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上的叙利亚

吴海

这是一个延续了16年的审判。

11月21日，日本最高法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奥姆真理教成员远藤诚一的上诉，维持一审、二审的死刑判决。此案定谳之后，自1995年3月日本司法机关对奥姆真理教展开强制调查以来，历经16年零8个月的调查和审理拉锯战终于画上了句号。

至此，奥姆真理教189名成员受到指控，全部被定罪；包括教主麻原彰晃（原名松本智津夫）和远藤诚一在内，13人终审被判处死刑。另有3名奥姆真理教嫌疑人下落不明，正受日本警方通缉。

在日本最高法院判决书上，1987年放弃攻读病理学博士而入教的远藤被认定为“一切罪行意在保护奥姆真理教，罪行残忍、没有人道，前所未见”。而在庭审现场，据说远藤竟然没有丝毫反省和道歉的话。

在经济相当发达、民主制度成熟的日本，为何会滋生出这样一个反科学、反社会的邪教？而远藤这样的高学历知识分子又如何沦为一个冷血刽子手？奥姆真理教有何魔力，是麻原彰晃神功超凡，还是社会病态肇始？

对于这样的一串串疑问，90年代中后期各路专家学者曾进行了深入剖析。经过十几年的岁月沉淀，再反思这一组织及其酿成的惨案时，人们或许可以获得更深层的启示。

“邪”、“恶”累累

奥姆真理教是一个杂糅了佛教、瑜伽的新兴宗教教团，具有邪教组织的典型特征。1984年，麻原彰晃在东京开设了一个练习“瑜伽功”的道场，称作“奥姆神仙会”，这是其前身。

1985年，麻原花钱在一本杂志上刊登了一张“飘浮神功图”照片，照片上他双腿盘错，“飘浮”在半空中。刊发后引起轰动，人们对其“超能力”惊叹不已。1986年，麻原出版《超人能力秘密开发法》进一步扩大了知名度。

这些活动使得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相信麻原有特异功能，故而对他顶礼膜拜。1987年，麻原自称在喜马拉雅山修炼得道，完成最终解脱，并把他的教派命名为“奥姆真理教”。也就在这时，他把自己的名子松本智津夫改为麻原彰晃，梵语意为“王中王”。

1989年，奥姆真理教取得“宗教法人”资格，成为政府承认的宗教团体。麻原彰晃便以合法身份，公开传教和开设道场，传授“超人能力”。奥姆真理教一时门庭若市，信徒激增。

据统计，到1995年3月时，出家信徒有1400名，在家信徒竟达到1.4万名。信徒既有普通市民，也有企业主；既有无业游民，也有高学历知识分子；既有警察，也有自卫队军人。麻原要求信徒出家并“完全献身于教会，将全部身心及财产交给教主”，从而聚拢了巨额财富。

随着奥姆真理教势力的扩展，麻原的政治野心也随之膨胀。他在1990年2月组建了“真理党”，结果25名候选人全军覆没。这一惨败，促使麻原下定决心走上与政权对抗的道路。

奥姆真理教模仿日本政府组织形式，下设法皇官房、防卫厅、厚生省、大藏省等21个省厅。他们还拥有武装以及兵工厂、化学药品厂，甚至计划建立以奥姆为基础的自治国家。为此，麻原鼓吹“最终战争”就要到来，教唆信徒以杀人来拯救人类。

为了武装对抗政府，奥姆真理教曾试图从美国获取大量的高新技术，从俄罗斯进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打算从澳大利亚非法走私铀矿石。

宣扬暴力救世的奥姆真理教，在其发展过程中，始终伴随着恐怖犯罪事件。1989年11月麻原派人杀害了反奥姆真理教的律师坂本堤及其妻子和时年1岁的儿子；1994年6月27日，为了试验用于颠覆活动的沙林毒气的威力，奥姆真理教在日本长野县松本市施毒，致使6人死亡，大约600人受伤；1995年3月20日，为了袭击乘地铁上班的国家公务员，特别是警员，奥姆真理教成员在东京地铁的多处地点施放“沙林”毒气，致死12人，致伤约5500人。

这一惨案震惊世界，也让日本政府大为震动。

祸起繁荣？

沙林毒气的研制正是远藤诚一曾经的核心工作。在奥姆真理教各省厅中，科学技术省下属人员最多，共有成员263人，其主要成员均是研究物理、电子工程的高材生。

作为一个经济高度发达、科学技术先进、教育程度较高、民主制度完备的国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特别是一些高学历年轻人会轻信甚至痴迷于毫无科学根据的“邪说”？麻原宣称自己“拥有”空中浮游、冥想透视、精神感应、掌握预言的能力，这些在外人看来极其荒唐的“特异功能”，为何在信徒眼中却不容置疑？

上世纪90年代很多学者从社会根源角度进行了剖析，认为日本社会彼时面临信任危机，导致人们对社会出现排斥心理，且由于社会等级森严，年轻人出头太难，渴望获得自由和神秘力量，加之对世界末日的恐惧，终使麻原那套入教即能获得“完全解脱”的妖言俘获了大量迷茫群体的心灵。

这些论断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时过境迁，十几年来，人们仍然在不断地以新的视角反思。在远藤案终审后，日本共同网刊文指出，认为经济繁荣可能才是奥姆真理教滋生和发展的“元凶”。

大多数奥姆真理教的被告从小经历了日本高速经济发展时期，高中至大学时代又正逢前所未有的泡沫经济，可谓享尽了经济繁荣的恩惠。因此他们这一代人，当时坚信“日本经济能永远保持繁荣”、“日本社会已相当富裕”，很多人也因此产生了把人生目标转变为“追求精神富裕”的想法。

另一方面，正如中国社科院高师宁教授在《试论现代化和新兴宗教》一文中所指出，“现代化引起的巨变除了使人们感到新鲜好奇之外，更多的是使千千万万的人应接不暇，无所适从，产生了头昏眼花的迷失感，越来越无法理解和应付周围的事，患上了‘现代化综合征：伤感怀旧，心理失衡失重，忧虑苦闷，痛苦空虚，焦灼浮躁，孤独冷漠”。人们在高速发展过程中产生“被疏远”、“被遗弃”、“无归宿”的感觉，孕育出了精神和心理上的不安气氛。

而盲目追求经济发展又恰恰导致人们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来满足精神需求。从某种意义上说，经济繁荣反而剥夺了人们的自觉幸福感，乃至自我精神满足的能力。上世纪90年代前后，日本经济泡沫破灭，在国家陷入混乱、人们迷失方向的时代，具有精神感染力的“领袖”往往能够一呼百应，呼风唤雨。

在这种背景下，神秘莫测的麻原彰晃出现了，他浑身充满着“特异功能”。于是，信教便成了很多人寻求避风港和心灵慰藉的良方，他们试图通过信教，来满足“实现自我”的欲望。

当时，日本大多数青年人为“实现自我”，把信教视为一种时尚。据奥姆真理教1994年6月制成的名册来看，在奥姆真理教山梨县总部所在地有信徒1114人, 平均年龄为27.6岁，其中年轻人占压倒多数。

而从文化背景上看，有学者指出，日本文化缺乏判断是非善恶的严格道德标准，使得本来就缺乏价值判断标准的青年，極易因为填补精神空白而投入充满极端妄想的宗教团体。

时至今日，奥姆真理教在更名后仍然在一小部分年轻人中拥有极强的吸引力。据日本官方透露，奥姆真理教更名后的多数派“阿莱夫”教在日本国内仍有信徒约1300人，少数派“光之轮”约200人。同时，被判死刑的原教主麻原彰晃对教团仍拥有绝对影响力，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今年1月后新增信徒约200人。

日本经济这些年来持续低迷不振，近年又受到全球经济萧条和大地震的影响，再一次面临“混沌局面”。这也使得人们对奥姆真理教这样的邪教是否会再次兴风作浪产生担忧。日本公安厅长官尾崎道明也表示：“无法预测教团今后的行动。将继续关注，做好应对任何事态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