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晖
最近对历史上的波斯文明颇感兴趣,连带着不免注目于当代伊朗。于是,依照闺密给我总结的“看一行爱一行”的顽固本性,就因为《伊斯兰资本主义的兴起》的作者为波斯裔美国人,居然也把它买了下来。
这本书于2009年以硬皮精装的形式首版,当时书名为《财富的力量——新兴伊斯兰中产阶级的兴起及其对我们的世界之意义(The Rise of the New Muslim Middle Class and What It Will Mean for Our World)》。到了2010年6月发行平装口袋本,改名为《The Rise of Islamic Capitalism——“伊斯兰资本主义的兴起”》,副题是“何以新兴的穆斯林中产阶级为击败极端派之关键”。作者Vali Nasr (瓦利·纳斯尔)出生于伊朗,现为美国塔夫茨大学弗莱彻法律和外交学院教授,是当代中东问题方面富有影响力的学者型专家,自2009年起被奥巴马政府聘为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特使理查德·霍尔布鲁克的高级顾问。他也是个活跃的写手,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多家媒体开专栏,所著《什叶派的复兴》一书曾经登上《纽约时报》的畅销榜。
《伊斯兰资本主义的兴起》短短一年间就得到再版,看来在英语世界颇受欢迎。这也许因为书中提出的主张符合人们渴望和平的心理吧。针对美国政府“以暴制暴”的强硬策略,纳斯尔试图提出另一种疏通困境的思路。他在开篇不久就引用了一个有趣的事例:现任教皇于2006年参观伊斯坦布尔著名的蓝色清真寺,看到一个主要出口上方悬着一面巨大的铭牌,便问随从人员上面的花体书法内容为何?原来那句话是:“商人为真主所眷宠。”以此,纳斯尔提醒读者回忆起伊斯兰文明长久存在的经商传统。
他批评美国人一提起“资金”与中东的关系,便下意识地立刻联想到恐怖分子的武器买卖之类。然而,实际的主流却是,伊斯兰世界当中的商业活动与全球化接轨之后,不仅爆发出空前的活力,而且催生出一个新兴的中产阶级。這个阶级的特点是一方面进入了全球化的经济网络之中且如鱼得水,另一方面却在观念上趋向保守,回归传统成了普遍现象。
何以一个拥抱现代化的阶级会同底层群众一样趋向保守?纳斯尔归结为凯末尔主义的“悲剧性失败”引发的负面效应。对该地区几个主要大国推行凯末尔主义的不成功过程,他逐个加以介绍,对我这等读者倒是很好的见闻扫盲。凯末尔主义由少数专制统治者在一国之内强行推行现代化、世俗化,不但与既有的文化经验脱钩,而且以全盘否定并铲除传统为己任。这种自上而下的改革弊端重重,腐败、效率低下、社会不公、经济停滞等现象便促生了民众的逆反思潮。
纳斯尔眼中的良方是,鼓励私营经济,让自由市场催生一个庞大的新兴中产阶级,这一阶级融入到全球市场体系之中,不像凯末尔主义之下的开明阶层那样依附于本国的专制制度。新兴中产阶级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必然会反对本国的专制政体,拥护民主、自由等普世价值。对纳斯尔来说,他所希望的这一历史解决方案正在发生过程中,几年来纷呈于各国的抗议运动即为明证。
专家的高论是否能够“赢得未来”(该书末章章题),自有未来加以检验。对我来说,倒是书中的种种细节信息很惹人兴趣。纳斯尔谈及,美国用兵阿富汗与伊拉克,实际上是为伊朗剪除了左右翼的对手,结果不仅伊朗的政治影响力,连民间经济也在这两个国家空前活跃,甚至伊朗人前去大搞房地产投资。再如迪拜与伊朗之间历史的与现实的紧密联系——伊朗富人不仅在迪拜投资、购置房产,还时兴驾车前往那里享受本国没有的消闲娱乐。最有意思的是,伊朗国内在拉夫桑贾尼改革后期,曾爆发关于是否采用“中国模式”的热烈讨论。诸如此类,皆为如我者闻所未闻。
纳斯尔恳切地提出,面对一边回归保守传统一边投入现代市场经济的奇特现象,美国等方面的策略应该是引导而不是漠视,以期与私营经济天然相连的新兴中产阶级会由量变趋向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