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翰
圆明园是否应该重建?这并不是一个新话题。围绕圆明园是“存”还是“修”的争议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据中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回忆:周恩来曾对他讲有条件时可重建圆明园。但曾任新闻出版署署长、浙江省省长的周建人也在《北京晚报》载文指出,“周总理曾当面嘱咐我:雷峰塔万万不能重造。鲁迅曾经写过文章,说雷峰塔的倒掉象征了妇女的解放,你有权阻止它的重造”,“我们的经济建设任务还十分繁重,修缮古迹文物应该有所选择,要有利于教育人民,团结人民……圆明园目前不宜重造”。
自此,关于圆明园问题的“整修派”与“废墟派”基本形成,围绕“存”与“修”展开的学术辩论也在各媒体的普遍关注中拉开帷幕。
1583人签字的整修倡议书
已故的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原党委书记,建筑学家汪之力,早在1980年圆明园被毁120周年之际,便牵头起草了《保护、整修及利用圆明园遗址的倡议书》,号召对圆明园进行保护、研究和整修。在倡议书中,汪之力写道:“我们有志气、有能力,在帝国主义破坏的废墟上整修、重建圆明园这一优秀的历史园林,使其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做出贡献。”倡议书后附有来自建筑界、城建界、园林界、文物界、历史界、文学界、艺术界及其他社会各界的专业人士签名,共计1583人。
同年12月,《人民日报》以读者来信的形式高调质疑“整修”的合理性:“我国近十亿人口,现在还很穷,问题成山,需要大量经费解决。”这在当时是颇有代表性的一种观点,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修复圆明园的历史也被人重新提起。
时隔半年,圆明园管理处和当时正在筹建中的“中国圆明园学会”也以读者来信的形式,对是否重建一事做出回应,称:“是逐步整修,不是马上复原”,“整修圆明园是可能的”。据悉,当时曾有专家估计,重修圆明园需1.6亿元、耗时10年。
在当时的各种的争论声中,圆明园的遗址依旧静静荒废着,而与此同时,各种利益群体则在觊觎着这个占地达5200亩约合600个足球场面积的巨大遗址。跑马场、图腾园、野生动物园、水上摩托艇、儿童游乐场、西洋楼前抬花轿……商品社会下的各种产物在圆明园内如雨后春笋般迅速萌生。一些近在海淀,远至门头沟龙泉镇,甚至内蒙古的单位及个人,纷纷找到圆明园管理处搞“联营”。圆明园作为一处具有历史记录意义的园林遗址,在各种商业化的诉求中,越发被建设得不伦不类。
贯穿90年代的学术之争
整个90年代,“整修派”和“废墟派”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辩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读书》、《北京晚报》、《中华读书报》、《首都博物馆丛刊》等专业期刊都发表了各种观点。
其中,著名建筑学家叶廷芳曾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美是不可重复的——圆明园遗址前的叹息》,文中尖锐指出:“圆明园废墟已经永远是一切爱好和平的人们庄严的凭吊之地。然而一些目光短浅的急功近利者,他们连听一听社会声音的耐心都没有就贸然开始了圆明园的‘修复工程,果然,仅仅几年工夫,圆明园内帆船点点,绿树丛丛,歌声笑语,鼓乐喧天,甚至在‘西洋楼前抬起了‘花轿,把象征国耻的重要文物变成了生财不息的摇钱树。”
此时反对重建的“废墟派”已不再将理由局限于重建的经费问题,而是扩展到文化学以及美学角度,这无疑使关于圆明园的争论具备了更多的专业性。后据相关人士透露,因为反对复建圆明园,叶廷芳还因此遭受过“人身攻击”。
与此同时,“整修派”内部关于具体修复多少的争论也一直在进行着,主张全部重建圆明园的人士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还是主张部分整修。在他们的计划中,已经成为圆明园名片的著名的西洋楼遗址废墟也应该保存。但尽管内部存在争论,也并不影响他们面对“废墟派”时的一致,那就是至少要复原圆明园中的山形水系和植物配置。
这种有关圆明园是否应该整修,整修到何种程度的争议,直至2000年《圆明园遗址公园规划》正式提出之时,也并未完全止息。
2010年,叶廷芳就反对整修一事再次发表文章《圆明园的美不可重复——复建是另一次劫难》,文章中写道:“昔日皇家园林的圆明园已经被人杀死了,再也不可能复活了!但她的亡灵已涅槃出新的生命,这就是文物的生命。如若把已被毁坏的物件修复了,等于把文物的生命又杀死了,这无异于圆明园的再一次遭劫!美是不可重复的。生前的圆明园乃是中华民族五代能工巧匠的智慧的产物,还有151年(1709始建到1860年被烧)国家巨额财力的付出。对于一个自强的民族来说,记住耻辱,比懷念辉煌要有意义得多。”
但师从梁思成的中国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则认为,所谓的爱国主义教育,最好的效果并不是让后人仅看到一片被毁后的荒野,而是应该通过重新修建,部分恢复圆明园鼎盛时期的风貌,让其与西洋楼遗址等处形成鲜明对比,这样才更有震撼人心的警示意义。
人大提议,风波又起
2011年11月17日,北京市人大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就加强国家文化中心建设提出九大建议,其中内容涉及圆明园重建议题。
与以往的学术之争不同,此次的重建观点一出,立即引起了广大社会公众的强烈关注,由于社会情绪、民族情感等诸多原因,公众对于重修圆明园提议出现了一边倒的反对趋势。网络信息的传播使反对情绪在社会上迅速蔓延,甚至有人将重建圆明园贴上了“制造假古董”的标签,认为此提议的发起者有借重建知名谋取私利之嫌,少数支持重建的网友也呼吁在重建款项上,应该公开透明,做到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皆有据可查。学者吴祚来也在微博上发文:“重建圆明园,纳税人同意吗?应该提交全国人大通过,北京市无权重建圆明园。”
著名文物专家谢辰生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明确提出个人观点,认为:“重修圆明园是错误!”谢辰生告诉记者:“圆明园是清代皇室通过100多年努力,举全国财力、会天下能工巧匠建设而成的伟大工程,现代人不可能将其复原,照猫画虎再现不了辉煌!况且在资金技术层面也不允许。”
采访中谢辰生进一步提到:“除大家可见的西洋楼遗址外,圆明园的很多区域里均埋有一些文物遗址,具有极大的考古价值。但就目前国内考古技术及资金情况来看,自己不提倡在此时对其进行发掘。发掘开采需要资金和技术支持,发掘出土的文物在保护上有需要大笔经费支出。综上所述,对于这些现存于地下的文物遗址,出于保护目的,还是现将其埋与地下的好。留给后人在条件允许时在做发掘计划。”
同时,谢辰生也提出,圆明园作为皇家园林的美学价值已经在英法联军入侵时就已被损毁,其现在的价值应该是中华民族的国耻纪念地,承载着中国近代的屈辱史,因此,圆明园在接待游人时应将自身定位成爱国主义教育的纪念地,并不是供人消遣娱乐的公园。
与谢辰生的观点不同,作为梁思成弟子的罗哲文则一直主张重建圆明园,在谈到重建的具体细节时,罗哲文提出应该以恢复中国式建筑为主,至于西洋楼遗址则无法修复,只能保持原貌。此做法也便于人们将鼎盛时期的圆明园和被破坏后的遗址进行对比,这样的爱国主义教育来得更加深刻。
在谈到重建的具体操作时,罗哲文以严谨的学术态度告诉记者:“如果决定要恢复重建,那么所涉及到的学科领域均要有专家制定详细的方案,并不是无凭无据地随意修建。至于学术界普遍担心会在重建中遭到破坏的含经堂遗址,由于长期的自然侵蚀,使其即使不面临重修的毁坏,也无法长久保存,个人观点是将其放弃。”
在关于圆明园地下遗址的发掘计划上,罗哲文观点与谢辰生基本一致,认为对于目前没有条件发掘的遗址,不可急功近利盲目开发,应该留给后人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