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走私珍稀木材?

沈嘉禄

80%的柚木从这里进出

涉及中缅边境贸易的大宗货品中，除了翡翠原石，还有一项就是木材，而且是优质硬木，比如花梨、紫檀、金丝楠、红豆杉。

红豆杉？是的，红豆杉是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树种，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它是世界公认的濒危树种，中国已将其列为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联合国也明令禁止采伐。但在瑞丽，前几年就有人走私红豆杉。那是四个来自福建的商人，他们从老缅那里不定期地收购，积累了一定的量后准备往沿海城市运，不曾想没等装车，警察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等待他们的是严厉的法律制裁。

今天在瑞丽整个市区已很难看到红豆杉的家具或艺术雕件了。“但我不敢说从此就没人走私了。除了正规的口岸贸易，这一带还有几条外人不易发现的通道，一直没有中断，有人就借这条道进货，运输工具就是老掉牙的拖拉机，少装点，多开几次，也成嘛。红豆杉也是其中的一项。”陀继光有一个冷僻的姓氏，但他确实是汉族人，从事木材交易已有20余年，他对记者表示，他走的都是正规渠道，从缅甸那边的政府或私人公司里进货。

陀继光经营着两个家具厂，生产仿古家具，用材都是相当不错的花梨、金丝楠，还有柚木。记者在他的厂里看到，胸径超过50厘米的柚木被切割成长150厘米的方子，在锯床上滑过时，散发出柚木特有的清香。柚木的薄板经日晒雨淋，居然不变形，也不开裂。这种柚木是做西式家具、油画框子以及游艇甲板最好的材料。经初步加工后，一部分留在国内消化，一部分转口到欧洲美洲，“老外很喜欢这种柚木，更好的是泰国柚木，但不从这里走。从这里出入境的柚木，占到全国总量的80%。”他说。

柚木是热带树种，只在东南亚缅甸与泰国少数几个国家才有，对自然条件要求相当高，多见于海拔高七八百米以下的低山丘陵和平原。上世纪50年代，周总理曾经要求德宏州也引种一些，半个世纪过去，这些引进的柚木长势缓慢，胸径不超过40厘米，而且树皮很厚，树心很细。记者在采访时特意去察看了一批“圈养”的柚木，高则高矣，实在不堪用。于是，从缅甸进口成了唯一选择。欧美国家出于政治原因，长期来对缅甸政府采取不合作态度，所需柚木只能从第三国进口，中国就成了柚木的中转站。

业内人士称：缅甸木材加工产品外销的主要市场以法国、意大利和日本为重点，但出口量只能满足其需求量的一半，那么从中国转口肯定也是一个渠道。

伦敦有一个非政府组织“全球见证”协会，他们有一份报告称：2008年美国从中国进口了价值38亿美元的木材产品，其中很多木材很可能是从缅甸走私而来的。他们还说：中国和缅甸在打击非法伐木方面已取得一定进展，但必须采取更多措施铲除助长这种非法交易的腐败行为。2005年至2008年中国从缅甸进口原木数量减少了70%，但由于使用伪造证书和执法不严，非法木材交易依然猖獗。

中国政府着力打击木材走私

据陀继光介绍，前几年瑞丽芒市这一带的公路上，常常可见成群结队的大货车满载着巨大的原木或粗加工规格板材，向东行进，运往广东、福建等地区，要么在云南省楚雄市广通火车站被转装上火车，随后发往中国各地。

“全球见证”协会还有一个形象的说法，每7分钟就有一辆运载着15吨非法木材的卡车穿越中缅边界进入中国。同时他们又说，“现在这种现象越来越少见了”。

陀继光说：“英国人其实也从中国进口柚木，他们讲究生活品质，离开柚木活不成！事实上，我国政府对非法进口木材管得是很严的，成效也是大大的。我从那边进口木材，手续都是齐的，不敢违法。”

据木业人士说，缅甸的木材大多掌握在国营木材公司手里，他们以两种方式拍卖原木。一是质优的木材，使用现场竞标的方法，每月拍卖一次；中国商人会积极参加。另一种办法是将品质较差的木材，以密封投标方式拍卖，这个也有中国商人参与，但大企业不会去。

缅甸政府对本国木材资源的控制还是很严格的，砍伐的木材数量根据林业部的规划而定，因此在木材加工生产能力方面有所限制。而每年补栽的树木，以48万亩为目标。缅甸政府为保护森林资源，对木材出口管制严格。出口商必须获得海关、林业部和缅甸木材总公司的批准才行。

记者在网上查到2008年缅甸政府公布的数据，缅甸可开采的林业面积有290亿公顷，已开采120万吨硬木以及30万吨柚木。缅甸的木材加工品产量不足以应付市场需求，但木材加工业者又多数缺少资金和生产技术。缅甸政府也希望把品质优良的原木材料销往全世界，并带动国内木材加工业的发展，制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但是维持一个正常的经济秩序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在非政府势力控制的范围内，滥砍滥伐的现象时有发生，走私的情况也基本发生在这一区域。有一商人对记者说：“2009年下半年开始我们感觉到生意难做了，主要是中国这边不让办手续进来，但缅甸那边的克钦独立军还是能砍的，他们需要钱，追着中国人做买卖。”

陀继光还透露一个“故事“：“曾有国内某企业在非政府武装控制区与当地人交易，为快速获利，对方雇大批土人砍树，一座山没几天就被剃个精光。美国人用卫星拍到这个过程，刻成碟片散发到缅甸，还包租飞机在南亚其他国家空投碟片造势，宣称要揭露中国人破坏邻国自然资源的行径。中国外交部及时给予批驳，说明中国政府对外经济合作的立场与方针，不可能参与破坏邻国自然资源的事，那是边贸双方的事。”

不过陀继光又说，在缅甸西北部克钦邦依然有非法砍伐现象，在中国边境上的走私现象不能说就此消失了。“在中缅两国关系上，这成了敏感话题。缅甸新政府成立后，中国政府在打击木材走私方面加强了力度。”

芒市有一个名声显赫的大款叫寸建强，20年前做原木生意暴富，后来他得到高僧指点，“一夜觉悟”，认识到自己砍了太多太多的大树，罪孽深重，从此金盆洗手，转入其他行当。他在芒市辟建了一个占地200多亩的生态园林，引种了奇花异树达一千多种，还有数百种树化石、树化玉，取名为“勐巴娜西”，傣语里的意思就是“天堂牧场”。现在又在一座山上按小乘佛教礼规建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金宫，在那里可俯瞰芒市全景。

木材商人正在观望

西方国家一直认为中国的国有企业参与了木材贸易，事实上中国的国有企业从来没有参与对方的招标会。而中国的民营企业与缅方有着较长的合作方式，特别是与一些地方民族武装首领的合作，在利益得失上比较默契，因此他们对中缅甸新政府的政策非常关注。他们觉得，获取缅甸木材的方式一旦有所改变，以往所有的游戏规则都会被打乱。

事實上，中国政府早在2006年5月11日颁布了缅甸和云南省木材管理和矿物合作的临时措施，中国政府明令禁止违法木材砍伐、运输和买卖。后来“全球见证”协会报告称，缅甸政府打击木材走私已取得“积极效果”。

除了柚木，从缅甸入境的还有中国人喜欢的花梨、金丝楠、八宝树、番龙眼等。这几种树种都是做仿古家具或艺术品的上佳材质。在瑞丽一家民营家具厂，记者看到两卡车花梨木正在细雨中卸货。这些木材已经切割成一定的规格，不少还留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显然是从旧民居上拆下来的。据说前些年还有缅甸商人将那边整个村庄的旧民居买下来，拆散后卖给中国商人。

前几年在拉邦口岸，瑞丽市民可以看到破旧的货车多达数百辆，许多是从部队退役的大马力卡车，曾经是拉大炮的，缅甸至今没有像样公路，尤其是原始森林里，简直没路可走，那么用它们最好。

在一个家具厂里，记者看到整段的花梨木经加工后成了案子，长达三四米，宽120厘米以上，厚20厘米以上，重量甚至逾吨，是置于客厅喝茶聊天、或搁书斋内写字画画的时尚家具。根据年轮测定，这些大树的生长期肯定超过三四百年，有些金丝楠的树龄在八百年。还有不少树根，展开直径超过五六米，也是做案子、坐具或雕刻成工艺品的好材料。据陀继光介绍，在大城市里的私人空间或会所、茶楼、画廊等处，摆上一件这样的案子可以显示不凡的身份与品位。

作为缅甸的友好邻邦，中国政府长期以来一直致力于加强边境管理，严厉打击包括非法伐木在内的各种违法犯罪活动。近几年来，中国政府还接连推出诸项政策，对边境贸易加强管理，实际上是不希望商人们与缅甸地方民族武装“合作”，意在配合缅甸中央政府的工作。在2006年初，云南省公安边防总队决定所有边境工作站、边境检查站采取切实行动，禁止中方人员非法出境伐木采矿，并对缅方境内拉运入境的木材、矿产品停止办理验放，禁止非法入境，以保证滇缅木材矿产贸易合作顺利进行，保证双边专题会谈顺利召开。边防总队还加强与解放军边防部队协调配合，加大边境一线的巡逻、堵卡工作力度，防止中方人员非法出境伐木、采矿而造成新的涉外事件。

这一系列措施都在市场上有了及时反映，“这些年木材的价格涨得也相当快，”陀继光说，“每年涨二十个点，肯定的。有些人有实力，就买下后囤起来，因为再过若干年，这些原材就没有了，树长起来，成材，得费很长时间啊。我是靠做家具谋生的，每年都在涨，利润空间不断被压缩，所以我现在也开始涉足翡翠了，不然形势一变，我就没饭吃了。”(本组文章的配图均由作者所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