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宜选半麻

沈嘉禄

现在科学昌明，医学难关一个接一个地被攻破，重庆啤酒培育乙肝疫苗失败是一次“小小的意外”。最近还有外媒报道称，人类的寿命可望延长至140岁。不少有钱人听了窃喜，活那么久，比秦始皇都幸福，可以放开肚皮吃许多燕翅鲍，买了别墅再买山庄，哪怕再撞坏几辆宝马也是湿湿碎，对了还有女人，嘻嘻……这事就拜托伟哥你啦！但这是美丽的传说，人生在世，莫非前定，说不定……

我对人生算是看得比较透了，不是我天生就明白，也不是我一觉醒来悟破了老庄，而是我这个人特倒霉，住了六次医院，动了五次手术，元气外泄，遍体鳞伤，再不明白就对不起医生了。

第一次是阑尾炎，开始以为闹胃痛，硬扛了一天，最后投降，半夜去医院，被医生往膝盖上一敲，诊断就出来了：阑尾炎，得割掉它，拖到天亮就完了。因为是半夜，我很过意不去，大冷天的医生正在值班啊，所以躺在手术台上一个多小时没人管，我痛得大汗淋漓也没吭一声。总算来人了，半麻，我醒着数羊，手术刀在肚子下面划拉的感觉是明显的，掏肠子最难受，翻江倒海，但我还在学习李玉和同志。最后缝上了，主刀医生跟助手说：怎么回事，羊肠线短了一寸。助手说，没关系，缝宽点，肠子不会掉出来。我一听急了：拜托了医生，再去找一根吧，這不是缝被子啊。刀口开天窗，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刻钟后，找来一根新的，总算像“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了。

还有一次左腿膑骨骨折，要加钢板，为了保证质量，医生劝我用进口钢板，比国产的也就贵一倍多吧，我同意了。但躺在手术台上等待手术时，身边真像过圣诞那样热闹，几个医生拿出玩具蟑螂彼此吓唬，一阵阵打情骂俏反衬着我的无助与无奈，还有浑身发冷引起的颤抖。上麻药，也是半麻，我仍可数羊。腿锯开，上钢板，主刀医生发现问题了，嗯，螺丝怎么生锈了？另一个说，没事，反正要拧进去的。我急了：医生，我用的可是进口货啊！医生用手术刀在我麻木的腿上一敲，对助手说：去找找。过了一刻钟，找来了。这枚螺丝到底锈没锈我看不见，心里觉得闪闪发光。

还有一次胆囊切除。听医生建议，弃用已经成熟的腹腔镜技术，依传统开口子取出来，据说保险，还可以看看肝脏好不好。口子是开了，医生也像主妇在菜场里买猪肝那样揭开剖面看了又看，但最后缝线时，他走出去接电话了，交实习医生缝。至今天刀口还像落基山脉一样，起伏有致，无比壮观。

还有一次我患筛窦炎，导致一鼻孔长期堵塞，我呼吸困难，几成涸辙之鲋，也得动手术。照过去的方法得将上嘴唇翻起来再挖通，那情景绝对惊悚，犹如僵尸片。但这回算我幸运，医院刚刚进口一台德国设备，不必翻起，直接从鼻孔插入挖隧道。也是半麻，我听得到自己骨头被“医学盾构”咯咯挖碎的声音，还听得到头顶有主刀医生缓缓讲解——原来他在向十多名青年医生传授“操作须知”啊。而在这学术研讨的时段里，大口大口涌起的鲜血差点将我噎死。

我知道这不算事故，我肚子没留下止血钳和纱布。谢谢，谢谢！

最近看到一则报道，事情发生在南京一家大医院，主刀医生在给半麻状态下的病人做一个并不算复杂的“视网膜脱落”手术时，手机突然响起，医生当即放下手术刀出门接听。十几分钟才回来，继续做，表面成功。但病人在八个月后，眼睛永久性失明了。

医院开始并不承认，后来在一份录音证据的印证下，才承认主刀医生接听电话的事实。病人家属将医院告上法庭，但法院委托南京医学会对此作出技术鉴定，认为医生的“操作未见违规之处”，术后出现残留视网膜下积液、玻璃体牵引、视网膜再次脱离，“临床上难以避免，与原发疾病的性质和演变有关”。与许多新闻报道一样，最后总要拖上一句：“此案目前正在法院审理中”。

放下报纸，我对这位姓孙的失明女士深表同情，对病人或家属预先留下录音也觉得是英明之举。所以在这里跟大家说，病人一上手术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尽可能选择半麻，发现问题还可跟医生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