点头。

“我从来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甚至没有哪个姓布拉德福德。”

“有没有可能你哪个朋友在亚特兰大的时候叫这个名字?”

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一点可能都没有。你必须相信我,马戈齐。”

马戈齐疲倦地呼出一口气。直到刚才,在希望突然消失不见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麦克布莱德知道这个名字抱有多大的希望。

“这个布莱恩•布拉德福德——他是凶手吗?”格蕾丝轻声问道。

“我们认为是这样的。他在圣彼得学校长大……”

格蕾丝闻听此言睁大了眼睛。

“……并且我们认为在亚特兰大的时候,他很有可能是跟你们同时在校学习。”

“老天!”她闭上眼睛,条件反射似的将手伸向枪套,然后又放回膝盖上面,“是同一个凶手。”

“现在看上去越来越像这么回事了。我们正在调查一些事情,以证实他确实在亚特兰大呆过。圣彼得学校曾经收到过那所大学发过来的出具其成绩单的要求;我们已经派了人调查那年的入学名单。”

旁边房间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但是格蕾丝听到这个声音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电子邮件。”她小声说着,走向走廊。

“是他发来的?”

“我不知道。”她无助地说。

“趁着我在这里,赶紧打开看看。”

她带着快上绞刑架的人才有的表情看了看他,带着他穿过走廊,进入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她激活显示器,打开邮箱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看着。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还是像以前那样,备注那里写着:“来自凶手。”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痛恨这个,马戈齐。”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击了“阅读”。这次倒是没有出现红色的像素,也没有出现经过改造的开场游戏,只是一封短信:

你真令我失望,格蕾丝。你甚至都玩不起自己的游戏。我现在就在你家后院里。

格蕾丝还没有读完这几行字,马戈齐已经拔出枪来冲出了后门。

后院里空荡荡的。他冲下台阶跑到草坪上的时候,格蕾丝已经打开了一排探照灯。但是他只看到了一棵树,两把椅子,还有房子周围一圈很难翻越的高高的实木围墙。他立刻用手机打电话给调度,联系上加菲尔德,然后一边发出指令,一边一寸一寸地检查着木围墙,期望能够在木头上发现一些刮痕、脚印之类的东西。

等到他重新回到屋里时,他看到格蕾丝正姿势僵硬地坐在客厅里的一把躺椅上,查理靠在她膝盖上,她右手拿着那把西格手枪,指头扣在扳机上,已经做好了准备。马戈齐认为这简直是自己看到过的最悲哀的场景。

“格蕾丝!”他话音一落,才惊觉自己竟然叫了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反正她没有表现出来,或许她根本不在乎。

“什么都没找到,是不是?”她冷静地问道。

“我们已经调动了圣保罗的警力来搜查这个社区,但是如果今晚他来过的话,估计也早就走了。我再来检查一下房子其余的地方。”

“我已经检查过了。”

“老天!”

“这是我的家,马戈齐。”

“反正我还要再检查一遍。”

她漠然地耸耸肩。

等他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原来的地方坐着。

“你是不是要拿着枪在这里坐上一整夜?”

“这又不是第一次。”

马戈齐拢了拢头发,四处看了看,在沙发角上坐下来。

格蕾丝好奇地看着他,“你干吗呢?”

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不走了。”

“没这个必要。”

“反正我不走了。”

第三十八章

哈罗兰和博纳从哈德逊冲下陡峭的山坡,穿过圣克罗伊河上的桥梁进入明尼苏达州的时候,天还没有放亮。现在轮到哈罗兰驾驶了。他才睡了一个小时,但现在的状态还算不错——精神振奋,感觉像是正在奔向事物的结局。

博纳在副驾驶座位上睡得像个婴儿。哈罗兰想起来他们上一次跨州驾驶去双子城指密西西比河畔相邻的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两市。——后备箱里放了两箱啤酒,杂物箱里搁着几张斯普林斯汀的音乐会门票。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孩子,博纳比现在要轻100磅,而整个世界也要比现在仁慈许多。

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好奇丹尼•佩尔蒂埃那个时候在干什么——或许正从滑板上摔下来,擦伤了膝盖——然后他又花了10分钟的时间将这一想法驱逐出脑海。

还是明尼阿波利斯帮他去除了杂念。在高速路的城市出口,他下了94号公路。“嘿,博纳。”他碰了碰那个圆滚滚的肩膀,博纳立刻睁开了双眼,眼神像孩子一样清澈。大多数成年人在喝下第一杯咖啡之前,总会出现智商介于0和50之间的浑浑沌沌的过渡状态,但是这种状态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博纳总是会在一眨眼的工夫中完成从沉睡到清醒的转变,充满警惕,随时准备行动。

“你看看这个。”他咧嘴笑着,探身向前,透过挡风玻璃往上看,“人家还专门为我们开着灯呢。”

空中轮廓线和他们上次在这里时相比已经改变了好多。十几栋新建筑拔地而起直入云霄。白色的柱子和金色的灯光交相辉映,与城市里原来的标志性建筑在空中争夺着地盘。

哈罗兰总认为明尼阿波利斯是个年轻的城市,是个女性城市:漂亮、谦逊、有教养,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咄咄逼人。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似乎已经长大了;不知道这座城市自身有何感想。

“比我们上次来可要气派多了。”

博纳伸手去够地板上放在他双脚之间的保温瓶,“是的。风景上的毒瘤,这是城市的真正意义,而毒瘤的特征就是会持续不断地扩散。要不要来点咖啡?”

“哦,得了吧。你看看那些灯,多漂亮啊!给我也倒一杯。”

博纳从杯架上取下一只塑料杯,往里瞅了瞅,“你往里面放烟头了?”

“没有。”

“哦,里面有东西。”他打开车窗,把杯子里面的咖啡残渣倒出去,“我可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路边的一个温度计显示当前气温是20华氏度,但是根据吹进车子的冷风来判断,哈罗兰认为这个数字有点过于乐观。他以前曾经听人家说过,明尼苏达州所有的温度计都被调高了10华氏度,为的是防止民众集体迁移。“赶紧关上车窗,听到没?快要把人冻死了。”

博纳像狗一样把鼻子伸出车窗,深吸了一口气,关上窗户,说:“今天有雪。可以闻得出来。”他把倒满的杯子递给哈罗兰,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浅浅的一层咖啡。他喝咖啡并不是因为需要咖啡因,而是为了品尝它的滋味——不过这一次他可上当了。第一口才下肚他竟然哆嗦起来,“老天,难喝死了!”

“这是从加油站买的,又不是星巴克——你还想喝到什么样的好咖啡?”

“我还以为持枪的人,就算是在加油站里,也能喝到比这好的咖啡。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这是哪条街?”

“汉尼品。”

“你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吗?”

“当然。市政厅。”

“你知道去那里怎么走吗?”

“只能是绕着圈子慢慢找喽!”

博纳将手伸进衬衫口袋,掏出一张被折了好多层的纸,在宽厚的大腿上将它展平。

“那是什么?”

“明尼阿波利斯市区地图,开往市政厅的向导。在下一个红绿灯处右拐。”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玩意?”

“玛珠瑞的电脑里。”

哈罗兰打开车厢灯,瞅了瞅那张纸。看上去倒像是张真地图,“真的?”

“真的。你输入你所在的位置、想去的地方,然后就万事大吉啦。电脑会自动打印出一张地图以及驾驶向导。太酷啦,是不是?”

“我不确定。不过这好像破坏了找路的乐趣。”

市政厅门口的一个边道的中间停了一长排的巡逻车——就连这么一个小边道都要比卡吕梅的任何街道宽。他们在车队尽头停下来,围绕着这栋石头建筑,步行至前门。而后他们在门口一位神情疲倦的值班警察的指引下,沿着走廊走向命案组。

时间尚早,但是在哈罗兰看来,这里已经有了太多人,并且人人都很疲惫。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向他们礼貌地点头致意,但同时也会以警察特有的犀利目光打量着他们的棕色制服,尤其注意观察他们的身侧。

他们一走进命案组,博纳就靠过来小声说道:“这一路上竟然没有人阻止我们。只要你穿着警服,就可以长驱直入占领这栋建筑。”

“谁会这么干呢?”哈罗兰边问边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毫无特色的接待室。其中一侧的墙面上安装了一扇推拉玻璃窗。透过玻璃,他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那边是一个较大的房间,里面摆放着政府统一发放的灰色办公桌,还有一堵堵不讨人喜欢的墙面和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间——完全是办公场所该有的样子。

玻璃那边出现了一位刚刚脱去了冬衣的大块头黑人女子。推开窗户之前,她已经在另外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们好久。“哈罗兰,是不是?”她问道。哈罗兰立刻辨认出这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威斯康辛州金斯福德县警长迈克•哈罗兰、副警长博纳•卡尔森。”他们把自己的证章摆放在桌面上,打开让她查看照片。“您肯定就是格罗利亚了。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昨天我俩还通过几次话呢。”他对她微笑着。

“嗯哼,自从那次特伦斯•博鲁达担心我怀上他的孩子之后,我还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接到过同一个男人打来的这么多电话。博纳。这是个什么名字?”

“挪威名字。”博纳说着,还没有完全从她刚才所说的“怀孩子”带给他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哈!我还以为没有什么名字是我不知道的呢。你们白人竟然还说黑人老是取一些奇怪的名字。进来吧,伙计们。你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我这就去给里奥打电话。”

她带着他们进了内门,然后拿起话筒。十几双眼睛立刻从各自正在忙活着的事情中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哈罗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正站在新同学中间的小学转校生。“早上好!”他朝着离他们最近的那个人点头致意。那人一副吃了迷幻药的样子,长了个相当突出的喉结,留着蓬乱的胡子,戴了一顶黑色的羊毛帽,帽子正中间恰巧被蛀虫咬了个洞。

“你为什么要跟那个垃圾说话?”格罗利亚在身后责备他。

“垃圾?我还以为他是个密探呐!”哈罗兰转过身对着她羞涩地笑了笑,同时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掏出太阳镜的冲动。她穿了一件镶橘色花的洋红裙子。真是个奇迹,他心里想着,她这样打扮还真是挺好看的。

“哦,哦,你们这两个家伙是从乡下来的吧,是不是?看来你们需要躲在老格罗利亚翅膀下面喽!”

博纳脚跟着地,摇晃着身体,微笑着说:“赞美基督!”

那双棕色的眼睛立刻闪到了他身上,但目光立刻柔和下来。哈罗兰看到后摇了摇头。博纳对女士们说什么话都没有关系,超过半数的情况下他说的都是些蠢话。主要是因为他脸上的某种表情——温柔、纯真诸如此类的特质——让女士们可以原谅他说过的蠢话。

“里奥已经在路上了。你们把子弹带来了,是不是?”

哈罗兰拍了拍口袋,感觉自己立刻回忆起莎伦做同一动作的那一刻。

“哦,我可以让人现在就带你们去实验室。或者,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先休息一会,在这里等着他来。”

“我们等马戈齐警探的时候,你能不能先给我们介绍一下案情?”博纳问道。

她挑起一条精心修过的眉毛,“现在跟你们说话的只是一名秘书,而不是警察。”

博纳对着她咧嘴一笑,而哈罗兰则确信10秒钟之后,她肯定会给他们来个竹筒倒豆子。

“那么……”

他错了。只过了5秒钟而已。

“你们是想听我应该知道的呢,还是我确实知道的?”

博纳笑得更开心了,“你确实知道的。但是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如何将头发编成这么多小辫子的。我一直都想知道这个。怎么能这么小呢?好像替你梳头发的是灰姑娘的小老鼠一样。”

格罗利亚朝着哈罗兰翻了翻眼睛,“这个人以前见过黑女人吗?”

“我想大概没有。”

第三十九章

在马戈齐看来,一个人无论穷富,一生中总有几件事情能够在你慢慢变老的过程中,持续不断地给你带来幸福感——而其中一件便是,能够在别人为你煮好的咖啡的诱人香气中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他睁开眼睛,打量着格蕾丝•麦克布莱德家客厅的天花板。百叶窗上的板条并没有严严实实地将光线遮住。几缕微弱的阳光洒在了天花板上。这竟然让他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他身上多出来一床被子,一床羽绒被,昨晚他睡觉前它还没有在那里。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往里面瞅了瞅,看到了他睡觉前盖着的那床海军蓝的羊毛毯。他坐起身来将目光投向厨房,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她在他睡着的时候又给他加了床被子。她起床了,煮了咖啡,然后在某个时刻,怕他感冒又给他加了床被子。一想到这些,他的胸口竟然隐隐作痛。

他在后院里找到了他们。查理坐在一把阿迪朗达克椅子上,格蕾丝也是。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珊瑚绒浴袍,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衣领上;左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右手则插在浴袍的口袋里。就算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出她的衣料下面鼓鼓囊囊的那把枪的形状。那棵木兰树下面缠绕着一根软管,汩汩的水流为宁静的清晨奏响了欢快的乐曲。

“外面太冷了。”他边说边走下台阶,一路小心着不要弄洒杯子里的咖啡。他甚至可以看得见自己的呼吸。结了霜的草在脚下咯吱作响。

查理转过头来,对着他微笑。他也可以看到它的呼吸了。

“穿上外套。”格蕾丝头也没回地说。

“已经穿上了。”马戈齐在查理的椅子旁边蹲下来,挠着它耳朵后面的一块皮毛。查理很响亮地呼了口气,将脑袋靠在马戈齐手上。“这咖啡真好。”他看向格蕾丝,发现她正在向他微笑。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微笑,这让他感觉自己做对了某件事情。他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一个女人的表情能让他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决定这次最好弄清楚他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开心,以便将来重复再做。“怎么了?”

“你没有把查理踢下椅子。”

“哦,呵呵,这是它的椅子。”

格蕾丝又笑了。

“我倒是想把它踢下来呢,但是我怕它会把我的胳膊扯下来。”他低下头看着那头“恶兽”疯狂地舔着前爪。一瞬间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画中一男一女一狗一房,如真的一样,好像他就应该属于这里。“你不该独自一人呆在这里。”他突然说道,然后看到格蕾丝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

“这里是我的后院!我的地盘!”她怒视了他一会,就这样抹杀了他刚刚做对的那件小事情。他还不如刚才就把那条狗从椅子上踢下来呢。只不过他确实很喜欢它。最后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木兰树,“另外,我还得浇树。”

马戈齐默默地喝着咖啡,慢慢地吸取刚才的教训。千万不要建议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改变日程安排,以此来避免被人杀死在自家后院里。他努力压抑自己本能的保护欲望——人类还处在原始社会的时候大概已经有这种欲望了。反正这种本能也够愚蠢的,他想,因为它并没有帮助自己很好地适应那些口袋里带枪的女人。他看着树干周围的水坑,认为这应该是个安全的话题,“这个季节浇树,是不是有点晚了?”

格蕾丝摇了摇头,冻得僵硬的黑色发卷蹭着白色衣领来回地晃了晃。她也不应该一大早湿着头发呆在寒冷的室外,但是马戈齐决定先不告诉她这个。“浇树永远不会太晚。只要赶在地面上冻之前就行了。你住在房子里吗?”

“和正常人一样。”

“我不是凶手的目标。从来就不是。”

上帝,她竟然像只复活节兔子一样跳过了自己选择的话题。马戈齐都有点赶不上她的思维速度了。这种做法也太明显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用害怕独自一人呆在这里。”她解释道,“他不想杀我。他只是想让我——停止。”

“停止什么?”

她随意地耸了耸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据联邦调查局请到佐治亚的那位心理专家分析,杀手的目的只不过是‘精神阉割,意思大概是我拥有某种凌驾于凶手生命之上的力量,而他则想把这种力量消除掉,但是很明显直接杀了我却无法解决问题。”

“真有意思。”

“你也这么认为?我一直觉得这都是些胡说八道。死人是不会有什么力量的。”

“殉道者有。”

“哦,”她合圆了嘴唇发出这个音,将这个唇形保持了一会,“那倒是。”

“还有已死的爱人。”

“已死的爱人?”

马戈齐点点头,“对。举个例子,一对夫妇——在刚开始一切都很新鲜、他们的关系最为密切的时候,知道吧?然后,这男的突然死了,车祸、战争,随便什么原因,在他还没来得及变老没来得及长出啤酒肚或者没来得及变得不再体贴之前,突然死掉了。然后就成什么了?已死的爱人。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活着的人永远无法和他们竞争。”

格蕾丝转过头来望着他,皱着眉头,同时又面带微笑,“个人经历?”

“不是啦。对我前妻来说,我甚至比不上那些仍然健在的。”

她伸出手去抚摸着查理的脖颈,“今天早上我跟他们几个打过电话了,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马戈齐畏缩了一下,这也被她尽收眼底。

“放心,马戈齐。我没有问他们关于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事情,主要是因为我不知道的话,他们大概也不知道。总之,他们很担心我。他们打算我们几个再来一次集体失踪。”

“你也想这样做吗?”

她想了一会儿,挥舞着胳膊画了个圈,将围墙和保安系统以及马戈齐无法想象的10年中充满了恐惧的警惕全部包括在内,“我想让这一切有个了断。该结束了。”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们俩都惊得跳了起来。

他站直身子,打开手机,“马戈齐。”

“早上好,警探。”

马戈齐吃了一惊,很是不解。只有他的同事们才会打他的手机,但是他不记得他们中间曾经有人说过“早上好”。

“我是亚特兰大警察局的警督帕克。”对方说“警督”这个词的时候拖出的长音便说明了一切。

“你好,警督。你们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恐怕对你们没有太大的帮助。弗兰彻夫人说——她是新生入学主管,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奋战了一个通宵——学校倒是录取了一名布莱恩•布拉德福德,但是她却找不到他入学注册的任何记录。”

“哦,”马戈齐这一个单音词里面压缩了太多的失望,“那好吧,谢谢你们的——”

“哇,等一下,警探。情况有点特殊。若是被录取的学生没来报到的话,学校会多出一个入学名额,他们会用其他人来补上这个空缺。要不然大学新生宿舍里会有一张床位被浪费掉,教室里会多出一套空桌椅……”

“对。”

“但是这次却不是这样。”

马戈齐皱起了眉头,“我不是太明白。”

“弗兰彻夫人也不明白。所以她开始对照人数——录取人数和入学人数——恰恰吻合。钱的数目也不错。”

马戈齐闭上眼睛,集中精力,等着自己的大脑运行起来。赶紧屏蔽掉女人、狗、清晨的咖啡,以及转瞬即逝的对正常生活的幻想;赶紧回到警察的生活中来,“这么说他也去注册了,只不过用的不是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名字。”

帕克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很明显,如果他在被录取之后和入学报到之前合法地改名换姓的话,学校记录上永远都不会出现布莱恩•布拉德福德这个名字,但是学生人数仍然吻合。”

“但是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在你们准许他入学注册前出示相关文件。要不然大街上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用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成绩单和学术能力测验分数来冒名顶替了……”

“那是肯定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出示的文件就是合法的,并且弗兰彻夫人也不是百分百确定那个时候学校会对此类事情做严格调查。以防万一,我去帮你们查了州记录。在佐治亚州,没有叫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人曾经申请过改名。”

“好好,等一下……”马戈齐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然后豁然开朗,“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入学名单上有而录取名单上没有的名字。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帕克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那一年招收了5000多名新生,并且全都没有录入电脑。我们看到的是纸质文件。两份名单,每一份上面都有5000多个名字,他们甚至没有按照音序排列。只有等到相关人员有空的时候才能把名字输进去。我们必须人工来核对名字,一个一个地核对。就算是在你画掉那些明显是女性的名字之后……”

“不行。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知道吗,警探,有些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以为南方人很古怪。操!你们这些北方的家伙处理这么有趣的案子,我们却只能在这里清理爬到高尔夫球场上去的鳄鱼。”

马戈齐微笑着说:“他出生在亚特兰大,不知道这个能不能让你好受一点。”

“哦,好受多了。南方的名誉总算没有受到影响。等一切事情完结了,警探,你能不能把整个故事告诉我,这样我也好有东西讲给那些新来的听听?”

“我向你保证会将一切告诉你,如果今天早晨你能把名单传真给我的话。”

“这可能会算是私人事务。我必须要向上级请示一下。”

马戈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到一周时间,他已经杀死了6个人,警督。”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轻微的口哨,“我会加紧办理的,警探。把你的传真号告诉我。”

马戈齐将号码告诉他,然后合上手机,看向格蕾丝。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他。

“难怪对这个名字没有一丝印象,”她轻声说,“他有可能是任何人。”

马戈齐看向他的杯子——现在已经悲哀地空掉了。

“那些学校里的名单——我们或许可以帮上忙。我们有一种对比分析软件……”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我必须得走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呆着。”

“我们会去办公室。我们5个都去。”

“那好,”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又转回来,凝视着她,“谢谢另外一床被子。”

她几乎微笑起来,将脑袋微微歪向一侧,就像一个正在评价大人的小孩——而他,却始终无法读懂她的眼神。“马戈齐,你有没有怀疑过凶手可能是我。”

“对你,我从未有过哪怕一秒钟的怀疑。”

第四十章

马戈齐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格罗利亚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揉了揉脸颊,甚至能听到疯长了24个小时的胡茬发出的刮擦声。

“这是我的硬汉形象。”

“哼。你穿着这身衣服睡的,里奥?”

“正是如此。”

“真是硬汉啊。离婚后第一次在一个女人家里留宿,你竟然穿着衣服睡觉。”

马戈齐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我的事情有哪些是你不知道的?”

“有啊。比如我就不知道一个男人离婚后第一次在一个女人家里留宿,为什么还会穿着衣服睡觉。”

“那不是留宿。那是监视,是保护,是审问……哦,都去见鬼吧。金斯福德县的人呢?”

“他们和吉诺在会议室里等你。我再补充一句,人家吉诺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了衣服,还比你先到呢。你衣服上有一些奇怪的卷毛。”

马戈齐往下看了看,拂了拂翻领,“她养了一条狗。”

“看来那条狗比那个女人更喜欢你呢。”

“很好笑。听着,今天任何人都不许使用传真机!我是说任何人!我在等亚特兰大发过来的一份大传真。我可不想在他们准备发送的时候我们这里却是占线状态。”

“有多大?”

“我不知道。很大。发过来的时候通知我。”马戈齐离开命案组,上楼去会议室。

他在门上方的玻璃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像,感觉自己很像个土匪,然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房间里面。吉诺、哈罗兰警长以及他的副手,正齐刷刷地站在展示受害者和犯罪现场照片的大展板前面。他们将手插在衣兜里,表情都很冷静。

那位警长倒是让他吃了一惊。个子高高,皮肤黝黑,眼神犀利;跟马戈齐想象出来的那种头发金黄、圆圆滚滚的乡下老好人形象相差甚远。从他的肩膀来看,他也不像是那种在业余时间扔百余磅重的干草捆的人。那位副手要矮一点,长了一个很像圣诞老人的大肚子。有他在身边,吉诺想必会觉得自己很苗条了。

听到他的开门声,吉诺看向他,说:“他来了。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高高的,黑黑的,看上去坏坏的家伙。”他指着马戈齐,“矮一点,金发白肤的可爱男人。”他又翘起一根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和你们俩一样。听我说,我们像是被搞混的一对双胞胎。就像是那部电影。莉莉•汤姆林,和谁来着?”他挠了挠脑袋。

“贝特•米得勒。”那位副手说。

“对,就是她。马戈齐,过来见见迈克•哈罗兰和博纳•卡尔森。伙计们,真是太抱歉了。他通常会比今天这个样子好看点的。”

博纳•卡尔森一把抓过他的手,“我认为你很帅。”

“谢谢。”

哈罗兰冲着副手歪了歪脑袋,“我本来不想带他来,但要么是他,要么是一个漂亮姑娘。”

“那可真是没的选了。”马戈齐和他握了握手。

“是啊!我听说你昨天一整晚都在一名嫌疑人家里。”

“我想这事地球人应该都知道了。”

吉诺说:“万事皆有可能。她又收到一封邮件,是不是?”

“对。汤米在处理这件事。或者说昨晚他在处理这件事。”

“他现在还在做这件事情,跟个疯子似的趴在电脑前面。我想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就没有回过家。他的两个眼珠子都没法往同一个方向转动了。”

“哦,警长,不知道吉诺有没有告诉你们案子的最新进展。”

“实际上……”

“没有必要,”吉诺插话道,“我来到之前,格罗利亚已经把一切告诉了他们,甚至包括你的内裤尺寸。我们把子弹交到实验室去了。戴维正往这赶。他会首先处理这件事情。”他皱起眉头盯着展板,上面有他刚刚钉上去的购物中心受害者的照片和犯罪现场照片,“这是昨天那名受害者。玛丽安•西斯科尔,42岁,你肯定不会相信。她本身就是商场的保安人员,负责监控闭路摄像头。本来她已经下班了,但是很明显想在回家之前到诺德斯特姆公司买一些打折的东西。她遇害的那间更衣室现场已经遭到破坏。办案人员得花上10年时间才能理清头绪。”

马戈齐看着这几张新照片,对比着现实中在汽车里发现的那名死者和游戏中的犯罪现场照片。两者简直离奇地相似。他的目光又移到了下一个游戏场景——一间教室的黑板下面,一个身穿艺术家工作服的女子蜷缩在地板上。哈罗兰跟随着他的目光。

“这是下一个?”他问道。

马戈齐点点头,“只不过它不会再发生了。至少不会在今天。州长已经下令封闭了所有的学校。”

“模拟犯罪场景没有为你们提供帮助吗?”

“没有我们可以利用得上的信息。我们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抓他的。”

警长动了动肩膀,在马戈齐看来,就好像在试图卸下某个重担。“周一的时候,我们会为我们的警员举行葬礼。”他沉痛地说。马戈齐立刻明白过来,那位警员的死是他现在背负的重担,这担子对他来说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了。“到时候我真的很想告诉丹尼的父母真凶已经落网了。”

“我们会努力的。”马戈齐说。

副警长博纳•卡尔森正望向展板的右侧,那里展示的全是以后的游戏场景,“真是太糟糕了。”

“现在已经比你们打电话之前要好多了。”马戈齐说,“如果你们从克雷恩费兹夫人身上取下的那枚子弹能和我们在昨天的受害者身上找到的那枚对起号来的话,那么布莱恩•布拉德福德极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或者女人——我想事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他把亚特兰大警方的电话告诉了他们。

“5000个名字?”吉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是5000多。”马戈齐纠正他。

“太棒了!”吉诺沮丧地说,“又来这么多名单,伙计们肯定会爱死这个的!”

“查那份游戏注册名单本来胜算就微乎其微。但是这些名单不同。他在这份名单上。”马戈齐说,“他肯定在这份名单上。”

“子弹鉴定可是有许多工作要做的。”哈罗兰说。

“几乎是所有的项目都要鉴定。”马戈齐表示同意。

“差点忘了,”吉诺从桌面上抬起两只装满了复印资料的箱子,“汤米终于进入了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相关资料共700页。”

“老天!”马戈齐说,“有没有笔录?”

“没有。但是我略微翻了翻。光他们调查过的证人名单就有10页。都快是亚特兰大人口的半数了,但是这些名单至少还是按照音序排列的。”

“上帝保佑这些联邦调查人员,”马戈齐说,“名单上应该不会有个叫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人吧?”

“当然没有。”

他们往楼外走的时候,马戈齐看到另外一个穿棕色制服的人正沿着走廊向他们走来。他猜测这大概是某一位他还没有见过的汉尼品县的警员,因为若是哪位警察能把那身警服穿得这么好看的话,他肯定是不会忘记的。

“上帝!”卡尔森副警长说道。他和哈罗兰一起停住了脚步,盯着走近的那个女子。她梳着黑色短发,一双犀利的棕色眼睛只盯在警长身上。

“早上好,警长、博纳。”她说话的时候又往前靠近了一些,马戈齐终于看清了她那件厚重外套上面金斯福德县的徽章,“子弹能对上号吗?”

哈罗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她是个幽灵。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一些不宜公开的话,但是随后又改变了主意,“马戈齐警探,洛尔赛斯警探,这位是警员莎伦•穆埃勒。就是她发现了此案与圣彼得学校的联系。”

她对他们微微颔首致意,“子弹怎么样?”

卡尔森副警长叹了口气,“莎伦,难道你是被狼养大的吗?向这两位好警探问个好。跟他们握个手,假装你是个文明人。”

她气恼地瞪了博纳一眼,匆匆地跟马戈齐和吉诺握了手,“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有人告诉我关于子弹的情况了?”

“刚刚送去实验室,”马戈齐说,“他们有所发现的时候会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正要去吃点早饭。”

“好主意。我快要饿死了。盒子里面是什么?”

吉诺将文件盒子移到右侧,“联邦调查局关于捣乱猴那帮人数年前涉及到的一个案子的调查资料。早饭时的消遣读物。”

“我最烦读联邦调查局的资料了。”莎伦嘟囔着,毫不停留地转身向外走去,4个男人忙不迭地紧跟在她身后。

吉诺咧着嘴笑,每次走在漂亮女子身后都能让他心花怒放。马戈齐和博纳紧随其后。队伍的最后面是哈罗兰,他边走边摇头,很想知道莎伦什么时候读过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她那个时候在那里干什么。

在他们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快步走来拦截他们。个子高的那个走在前头,两条长腿几步便穿过了整个走廊。马戈齐心里暗想,若是给他一面大大的圆盾,这家伙都能当个维京海盗了。他又看了看后面那个神情严肃的年轻人。他虽然一路小跑,但还是刻意跟前面那人保持了一步远的距离。真是个恭顺的咬人狗,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哇!”吉诺压低声音说,“今天他们可是派了杆长枪来了。”

“马戈齐!洛尔赛斯!”

马戈齐不情愿地站住脚,在原地等着,认出那个高个子男人是保罗•瑟弗,负责联邦调查局明尼阿波利斯分局办公室的特别代表。“嘿,保罗。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竟然大驾光临了。有什么事吗?”

瑟弗首先是个联邦调查局工作人员,其次是个挪威人,然后才是人类中的一员。“这个,”他摇晃着一个薄薄的像是来自官方的文件夹,“文件归你们,但是你得告诉我们那些指纹究竟是谁的。”

马戈齐紧张了一下,强迫自己放松肩膀,“啊,真该死!”他看着那个文件夹,沉重地叹了口气,“真该死啊,保罗。你确定你不想本着同道互助的精神把那个文件夹直接交给我吗?”

瑟弗看上去很严肃,“拿名字换文件,公平交易。”

“唉,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那是谁的指纹。”

“什么?”

马戈齐看上去尴尬异常,“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蠢。但是你必须得理解,游艇凶杀案之后,我们疯了似的检验指纹。那天晚上现场有数百人,你知道的吧?警察们都拼了命地赶在人们离开之前让他们留下指纹,于是……总之,由于匆忙和疲惫,再加上还有一些新手,最后导致的结果是,当我们再回过头来检验这些指纹的时候,发现好几张卡片上都没有名字。你们感兴趣的这枚指纹便是其中之一。”

“什么?”

吉诺神情肃穆地点点头,“你觉得自己被耍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警察采的这枚指纹,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根本无法追查这个人。上帝保佑这不是全国十大通缉犯之一或者其他什么厉害角色的指纹。”

瑟弗那双冷硬的蓝眼睛简直要往外喷火了。他轮流看着马戈齐和吉诺,脑子里面的小齿轮在吱嘎吱嘎地不停转动,迅速判断眼前的两人是不是在拿他当猴耍。“这简直是一派胡言,马戈齐!”他是不会买他们的账的,但是马戈齐推测他还是比较喜欢明尼阿波利斯警方竟然如此无能这一事实,所以,他这个人的某一部分还是愿意接受这个故事的。

“我可以编造一个名字,”马戈齐建议道,“你愿不愿意将文件交给我呢?”

瑟弗怀疑地眯起了眼睛,“如果你不知道那是谁的指纹,你是不会对这份文件感兴趣的。”

马戈齐点点头,“对,你说得对。我被打败了。”

瑟弗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将他的怀疑转到哈罗兰及其手下身上去——他们都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站着呢。“威斯康辛出什么事了?有没有什么是应该向我汇报的?”

马戈齐和吉诺迅速交换了一下紧张的眼神。若是瑟弗知道了他们正在跨州寻找捣乱猴凶杀案的线索,那么联邦调查局立刻会接手这宗案件,他们为了掩护这枚指纹所做出的所有努力也将付诸东流。该死!哈罗兰现在应该还没有搞清形势。他们应该事先告诉他对于他此行的目的要只字不提,但是谁又料到会在这里遭遇埋伏呢?

该死!该死!该死!马戈齐屏住了呼吸,等着哈罗兰从克雷恩费兹夫妇被杀讲起,然后说出实验室的子弹、与圣彼得学校之间的联系。当警长急急向着瑟弗跨出一步,并且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时,马戈齐惊得差点晕过去。

“长官,我是威斯康辛金斯福德县的警长哈罗兰,这两位是警员卡尔森和穆埃勒。”他紧抓着瑟弗的手,差点没给他晃脱臼,脸上带着马屁精特有的谄媚的笑——这种笑容马戈齐只在电影上见到过。“长官,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在我们那个小地方,除了在电视上,平时是没有机会看到国家级官员的。今天真是太荣幸了!”

“呃……”

“我们那里有个棘手的小案子,这里的警探们曾经答应要为我们提供援助的。但是现在看来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博纳、莎伦,过来跟这位长官握个手。”

该死!马戈齐想着,抑制着自己的笑意。等会我一定要亲亲这个家伙。他斜眼看向吉诺,在他俩放声大笑之前赶紧将目光挪开。

莎伦娴静地垂下眼帘跟瑟弗握了握手,博纳一步跨上前去,敬了个礼,脸上满是敬畏之情。

“长官,博纳•卡尔森副警长报到。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长官。”

瑟弗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是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难。应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崇拜者呢?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哦,谢谢。我们也很荣幸……等一下。”他的脑袋猛地扭向莎伦,“你说你是莎伦•穆埃勒?就是那个莎伦•穆埃勒吗?《虐待概论》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在场的人都呆了一下,之后突然反应过来,齐齐看向莎伦。她迟疑了一下,脸上换上一副假笑,“是我。”

“哦,老天!”保罗•瑟弗对她露出微笑,“这么说今天的会面应该是我们的荣幸了。在匡蒂科他们都引用你的论文,知道吧?去年夏天我还在那里参加了一个研讨班呢。你让很多老脑筋开了窍。”

“哦……”

“马戈齐,”瑟弗转向他,“听我一言。等你为他们提供了他们所需要的帮助之后,请这位女士在离开之前帮忙看一看捣乱猴案件的卷宗。她可是我们在犯罪心理分析方面最好的编外人员。老天,你可要善加利用可以到手的全部资源。”

“好的,我会的。”马戈齐心情愉悦地微笑着,“在和其他部门分享资料方面,我们向来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他话中带刺,瑟弗瞪了下眼,带着身后的走狗出了门。

那扇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之后,吉诺开始嘟囔:“你们有没有看到他手里那个小文件夹?就凭这还想用来冒充那份档案?”

马戈齐正迷惑不解地看着莎伦,“你是联邦调查局特工?”

“不是……有时候我会为他们做顾问。”她的目光瞟向旁边嘴巴张得老大的哈罗兰。

“那些指纹究竟是谁的?怎么会让他们这么兴奋?”博纳问道。

马戈齐和吉诺对望了一下。“是捣乱猴中的一员。”马戈齐终于回答。

博纳歪着脑袋,等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第四十一章

他们找了个流动餐点,在用餐者们后面坐了下来。大家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马戈齐和吉诺相互补充着将整个案件从开始到现在的进展全部讲了一遍。其实这个讲述主要是为了莎伦,因为哈罗兰和博纳早从格罗利亚那里获悉了一切。

真是奇怪,马戈齐心想,自己还以为已经跟这个案子纠缠了一辈子呢,但是他们只用5分钟便把所知道的事情讲述完毕。

讲完之后,大家默然不语。一位头戴红色假发、身穿绿色制服的50多岁的女招待走了过来,在桌上放下了足够杀死一排人的胆固醇——香肠、熏猪肉、煎蛋、滴着黄油的薄饼——这还仅仅只是博纳一个人的早饭。马戈齐看了看自己那份干巴巴的松饼和黑咖啡,想死的心都有了。

“‘哟,联邦调查局的官老爷,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是看不到国家级官员的。”吉诺嘴里嚼着一大口华夫饼,捏腔拿调地模仿着哈罗兰,“基督啊,哈罗兰,我快要笑死了!”

“哦,事实确实如此。”哈罗兰好脾气地耸耸肩,脸色阴沉下来,看向坐在他左边的莎伦,“当然,那是在我知道我有个手下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之前。”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哈罗兰,”莎伦正和一个满盘子乱跑的煎蛋球作斗争,最后终于恶狠狠地刺穿了它,“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他们的人。他们倒是想让我加入呢,但是我拒绝了。可他们时不时会找我咨询点事情,并且报酬还算丰厚,上帝知道我在县局才能拿到多少薪水。所以我就帮他们忙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吉诺往后靠了靠,“联邦调查局招你了?”

“他们谁都想招,”她耸了耸肩,直接看向哈罗兰,嚼了会面包,“薪水是我在金斯福德县的3倍,第一年可以享受一个月的带薪假期,以后每年有6周的带薪假,另外加上一套房子。”

“一套房子?”吉诺瞪大了眼睛,“老天,他们肯定很想要你。你为什么不接受啊?”

她叹了口气,放下叉子,趴在桌上,朝着吉诺推心置腹地说:“因为我喜欢我的工作,而且,我爱上了我的老板。”

博纳正在喝咖啡,听了这话差点呛着。马戈齐咧嘴笑着望向哈罗兰。他正直视前方,脸红得像是煮熟了的大虾。

“他没有回应吗?”吉诺也做出谈心的样子,故意忽视其余的人。

“我不知道。他还没有想好。”

“真是个笨蛋!”

哈罗兰闭上双眼,“上帝!莎伦……”

马戈齐开始对他心生同情。跟异性打交道显然不是他的强项,马戈齐太清楚那种感觉了。“好了。我们再来谈一谈抓坏蛋的事。你们在克雷恩费兹家有没有找到关于小孩的什么资料?照片,儿童读物,或者其他什么?”

博纳哼了哼,“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他们根本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但是他很聪明,”哈罗兰一边说,一边捣鼓着盘子里面那堆草莓味薄饼,“根据他上次测试的结果,其智商高达163。”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博纳问道。

“昨天我在等里奥电话的时候,又给圣彼得学校打过一次电话;跟其中一位当年兼职做过辅导员的修女谈了谈。我主要是想找一些能够用来识别身份的东西,比如胎记或者一些特别的兴趣爱好能够让他保存至今的,这样我们找起来就有依据了……”

“很好。”吉诺说。

“……但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说每次考试他都是第一名,他是个好孩子,她很喜欢他。”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还说他很忧伤。她就说了这么多。”

吉诺推开面前的空盘子,“哦,简直是一派胡言。可不要跟我说这个。那些狗屁律师都是顺着这个往上爬的。说什么罪犯太可怜了,所以忍不住杀死了这么多人,看到没?因为他天生就既有咪咪又有鸡鸡——”

“吉诺,”莎伦轻声打断他,“他不是因为自己是个两性人才成为罪犯的。全国没有哪个精神正常的律师会拿这个当作辩护理由。”

“哦,是吗?说来听听。”

“就我们目前所知的来讲,很明显两性人的性格都很消极,而不是很有攻击性。当命运对他们不公时,他们总是会向自己发泄怒气。他们只不过是普通人,吉诺,仅此而已。但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基因错误和外界环境的影响下,他们也会成长成一个痛恨社会的人。即使这样,我也找不到哪个实例能够证明两性人就一定会成为杀人犯,并且,说实话,我想全国应该也没有哪个研究小组胆敢发表这种声明。这个人不是因为自己是两性人才去杀人的。这个杀人犯只不过凑巧是个两性人。”

吉诺哼了哼,很明显不是很信服,“或许吧,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哪个垃圾律师不会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

“别跟他一般见识,”马戈齐说,“自从辛普森杀妻案发生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

莎伦也推开面前的盘子,“你们介不介意我看看这些档案?”

“随便看。”马戈齐说着,递过去一个档案箱。

她打开盖子,开始快速翻阅,“证人中没有一个能够确定凶手的性别吗?”

吉诺摇了摇头,“那个慢跑者被杀的时候,一个证人都没有——他是第一个受害者。天黑之后在河岸的一个跑道上受到袭击。周围很多树、很多遮挡,你必须得离他相当近才能看到当时的情景。第二个则是公墓石像上的那个女孩子……”

莎伦快速翻看着资料,面部表情扭曲,“我看到了。真的很诡异。”

“你真应该到现场去看一看。能把人吓死。”吉诺说。

莎伦抬起头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总之,太阳一落山,公墓大门就会关得死死的,这个公墓位置还比较偏,并且午夜时分也不会有太多的吊唁者。我们追查受害者的行踪,到了长途汽车站之后,就没有任何进展了。甚至根本没有人认识她,更不要说能告诉我们她跟谁在一起了。”

马戈齐说:“至于那个在游艇上遇害的家伙,只能说还有一点可能。被害之前一个小时,他在附近一家餐厅出现过。那里的女招待提供消息说,他离开饭店走到街上去之后,好像是跟什么人在一起。并且她感觉那应该是个女人,但是当我们让她确认的时候,她又无法肯定了。因为那人穿的衣服非常中性。”

吉诺又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见到凶手是昨天在购物中心——是警察看到的——但是就算是警察也无法确定那人的模样。凶手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包裹在一件肥大蓬松的带帽羽绒服里。根本没有办法看到他的真面目。”

“哇!”莎伦摇了摇头,从齿缝里吸着冷气,“4宗谋杀案,竟然没有一个证人。你们知道这种概率有多低吗?”她轻拍着自己正在看的那张纸,“并且从这里看,佐治亚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还有威斯康辛。”哈罗兰神情肃穆地说,“如果真是布莱恩•布拉德福德干的,那么光我们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他已经杀了11个人。而我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莎伦说:“我认为是个女人。”

马戈齐扬起双眉,“为什么?”

“只是一种直觉。当然,他想当男人还是想当女人,肯定得听从自己身体的指令,因为就算他具备两套性器官,那也并不意味着他体内雌雄激素的分泌一定平衡。雌激素多一点,他或许想做女人;雄激素多了,就会恰恰相反了。但是如果分泌均衡的话,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我认为,他肯定会跟自己的父母对着干,而当年他父母将他送到学校去的时候,他是以一个小男孩的身份出现的。”

“嗯。”吉诺考虑了一下,不屑地看着马戈齐,“听到没!有可能是个女人,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格蕾丝•麦克布莱德,正如我一直跟你说的那样。”

博纳的两道浓眉在鼻子上方几乎缠在了一起。马戈齐出神地看着他,很想知道他还能不能将绞在一起的眉毛分开。“你怀疑麦克布莱德?”博纳一边问吉诺,一边从莎伦的盘子里偷了一块她剩下的吐司。

“我不知道。但是既然你问了,我只能说她疑点很多。”吉诺说,“她的家里封锁得简直跟美国银行似的。她24小时持枪,并且痛恨警察。”

“听上去跟半数的美国居民没啥区别。”哈罗兰发表意见。

“并且这也算不上是疑点多多。”莎伦插话道,“如果在经历了佐治亚发生的一切之后,她还不努力保护自己的话,那才真正可疑了。”

吉诺撅起嘴巴,思考了一阵子,“该死,里奥。这可是我听到过的麦克布莱德不是凶手的最佳辩护了,你竟然没有想起来这一点。但是你知道吗?这样的话,其他那几个怪胎也同样没有了嫌疑。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佐治亚那个凶手的目标,所以他们都持枪,并且很明显他们各自家里跟麦克布莱德一样也是壁垒森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于没有排除任何人,是不是?”博纳问道,“举个例子,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个是凶手,而其他4个人很害怕,那凶手也只好装作很害怕。”

吉诺发出痛苦的呻吟,用双手蒙住面颊,“这下又绕回到原点了。”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听了一会,说:“谢谢你,戴维。”他合上手机,翘起拇指,“子弹完全一样。”

每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该死!”哈罗兰喃喃道,“还真是这个孩子。你们怎么看?”

“并且,”吉诺站起身来,开始往外掏钱包,“我们还有从佐治亚州传真过来的无数张文件要处理。”

“佐治亚来的什么?”莎伦问道。

马戈齐也站起身来,将钱放到桌上。“佐治亚州传过来的两份名单,每一份上面有五六千个名字。录取名单上还有布莱恩•布拉德福德,但是新生入学注册名单上,这名字消失不见了——但两份名单上面总数未变。”

莎伦考虑了两秒钟,跳了起来,开始将文件重新装进箱子,“他改名了。你们有没有查过当地记录?”

“查了,亚特兰大警方查的。佐治亚州没有一个名叫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人提出过改名申请。他或许是通过非法手段做的。只要改变一下大学里的记录就可以了。”

她盖上盖子,在兜里摸着零钱,“对,有可能。纽约也没有查到什么吗?”

吉诺和马戈齐对视了一眼,马戈齐掏出手机,拨了汤米•埃斯皮诺萨的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他对吉诺说:“我们应该聘用更多的女性。”

博纳咧嘴笑着拍了拍莎伦的头,而莎伦则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第四十二章

他们几人还在车子里驶往市政厅的时候,汤米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告诉马戈齐说,纽约州的改名记录是按县登记的,不是全州范围,并且有些县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使用电脑。大概会需要一段时间。

“继续进行。”马戈齐告诉他。

“不顺利?”吉诺在市政厅旁边的拐角来了个急转弯,而后又避开一群扛着摄像机正在穿过街道的新闻10频道的工作人员。

马戈齐把汤米的话告诉了他,“与此同时,我们还得用一些笨法子来做这件事情。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对照这两份名单。”

一个急刹车,吉诺将车子停在了停车场,从后视镜里看看哈罗兰是不是已经跟了上来,“看到没?莎伦那个查看纽约州改名记录的主意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所以我们用不着聘用更多的女性。”

“那我总算放心了。在这个城市里,要是让我再看到一个持枪的女人,我就搬到佛罗里达去。”

“佛罗里达所有的女人都有枪。”

“没错,但是她们中的大部分比我年纪大。我想我拔枪的速度肯定快过她们。”

“你开玩笑吧?想想看,那些退了休的老娘们无所事事,整天就知道坐在养老院里练习拔枪。依我看,佛罗里达才是全国最可怕的州。”

汤米•埃斯皮诺萨已经连续24小时没有离开那个小小的、扔满垃圾的格子间了。他能感觉到疲倦不断袭来,两只眼睛也像是要滴血似的,但是追踪猎物的兴奋使得他持续不断地分泌肾上腺素。你的上级(恰巧是个执法人员)命令你(同样也是个执法人员)在上班的时候去做一些违法的勾当,这种情况可不多见。袭击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绝对违法。

这才是让他兴奋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是他突破了捣乱猴那帮人为了阻止他的进入而另外设置的防火墙。那技术真是没的说。妈的!真的很惊人,但是,上帝作证,他突破了那道防火墙!现在他的两颊还有些酸痛——是因为一直在咧嘴傻笑,累的。

整个过程花费的时间有些过长,那是因为考虑到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他每走一步都会非常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国家资料库就算是被某个普普通通的张三李四黑掉都已经够糟糕的了,更何况他还是名警察。如果他们能从J.埃德加•胡佛的圣地顺藤摸瓜追查他的行踪到市政厅的话,导致的后果是他所不敢想象的。

追踪改名记录跟进入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相比,那简直太小儿科了。或许会很烦人、很费时,但仍然是小菜一碟。

他按照音序,一个县一个县地搜查。现在已经到D了,他输入德拉瓦,输入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名字,回车,然后往椅背上一靠,等待着搜索结果。

当马戈齐、吉诺以及金斯福德县那3位走进命案组的时候,格罗利亚还在传真机旁边等着接收材料。附近的一张桌子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纸。

“你们最好祈祷这玩意儿不会出什么毛病。”她头也不抬地跟马戈齐说,“现在桌子上已经放了五六十张了,标题上面都写着‘录取名单。现在又来了这么多,都写着‘注册名单。你要不要告诉我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救赎,有可能是。”马戈齐看着传真机源源不断地吐出布满了密密麻麻名字的纸张,“录取名单上有个叫布莱恩•布拉德福德的,等到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换了其他的名字。我们必须得对比这两份名单,找出那个录取名单上没有但是却出现在注册名单上的名字。”

“上帝!”格罗利亚摇了摇头,满头的小辫都跟着颤动,“光查这玩意儿就能让人老上好几岁!这么说你认为这个布莱恩•布拉德福德就是凶手喽?”

“目前我们是这么想的。”

哈罗兰警长从桌上拿起一张名单看了看,“天!这字也太小了。你们估摸一下,这一张上面得有多少名字?”

莎伦凑到他身边来看了看,“至少100个。”

某张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并且一直响个不停,直到吉诺走过去拿起了话筒。这个时候马戈齐才想起来打量一下办公室。在后面,约翰尼•迈凯伦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耳朵上正捂着一个话筒;除了他,这个地方竟然空无一人。“人他妈的都跑到哪里去了?”

格罗利亚恼火地看了他一眼,“偶尔听一听广播不会害死你的。37号大道上发生了一起恶心的家庭纠纷——有个人拿了把猎枪威胁要杀死前妻和3个孩子——再加上成千上万个拨打911要求出警的电话。今天整个城市就跟热锅里的爆米花似的。大家到处都能看到持枪的陌生人。”

“该死!我正需要人手来处理这两份名单呢。”

格罗利亚往身后看了看来自金斯福德县的3个人,“那些人怎么样?威斯康辛来的人不会不识字吧?”

博纳上前一步,咧嘴笑着,“如果我能坐在格罗利亚身边的话,我就识字了。”

她翘起橘色的嘴唇露出微笑,继续对付那台传真机。

吉诺耳朵上贴着手机走回到桌前。他看着这些名单,面部一阵扭曲,“这么多名字!这要干到什么时候啊?”

马戈齐问道:“你跟谁通话呢?”

“贝克尔。他接替了加菲尔德继续监视麦克布莱德。现在她已经去了办公室。很明显,其他人也去了那里。所有的跟踪者也在他们楼下停了车,搞得跟警察开大会似的……是的,贝克尔,我听着呢。”他听了一会,翻了翻眼睛,“好的,好的,你,再加上另外一个人,呆在那里,让其余的人回来……贝克尔,我不在乎,随便哪一个。”他啪地合上手机,“老天!简直是个火箭专家!这个贝克尔究竟是哪一个?”

“不认识。”

“听他说话好像还不到12岁。他跟捣乱猴那帮人商量好了。除了克洛斯,他们几个都会在办公室呆着;他马上离开,所以我另外留了一辆车去保护他,让贝克尔继续留在仓库那里。”

“好。我们真得请外援来核对这些名单了。你能不能让人给那些咖啡女士们放个假,让她们到这上面来帮忙?”

吉诺立刻两眼放光,“我打赌她们肯定会把自己的咖啡带过来。”

“肯定会。”

博纳对着自己从命案组那个满是污垢的咖啡壶里倒出来的咖啡做了个鬼脸,“希望她们煮的咖啡不会也是这种德行。”

“哦,博纳。”吉诺对他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来吧,我的孩子。我将带你走进天堂。与大家想象的有点不一样,这个天堂就在下面……”

莎伦翻看着桌上的那堆纸。“这么说你们会有足够的人手来帮忙了?”她问马戈齐。

“你要去别的什么地方吗?”

“哦,我在想……你们已经在监视捣乱猴那帮人了,是不是?”

“对。从昨晚开始。”

“这是保护性监视还是怀疑性监视?”

“两者都是。”

“那我可不可以到那里去看看那些人?跟他们谈一谈,好好观察一下……”

马戈齐扬起一条眉毛,“你是说你可以看出一个人是不是两性人?”

莎伦不耐烦地摇摇头,“当然不能。但是在识别精神变态者方面,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我已经为联邦调查局鉴别过好几百个了。”

马戈齐的目光越过她的脑袋看向哈罗兰警长,后者正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是太惊慌。“你的警员,你来做主,警长。”

哈罗兰绷紧下巴,皱起眉毛。他的目光避开莎伦,看向马戈齐,“本周我已经失去了一名下属了。如果不是必须的话,我不想让另外一个也去冒险。”

“我进去就出来,”莎伦说,“你们那里还有一位警察呢,是不是?”

马戈齐点点头,“就在大楼外面。”

“如果你和凶手一起被锁在里面,对你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哈罗兰说。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首先,我并不是赤手空拳地去。其次,你刚才也听到了,吉诺说他们都在那里。5个人全部在场。就算他们中有一个是凶手,那么他或者她也绝对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对警察开枪。尤其是在外面还有更多警察的情况下。”

哈罗兰面色阴沉,但是他的眼神却毫不退让,“你没有理由非去那里不可。”

“是吗?我想你带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抓坏蛋的。”

“我可没带你来这里。”哈罗兰提醒她。

莎伦昂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下巴往前伸着,“哦,对,我真心希望你不是因为想要保护我或者诸如此类愚蠢的想法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因为要是我的上级因为害怕我踢伤自己的脚趾头而不让我上街的话,我作为一名警员是没有办法为金斯福德县的公民做一点点好事的。”

“我们会从名单上找到他。”哈罗兰厉声回答,面孔已经涨得通红。

他们提高的音量吸引了迈凯伦的注意。他正在房间后面靠在桌前,脸上似笑非笑,电话被他按在胸口,这样某些烦人的凶杀报警电话就不会耽误他欣赏正在自家前院里上演的精彩戏码了。他对着马戈齐挤弄着两条红眉毛。

格罗利亚似乎也很开心。她踩着那双松糕底高跟鞋,摇晃着身子,像一个受宠的孩子一样对着莎伦灿烂地笑着,然而就算她没有大声说出“加油,姑娘!”——人们总认为一个黑女人就该说这样的话——那表情可都明明白白地在脸上写着呢。

但是,马戈齐却感觉很不安。警察与警察发生冲突并不是好事;而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冲突就更加可怕了,眼前这一幕却是两者兼而有之。他决定来掌控一下眼前的局面,让这场冲突尽快结束,“好啦,听着,你们两个……”

莎伦猛地转过头来瞪着他。

或许他们自己的问题最好还是让他们自己来解决。

“听着,迈克,”莎伦又转过脸来对着哈罗兰,“就算我们能从名单上查到一个对不上号的名字,那也不能证明那人就是凶手。因为从那之后他可能又改过数十次名字。从那个时候追查到现在,可能要用上好几天的时间,尤其如果凶手是捣乱猴中的一员的话。在修改电脑记录方面,我们落后那些人几个光年呢。但是如果我能花点时间和他们在一起,问几个问题,或许能从他们中哪一个身上发现点蛛丝马迹,或许还能唤起他们对在佐治亚认识的某个人的回忆。”

哈罗兰警长努力想对她板起脸来,但是马戈齐认为他看上去很无助。可怜的家伙。很明显莎伦也开始同情他,因为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我就是干这个的,迈克。我很擅长这个。你知道的。”

哈罗兰记起在去克雷恩费兹家的路上,自己对丹尼•佩尔蒂埃说过的话:莎伦是我们最好的审讯人员。看来这里有一种奇怪的同步性正在起作用;所有的事情纷至沓来,把他的肠胃打成了一个个死结。

突然之间,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马戈齐意识到这是传真机停下来了,“别跟我说是机子坏掉了。”他请求格罗利亚。

她从纸盒里拿出一摞纸,看着最后一页上的号码,“不是。所有的精华都在这里了。”她把这一摞纸也摆到桌面上。就在这个时候,吉诺和博纳搬着煮咖啡的设备走进房间,身后跟了一队女士,正瞪大了眼睛东张西望,像是正在进行旅行考察的小学生。

“喂,迈克?”莎伦轻声催促,希望赶紧把这事确定下来,不然新来的人引起混乱会给他借口拖延自己的决定。

“我和你一起去。”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样就不起作用了。有你在一边晃来晃去,别人肯定不会跟我说实话的。你太吓人了。”

“我太吓人了?”

“我会穿着防弹背心。我还会带着对讲机,并且一直保持通话状态。我们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能听到。”

哈罗兰低下头,看了看莎伦,只见她穿着没款没型的警服,带着手铐和警棍,还有那把枪——她的枪法比队里任何人都更快更准。但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个穿着红裙子的莎伦,看上去小小的,嘴唇上彩波荡漾,让人充满了希望。“我要和你一起去。”他说道。等她张开嘴巴要重新开始抗议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会在外面等着。”

等到莎伦和哈罗兰离开房间去捣乱猴的仓库之后,马戈齐环顾房间,看了看自己的新增劳动力,立刻开始后悔自己让他俩离开。吉诺和博纳从楼下资料室里带上来15位女士,此刻正挤成一小团窃窃私语,呵呵傻笑,为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而紧张不安。

当吉诺开始解释她们的新工作时,她们的行为立刻变了个样。他话还没有说完,女士们已经从传真机附近的那张桌子下面拉出椅子,开始分发那份注册名单。整个过程秩序井然,她们像是一个为了共同目标而协同作战的蚂蚁军团。

吉诺——人手有富余的时候,他总是很识时务——走到一边对马戈齐说:“应该有用。”

“看起来还可以。”马戈齐看到某位女士正殷勤地照顾着博纳:把他安置在一把椅子上,递给他几张名单,又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他右手侧。博纳抿了一口,立刻做出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来——这一动作又为他换来脑袋上的几下爱抚。

“我刚才去找汤米了。他正在查找联邦调查局的档案,想找出那帮怪才的真实姓名,这样我们或许可以先从入学名单上找到这几个家伙。他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麦克布莱德,因为她是整个案子的中心。但是确认其他几位却不是太容易。因为有太多太多的证人和朋友的调查记录,里面只有名字,没有身体特征。”

马戈齐斜着眼睛看向他,努力压抑自己想问的冲动,但是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吧,该死的!她原来叫什么名字?”

吉诺将一块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交给他。

马戈齐打开纸条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不可能。”

“我不跟你开玩笑。简•多伊。汤米一直查到了她的出生证明。这是她的真名。这真是我听说过的最悲哀的事情。”

马戈齐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将纸条递还给吉诺,“让他们先查名单。我得先给捣乱猴他们几个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莎伦已经在路上了。”

吉诺点点头,“打电话的时候顺便打给调度,跟他们说让贝克尔注意点,不然他很有可能在她进门之前就对她开枪了。”

第四十三章

罗德拉纳坐在办公室桌前,吃着奶油蛋糕——没有其他事物能够比这种行为更能证明他今天过得不开心了。今天他竟然破天荒地睡过了头——这可是15年内头一遭!终于清醒过来之后,他又感觉头痛欲裂,并且胃里酸得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最爱的咖啡。他把这一切全部归咎于香槟,并且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喝一滴香槟。

就连平时总是最后一个到办公室的安妮,今天竟然也比他来得早。她今天穿了一身棕色绸缎套装,从头到脚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剪成叶子形状的天鹅绒——当然天鹅绒也是秋叶的颜色。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还有一个白色的糕点袋子,正向他走来。她把咖啡放到他面前,“快喝吧,睡美人。”她怀疑地看了看他黄色的早餐,“我记得你说过‘女主人是魔鬼的加工厂。”

罗德拉纳内疚地看了看奶油蛋糕,将它放下,“的确是。但是我很饿。F&F咖啡馆的食物太难吃,我又没有时间去吃别的。”他看了看她的装扮,“你真像是一棵树。”

“诚实永远不会为你找到女朋友的,老兄。”她将手伸进糕点袋子,拿出一个樱桃馅饼甩在他桌上,“如果你想用糖和脂肪毒死自己的话,最起码也要选一些没有添加防腐剂的。

罗德拉纳给了她一个极不老实的微笑,拿起馅饼,“谢谢你,安妮。你就像是一棵漂亮的树。”

“嗯哼!不够好,太迟了。”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哈雷去了‘酒世界买点解酒药。格蕾丝跟他一起去了。”

“她怎么样?”

安妮打了个响舌,“还好吧,我想,总而言之。但是她不想离开这里。”

罗德拉纳看上去很警觉,“但是我们必须得离开。我们都通过了的。”

“是我们4个通过了。格蕾丝只是同意大家开会讨论,仅此而已。她是不会走的,罗德拉纳。这一次她不会再逃跑了。”

“哦,安妮,那人都跑到她院子里去了。现在没有任何疑问了,是不是?就是原来那个人——他又回来了,并且正在慢慢逼近。她不能呆在这里。”

“冷静点儿。我跟米奇通过话了。他正往这里赶。等人都到齐了,我们再想个法子说服她。”

几分钟之后,电梯轰隆隆响着升了上来,米奇出现在门口,眼神狂乱,其他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米切尔,出什么事了?”安妮问道。

他瞠目结舌,“你是在开玩笑吗?你的意思是除了凶手跟踪格蕾丝、公司即将破产、我们必须消失掉然后再从头开始之外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除了这些。”

米奇瘫在椅子上面,双手捂住面颊,“我告诉迪亚娜我们正在考虑离开这个地方,她就发疯了。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她必须要停止作画。她现在正处在事业的顶峰。现在满世界挂的都是她的画。而现在她却不得不从地球上销声匿迹,不得不放弃这一切。”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罗德拉纳张口说道:“你知道,米奇……你不必走。你已经结婚了。你肩负着我们几个所没有的义务和责任。你必须得先考虑你的家庭。”

米奇看上去像是被吓呆了,“这就是我的家庭。这一直是我的家庭。如果格蕾丝要走,你们几个也要走,那我也走。”他将手掌按在眼眶上,“该死!我真不敢相信现在形势已然糟到了这种地步。我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向迪亚娜保证今天不会到这里来。我他妈的还向她发了誓。但是她一出门去了展览馆,我他妈的就像个满怀愧疚的小孩子一样偷偷溜出来了。”

“上帝!米奇,”罗德拉纳劝说道,“冷静点,你会发作心脏病的。”

“真犯了心脏病反倒是我幸运了。总之,我在这里不能呆太久。格蕾丝和哈雷到哪里去了?”

电梯开始下沉,楼下有人要上来。“他们来了。”安妮说,“并且在他们上来之前,你应该知道格蕾丝说她不想离开。”

他们之前也开过这样的会议,格蕾丝记得。只不过上一次他们是在亚特兰大综合医院的精神病房里,大家都围着她的病床站着。她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已经被吓得灵魂出窍。由于被医生注射了镇定剂而显得从容不迫,但是脑海深处还在一遍遍放映着莉比•哈罗德在壁橱门的另一面流血致死的画面。在那种状态下,她甚至能够跟着希特勒去碉堡,如果他让她去的话。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次她真的是太累了。她希望能够来个了断,不论以何种方式。

“该死!格蕾丝,这一次情况不一样!”哈雷正围绕着他们的椅子踱来踱去,一手握拳狠狠击在另一只手掌上,胳膊上的青龙文身也随之腾挪跳跃,“这次完全是针对你来的。他都跑到你家院子里去了!这次你就是他的目标,你还不明白吗?”

“这就是这一次我为什么不会逃跑的原因,哈雷。这次是我的危险,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格蕾丝,”罗德拉纳往前靠了靠,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等到他们抓到他了,我们再回来。又不是说永远不再回来了。”

格蕾丝攥紧了他的指头,微笑着说:“如果我消失,他也会消失,就和上次一样。在他再次找到我之前,我还要再过10年提心吊胆的日子,然后一切又会重演。警察或许快要破案了吧?我们再等一两天看看。”

“警察都是废物!”罗德拉纳叫道,“他们全体出动去了购物中心,你看结果如何?还有游艇上发生的事!你真应该看看,那些人虽然在现场,可是什么作用都起不了。”

哈雷停止踱步,看着罗德拉纳,“你刚才是不是说,游艇上那个家伙被害的时候你也在现场?”

罗德拉纳恼火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在,否则我就会看到凶手了。等我到了那里,警察和保安人员早已经到场了。”

“蠢货!你疯了吗?你有没有意识到若是他们看到你在那里他们会怎么想?”

“我只想确定他们确实把那个地方给保护起来了,就这些。我不想再有其他人死掉!”罗德拉纳大叫,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甚至要放声大哭了。

格蕾丝拍了拍他的手,对着他露出微笑。

马戈齐打电话过来,告诉格蕾丝莎伦•穆埃勒警员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格蕾丝接电话时,米奇正在办公室收拾要带回家的文件,安妮正穿过街道到一家意大利熟食店取外卖;其余的人正在努力地做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追查电子邮件。

哈雷打开第二瓶啤酒的时候,瓶子发出嘶嘶的声音。“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狗杂种!”他对着显示器喃喃自语。

第四十四章

哈罗兰坐在巡逻车的驾驶座上,听着他的对讲机里面发出的吱吱啦啦的静电声,感觉像是有一卷蜷曲的弹簧随时会穿破挡风玻璃弹进车里。

仓库的门在莎伦身后关闭之后,无线电立刻停止了工作,他慌了神。他立刻跳下车,冲向停在街道上的那辆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的巡逻车。方向盘后面的那个金发小子被他这一动作吓得不轻——他看上去应该再过10年才够年龄穿上这身警服。

“哦,很正常。”听完哈罗兰急吼吼的解释,贝克尔说,“在很多这样的老式建筑里面我们都接收不到信号。他们为了加固建筑,在水泥里加了某种金属,而这种金属直接阻碍信号的发射。等到她到了楼上有窗户的地方应该就好了。”

所以现在他只好等着,在心里默默地数秒,就像是一个在计算闪电究竟还有多远的小孩。在她上楼之前必须要穿过一个空旷的楼下车库;他已经把这个时间算到了里面;但是穿过车库会用多长时间?她已经进去了3分钟外加44秒。

下车之前,莎伦将对讲机的开关键锁定在“开”的位置上。当她走向仓库大门旁边的内部对讲装置时,她听到哈罗兰说:“我可以听到你的呼吸声。”

他说这话的时候,某种像是温柔电击的东西——让人吓了一跳,但是这种感觉绝非令人不快——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现在记起那种感觉,她的嘴角又扬起了微笑。

仓库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对讲机便失了灵。她推测在哈罗兰耐不住性子杀进来之前,她大概有5分钟的时间用来检查一楼车库,然后上楼。

漫长的两年时间里,这个男人一直努力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埋藏在冷硬的外表下,在他身上,除了冷漠,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但是在过去的几天里,她已经在那层冷漠上面凿出一个大洞,释放出了那个原始人。他不再介意自己比他拔枪更快,射击更准,甚至格斗擒拿也强过他——尽管他块头比她大出那么多。哈罗兰感受到一种原始的想要保护她的冲动,而莎伦也任由自己的原始冲动支配自己允许他这么做。在她看来,事情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喜欢这个车库,尽管她没有找出能让自己产生这种感觉的任何理由。里面照明很好,打扫得一尘不染,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产生阴影的角落和缝隙。她甚至只需要站在原地不动就能将车库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确实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一楼还藏有其他人;但是,她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她尽量屏住呼吸,聆听着周围坟墓般的死寂。

什么都没听到。

后墙根停放着两辆汽车,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和一辆梅赛德斯,都静悄悄地呆在那里。车里没有亮灯。一辆山地自行车和一辆巨型哈雷摩托支在汽车附近。

她蹲下身子,往汽车底下看去,感觉自己这种做法似乎有点傻。站起身来之后,她做了一件更傻的事情。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没有看到目标的情况下,解开枪套,举起那把9毫米口径手枪,打出一发子弹。不容置疑的棘轮转动声回响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她才小小地尴尬了一下。

安全总比后悔好,她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然后眼睛盯着后墙慢慢向后面走去。墙中间部分有一个货运电梯,她刚一进门的时候,电梯已经轰隆隆地从2楼降下来了。内部发出的灯光显示木头门条后面是空的。

后面左边的角落有一扇一人高的门,上面写着“楼梯”。右面的角落里又是一扇门,上面挂着黑黄相间的高电压标识牌。

首先是车,她自言自语,然后是门,我的双手为什么老是出汗呢?

格蕾丝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不断出现的模糊的白色追踪信息让她头晕目眩。

马戈齐派来的那位威斯康辛警员刚从楼下呼叫过他们。格蕾丝跟她谈了几分钟,然后用遥控器打开门放她进来,再把电梯放下去。

米奇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拿着公文包和笔记本电脑。西装也被他卷成了一个球夹在胳膊底下。他在格蕾丝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我要走了,你还好吧?”

她的手覆在他手上,对他微笑着,“我会很好的。你回家吧,去照顾迪亚娜。”

米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像他往常那样,用眼神向她诉说着一切。“你知道的,格蕾丝,”他轻声说着,以防被别人听到,“如果你改变主意,不想留下来,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什么都阻止不了我。什么都不能。”

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一直都在,那份让每个男人终其一生都会紧抓不放的初恋的残余。但是通常情况下,米奇是不会这么露骨的,这让格蕾丝感觉有些小小的不安,“我知道。回家吧,米奇。”

他又长久地凝视着她,然后转身走向电梯。

“我把电梯放下去了,好让马戈齐派来的那位警员上来,”格蕾丝记了起来,“再过几分钟她就能上来了。”

米奇摇摇头,“我还是走楼梯吧。再见了,伙计们。”他朝着罗德拉纳和哈雷挥了挥手,但是他们太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只是头也没抬地跟他挥手作别。

楼下车库里,莎伦加快了速度,当她走过敞开的货运电梯时,橡胶鞋底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估计光检查车辆和那扇有高压电标志的挂锁的门就已经用掉了3分钟。她开始担心在自己检查完楼梯并且上楼之前,哈罗兰会叫来国家护卫队——希望上了楼之后无线电能够恢复工作。

她还是举着枪,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正在慢慢消退,双手也不再出汗。只要你认真聆听你的感觉,任何一个封闭的空间都会告诉你它里面究竟有没有人。她一检查完汽车,排除了目光所及的唯一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自己的感官意识就全都变得清晰起来,告诉她除了自己之外,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她离楼梯间还有10英尺远的时候,楼梯门突然打开,捣乱猴的一名成员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的枪后很滑稽地僵在原地,“上帝!千万别开枪!”

莎伦放松下来。“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把枪放回枪套,“我是莎伦•穆埃勒警员……”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首先看到了面前的一双眼睛,刹那间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此生中最严重的错误。

她的双手立刻自动行动起来,一只伸向肩头那个毫无用处的无线电,另一只伸向枪套,与此同时,她脑子里疯狂地转着一个念头:看到没有,哈罗兰?我告诉你我会查到线索的。我告诉你我很擅长识人的……

……她的手还在移动,动作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但是已经太迟了。随后她听到一声沉闷的爆裂声,感觉防弹背心上方自己的喉咙那里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妈的!恰巧是在这个废物背心上方!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衬衫流了下来,她的右手食指还在持续做出扣动扳机的动作,然而她扣到的只有空气。

马戈齐急匆匆地穿过走廊走向汤米的办公室,一步跨进门里,不小心还在一个“奇多”袋子上滑了一下。“汤米,你这里简直像个雷区。找到什么了?”

汤米伸出一根指头指着面前的显示器,“找到了一个名字D.伊曼纽尔。这就是你们要找到的那个家伙。”

“这就是布拉德福德?”

汤米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揉着弥勒佛一样的肚子,“放一百个心吧!我先查了圣彼得学校所在的那个县,然后按照音序一个个地找,直到我突然想到一个才读高中的小孩肯定不会跑得太远,所以我先查了邻近的县,才查到第2个,就看到了他的名字。在利文斯通县。布莱恩•布拉德福德在他生日的第2天,改名为D.伊曼纽尔。”

马戈齐一把抓过电话,开始拨打命案组的分机号码,“没有名字吗?”

“没有,只有一个字母D,”他指着另外一台显示器,“我现在正在纽约和佐治亚两州搜寻D.伊曼纽尔,看看会有什么新发现。”

“吉诺!”马戈齐对着话筒大声吼道,“那个小孩改名叫D.伊曼纽尔了。你快在名单上查一查。”他刚刚挂上电话,就看到汤米正对着其中一台显示器皱着眉头。

“咦?真奇怪啊!”

“怎么了?”

“我找到了D.伊曼纽尔在佐治亚的结婚证明。但是这不对劲啊!”他往显示器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好像这样能使信息变得条理清晰,“这位D.伊曼纽尔嫁给了詹姆斯•米切尔……这肯定是个重名的。”

马戈齐紧张得几乎全身僵硬了,“不是!”

“佐治亚州允许同性婚姻?我看未必!”

“布莱恩•布拉德福德是个两性人。”

汤米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开什么玩笑!以前怎么没告诉我?”

“以前我们谁都没告诉。”

汤米盯着显示器,晃着脑袋,“詹姆斯•米切尔。我见过这个名字。”

“叫这名字的人多如牛毛。”

“不,我是说最近才见过。等一下,老天!肯定是在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里。最近我一直在忙这一件事情。”他滑向另外一个键盘,疯狂地敲击起来。

电话响了起来,马戈齐将话筒一把抓起。

“是的,里奥。D.伊曼纽尔在注册名单上,但是录取名单上没有。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汤米还在查吗?”

“是的。我们还在查他的进一步资料。一有进展我会马上通知你。”

第四十五章

“罗德拉纳,哈雷?”格蕾丝轻声说,“我又收到一封邮件。”

哈雷和罗德拉纳冲到她桌前,站在她两边,盯着显示器。

“打开,格蕾丝。”哈雷说。

格蕾丝点击了一下鼠标,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行字:

我真不愿这么做

“上帝!”罗德拉纳小声叫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办公室的灯突然一下子灭了。电脑屏幕也开始闪烁。而后邮件消失了,整个显示器呈现蓝色。几秒钟之后,显示器上面出现了一张电力网图标。

“停电警告。”罗德拉纳说了句大实话。

“有什么用啊!”哈雷说,“我们已经知道停电了。”

“说主群组电量不足,”格蕾丝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中继线断供,”哈雷说,“该死!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

他走到窗户边上,拉开百叶窗的板条,让外面的光透一点点进来。太阳躲在厚厚的一层乌云后面——而那乌云看着也不像一时半刻就能散开的。“在一年中最黑暗的一天,我们竟然停电了。”

“发电机怎么没发电呢?”格蕾丝问道,“我记得我们已经把它设置成停电后自动发动了啊!”

哈雷耸耸肩,“谁知道?那玩意儿自打买回来大概从来没有发过电。这就像是汽车蓄电池——长时间不用会坏掉。我下去看看。罗德拉纳,我们的笔记本电池还能撑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

“我来给电力公司打电话,再给我们的操作驱动做个备份。”格蕾丝说,“你俩下去看看能不能让发电机转起来。”

“那台该死的发电机在哪里呢?”罗德拉纳问道。

“在车库的发电室里。”

罗德拉纳一脸的困惑。

哈雷翻了翻白眼,“有没有注意到上面贴了一个大大的黄色的高压警示牌的那扇门……算了。你已经无可救药了。走吧,一起去看看。”

“但是电梯要有电才能运行啊。”

哈雷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走楼梯啦,罗德拉纳。”

“哦,对!”

罗德拉纳不情愿地率先走下黑洞洞的楼梯。为了配合那双14码的大脚丫,他每一步都很小心地侧着踩在楼梯上。但是越往下楼梯间越黑,给人的感觉就越像坟墓,他也就越紧张。

“妈的!”哈雷突然吼了一嗓子。他炸雷般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水泥棺材里,把罗德拉纳吓了个魂飞魄散。

“怎么了?”罗德拉纳尖叫道。

哈雷站住脚,从胡子上扯下一大团黏黏的蜘蛛网,“蜘蛛。对不起,伙计,不是有意吓你的。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你那些恐惧症。”

“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害怕?”他生气地回答。

“哦,别担心,我简直快要被吓死了。”

“哼,我他妈的什么都看不见。”罗德拉纳抱怨道。他伸出手去,拍着安装在墙上的黑乎乎的电灯组件,好像他的怒气能发光,“这些呢?这些能发光的东西不是应该一天到晚都亮着的吗?”

“对,但是这些能发光的东西是要用电池的。如果你一直不换电池,最后它们就不再发光了。”哈雷用那种对学步婴孩说话的语气告诉他。

“我们需要手电筒。我们怎么不带手电筒下来?”

“因为我们太蠢了。趁早别打算让我上楼去拿。接着往前走。楼下还有位警察呢。警察一般会带5万亿烛光的大手电筒。”

罗德拉纳突然开始打起了一连串的喷嚏——数目之多都可以使他被载入吉尼斯纪录了。

“老天,你还好吧?”等他终于停了下来,哈雷问道。

罗德拉纳吸着鼻子,继续往前走,“还好。但是这个地方真得好好打扫一下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这里的尘土多得可以用来种花了。”

当他一只凸底的机车靴踢上水泥梯级板时,哈雷哼了哼,伸手去抓栏杆来保持平衡,但是没想到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操!”他发出一声尖叫,急速把手缩回来捂住胸口。“什么都别碰!我想我刚刚摸到了一只老鼠。”

罗德拉纳又开始打喷嚏,“这个地方密封得太久了。如果有老鼠能进来,到这会也该死掉了。”

“哦,是吗?那还有什么东西是毛茸茸的,小小的,同时还有心跳?”

“或许是个孢子群。”

“什么是该死的孢子群?”

“我不知道。就是现在正让我打喷嚏的东西。”

“你这是在进行心理暗示,罗德拉纳。”

“我们真应该带手电筒来。”

“闭嘴!那扇该死的门跑到哪里去了?”

“你一紧张就说很多‘该死。”

“谁紧张了?”

罗德拉纳一下子撞在那扇钢门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哎哟!”

“干得好!你找到门了。”

罗德拉纳推着门闩打开门。门外面就是车库,比楼梯间还要黑。

“穆埃勒警员?”哈雷大声叫道。但是他们听到的只有回声。“警员?你在吗?”回答他们的还是一片寂静。

“如果她在的话,肯定不会悄没声息地躲在黑暗里等着伏击我们的。”罗德拉纳说。

“有道理。这么说她不在这里。或许是在停电的时候出去了。这么说我们现在一切都要摸黑进行了。”他停顿了一下,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车库的布局。“好了。发电室在我们正对面,车库的另一边。”哈雷说,“你扯着我的衣服,我们一起顺着墙根摸过去。”

罗德拉纳死死地抓住哈雷,拖着脚跟在他身后,“好恶心啊。地上黏黏的。是不是你的哈雷摩托又漏油了?”

“我的哈雷从来不漏油。好了,到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钥匙环,挨个摸着,寻找那把小小的挂锁钥匙。“我真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发电室外面配锁。好像没有人会来偷这么个2000磅重的大铁家伙吧?”

他终于找到了那把钥匙,打开锁,推开门。

发电室比车库的其他地方更黑一些。过了好一会,他们的眼睛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辨认出角落里发电机那庞大的身躯。他们慢慢走到它旁边,试图依靠双手摸索来辨别它各个部分。

“请问我这是在摸什么呢?”罗德拉纳问道。

哈雷挠了挠胡子,“检查一下电缆和接线。如果你摸到按钮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想这玩意儿身上应该有个重置键才对。”

罗德拉纳摸索着伸出手去,碰到了一根耷拉着的电线,似乎应该是和其他什么东西连在一起的,但是他懂什么呢?高中的时候,他的工业技术课连续两年不及格,直到最后深感受挫的老师勉强给了他一个及格分,并以此换取他所提供的在当时还是极其先进的Kay-Pro电脑方面的帮助。

他围绕着发电机变换着姿势,以便更好地抓住那根电线,然后脑袋突然碰到了一个安装在墙上的尖尖的金属物体。“啊!”他尖叫一声,捂住脑袋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

“老天!你可真是个木头人。迟早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嘿!是因为这里太黑了好不好?”

“你碰到什么了?”

罗德拉纳伸出手去摸到那块肇事的金属,“是……一个金属盒子。钉在墙上的。”

“那是开关盒。嘿,太好了。或许只是什么东西松动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这东西撞伤我脑袋的。”罗德拉纳咕哝着。

哈雷挤到罗德拉纳身边,摸着那个盒子。“好!找到了。”他拉开盒盖,伸手在里面摸索着,“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其中一个开关和其他开关的方向不一样。”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电灯突然间大放光明。“耶!”哈雷欢呼。

“感谢上帝……”

这个时候发电室的门突然关闭,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妈的!”罗德拉纳惊慌失措。

“别担心,老兄。门是不会自动上锁的。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过来,看我的。”他走过去,握住门把手。

发电室门外,一双戴手套的手将锁挂进搭扣,用力按了下去。

第四十六章

马戈齐悬在汤米肩膀上方,呼吸直接喷在他脖子上,“怎么这么慢?”

“这文件有700多页呢,我才刚刚开始……”

汤米的另外一台电脑突然尖锐地叫了起来。他把里奥推到一边,自己坐在椅子里滑向那台电脑。“捣乱猴刚刚又收到一封信,”他瞟着屏幕大声读道,“‘我真不愿这么做。老天,你觉得这应该是什么意思?”

“那谁知道?”马戈齐话音刚落,耳边又是一阵警铃大作,“这他妈的又是什么玩意?”

汤米全身僵直,眼都不眨地盯着显示器上一行文字下面不断闪烁的数字和字母。“该死!”他小声骂了一句,转向里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该死!里奥。这次没有防火墙。在线直达。这则消息是从捣乱猴那帮人的电脑上传过来的。”

马戈齐僵在了原地,然后听到自己炸雷一样的吼声:“你说什么?”

“凶手就在那里,里奥!现在就在那里。”

哈雷正拿着肩膀当做攻城槌。门扇在门框里摇晃着,但是恐怕再过一个世纪,它还是不会被撞开的。“该死!”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门是不会从里面锁上的。”

哈雷又冲向门扇,“按说不会。”

“哈雷,算了吧。血肉之躯是无法撞开一扇金属门的。”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带手机了没?”

“罗德拉纳,我们现在是在地下一间水泥屋子里面的另一间水泥屋子里面。手机根本打不出去。”

“我刚刚看过一部电影,里面那个家伙在沙漠风暴的时候被困在一个地下掩体里面——那个时候他还能打手机呢。”

“好莱坞的鬼扯淡你也能信!”他抓住门上的旋钮一阵猛摇——很明显已经开始灰心了。

“哈雷?”罗德拉纳站在他身后可怜巴巴地小声叫道。

“嗯,怎么了?”

“我是不是在流血?好像,还流了很多?”

哈雷转过身来,看到罗德拉纳正摸着自己头上刚才被撞到的部位。“你脑袋上被撞出一个红肿的大鹅蛋,现在已经开始发青了,但是没流血。”他随着罗德拉纳担忧的目光望向地板。水泥地面上,踩满了血淋淋的脚印。

他们的脚印。

“哦,上帝!哈雷,在外面的时候,那根本不是油。”罗德拉纳耳语般说道。

猛然间一切都明白了——本不该停电的,但是停了;门本不会锁上的,但是锁了。哈雷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拔出手枪,瞄准门把手。

“你他妈想干吗?”罗德拉纳尖叫道,“在水泥屋子里你是不能向一扇金属门开枪的——这会把我们炸成碎片。”

“我知道!”哈雷的手在颤抖;罗德拉纳的眼睛跟着枪管的动作来回摇晃。“我知道。”他又说了一遍,但是这次声音低沉。转过身来面对罗德拉纳的时候,哈雷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来了,罗德拉纳。楼上只有格蕾丝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电梯上升的声音。

“格蕾丝?”

“马戈齐,是你吗?”

“格蕾丝,你相信我吗?”他在办公室一路飞奔,撞歪了办公桌,推开任何一个挡道的人,将手机紧紧按在耳朵上——估计以后耳朵会疼上个好几天。

“不,我不相信你。”

“不,你相信我的,格蕾丝。你将你的生命托付给了我。你必须相信我。凶手就在你那里。快出去!马上出去!立刻……该死!见鬼!”

“什么?”吉诺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

“断线了!”

“该死!”吉诺附和道。他们跑过走廊,冲下楼梯,奔向前门,因为那里离车子最近。路上撞翻了新闻10频道的一位节目主持人,碰歪了一台固定摄像机,并且还狠狠地撞上了门闩——马戈齐边跑边想他们会不会把它撞到玻璃外面去了。

一断线他紧接着就按了重拨键,但是捣乱猴办公室的电话却一直在耳边响着,无人回应。

格蕾丝呆呆地站在桌旁,电话按在耳朵上。她睁大两只眼睛盯着办公室那头的电梯。她能够听到电梯升起时齿轮发出的摩擦声;透过木栅栏,她甚至能够看到缆索在移动。

“马戈齐?”她狂乱地对着电话小声喊叫,但是除了一片死寂,什么都听不到。

你相信我吗,格蕾丝?

她颤抖着手将话筒放回桌上——话筒碰得桌子咔嗒作响。

凶手就在你那里。快出去!马上出去!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狠狠地撞击胸腔。她听到电脑发出的嗡嗡声,还听到窗外啁啾鸟鸣。

除了这些,她还听到,电梯在上升。

快跑!躲起来!该死!她立刻蹲在桌子后面——一刹那,她又回到了10年前佐治亚州的那个壁橱里,做着联邦调查局探员莉比•哈罗德让她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就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撞击声,还有其他的声音:莉比的光脚丫跑过木地板发出的噼啪声——她刚洗过澡,脚趾还是湿的;走廊里的地板发出的咯吱声;然后从卧室门口传来咔嗒声。透过落满灰尘的条百叶,她又看到了莉比的两条光腿。然后她感觉面前寒光一闪,莉比的大腿已经被人割开了两个大血口子,从里面喷出来的血很快流满了地板。整个过程当中,格蕾丝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只是蜷缩在那个可笑的藏身之处里面,恐惧地瞪大眼睛等着下一个轮到自己。她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帮莉比•哈罗德,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救她。她什么都没做。

快跑,躲起来。这是植于体内的根深蒂固的本能,如此强大,一瞬间便击败了过去10年里她所受过的各式各样的训练。自卫课程、体能训练、射击练习,所有一切都不起作用——格蕾丝还是像10年前那样躲了起来,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

和其他猎物一样,她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小一些,两只胳膊紧紧抱在身侧,拥住自己。然后,突然之间,她碰到了自己的枪,记起来自己的身份,记起来她已经将壁橱里那个崩溃的女孩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转过头来看了看通往安全出口的那扇窗户。她还来得及。跳出窗户,从楼梯下去,跑到大街上安全的地方……

这次不会了。她闭了下眼睛,重新看向电梯。它几乎已经升上来了。.现在跑过电梯去楼梯那里肯定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从枪套里掏出西格手枪将子弹推上膛;她还有时间冲到安妮的办公桌后面,在光滑的木头桌面上用双手稳稳地架起枪。

你开枪的时候,这就是你的整个世界,她的第一位射击教练曾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除了你手中的枪、你的目标以及它们之间的距离,其他都不存在。

她已经到过那个世界数百次、上千次。她曾经连发15枪,枪枪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只有靶场上那震耳欲聋的噪声才能给她带来片刻的真正宁静,那个时候周围的世界全都变得模糊不清直至消失不见,只有那条目标明确的狭窄靶道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随着手指扣动扳机的力度逐渐加大,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平静。现在她的眼里只有手中的枪以及电梯门。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静地为她此生中第一次杀人做好准备。

马戈齐将车开得飞快,那辆福特晃动着车尾便穿过红灯开上了汉尼品路。行人和骑自行车的人在呜呜鸣叫的警报器和轮胎发出的刺耳的声音面前纷纷躲避。吉诺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只手撑着仪表盘,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吼出那间仓库的地址,召集紧急行动小组和后援,播报一名警员有可能已经遇袭。

莎伦•穆埃勒至今没有回应对讲机。

电梯的顶部缓缓地出现在格蕾丝的视线里,然后她看到了电梯里面。电梯升至与地板齐平时,哐的一声停了下来。

格蕾丝的心脏也随之停止跳动,碎成了千万片。她的耳朵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甚至感觉到心脏碎片飞到肋骨上的时候产生的刺痛。

电梯里根本没有什么凶手。只有米奇,穿着血淋淋的阿曼尼,垂头弯腰地靠在电梯墙上,一双已经没有了视线的蓝眼睛盯着自己叉开的双腿。正冲着她的那半边脑袋已经不知去向,好像有人将他的耳朵拧了下来,就像拧一个高压龙头一样,于是他那精密的大脑便一下子喷射了出来。

不!不!不!格蕾丝感觉一声极度痛苦极其愤怒的哀号就要冲破喉咙。她心里清楚得很,如果她允许自己发出这一声喊叫,那意味着她已经主动败下阵来。

于是她扭过脸去,不再看那双曾经温柔地抚摸过她的强壮的手,不再看那双曾经那么爱她并且永远爱她、现如今却毫无生气的眼睛。她让仇恨迅速占据自己的全部身心。

她迅疾无声地爬过办公桌,靴子几乎没有擦到地面。她端着枪跑过电梯——不要看——跑向楼梯。

有人突然推开了楼梯门,但是格蕾丝比那人动作更快。她单膝着地,屏住呼吸,手指逐渐加大扣在扳机上的力度,直到自己感觉到子弹马上就能被发射出去之前产生的小小的阻力……

……迪亚娜跨进门来,一下子僵在原地,低头盯着格蕾丝的枪管。

她一身运动装束:厚厚的运动套装,一双跑鞋,肩膀上挎着一个帆布手袋,金色长发扎了个马尾辫。她面色通红,五官扭曲,彻底吓呆了,“我……我……我……”

格蕾丝一下子跳起来,抓住迪亚娜的胳膊,将她推到墙上,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睛和枪口一直对着那扇正在徐徐关上的门。“该死!迪亚娜……”她贴着迪亚娜的耳朵小声说,“你看到其他人没有?哈雷?罗德拉纳?安妮?”

迪亚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哀号,格蕾丝感觉她正贴着自己软绵绵地倒下去。她将目光从门上收回来,看到迪亚娜正盯着电梯里米奇的尸体,大张着嘴巴急促地喘着气。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格蕾丝,”她喃喃自语,“看看你干的好事。”

格蕾丝像是被人扇了个耳光一样缩了下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枪,然后意识到迪亚娜肯定是误会了。“迪亚娜,不是我干的。”她狂乱地小声解释着,把迪亚娜拉到另一侧,自己则挡在了她和电梯里那可怕的场景之间。“听我说。我们没有时间了。楼下有一位警察——你见到她了吗?”

迪亚娜转动着脑袋,试图越过格蕾丝继续盯着电梯里她丈夫的尸体。她眼神狂乱,双眼睁得老大,蓝色眼珠周围露出一圈眼白。

格蕾丝晃着她的胳膊,“别看了,迪亚娜。看着我。”

空洞的蓝眼睛缓缓看向格蕾丝。那双眼睛哀婉凄惨,就像是米奇的脑袋一样只剩下了一片废墟。“什么?”她呆呆地问道。

“你在楼下看到什么人没有?”

迪亚娜机械地点着头,“女警察,”她的喉头痉挛似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死了……很惨……”

“哦,上帝!”格蕾丝快速地闭了闭眼睛,“那其他人呢?哈雷,安妮……”

迪亚娜茫然地摇摇头。

老天,格蕾丝想着,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我也曾经这样过,我记得的。她使劲掐了掐迪亚娜的胳膊。迪亚娜吃惊地吸了口气,猛地往后一缩。

“你弄疼我了。”刚开始只是痛苦的低语,然后她的声音慢慢变成可怕的哀号,“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

格蕾丝伸出那只没拿枪的手捂住了迪亚娜的嘴巴,又把她抵在墙上,对着她小声说:“对不起,我必须这样。现在你听我说。我现在得到楼下去;我必须得先找到哈雷和罗德拉纳。” 上帝,我求求你了,千万不要让安妮回来;让她安然无恙地呆在外面;哪怕让她在饭店门口不耐烦地排着长队,只要让她漂漂亮亮地活着…… “你明白了吗,迪亚娜?我必须得走了,并且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跟在我身后,好吗?我发誓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这次她有枪了,感谢上帝,这次她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会再有人因为和她在一起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们不能走,格蕾丝。”

“我们必须得走。只离开一小会。”格蕾丝语速极快,脑子里同时飞快地做着打算。她甚至能感觉到宝贵的时间正一秒一秒地溜走。楼下的某个地方,哈雷、罗德拉纳和安妮或许由于失血过多正濒临死亡边缘,而这个该死的又固执又自私的迪亚娜却……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深吸了一口气,把对迪亚娜的愤怒重新转移到凶手身上。

“快点,迪亚娜,该走了。”她心平气和地给她讲道理,“你以前也曾经这样跟我说过,还记得吗?而你是正确的,还记得吗?”

迪亚娜对着她眨了眨眼,“在医院里。”

“对。那个时候我在医院,而你告诉我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摆脱某些事情。如果我离开了,所有的事情就会步入正轨。然后我们这样做了,还记得吗?”

“但是……”迪亚娜无助地看着她,“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应该全部离开的。”

格蕾丝感觉眼前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停顿了一下,“什么?”

“该走的是你。不是我,不是米奇,只是你一个人,但是大家都要走,每个人都必须跟随格蕾丝,于是我也不得不跟着离开,现在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她失声痛哭起来。她把手伸进手袋,像是去掏纸巾,然而手再伸出来的时候却握了一把加了消声器的.45口径手枪,枪口直指向格蕾丝胸口。

第四十七章

车子一个急转弯,两轮悬空地拐上华盛顿大道。马戈齐紧紧咬着腮帮子。等到四个轮子全部落地,他再次将油门一踩到底的时候,腮帮子已经被咬破,嘴里出现一丝血腥气。

他们在仓库门口急刹车停下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哈罗兰叉着腿站在那扇小绿门前,正对着门锁打出一梭子子弹,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弹壳也飞了一地。停在街对面的明尼阿波利斯警局的那辆车子的后备箱已被打开,一个年轻的巡警拿了一支12口径狙击步枪和一把车胎撬杠,向哈罗兰奔来。

车子还没有停稳,马戈齐和吉诺就跳了下来,向门口跑去,车门都没顾得上关。赶在哈罗兰再次开枪之前,马戈齐一把握住枪管,“别!这是钢的!等着撞槌来。”

哈罗兰将狂野的目光投向他,然后一把抓过车胎撬杠,死命往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插。

马戈齐呆立了一会,绝望却又无计可施地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警笛声。“消防通道。”他突然说——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向建筑侧面。“守住前门!”他转过脑袋向吉诺吼道。这个时候,消防站紧急灭火车的车头护栅也出现在街角。

撞槌一分钟就能撞开门,他想,或许两分钟。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到达安全通道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汤米在那边朝他大声吼道:“里奥!我找到了!是米奇•克洛斯!詹姆斯•米切尔就是米奇•克洛斯!D.伊曼纽尔是他妻子!”

马戈齐一边沿着铁楼梯往上跑,一边将手机扔到栏杆外面。

格蕾丝突然感觉自己肺部已经没有一点空气,好像全部空气都被抵在胸口的那把.45口径手枪给挤压出来了一样。

她最终还是没有准备好。她的枪口指向右边,还在瞄着楼梯门。吃惊恐惧之余,她还在想:在我把枪对准她之前,她都能来得及朝我心脏连发两枪……

迪亚娜看着她,用那双空洞的、没有灵魂的眼睛——在被子弹击中喉咙之前几秒钟,莎伦•穆埃勒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双眼睛——格蕾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她一掏出那把.45口径手枪,立即停止了刚才的哭天喊地。“我今天还带了这把大枪来,”她轻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22口径手枪,但是我要做到万无一失。你肯定了解.22口径手枪。很精确。”

格蕾丝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哦,原来如此,以前那个见了枪就害怕、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的娴静优雅的迪亚娜,刚刚把一把.45口径手枪抵在自己的胸口。但是直到她提起.22口径手枪,格蕾丝才意识到原来她就是捣乱猴凶手。

“哦,不!”格蕾丝感觉嘴唇胀胀的,甚至没有了知觉,而思维也已经停滞。她实在无法相信,“你?你杀死了那些人?上帝啊,迪亚娜,为什么?”

“哦,我想应该是自我保护吧。”

“但是……你甚至都不认识那些人。他们只不过是……游戏里的人物。这只是个游戏!”

迪亚娜竟然对着她笑了起来,格蕾丝的膝盖都吓软了,“没错。我就知道你会理解的。我杀的就是游戏,不是真的要杀人。”她稍微眯了眯眼睛,“米奇想让你放弃这个游戏,但是你就是不听,是不是?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这个男人置于怎样一个危险的境地?”

“你杀人只是因为米奇不喜欢这个游戏?”

“哦,格蕾丝,别说傻话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这个游戏会毁了我们。它会毁掉一切!”她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格蕾丝也听到了。警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是来这里的,还是去其他地方的?迪亚娜似乎根本不在乎,这让她更加恐惧。

“总之,”迪亚娜冷静地继续往下讲,“我必须在游戏者进入第15个谋杀案之前封掉它。你知道,警察也玩这种游戏。要是亚特兰大的某个警察看到你设计的那个犯罪现场之后过来审问怎么办?”

格蕾丝的思绪漫天飞舞,交织着,碰撞着,试图理出一丝头绪,“你在说什么?”

“第15号谋杀案,格蕾丝。你把一切都暴露了。6个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以及上百名警察都没有查出究竟是谁在亚特兰大杀了人,而你,在你那个恶心人的游戏中,用一个恶心人的线索就将一切全部告诉了他们。格蕾丝,谢谢你差点毁了我的人生。很明显,我得赶在别人见到它之前停止这个游戏。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杀了几个人,你就将游戏关闭了——我知道你会这么做。但是那些愚蠢的警察又把你的指纹送到联邦调查局检验,这又重新提起了亚特兰大那档子事,于是所有的事情开始失控了。”

更多的警笛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迪亚娜眼睛都不眨一下。

或许她没有听到。让她听到。第15号谋杀是什么来着?她所说的线索指的是什么?不。先别想这个。现在这个不重要。先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样你就可以动一动你的西格了,慢慢地,一次只挪动一英寸……

“警察来了,迪亚娜,你听,警笛声。”

“哦,别担心这个。这只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计划呢?简直是天衣无缝。当然,今天我来这里的目的最初是打算只杀你一个人。我不想把人全部杀光,这样的话捣乱猴就不复存在了,米奇就会不开心了,但是……你知道的,大家都跑来妨碍我做事。”她皱起眉头,显得很恼火,“就像楼下的那个女警察。这就打乱了我的计划。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知道她是来自威斯康辛吗?我看到她衬衫上的徽章了。”她用食指敲打着嘴唇,思考着什么事情,然后面部突然舒展开来,“总之,等到警察们冲到楼里来时——这里我应当向你点头致谢,格蕾丝,为了这么坚不可摧的保安系统——我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了。我想我可以表现得很好。我可是一直都在勤加练习哦。然后我要做的就是告诉他们,你突然神经错乱,开始杀人。为了自卫,我不得不朝你开枪。你知道联邦调查局肯定会喜欢这种说法的。反正在佐治亚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希望你是凶手,现在他们终于得偿所愿了,然后他们可以了结这个令人烦恼的案件了。皆大欢喜。”

她望向电梯,又收回目光,脸色阴沉下来,“当然,也并不完全是皆大欢喜。我真的很生气,格蕾丝,是你让我杀了米奇。”

你的错,格蕾丝,都是你的错。

“他爱你。”格蕾丝低声说道。突然间手中的西格手枪变得沉重无比,她的胳膊也开始酸痛。她有没有把枪口转向迪亚娜哪怕一英寸?她不确定。“你怎么能杀他?”

迪亚娜眯起了眼睛。格蕾丝试图从她眼睛里找到愤怒、仇恨等人类的情感,但是她看到的却只有恼火。“哦,这可不是我的错。他不该到这里来的。他发过誓了。他发过誓了!我杀那个女警察时被他逮了个正着,然后我当然得向他解释我的计划;自然,他怎么会舍得让我杀掉他心爱的格蕾丝呢?”

她用那种拉家常的口气继续往下说——直听得格蕾丝胳膊上寒毛倒竖,“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架吵得最凶的一次,格蕾丝。绝对是最糟糕的一次。他竟然要杀我,他自己的妻子,只是为了阻止我来杀你——你相信吗?”

是的,格蕾丝绝对相信。米奇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她试图想象他的感受,在发现了自己结婚10年的妻子竟然是个杀人犯之后。但是他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该死!你怎么可能和一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她的真面目?“我不明白,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瞒住他的?”

迪亚娜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佐治亚。”

现在她被逗乐了。确确实实被逗乐了。“哦,格蕾丝!你认为佐治亚那些人是我杀的?哦,上帝啊,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米奇干的啊!”

格蕾丝瞪着她,完全惊呆了。她的耳朵捕捉到外面某个地方传来的枪声,很密集的枪声,但是她的思维却拒绝接受这个信息并加以消化。“胡说。米奇才不会……”她张口说道,却被迪亚娜冷冷的笑声打断。

“这当然不是他做过的最聪明的一件事,但是那个时候他可能思维比较混乱。我想他大概有种很扭曲的想法,那就是如果他能把你身边的人全部消灭掉,你肯定会乖乖地投入他的怀抱。当然,最后这种做法没有奏效,所以最后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成为你的……什么呢?你最好的朋友?”

格蕾丝麻木地点点头。

“那天他对你那个叫约翰尼的前男友下手的时候,我恰巧跟在他后面——哦,这也太讽刺了。10年前他杀人的时候恰巧被我撞到;今天早上我刚杀人又被他当场逮个正着。哈!绕了一大圈又回来啦!”

随着她的思绪飘远,她的眼神看上去也没有了焦点。然后她又猛然间回过神来,“总之,那个时候我已经认定了米奇就是我将来要嫁的人,所以我俩很快达成协议。我得到了一个我想要的丈夫,而他则得到了一个不会告发他的妻子。”她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要是联邦调查局没有把你和莉比•哈罗德一起关在那间小屋里,那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格蕾丝,就是这件事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因为他见不到你了。我个人认为,他那个时候已经有些精神错乱了,一心想要去‘救你,我怎么劝都不听。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把项链丢了。”

“项链?”

迪亚娜恼火地将那把.45口径手枪用力抵在格蕾丝胸口,“格蕾丝,你思路能不能跟上!那条项链,你那个速比涛的小玩笑。”

格蕾丝立刻想起来了。游戏里,它是被紧紧抓在15号受害者手中的;而在现实生活中,读大学的那几年,则是一直戴在米奇脖子上的。他总是把它藏在衬衫或毛衣下面,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看到。

“那个傻瓜在做掉那个联邦调查局的女探员时,把项链丢了。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你把那条该死的项链作为一个线索加到你那个该死的游戏里面,然后发布到该死的互联网上去!要是亚特兰大警方看到这个,他们一准会想起在他们的证据室里也有一条同样的项链。你猜猜会怎么样?他们会跑到这里来问你,你是如何想到这个主意的?你会回答他们,‘嘻嘻,在亚特兰大读大学的时候,我曾送过米奇一条这样的项链。然后真相大白,故事结束了,因为当时莉比•哈罗德也割伤了他。现场到处是他的血迹。只要一查DNA……”

格蕾丝机械地听着。思维、身体、精神——全都麻木了。之前她所指望的愤怒,以及让她变得坚强的仇恨,现在都被洪水般的绝望冲得干干净净。

原来都是白费力气。她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这么严密的保安设施,原来只是为了防范一名一路与她同行的凶手。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防范每一个陌生人,却只是因为自己有眼无珠太愚蠢,看不透自以为最熟悉的脸庞后面隐藏着的真相。

手中的西格更加沉重,而她张开的手臂肌肉快要抽筋了。她还拿着它干什么呢?反正她是没有机会开枪的。

突然间楼下传来一种可怕的声音。像是巨大的东西在碰撞,金属撞金属,一遍又一遍。

迪亚娜目光闪烁,“哦,老天,看来骑兵们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我想我们最好赶快做个了断。你他妈的在干吗?”

格蕾丝迷惑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的脖子!该死!你干吗摸你的脖子?”

她也感觉到了,就在她的手指间。尽管她的枪已经垂向地板,她的另外一只手却伸到T恤下面摸到了那条链子,掏出杰克逊送给她的那个十字架。这完全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你不能指望格蕾丝在经历了这样的生活之后,还能相信什么护身符——不管是由于宗教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但是当她摸到那个十字架的时候,她立刻看到那个小男孩棕色的眼睛正望着她,恳请她把它戴上。因为他相信。或许这就是她现在抚摸它的原因;为的是能够感受到生活还没有从他身上完全拿走的信任。

格蕾丝,你相信我吗?……就好像她欠他似的,因为是他相信她在前。

信任是多么宝贵的事情,又是多么的脆弱。这才是杰克逊真正送给她的东西。杰克逊、哈雷、安妮、罗德拉纳、查理,甚至马戈齐,他们本来都不该相信她,但是他们都选择了相信……

“没什么。只是个十字架,看到没?”

迪亚娜快速向前跨了一步,在过去这一段漫长得像是好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格蕾丝第一次感受到没有枪口抵在胸前的自由呼吸。

迪亚娜出神地盯着那个十字架。它在格蕾丝手中晃来晃去。阳光从阁楼窗户射进来,照在它身上,闪闪发光。“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她喃喃自语,摸着自己的脖子,去感受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校长嬷嬷送给我的,但是……我想我把它扔了。”

她陷入了沉思,格蕾丝简直难以想象,在那双凝视的眼睛后面她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分了神。与此同时,格蕾丝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肾上腺素的激增。她开始抬升自己持枪的手;她还看到楼梯间的门被缓缓打开;看到一个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身穿棕色警服的女人正在地面上爬着,两只手还颤巍巍地抱着一把枪,然后她终于没有了力气,枪管一沉,掉在地板上,发生咔嗒一声响……

下一秒她就看到迪亚娜眨了眨眼,猛地转向门口那个女人,以格蕾丝难以形容的速度,将那把.45口径手枪对准了门口。此时,格蕾丝的西格也已经举起,阁楼里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

迪亚娜的身子飞向一边,猛然跌落在地。她的脑袋碰到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此生的噩梦大概都摆脱不了这个声音了。好多血,到处都是血,从迪亚娜头上、身上多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格蕾丝看得甚至都有些糊涂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西格造尔,满脸困惑。她开了一枪?两枪?肯定不会比这再多了;时间根本来不及。另外,她才勉强将枪口举离地面——她甚至可以看到子弹在光滑的枫木地板上打出来的裂缝和碎片。

他缓缓地从安妮桌子后面站起身来,这样才不至于吓着她。他手里还紧紧握着枪,枪口指向地面。

“马戈齐,”格蕾丝小声叫道,然后又叫了一声,“马戈齐。”

这只不过是他的名字。他这辈子已经听人叫了无数次,但是此刻听到格蕾丝•麦克布莱德这样叫他,他立刻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痛。“还有哈罗兰。”他说着,看向楼梯门。

格蕾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身穿棕色制服的大块头男人正弯腰抱着那个流血的女警,一只手按着她脖子上的伤口,哭得像个孩子。

格蕾丝听到楼下一阵叫喊声顺着电梯传上来。听上去像是上千人同时说出意义不明的单词,但是她的心立刻从嘈杂声中辨别出3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正在大声呼叫着她的名字。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她没头没脑地说着,丢下枪跑去帮助那个受伤的女警,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想到的是安妮、哈雷和罗德拉纳都还活着,感谢上帝!他们都还活着;她想着杰克逊、马戈齐和这个叫哈罗兰的男子,以及那个正在他怀中流血的女警——这些人最终救了她。

吉诺和马戈齐站在仓库外面的路牙石上,看着救护车向汉尼品综合医院方向呼啸而去。3辆警车,开着警灯、鸣着警笛一路护送:前面两辆是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的车,博纳则开着威斯康辛的巡逻车跟在后面。哈罗兰坚持要和莎伦同车。医护人员告诉他很抱歉他不能坐在救护车上,但是哈罗兰一言不发,直接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他们,医护人员立刻改了主意。

“医生说伤势不容乐观。”吉诺说。

“我听到了。”

“你知道有哪个警察在伤成那样之后还能爬上那么多楼梯?”

“我希望大部分都能。”

吉诺摇摇头,“我不知道。这相当了不起!”

马戈齐点点头,“他们两个都很了不起。我还没有打出去第二颗子弹,哈罗兰已经破门而入打空了弹匣了。”

吉诺叹了口气,“我必须得重新考虑一下我在威斯康辛警察中的位置了。麦克布莱德是怎么回事?她干吗要追着轮床跑?”

马戈齐闭上眼睛,回想起刚才他们把轮床推出车库时,格蕾丝在旁边跟着跑的情景。她边跑边从脖子上扯下一个十字架项链,狂乱地将链子缠在莎伦的手腕上。

她是天主教徒吗?一个医护人员问她。

我不知道。但是别让他们把这个取下来。

“她只是在尽自己的心意,吉诺。”

“嗯。”吉诺转过头来,看着格蕾丝、哈雷、罗德拉纳和安妮正彼此拥抱,脸上带着战争幸存者那种劫后余生的震惊。“我在想她这次能不能挺过去,还会不会再次神经错乱。”

马戈齐也转过头来看着格蕾丝。她几乎被朋友们的胳膊压在了最下面,但是在他看向她的同时,她几乎立刻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好像他刚刚叫了她的名字一样。“我想应该不会。”他说。

第四十八章

对于10月底的时令来说,这一天气温的确不算低,将近80华氏度。天空中万里无云,一眼望去全是那种令人心痛的湛蓝。

应该是由于壮观的场面,哈罗兰心想,才使得警察的葬礼如此悲伤。密尔沃基警察局还派来了风笛乐队。此刻风笛正在代替那些身穿警服的男男女女们呜咽痛哭——顾及到体面,他们很少当众哭泣。

老天,到场的足有几百号人。这么多身穿蓝色和棕色警服的人,擦得锃亮的警徽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装点着秋日干爽空气里这一片墓碑林立的山坡。

庄严肃穆的车队从圣卢克教堂行经两英里来到卡吕梅公墓。除了威斯康辛之外,他在车队里还看到了其他十几个州的车牌。

他搜寻着坟墓附近的那些脸庞,看到自己的同事们都立正站在那里。他们中很多人在无所顾忌地哭泣。看来风笛还是无法替他们做这件事的。

哈罗兰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好像他的眼泪在那天已经流尽。

葬礼快要结束了。国旗已被收起,并交给死者的家属;礼炮也已经发射完毕——还惊起了附近田里的一群乌鸫。葬礼号吹响起来,熟悉的旋律在这个宁静的秋日里回荡。他听到身边的博纳轻轻地清了清嗓子。

所有的送葬者半个小时之后全部离开。哈罗兰和博纳在一棵高大的棉白杨下面的水泥长凳上坐了下来。蓝天下面,几片金黄的树叶还顽强地守在枝头。

“这不是你的错,迈克。”沉默了好久,博纳终于开口说道,“你可以悲痛,但是不必内疚。这不是你的错。”

“别说了,博纳。”

“好吧。”

纽伯利看上去像是正从山坡上飘向他们——黑色的法衣一路轻拂着干草。他脸上挂着天使般幸福快乐的笑容——牧师为人送葬的时候总是这样笑,好像他们是在送人踏上一次辉煌的旅程,而不是像哈罗兰想的那样万事皆休。虐待成性的混蛋们。

“米基。”这个虐待成性的混蛋温和地说。

“你好,神父。”哈罗兰抬头看了看神父,又低下头看着地面,发现脚边有一只蚂蚁正在顺着草叶往上爬。

“米基。”纽伯利神父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加温柔,但是哈罗兰就是不愿意抬头看他。他不愿意被人安慰。他拒绝。

“米基,我想你或许会想知道。丹尼遇害的那一天,你留在办公室的钥匙……”

哈罗兰退缩了一下。

“……根本就打不开克雷恩费兹家的门。”

哈罗兰还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缓缓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牧师脸上显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哦,我想我跟你说过了,他们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教堂,所以昨天我从你办公室拿了他们家的钥匙想到那里去整理一下。”他的手指在胸口摸索着,一把握住了挂在那里的一个华丽的十字架,“怪就怪在这里。哪把钥匙都打不开锁,米基。我一遍又一遍地试,但是哪一把都打不开前门。我给你办公室打了电话。明天会有几个警员和我一起去那里,但是几乎没什么区别,反正没有钥匙。”

“我不明白。”

纽伯利神父叹了口气,“克雷恩费兹夫妇已是惊弓之鸟。或许他们从来不随身携带家门钥匙,也或许他们把钥匙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昨天我也找过几个明显的地方,但是什么都没找到。我想最终还是会出现的。但重点是,就算那天你记得带钥匙,米基,你还是打不开前门。丹尼还是要从后门进去。你明白了吗?”

哈罗兰盯着牧师看了好久,垂下眼帘,又找到了那只蚂蚁。笨蚂蚁!还在浪费短暂的生命沿着同一根该死的草叶爬上爬下。

该死,他竟然犯了这么多错误。这个该死的“如果”单越列越长,永无尽头。如果他不让莎伦去仓库呢?如果他让她去了,但是拒绝自己呆在外面呢?如果去后门的是他而不是丹尼呢?如果那个时候他打破一扇该死的窗户两个人都从前面进去呢?

但是最起码在丹尼身上,那个最大的“如果”已经被他从单子上画掉。如果我没有忘记带钥匙呢?哦,哈罗兰,一切还是会照常发生。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他真有一种被解救的感觉。哈罗兰牢牢地抓住这一点。等他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时,他说:“谢谢您,神父,谢谢您告诉我这个。”

老牧师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博纳站起身来,向后弯了弯腰,大肚子往前挺着像是轮船的船头,“神父,我送您上车。”

“谢谢你,博纳,”等他们走上山坡,在哈罗兰听不到的地方,他小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明尼阿波利斯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零零星星听到一些。”

“只要你肯保证不再劝我入教。”

他俩一起往山坡上爬去,然后又下到一个小山谷里面,最后再爬上一个山坡,就到了纽伯利神父停车的入口处了。一路上,博纳都在说话。他把事情全部经过讲给神父听,因为不想用简缩版本来糊弄他。到了车跟前,他打开车门,看着神父严肃地上了车,手放在方向盘上,沉重地叹了口气。

“太多的悲伤,”纽伯利神父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他又抚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抬起头来看着博纳,“你要和米基一起回明尼阿波利斯吗?”

“下午晚些时候就走。”

“那你能不能告诉穆埃勒警员,就说我一直在为她祈祷?”

“她昨天就可以说话了。医生说完全康复肯定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她会好起来的。”

“当然会。我刚说了,我一直在为她祈祷呢。”

博纳笑了,“我会跟她说,她能度过这一劫,得全归功于一位天主教牧师。这下她底气更足啦。”他叹了口气,往山下望去,看到哈罗兰刚刚从水泥凳上站起身来,“弥撒很好,神父,真的很好。您很体面地送走了丹尼。”

“谢谢你,博纳。”纽伯利神父伸手拉住门把手想关上车门,但是博纳没有松手。

“神父?”

“什么事,博纳?”

“哦,我只是在想……我们清点证据的时候是非常精确的。比方说,清点一串钥匙。我们不是只写个‘一串钥匙了事。我们得记录下来几把钥匙、究竟是家门钥匙、挂锁钥匙还是车钥匙,等等。”

“是吗?”

“对,所以我在想,明天警察和你一起去克雷恩费兹家的时候,他们会按照记录一把一把检验钥匙,知道吧,以确保没有弄丢什么。”

“哦,”牧师面无表情,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直直地望向前方,“还挺有意思的,博纳,谢谢你告诉我。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警察做事还如此……”

“精确细致。”

“没错。”

博纳站直身子,关上车门,又弯下腰对着那扇开着的车窗笑着说:“钥匙这东西真的很难辨别清楚。我敢说我家里那个盛放旧物的抽屉里怎么着也得有上百把钥匙。超过半数的钥匙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纽伯利神父转过头来直视着博纳的眼睛,“我的住处也有一个这样的抽屉。”

“我想也是。”

博纳站在路上,看着牧师的车缓缓开走;车身有点左右摇晃,好像司机在自己承担的重压下面有些重心不稳。他想,这位老牧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大的恶,或者你也可以说没有行过这么大的善。

“嘿,博纳。”哈罗兰走到他身后。

“嘿,你现在怎么样了?”

哈罗兰吸了口气,回头看向山坡下面丹尼•佩尔蒂埃的坟墓,“好了。好多了。”

第四十九章

周一,也就是为丹尼•佩尔蒂埃举行葬礼的那天下午,马戈齐和吉诺到医院里去探望莎伦。

除了两个黑眼圈,她脸色苍白得如同喉咙那里包扎着的绷带。虽然已经死里逃生,但是她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没有活力。只是等她睁开双眼之后,马戈齐还是觉得她立刻恢复了之前的飒爽英姿。

“我还正在奇怪你们两个家伙什么时候才会现身。”她微笑着说。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吉诺嘟囔着说,“你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们经常来看你。捣乱猴那几个人也是。”

“真的?那为什么等我醒了之后你们反倒一个都不来了?”

马戈齐微笑着,“开玩笑吧?哈罗兰跟个看门狗似的守在门外。我们必须得等着他离开本州之后才能偷偷溜进来找你取证。你现在可以谈这件事情了吗?”

“可以。现在只有喉咙还有点儿疼,但是至少现在我不再吐血了——老是吐血可把我恶心死了。”

吉诺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医生说再过一周你就可以出院了。”

“对。我太幸运了。要是手枪口径超过0.22英寸,我就只能在另一个世界和你们对话啦。”

“该死!你真的很幸运,”吉诺说,“那把.22口径手枪应该是迪亚娜在自己袋子里摸到的第一件东西。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没有再给你补上一枪,要了你的小命。”

莎伦将脑袋转向马戈齐,“他一直都是这么会说话吗?”

“几乎是的。”

“哦,我觉得她本来是想这么干来着,但米奇进来了。或许是他救了我一命。”

“你看到了?”马戈齐问道。

“对。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她那个时候正处于疯狂的边缘。她直接告诉他自己就是来杀格蕾丝的。他立刻把枪对准了她,你们知道吗?为了阻止她杀格蕾丝,他甚至打算杀死自己的老婆。所以她就朝他开枪了,砰!一枪就把他撂倒在我身边。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吉诺点点头,“你还在做梦的时候,她把米奇的尸体拉进电梯,然后切断了电源,把发电机的插头也拔下来。这样就逼得罗德拉纳和哈雷摸黑下了楼——所以他们没有看到你——这时她又趁机把他俩锁在发电室里,然后跑到楼上去结果格蕾丝。”

“楼梯间的门被她关上之后,我又恢复了点意识。我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知道她正和麦克布莱德在楼上。所以我就上了楼。”

吉诺翻着眼珠,“你是摸黑爬上楼梯的,血流得像是猪被人捅了一刀。您还真是把好枪,女士!”

“对,没错。一把连一颗子弹都没有发出去的枪。”

马戈齐走到床边,握住她的双手,“你真的很了不起。你救了格蕾丝一命。”他用拇指拨弄着像手镯一样缠绕在她手腕上的一个银质十字架。

“也不知道这个是从哪里来的。我都解不开这玩意儿。”

“再戴个几天吧。”马戈齐微笑着说。现在他站得近了,才看出她有多疲惫,“你现在休息会儿吧。”

“该死!不!我不想休息。我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吉诺笑了起来。老天,他真是太爱警察了。遭到枪击,差点送命,昏迷个一两天,醒来之后他们还是警察,他们想知道的第一件事还是案情的发展。“坏人都死了。”他说。

“快说,吉诺……”

“刚才那是概括版的。迪亚娜的头发表明她去过卡吕梅教堂。并且检查了她的血液之后,发现她确实是克雷恩费兹夫妇的孩子。她一离开圣彼得学校,就一直在追踪他们。”

“并且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他们。”

“找到他们,干掉他们,然后还用自己的夫姓在他们身上签名落款,”马戈齐说,“我们猜测她在他们胸前划的十字架指的就是她丈夫的姓米奇•克洛斯,其姓氏英文为Cross,意为十字架。。”

“我都能靠这个拿到博士学位了,”莎伦说,“她去做了变性手术,是不是?”

“对,”吉诺回答,“过了18岁生日之后一周,布莱恩•布拉德福德去做了手术,将身上多余的部分切除掉,然后改名为D.伊曼纽尔——这恰巧是校长嬷嬷升职之前的名字。伊曼纽尔修女。然后布莱恩——当然,现在已经是艳光四射的迪亚娜了——在佐治亚大学入了学,主修计算机,这也就解释了她给格蕾丝发邮件时设置的那些高难度的防火墙。总之,后来她看上了米奇•克洛斯,那个时候他还叫詹姆斯•米切尔——上帝,我简直太讨厌这个案子了。每个人都有这么多名字,而其中一个竟然还有两个性别。”

莎伦闭上眼睛,往枕头里面靠了靠,“但她不是佐治亚那个杀人狂魔,米奇才是。”

“对。10年来,迪亚娜一直在不停地解救这小子。在亚特兰大时为他伪造不在场证明,洗脱了他的嫌疑,然后在那根作为线索的项链很有可能会暴露整件事情的时候,她又想办法禁止了那个连环杀手侦探游戏。”

莎伦立刻瞪圆了双眼,“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你们认为警察会问格蕾丝关于亚特兰大那条项链的情况吗?”

“哦,犯罪现场有太多太多的线索——那里是原来的学生宿舍,以前住过的几百名学生都留下了这样那样的东西。警察把证据分门别类整理好,正要询问重要证人时,证人们却突然集体人间蒸发了。联邦调查局一直以来都很想找到他们5个。”

“难怪他们发现你在调查麦克布莱德的指纹之后,激动得快要中风了。”

“没错。”

莎伦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我告诉你们吧,阴茎就是万恶之源。整个事情之所以发生就是由于10年前米奇对麦克布莱德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固恋,然后开始干掉一个个竞争对手。”

吉诺露出微笑,“没错,但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这可能并不是第一次。”

莎伦又睁开了双眼,“什么意思?”

马戈齐说:“我们一查到他的真实姓名,所有的记录就全都浮出水面了。他15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双双死于一次可疑的房屋失火。少教所盯上了他,但是苦于没有任何证据。然后他又因为跟踪一名高中少女而被捕;一个月之后,女孩的男友和兄弟都遇害身亡。是被人用刀捅死的。”

“上帝!”莎伦喃喃自语。

“对,”吉诺说,“又一次,没有任何证据,但是这样看起来,麦克布莱德并不是他的第一个固恋对象。”

莎伦强忍着疼痛,用肘部撑起身子,看着马戈齐,“你把这个告诉麦克布莱德了吗?”

“她只知道在佐治亚杀人的是米奇。迪亚娜告诉她这些的时候我也在场。但是其余的她还不知道。”

“你们一定得告诉她。”

“我们会的,最终肯定会告诉她。我们打算先让他们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不!你们必须现在就告诉她。你还不明白吗?佐治亚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她引咎自责了整整10年。她认为这个家伙全是因为她才杀人的,也就是说是她制造了这么一个怪物。她需要知道他早就有前科了。早在遇到她之前,米奇已经是个杀人恶魔了。”

她又陷进枕头里,闭上双眼,筋疲力尽地说:“快去告诉她,马戈齐。”

马戈齐在格蕾丝的屋子前面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杰克逊和查理正在前院的草丛里嬉戏。马戈齐走上人行道时,他立刻跳了起来。查理也跑过来撞着他的腿,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欢迎。他蹲下身子,挠着查理的耳根,抬起头来看着杰克逊。

“她怎么样?”

杰克逊担忧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她不太肯说话。其他几个人刚刚离开,但是他们马上还要回来。他们在的时候她的状态要好一点。”他转动着困惑不解的眼睛,看向马戈齐,“她还是很害怕。我真不明白。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马戈齐点点头,站起身来,“还得要一段时间。你要随时照看着她。”

“这还用你说。”

过了很久格蕾丝才来开门。他听着所有的锁定插销依次发出金属的撞击声,然后她将门推开一条缝,向外看着。她蓬乱的黑发散落在肩膀周围,而再次看到她的眼睛让他顿时心痛不已。她还穿着那件白色浴袍——在一天里的这个时候——口袋里现出那把西格手枪的轮廓。他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离不开这把枪了。

“我可以进来吗?”他问道,并且还打算告诉她,有些事情他想要对她说,一些能够起点作用的事情;他还想告诉她,哪怕她只给他一点点机会,他或许能够帮忙——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而他仍然读不懂她的眼神。但是他突然恐惧地回想起那天晚上她在他身后甩上门,仅仅因为他是个警察,因为他们见面就会吵架,因为他不可避免地总是和她忘不掉的噩梦联系在一起。

放过她吧,他跟自己说。

“我是不会走的,格蕾丝。”

她两条眉毛挑成了V形。

“我不走。我就不走。你不跟我说话我是不会离开的。如果你不让我进去,我会一直坐在台阶上,一直坐到我100岁。这样你就会因为乱扔垃圾而被物业罚款。”

她歪了歪脑袋,幅度不会超过一英寸,但是她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像是在她脑袋里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微笑正在荡漾开来,马上就要扩散到嘴角。

“进来吧,马戈齐。”

她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到屋里,任由那扇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敞开着。

作者简介:

P.J.特蕾西(P.J. Tracy)是一对母女组合P.J.朗布雷克特(P.J. Lambrecht)和特拉奇•朗布雷克特(Traci Lambrecht)的笔名。两人以此笔名迄今已出版长篇小说《致命游戏》(Monkeewrench / Want to Play?,2003)、《活饵》(Live Bait,2004)、《疾走》(Dead Run,2005)、《雪盲》(Snow Blind,2006)和《杀人游戏》(Shoot To Thrill / Play To Kill,2010),在美国和其他国家都是非常受欢迎的畅销书。作者因此获得安东尼奖、巴里奖、警察奖和明尼苏达图书奖等多项文学大奖。

P.J.朗布雷克特出身于一个中上阶层家庭,在大学时因个人兴趣而中途退学。由于家教甚严,她通过写作来逃避刻板的生活。在女儿特拉奇8岁的时候,她在《星期六晚邮报》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处女作,从此成为一个小有成就的自由撰稿作家。

特拉奇•朗布雷克特自幼酷爱骑马,毕业于明尼苏达州的圣欧勒夫学院,专业是俄罗斯研究,兼修语言。随着冷战的结束,她想成为一名间谍的愿望化为泡影,于是转而引进东欧的民间艺术,但并不成功。为了个人的旅行和音乐爱好,更多地是为母亲减轻负担,她开始写作以挣得稿费,最后发现写作才是她的最爱。母女两人从此以P.J.特蕾西的笔名共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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