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而获

2011-05-30 10:48杰弗里•阿彻朱银涛
译林 2011年5期
关键词:比利艾伦钞票

〔英国〕杰弗里•阿彻 著 朱银涛 译

杰克开始慢慢地拨号。自从父亲去世后,几乎每晚六点钟,杰克都要拨打这个号码,然后坐下来,和母亲拉家常,听母亲长达十五分钟的絮叨,诸如今天有些什么新鲜事,她都做了些什么等等。

母亲的生活是这样的井然有序,以至于她很少有什么真正有趣的事情告诉他,尤其是在星期六。每天早上,母亲会与老朋友莫莉•舒尔兹一起喝咖啡,有时一喝就喝到中午。每星期一、三、五,她会和住在街对面的扎卡里斯打桥牌,星期二和四她会去看望自己的姐姐南希,这至少让她在儿子打电话过来时,有些可以发发牢骚的事。

星期六——在经历了一周严格枯燥的例行活动后,她会好好歇一天。这一天唯一耗费体力的活动就是午饭后购买一份又大又厚的《纽约时报》周日版,这一奇怪的传统至少让她在接下来的一天有机会告诉自己的儿子报纸上有什么新鲜有趣的故事值得他去读读。

对于杰克而言,每晚与母亲的对话都是由几个恰合时宜的问题组成的,取决于当时是星期几。星期一、三、五,他会问:今天桥牌玩得怎么样呀?您赢了还是输了?赢(输)了多少?星期二和四他会问:我南希姨妈还好吗?真的?那么糟糕?星期六他则会问:《纽约时报》上都有什么有趣的故事我明天可以看看的?

细心的读者肯定会问:一个星期有七天呀?那么杰克的母亲星期天都做些什么呀?星期天,她总是会加入儿子的一家,和他们一起吃午饭,所以杰克也就不需要在这天晚上给她打电话了。

杰克按下了电话号码中的最后一位数字,等待着母亲过来接电话。母亲肯定会告诉他明天应该看《纽约时报》的哪个版面,他已经准备好洗耳恭听了。一般而言,铃声响过两三下,母亲就会接起电话来——这正好是她从靠窗边的椅子上走到房间另一边的电话旁所需的时长。但是这次电话响了四下、五下、六下,当响过第七下时,杰克开始猜想母亲是不是出去了。但这也不可能呀,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母亲六点以后从不出门的。她的生活是如此的规律,以至于海军陆战队的教官听了也会露出微笑。

终于,他听到应答声。正当他准备说“嗨,妈妈,我是杰克”时,一个明显不是他母亲的声音传过来,而且是正在谈话中。他意识到串线了,正准备挂掉电话时,这个声音说:“这里会有10万美元是给你的。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过去拿它。钱就放在比利便民商店,装在一只信封里。”

“但是比利便民商店在哪里?”一个新的声音问道。

“就在橡树街和兰德尔街交叉的拐角处。他们大概七点钟左右在那里等你。”

“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就是那个去拿信封的人?”

“你只需要买一份《纽约时报》,然后递给他们一张100美元面值的钞票,他会找你25美分,就好像你只给了他1美元一样,这样,如果店里还有其他人,他们就不会搞错,也不会引起怀疑。不要当时就打开信封,等你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打开。要知道在纽约有多少人会眼馋这10万美元。还有,不管你做什么,以后不要联系我。如果你不听,下次就不能一次性给你付清了。”

线断了。

杰克挂上电话,已经完全忘了他原本是要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的。

他坐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呢——如果有可能的话……

他的妻子艾伦带着孩子们看电影去了。大多数的周六晚上她都会带孩子们去看电影,一般要到九点左右才能回来。他的晚饭就在微波炉中,他的妻子会贴上一张小纸条,告诉他应该加热几分钟,他一般会多热一分钟。

他开始快速浏览家里的电话黄页。他翻到了以字母B打头的那页,寻找条目“比……”——“比利便民商店”——有了,比利便民商店,就在橡树街1127号!他合上黄页,走进书房。在书桌后面的书架上,他开始寻找那本《纽约街道地图册》。在《伊丽莎白•施华蔻回忆录》和《四十岁以后如何减掉20磅》这两本书之间,他找到那本地图册。

他翻到了背面的索引,很快找到了条目“橡树街”。他看了看标示的坐标方格,手指准确地指向了目标地。他盘算着,如果从这里过去,到达曼哈顿西区,需要大约半个小时。他看了看手表——6点14分。他在想什么?他本来没有去任何地方的打算的,再说了,他身上也没有100美元。

他从夹克里衬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仔细地数起来——37美元。他走进厨房,找到了艾伦储备零用钱的小匣子,但是锁住了。他不记得她把钥匙藏到哪儿去了。他从火炉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把螺丝刀,撬开了小匣子——总共有22美元。他开始在厨房里踱来踱去,试图想点别的办法。然后他来到了自己的卧室,翻遍了他所有的夹克和裤子口袋,又找到了1美元75美分。他离开了卧室,来到了女儿的房间。女儿赫斯特的史努比储钱罐就放在她的梳妆台上。他拿起储钱罐走到女儿床边,把罐子倒过来摇晃,大大小小的硬币纷纷撒落到了女儿的被褥上——总共是6美元75美分。

他坐在床头,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在他的驾驶执照里,有一张他一直折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的50美元。他把自己搜集起来的所有钱币加起来,一共是117美元50美分。

杰克看了看表,现在是6点23分。不如就走一趟吧,只是去看看,没别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旧外套披上,悄悄地溜出了公寓。临走前检查了一下前门的三把锁,都锁好了。他按下了电梯的按钮,但是没有信号。“又坏了!”杰克想。他开始顺着楼梯小跑下去。穿过街对面有一家酒吧,艾伦带孩子们去看电影的晚上他常常进去喝一杯。

他走进了酒吧,老板微笑着向他打招呼。“还和平常来杯一样的吗,杰克?”看到杰克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他多少有几分惊讶,因为从杰克的公寓到这里也只不过是穿过一条马路而已。

“谢谢,不用了。”杰克回答道,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很随意。“我只是来问问你有没有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

“这个我可不确定。”老板答道。他开始在自己的一堆钞票里搜寻,然后转身对杰克说:“嘿,你真走运,还真有一张。”

杰克递过去一张五十的,一张二十的,两张十块的,还有十张一块的零钱,换来了一张百元面值的大钞。他仔细地把钞票对折了两次,迅速塞进了自己的钱包,然后他把钱包放回了夹克内衬的口袋里。他离开了酒吧,朝街上走去。

他慢慢向西溜达了大约两个街区,来到了一个公交车站。“也许有点太晚了,但是还是听其自然吧。”他这样想。一辆巴士停靠过来,杰克爬上车,买了票,在靠后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下。他仍然不太确定到了西区后他该做什么。

他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致竟然坐过了站,他不得不再步行大约半英里,回到橡树街。他测算了一下距离,要到达橡树街和兰德尔街交界的拐角处,还得穿过三四个街区。

随着距离一步步拉近,他的步伐也一步步地慢起来。突然,就在下一个街角,一根路灯柱的半腰处,出现了一个白绿相间的指示牌,上面写着“兰德尔街”几个大字。

他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又看了看手表。现在是6点49分。

当他开始横穿马路时,他看到比利便民商店的门前有一两个人进进出出。街头灯光摇曳,他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与其他行人一起随着灯光在马路上游走。

他又看了看表:6点51分。他在比利便民商店的门口停下来。柜台后面一个男人正在码放报纸。他上穿黑色T恤,下穿牛仔裤,四十岁左右,大约六英尺高的样子,双肩肌肉发达,只有一周花好几个小时在健身房度过的人才会有这么强健的肌肉。

一个顾客从杰克身边擦过,要了一包万宝路香烟。当柜台后的这个男人递给顾客零钱时,杰克走了进来,装出对那一架的杂志感兴趣的样子。

顾客转身离开时,杰克的手溜进了自己的夹克内衬口袋,拿出了钱包,触摸到了那100元大钞的边缘。买万宝路的人一离开小店,杰克就把钱包放回了自己的口袋,手心攥着那张钞票。

杰克慢慢地展开手中的钞票,柜台后的男人站在那里等着,面无表情。

“来一份《纽约时报》。”杰克听到他自己说,并把100美元放在了柜台上。

这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瞥了一眼钞票,又看了看手表,似乎有些犹豫。他弯腰去柜台下取东西——杰克一时感到很紧张——一只又长又厚的白色信封出现了,男人将信封夹进了《纽约时报》厚厚的商业版中,把报纸递给了杰克,始终面无表情。他拿起柜台上的100美元,在现金收入机上输入了75美分,给了杰克25美分的找零。杰克转过身来,迅速走出了小店,差点把一个正要进来的小个子撞倒,这个人看起来像杰克一样紧张。

杰克开始沿着橡树街奔跑,不时回头越过自己的肩膀瞥一眼,看是不是有人在跟踪他。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正向他开过来,他再次回头看了看,迅速地拦住了出租车。

“去东区。”杰克说着并迅速钻进了出租车。

随着出租车从容地回到车流,杰克悄悄地让信封从厚重的报纸中滑落出来,把它塞进了夹克的内衬口袋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透过出租车的后视窗,他时不时焦急地向后张望。

十五分钟后,马路右侧出现了一个地铁入口处,他赶紧叫司机靠边停下。

他递给司机10美元,没等到找零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出租车,沿着通往地下铁的台阶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工夫他又从马路的另一侧出现了。他拦下了一辆向另一方向行驶的出租车,告诉了司机他的家庭住址。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小聪明,这可是他从《本周电影》中的吉恩•哈克曼吉恩•哈克曼(Gene Hackman,1930—),好莱坞老牌的演技派明星, 诠释各种不同类型的角色时都挥洒自如,在四十多年的演艺生涯中塑造了无数令人难以忘怀的银幕形象。《本周电影》(The Movie of the Week)是美国ABC广播电视公司推出的一个通过电视播出的系列电影节目。那里学来的小花招。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定信封还安安全全地躺在那里。这次他确信再不会有人跟踪他了,也就不再回头向后张望了。他想打开信封看看,但是——算了吧,还是等安全地回到公寓再说吧,到时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他看了看表,才7点21分,艾伦和孩子们至少还需要一个半小时才会回来。

“你可以在前面50码的地方靠左停下。”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儿,杰克感到很高兴。当出租车滑进马路左侧的停车道时,他最后一次透过后窗玻璃扫视了一眼——附近没有别的车。

他用从女儿的史努比储钱罐里倒出来的分分毛毛,支付了出租车费,跳下出租车,用尽可能从容不迫的步态向自己的公寓大楼走去。

一进入大楼里面,他的步履就开始匆忙起来。他快速穿过通往电梯间的门厅,手掌重重地拍在电梯按钮上——还是坏的,妈的!他咒骂着,跑向步行梯,快速向楼上爬去。每爬完一层,他的速度就慢下一拍,直到终于到达七楼的家门口!他气喘吁吁地打开了三道锁,几乎是栽倒进屋里。他迅速把身后的门关上,靠着墙大口地喘着气,调整着呼吸。

他把信封从夹克里衬的口袋里抽了出来,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是不是追踪过来了,想讨回自己的钱。他盯着电话一会儿,然后紧张地拿起了话筒。

“喂,杰克,是你吗?”

他终于记起来了。“是的,妈妈。”

“你6点没有打过电话来。”她说。

“对不起,妈妈,我打过,但是……”他决定还是不告诉她为什么他没有再多打一次。

“前半个小时我一直在试图打你的电话。你是出去了还是怎么着?”

“我只是去街对面的酒吧了。艾伦带孩子们去看电影后,我有时喜欢去那里坐坐。”

他把信封放在电话机旁,虽然心中是那么急切地想快点打发走母亲,但是他明白,这个每周六的例行公事是推脱不掉的。

“《纽约时报》上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妈妈?”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只是语速有点过快。

“也没什么,”她回答道,“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看起来肯定要赢得参议员的席位,但是我还是想投朱利安尼一票。”

“他总是说到做到,他总是会去做……”杰克心不在焉,喃喃地说着母亲重复了许多次的对市长朱利安尼的评价。他拿起信封,用手挤了挤,想看看10万美元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妈妈?”他问道,想让母亲快点说完,快点结束。

“在《流行风》版面,有篇文章谈到了七十岁以上的寡妇们如何重新发现自己的性冲动。好像是她们的丈夫刚刚安全地进入了坟墓,她们就开始使用荷尔蒙替代疗法,经常性注射雌激素和黄体酮。其中还引用了一些话,有一句说:‘我并不是为了追上他,才强烈地想要找回失去的时光。”

“妈妈,我好像听到了艾伦和孩子们到家门口了,我最好还是和您说再见吧。盼望明天和您一起吃午饭。”

“可是在《商业》版面,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我还没跟你说呢。”

“我还在听着呢。”杰克心烦意乱地说。他开始慢慢地打开信封口。

“是关于一个新的骗局,正在曼哈顿区蔓延。我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还会想出什么花样来。”

信封已打开了一半。

“好像有一个犯罪团伙,找到了一种接进你的电话线的方法,在你拨打另一个电话号码时。”再开启一英寸那么大,杰克就能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到桌子上去了。

“所以在你拨打电话号码时,你会以为是串线了。”

杰克把自己的手指从信封中抽出来,开始更加仔细地听。

“然后他们开始陷害你。他们让你以为你无意间听到了一段真的对话。”

杰克盯着眼前半开的信封,前额上开始冒汗。

“他们让你以为如果你到这个城市的另一边去,拿出一张100美元的钞票,就可以换来一只信封,里面装着10万美元。”

“他们利用卖烟和卖报的商贩帮忙进行这种骗局。”母亲继续说。

“那么信封里到底是什么?”

“现在你就能看到他们真正聪明在什么地方了。”他母亲说,“信封里装的是一本小册子,写的是关于如何挣到10万美元的建议。你甚至都不能说他们是在违法,因为小册子封面上的定价刚好是100美元。你不得不拱手送给他们这100美元。”

“我已经,妈妈”——杰克想说,但是他没有,他沉重地挂下了电话,盯着桌上的信封。

门铃开始响起来。一定是艾伦和孩子们看完电影回来了,她可能忘了带钥匙。

门铃又响了一遍。

“好了,来了,来了!”杰克大声喊道。他抓起信封,决定彻底消灭这种丢人的证据。当门铃开始响第三遍时,他冲进了厨房,打开了焚火炉,把信封深深地扔进了炉膛中。

门铃继续响着,这次就像是按门铃的人把手指卡在了按钮上一样,没完没了。

杰克向大门跑去,一把拉开了门,三个彪形大汗站在门廊里。

穿黑色T恤的家伙一步跨进了屋里,用匕首顶住了杰克的咽喉,另外两个家伙一人抓起他一只胳膊。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在哪里?”穿T恤的厉声喊道,刀子紧紧顶住杰克的喉咙。

“什么在哪里?”杰克喘息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跟我们耍花招!”第二个人吼道,“我们要拿回我们的10万美元!”

“但是信封里根本就没钱,只是一本书。我把它扔进焚火炉了。不信你们自己听!”

架着杰克胳膊的两个家伙闭嘴聆听,穿黑T恤的家伙也竖起了自己的脑袋,从厨房传来了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好吧,那你也一样,该被烧掉!”拿刀的家伙威吓道。他向同伙点了点头,两个家伙夹起杰克来,就像在拖一麻袋土豆一样,把杰克拖到了厨房。

正当杰克的头快要消失在焚火炉的滑槽中时,电话和门铃同时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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