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景物礼赞

〔日本〕大贯喜也 著 罗兴典 译

上个世纪50年代，诗人大学毕业后从东京来到北海道就职。日本北海道这片未满百年的自然丰饶的神秘地域，对诗人来说，对喧闹的东京来说，不外乎是一处“世外桃源”。这里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草原牧场等原生态风光以及新建起来的街市、楼宇、塔台等人文景观，诗人打从心眼里为之钟情。他挥舞重彩之笔，怀着浓浓的深情，描绘出一系列色彩斑斓的景物画。诗人徜徉其中，分别与其对话，寄托情思，抒发爱心。他对笔下的“朱红的花道”万般怜惜，看到路面铺满的花红，“以至不忍用鞋子去践踏”。他描绘槐花飘落，好似“亿兆只蝴蝶轻柔地撒满地面”，因情动心动，以至“期盼躺在槐花的地毯上，就此进入长眠”。

这里选择的一组景物诗画，意象纷呈，耐人欣赏，展现了诗人大贯喜也的诗艺才华和爱心世界。

槐花

碧空下的绿洲一角

仿佛被人抹上一层颜色

槐花丛是漆上的一道白彩

槐花是季节的先行使者

散发着刺鼻的芳香

令刚换装的行人陶醉

蜜蜂贪婪地扑来虻的翅音高鸣

在空气凝固死的暑热的过晌

亿兆只蝴蝶轻柔地撒满地面

铺满地面的一层白花

宛如高峰的残雪

带着明显的凉意

槐花

穿过花之隧道的憧憬

此时日本的街道树大部分还是秃头顶

槐花一开

眼前便浮现远方的异国情景

忍不住想亲吻花丛的冲动

我期盼躺在槐花的地毯上

但愿就此进入长眠

永远深深埋入地面的落花的清香

札幌钟楼

——献给一去不复返的你

把一切送到你后面、后面

你原来的姿容不会再出现

为了看清你的本相我来了

同时也为了窥视我未来的前程模样

无情而冷透的你

却把我推开

只顾独自超前行进

而且总是抓不住地方

只觉得时而有沉甸甸的实感

结果，我追来追去也追不过

你那无常的身影

这一可怕的相去遥远

是的

当我拼命地伴跑了长长的路程

我有点疲倦了

你那毫不妥协的一瞬一瞬的叫喊

眼下变成恐怖突刺我的胸膛

不管怎样地焦急

结果还是不知在何处把你丢失

因短暂地触摸到你的本相

那些百人百态的人浪

在我的眼前消逝

一方抓住最贵重的物品

另一方又让它轻易地葬送

诗的长街

在“那样”那样的长街上

隔路对峙相互纠缠

堆积着浓缩的暗喻

处处是花木的稍嫌冗长的韵律

和短发型草花的复句

以及花卉钟的机械装置

讲究修辞的建筑物——

彩饰都市的蜃气楼

在构思的阶梯上

时隐时显变形又重现

机智表象讽刺节奏……

在描着语言楼线的棱镜里面

跃动着无限的象征

骗取街道的知觉空间

景色在风中宛如掠过凸透镜地变曲

时而被冷嘲的雨水敲打而凹陷

时而眼看着如橡皮气球般鼓胀

当街角的少女塑像突然变成狮子

当孩子们玩的公园变成求知的海洋

以及连玩木也终于变成游艇

便知患上自我暗示症的孩子们

开始了向意象世界的旅行

朱红的花道

这条路虽然看起来很静

但很华美是经常来往的路

自然界织锦在图案中

无数的珊瑚色宝石

在秋末的透明冷空气里面闪烁

彩饰着这个街角

我被捆绑住不知行走

耀眼中定睛一看

眼染红了心和身体都染红了

路上铺的全是斑斓色彩

以至不忍用鞋子去践踏

浓霜的早晨

我无处所可归

在坚硬的沥青路面

还在放出金色的余光

维系这一夏生命之物

静静地然而崇高地

一片又一片地掉了下来

天阴时

伫立的影画们的指尖

布满了空间

在它的尖端点燃起

数万盏小灯笼

在山乡已有了雪的信息

街道的暖和之灯哟

你们的灯火几时消失

白桦

恍若吸纳了雪之精华的肌肤

褪尽铅华的白桦本色

比之淑女木的夏之深绿

与冬日阴沉的天色更为相宜

白桦是开创历史的林木

在被采伐和烧毁的森地

它会很快燃起生命之灯

不知这种如此奢侈的

树的强劲精神潜藏在哪里

白桦又是怀有德行的树木

当橡树从后面生长起来时

据说他会舍身相让

如同养父养母慈爱养子

在如今已成泡影的深名铁路沿线

我见过优美的白桦自然林

宛如踏入神圣的领地

瞬间令我心跳不止

白桦的树皮油脂丰富

昔日的阿伊奴人用作仪式的火把

居住在鄂霍次克海沿岸的我

则用作浴锅水的火木

对居住在北国的我来说

深感至幸的往往是

偶尔得遇这种树木时

让这种树净化血液时

萨洛贝茨原野

一站到原野

我就止不住血涌心跳

变成本能的俘虏要跑

放眼望去，隐藏着数亿年宇宙历史

荒芜的泥炭地无边无际

我之所以着迷于原野

是因为那儿是祖先的故里

原野上的人和动物不过是一个小点

毫无遮拦的壮阔景观

不由自主地在我心中扩展

在万里无云的夏日晴空下

大气漫溢着绿叶和泥土的芳香

耀眼的阳光铺满地面

黄的紫的红的种种鲜花

燃放着短暂的生命

小鸟纵情地放声歌唱

那里没有丝毫的虚伪和粉饰

各自以如初的姿态而生存

爱护并主宰自己相互激烈地碰撞

恍若突如想起来似的

时而有微风撞过

一片静谧的大草原

宛如被巨大的刷子在梳理

被风的任性的欲望诱惑

草原扬起白色的浪花

接着迅速改变风向

这里连峰也生气勃勃地生活

原野因其一切如初始而尊贵

几多星霜之中破坏和创造都无有

有的只是四季的推移

“不毛”其实是一种美丽。

约萨可依渔歌节

从漫长而阴暗的冬之囚笼获得解放

受新绿和紫丁花引诱的男女老少

从全国滚滚涌来合流成人的海啸

人群分队豪爽地化作条条艳丽的毛虫

在两边看台满员的花道上

踏着各自的节拍蜿蜒行进

要在广大观众面前羽化成

荣耀的艳蝶群

随着开路车发出的高呼和轻快的音乐

从兴头十足的舞女们猛地站起来的背后

在灿烂的阳光下炫耀着纵横的跃动美

夜晚，电光装饰的开路彩车

浮上街市的霓虹灯和照明灯

人群的脚步时而使劲踏紧地面

时而手握鸣声器的全体拳头

一齐举向夜空

当狂热竞争的祭奠一切结束

夜半，在高楼的巷子里

和大通公园的树木和花坛上

完美羽化的艳蝶群

正感动至极地浑身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