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澜

2011-05-30 18:24陈柯
新民周刊 2011年26期
关键词:顾长卫热病温情

陈柯

顾长卫是标准的第五代电影人。他和张艺谋是同班同学。后来,他更参与了第五代的电影运动,在多部第五代电影的摄影师一栏署下了他的名字。但他的电影和第五代却大两样。第五代电影往往是寓言的、过去式的、群体的,而顾长卫的电影往往是写实的、当下的、个体的。毋宁说,他的电影和第六代的倒更为接近。然而也有不同。这种不同体现在顾长卫的温情上。那些倔强的男人和女人,不管他们最后是生是死,有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是归于平淡还是冲破藩篱,顾长卫总是用温情的眼光注视他们——他真的也生了一双老好人似的眼睛。在张艺谋和贾樟柯的眼睛里,你都看不到这样的温情。

恐怕很少有电影像《最爱》这样,充满了那么多的死亡。影片一开始,故事中出现的第一个人物便毫无征兆地突然死去。后來我们得知,他是感染“热病”——艾滋病了。随着故事的进展,感染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死去。但死亡并不是影片的主题,而只是背景。死亡是由热病带来的,热病是由贫困带来的。所以,影片的真正背景实际是贫困。正是由于贫困,人们才卖血,才感染。但感染的人们并不呼天抢地,而是照常“过日子,讲故事”。

这些故事听上去很阴暗,看上去却是一幅风俗图:卖血、挨揍、侵占公物、卖棺材的画面,穿插在人们围在一起说笑听戏的场景之间,穿插在人骑着猪满村跑的画面之间,穿插在过年放鞭炮吃年夜饭、办冥婚、发喜糖、追火车和一对年轻人热烈的爱情中间。风俗才是电影的主题。劳作、爱情和死亡,如同野草从地里长出来,四处蔓延。

有人要钱,有人要感情。赵得意和商琴琴的爱情故事走的是传统爱情片的路数。两个年轻人相爱、追逐、克服障碍、走到一起,死去。赵得意和商琴琴死后,影片又切换到他们结婚那天拿着结婚证、分发喜糖的情景。那天,他们向村民们也向全世界宣布他们结婚了。那天,他们彼此流下幸福的眼泪。那天,他们度过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像世界上大多数爱情片一样,爱情总是折射着人性里美好的部分,尽管只是一点微光,却照亮了整部影片,也照亮了一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故事氛围。

正是对人性里这点暖意的守望态度,造就了人物的圆润个性。即使是轻描淡写的角色,顾长卫也给了他们鲜明的性格。如憨厚朴直的大嘴,爽朗贪财的粮房嫂,既懦弱又勇敢的老柱柱。这些人物造就了一幕幕轻喜剧。顾长卫驾驭着这部轻喜剧,通过它讲述了这个哀伤的故事。在凋敝的村子里,人们围坐一起,说着带荤味的笑话;赵得意和商琴琴偷偷约会,却被四处找日记本的村长撞见;粮房嫂骑猪——这些场景如同马尔萨斯小说中的某个片段,细节越是倍加真实,更加映衬出全部故事的荒诞不经。

这是个具体的村庄,这也是个抽象的村庄,在顾长卫的远景镜头下,赵得意和商琴琴生活的村庄似乎即将崩塌,又似乎将永远存在下去。悲剧的黑影吞噬村庄里的年轻人,如同黑夜吞噬白天,但他们活着一天,却时刻充满喜感,如同黑夜又被那些影影绰绰的事物所打破。

顾长卫的电影正带给我们一种稀缺的气息。这种气息如同《孔雀》和《立春》里的小城,许多人看到都感觉似曾相似,但从来无人重视,那里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不值得多看一眼,只有顾长卫从死水里发现了微澜。每个小城和村庄里都有那些略带神经质的人物,他们生活在我们共同的世界上,如同一个外星球的来客。顾长卫的头脑里就盘旋着这些封闭的小城和村庄。世界只是人性的舞台,这个舞台是否独特毫不重要,顾长卫只看到只是即将脱离常态的人性——如同一团面在酵母的作用下变成一只馒头。他的镜头对准这即将发生质变的一刻,终于忘记了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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