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美混血儿争夺战

邱兆锋

今年5月上旬，美国田纳西州法院做出判决，判处一名擅自将两个孩子带回自己老家的日本女性赔偿美国籍前夫精神损失费用合计610万美元。虽然因这名日本女性身在日本，真正赔偿的可能性非常小，但这一宣判还是给日美外交关系再添波澜。美国驻福冈领事馆就此事发表声明：“强烈要求日本政府批准《海牙条约》。”

这个案子起因于一场跨国婚姻的失败。这名美国男子和日本籍妻子原来居住在美国，由于种种原因离婚。离婚后，前妻没有获得前夫的同意便将两个孩子带回自己老家——日本西部的福冈县。2009年9月，美国男子曾经远渡重洋，来到福冈，在孩子上学路上，欲强行将孩子带回美国。日本警察发现后将其逮捕，并贴上了“诱拐未成年人”的罪名。

由于牵扯到外交，日本警方最终给予这名美国男子暂时免于起诉的“待遇”，但是这场“混血儿争夺战”引起了西方媒体的广泛关注并且发展为日本与西方主要国家的外交问题之一。从那以后，美国政府和法国、英国、加拿大等其他西方国家便渐渐形成对日包围圈，迫使日本接受加入《海牙条约》的立场。

日美外交悬案

《海牙条约》签署于1980年，1983年生效，其主要内容是，跨国婚姻一旦失败，如果配偶一方没有取得另一方同意，不得强行将孩子带离原先的居住国家。如果发生这一情况，两国政府有义务合作，让孩子返回原先居住国——这已经成为签约国之间解决国际婚姻纠纷的准则之一。尽管《海牙条约》规定了例外：孩子身心有可能受到重大威胁的情况下可以不适用这一原则，但是重大威胁具体指何种情况，界定不详。

截至今年4月，已经有85个国家加入了这一条约，而在主要发达国家当中，只有日本没有加入这一条约，原因是日本政府和很多民众认为：在很多情况下，日本籍妻子远嫁欧美，若受到外国籍丈夫家庭暴力的时候，带着孩子回国，日本有义务保护母子平安。如果加入《海牙条约》，日本妻子可能在遭受外国丈夫暴力、虐待之后还可能被剥夺抚养权，这违反常理。

然而，日本的这一立场没有得到西方国家的理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多次敦促日本加入《海牙条约》，甚至将其发展成为一个外交问题。美国助理国务卿坎贝尔曾经批评日本说，如果日本配偶带着孩子返回日本，美国将视之为绑架，这与朝鲜绑架日本人存在相似之处。他甚至威胁说，如果日本不考虑加入《海牙条约》的话，美国政府支持日本在朝鲜绑架问题上的立场将受到影响。

2010年11月，在横滨APEC首脑会议期间，菅直人原本期待在与奥巴马的首脑会谈中就日美安保条约展开讨论，然而出乎其意料的是，奥巴马开门见山地对菅直人说：“我想谈日美之间的跨国婚姻中孩子的抚养问题。”美国、法国国会分别于去年9月和今年1月通过决议，要求日本政府早日加入《海牙条约》。

今年2月，美国、加拿大等11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的驻日外交官更是联合造访日本外务省，给日本政府施加压力。负责接待的日本政府官员为缓解会谈气氛，悻悻地说：“日本政府正在加快研究。”一场涉及亲权的跨国民事纠纷逐渐发展为日美之间的外交悬案，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这一问题上将日本紧紧包围。

日本将加入《海牙条约》

据日本外务省统计，近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妻子“绑架”孩子强行带回日本的案例，其中从美国带回的有100起，从英国带回的37起，从加拿大和法国带回的分别有30起。然而，这仅仅是向政府报告的案例，实际上纠纷件数很可能大大超出这个统计。

迫于外部压力，5月19日日本举行内阁会议，首相菅直人正式表示日本即将加入《海牙条约》。在法国多维尔举行的八国峰会上，菅直人向奥巴马表明了这一决定。有分析称，菅直人此举的目的是在9月访美之际向奥巴马赠送一个大礼包，以获得改善日美关系的美名。尽管加入这一条约还需要日本重新制定国内法以及国会批准，但政府这一决定顿时在日本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日本千叶县公务员小林去年和外国丈夫结婚，她在接受笔者采访时对加入条约表示反对：“如果日本妻子在受到家庭暴力以后，强行将孩子带回出生地，孩子有可能受到（来自父亲的）暴力，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一些公众团体认为，加入《海牙条约》将使在国外生活的日本妻子和孩子陷入困境。一些保守派势力则担心这将引发日本国内社会问题：由此为导火索，要求采纳欧美式的双方亲权而非现行单方亲权的讨论有可能越来越激烈，这无疑将使离婚变得更加容易，助长离婚的趋势。

不过也有日本的家庭法专家表示，如果加入《海牙条约》，一旦跨国婚姻出现孩子的抚养纠纷，日本政府可以介入，保护日本国民的利益，因此有利的一面。如果日本推迟加入，欧美国家有可能采取更加强硬的措施，禁止混血儿离开本国，这样一来孩子离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如今在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官方网站上，一些日本籍妻子已经因为“绑架”自己的孩子回日本而受到通缉。这不仅仅是外交问题，还直接关系到日本的内政。在日本，许多日本人之间的婚姻破裂后，女方将孩子带回老家导致男方丧失作为父亲的抚养权，这本身已成为重大的社会问题。日本加入条约必然导致这些父亲们出来指责：难道国内的抚养权纠纷就可以视而不见吗？

对中日间类似问题的影响

这场日美外交纠纷尚未风平浪静。现在，日本执政的民主党和以自民党为首的在野党中出现了较大的反对加入《海牙条约》的势力，日本政府正在推进国内法上的统一，而具体何时加入尚不明确。另外，在加入《海牙条约》之前的离婚纠纷中的混血儿抚养权如何处置，也是个大问题。

近年来，日本人的跨国婚姻不断增多。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2009年日本人的跨国婚姻达到34393件，占总结婚数707734件中的5%左右。而在这些跨国婚姻中，中日之间的跨国婚姻每年有13000对。有关统计显示，日本每年都会发生5000多起中日两国之间的跨国离婚。日本加入《海牙条约》对中日跨国婚姻所生混血儿的抚养权纠纷也将带来较大影响。

历史上，因中日都未加入《海牙条约》，相关抚养权争议只能由所在国法院裁决，而这种依据本国法律做出的裁决往往难以在他国得到执行。中国籍男子秦惟杰因在1999年尚未与日本妻子离婚的情况下私自携两个幼女回沪定居，2000年离婚后又拒绝依照日本法院的判决将女儿的抚养权交出（尽管大女儿2009年初因护照更新回到日本，但小女儿更新护照后依然回沪居住），而于两年前被东京地方法院立川分院以“国外转移诱拐罪”判处徒刑2年、缓期3年，轰动一时。按照日本法律，目前秦惟杰仍在3年缓刑考验期内，如果没有“悔改表现”，明年底就得到日本去坐牢。但实际上，只要中方不引渡他，日方对他也无可奈何。可是假设日本明年通过《海牙条约》，就会借助该条约缔约国的集体力量向中国施压，要求秦惟杰把小女儿也交出来。

长期来看，中国即便不会加入《海牙条约》，也应当与日本签订相关双边条约，规范双方政府的责任，以免在出现常住中国的日本籍男子违背中国前妻的意愿将其所生子女带回日本抚养的情形时，中国法院同样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