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图书时代的小说

〔美国〕保罗•泰鲁著

不管是更好还是更坏，电子图书时代已经来临。分析家估计美国今年将有600万电子阅读器销量——到2014年估计会有3200万人拥有电子阅读器。Kindle、Nook、iPad和其他电子阅读器的大量涌现对出版业来说意味着什么？电子阅读器对作家、写作和文化景观中的小说地位意味着什么？我们就诸如此类的问题专访了保罗•泰鲁，2010年2月他在Kindle上发表了小说《暹罗之夜》，这是“大西洋月刊小说Kindle计划”的一部分。

◇你如何看待当今小说的现状？与过去相比，优秀作家和优秀读者是更多还是更少了？与你40年前开始写作时相比，写作和阅读发生了哪些变化？

◆小说的写作、阅读以及图书的购买一直都是极少数人的行为，即使在文化氛围浓郁的社会也是这样。赫尔曼•梅尔维尔在赤贫中死去。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书在他去世时要么已经绝版，要么没有卖的。保罗•鲍尔斯之所以能生存并写作（还吸毒），只是因为他为老牌旅游杂志《假日》撰稿。并非作家们受到了特别高的尊重。

几年前，波士顿——一个作家和思想家的城市——需要命名一座漂亮的大桥和一条优美的隧道。前者以一位刚去世的社会工作者及民权活动家来命名，后者则是以一位棒球运动员来命名的。这种事在大多数的美国城市里都会如此。一般而言，它部分来自于我们这个社会根深蒂固的粗鄙之风，也来自于无阅读能力的人对图书、对作家的畏惧。

自20世纪60年代我的处女作出版以来，我的写作生涯在许多方面发生了变化。它更加企业化了，更受到利润和营销的推动，从而往往令人无所适从——但是我的日子一如既往：起床，洗漱，早餐，坐在写字桌前，开始写作。

◇你是位狂热的环球旅行者。与北美相比，其他地区的文学土壤是更坚实还是更糟糕？由于地理位置的不同你看到了什么差异，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从1971年到1989年，我在英国居住的那些年里，文学生态与现在完全不同，因为那时金钱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除了在美国做销售和飞来的意外之财，没有人能挣到很多钱。我们许多人为杂志撰写书评或短章，稿费低得可怜。

如今，我和萨尔曼•拉什迪、克里斯托弗•希金斯、乔纳森•拉班、马丁•埃米斯、伊恩•麦克尤恩以及朱利安•巴恩斯等，都是《新政治家》杂志上的常客，所得稿酬不菲。在我看来，日本、德国和印度似乎有严肃的作家、读者和购书者，但是荷兰却以世界上最活跃的文学文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电子阅读器的出现对阅读——对作为一种叙事方式的健康发展，对小说市场，对图书的未来——意味着什么？电子阅读器确实让人们在旅行时携带许多小说或其他图书变得更容易了。但难道我们同时不也会失去一些东西吗——像自始至终的聚精会神，持久的感觉，作为一个艺术载体的图书的概念——远离手抄本？

◆活字对僧侣们来说似乎充满了魔力，他们阐释手稿，复制文本。当然电子图书对我来说似乎也充满了魔力。

我开始写作生涯是在20世纪40年代，那时我是马萨诸塞州梅德福市华盛顿学校的小学生，用的是钢笔和墨水，所以每一次的科技进步我都经历过。我并不认为人们将会比过去读更多的小说（如我所言，这是少数人的兴趣），但是有些东西确实是消失了——一本书的实体，一个人通过阅读而在一本书上留下的烙印（在上面做标记，折叠书页，咖啡溅在上面），把它作为生活中的不可或缺之物，有时是一个护身符。

书写是一种造型艺术，这是我之所以在初稿阶段仍然坚持用手书写的原因。我无法预测阅读习惯将如何改变。但是我要说，最大的损失是纸质档案——不再有一大堆作家终身的手稿、书信和笔记本，只是有一小叠光盘、极少的塑料内存，它们本该留下作家的手迹。

◇电子阅读器的推广对人们接触优秀小说是增进还是拉远？

◆是非常好的增进途径。但我也没有更高的期待，因为免费图书馆里充满了无人阅读的图书。

◇我们注意广度的Twitter化，我们讲故事的超链接，我们所有知识的Google化，对虚构文学——作为一门艺术形式和一种传播观念的工具——意味着什么？

◆在一个极度活跃的世界，小说写作——可能还包括小说阅读——必定看起来是缓慢的、迟钝的，甚至是呆板的和过时的。我觉得只有一种创作小说的方法——独自一人，身处一室，没有打扰和任何分心。我刚才提到过年轻人的时间了吗？我没有。因为年轻人一般有许多事要做。是那些极少的、与众不同的、孤独的、充满激情的年轻人在写诗或小说。

◇你刚刚结束了一次签名售书：你发现电子阅读以及阅读方式的改变，对你的读者或听众产生什么影响了吗？

◆我想说，任何人都可以下载我的图书或者我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的短篇小说到他们的Kindle上。“你想阅读我的作品吗？登录然后下载吧。”——我愿意无条件地让人去读。不读书的人的任何借口都是站不住脚的。

◇你觉得你首先是一个小说家、游记作家、新闻记者，还是这些都不是？你目前在做些什么？

◆我是个小说家，喜欢旅行，并把我的旅行过程记录成文字。我眼下正在一边创作一部长篇小说，一边编辑一本惊悚小说集。

◇你的作品因为表达了对这个世界的憎恶而非常有名，这可能不准确。然而最近在接受美国国家公共电台的采访中，你说成为一个成功旅行者的秘密大体上是，有礼貌。你是如何调谐你的厌世（如果事实确实如此）和你的礼貌的？

◆可能像大多数作家那样，我的脾气很暴躁。但我远不是一个厌世者，我坚持的观点是，你生活得最好，通过推定大多数人比你的情况要糟——真的很困难的生活，几乎难以想象的艰难。所以我像条狗一样露齿而笑，漫无目的地徘徊，对生活心怀感激。

◇不可回避的问题：你对一个年轻人想长大后成为小说家有什么建议？

◆注意到没有，有多少奥林匹克运动员在成功后满怀深情地感谢他们的母亲？他们会说出“她在凌晨4点驾车送我去训练”这样的话。写作不是花样滑冰或滑雪。你的母亲将无法让你成为一个作家。对于任何渴望写作的年轻人，我给出的建议是：走出家门。

（保罗•泰鲁，美国游记作家和小说家，1941年4月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梅德福市，迄今已著有虚构类作品30部，非虚构类作品16部，剧本1部，荣获多项文学大奖。保罗从1968年开始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作品。本文原刊登在《大西洋月刊》2010年8月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