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迪弗 著 姚人杰 齐佐 译
第三十八章
鲍勃•卡凡诺喊道:“供电切断了!”
萨克斯点点头,带着救护人员向死伤者奔去,然后扫视了站在酒店外面的人群,寻找高特的踪影。
“警探!”
艾米莉亚•萨克斯转过身,一位身着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工作服的男子朝着她的方向跑来。看到这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白人男子,她立刻以为这人也许是高特。酒店里的那位目击证人确实报告说,嫌犯在附近出现过,而警方仅有一张来自机动车管理部的袭击者模糊的相片来鉴别凶手。
然而,当男子走近,就发现他显然比高特年轻得多。
“警探,”他气喘吁吁地说,“那儿的那位警官说,我应该和你谈谈。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当他见到一缕烟气从酒店内飘出时,不由得眯起眼睛。
“继续说。”
“我是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员工。你瞧,我的搭档,他在公司的一条隧道内,就在我们底下。”他冲着阿姆斯特丹学院点点头,“我一直在试图联络他,但他没有应答。可是,对讲机却工作正常。”
地下。也就是电力服务的所在地。
“我在想,这个雷蒙德•高特或许进入了下面的隧道,乔伊碰巧撞上了他。你要明白,我很担心他的安危。”
萨克斯叫来了两名巡警与她一道。他们与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那名工人一起快步奔向阿姆斯特丹学院。“我们在学院地下室有个地役权入口。那是进入隧道的最佳路径。”
如此说来,高特就是这样沾染到了火山灰微迹证,学院的展览厅里到处都是火山灰。萨克斯打电话给莱姆,解释了所发生的事,并说道:“莱姆,我要下去瞧瞧。他也许就在隧道里。等我掌握情报后,会致电给你。你有没有在物证方面找到任何可能有用的线索?”
“没别的发现了,萨克斯。”
“我现在要进去了。”
莱姆还未应声,萨克斯就挂断了电话。她和另两名警察跟着工人走到那扇通向地下室的门。楼房里的电力供应已经被切断,但应急灯依然在闪耀,像一只红眼睛和一只白眼睛似的。工人开始向门口走去。
“不。”萨克斯说,“你等在这儿。”
“行。你走下两段楼梯,然后会看见一扇红色的门。门上写着‘阿尔冈昆电力公司。那扇门背后,是一些楼梯,再往下走,就进入了服务管廊。这儿是门钥匙。”工人把钥匙递给了萨克斯。
“你的搭档叫什么名字?”
“乔伊。乔伊•巴赞。”
“他应该在哪个位置?”
“在通道楼梯底向左转。他在约莫一百英尺到一百五十英尺远的地方做活。大概就是在酒店下面。”
“下面的能见度如何?”
“即使供电切断了,那儿也会有一些依靠电池电力的工作用灯。”
电池。好极了。
“但底下真的很黑。我们总是使用手电筒。”
“那儿有通电的电线吗?”
“是的,这条是输电隧道。现在,这儿的馈电线路被切断了,但其他的线路还通着电。”
“这些线路曝露在外吗?”
工人惊讶地眨着眼睛。“那些线路有着十三万伏特的电流。不,它们并不曝露在外。”
除非高特把它们曝露在外。
萨克斯略有犹豫,然后把电压侦测器在门把手上挥动,引来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工人的好奇目光。她没有解释这项发明,而只是示意众人后退,迅速打开了门,手紧握在手枪上。门后面空空荡荡的。
萨克斯和另两名警官开始走下漆黑的楼梯井——她的幽闭恐惧症立刻发作,但至少在这里,燃烧后的橡胶、皮肤和毛发发出的令人反胃的臭味不再那么浓重。
萨克斯走在最前面,两名巡警跟在后面。她手里紧紧抓着钥匙,但是当他们走到那扇通往隧道的红色门前时,她才发现门半掩着。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萨克斯掏出了手枪。两名警官也举起了武器,萨克斯示意巡警从她身后慢慢上前,随后用自己的肩膀静静地推开门。
她在门口停下脚步,看着地面。
该死的。通向隧道的楼梯大约有两层楼高,看上去是金属材质。没有涂漆。
她的心脏再次快速跳动。
如果有可能,尽量回避电。
假如你无法回避,做好防电保护。
假如你不能避开电,也无法做好保护措施,那么就切断电流。
但是在这儿,查理•索默斯的锦囊妙计没一条用得上。
她汗如雨下。她记起了湿润的皮肤是比干燥的皮肤好得多的导电体。索默斯是不是说过,含盐分的汗水等于是火上浇油?
“警探,你看见什么了吗?”一名警官小声问道。
“你想要我往前走吗?”另一名警官问道。
萨克斯没有回答他们的提问,而是小声命令:“别触摸任何金属的东西。”
“好的,为什么不要触摸呢?”
“十万伏特的电压。那就是为什么。”
“哦,好的。”
她走下了楼梯,心里有点预计自己会听到恐怖的爆炸声,视野里充斥着令人失明的电火花。走到第一段楼梯底,接着走下第二段楼梯。
她的预计是错误的。再走下三级十分陡峭的楼梯,这段行程就结束了。
一行人渐渐接近楼梯底端,他们也听见了隆隆声和嗡嗡声。震耳欲聋的声音。这儿比外面要热上二十度。每走下一级阶梯,温度都有略微上升。
另一层地狱。
隧道比她预想的要宽大,大约有六英尺宽,七英尺高,但比预想中要昏暗得多。紧急照明用灯中有不少已经熄灭了。向右边看,她只能依稀辨认出大约五十英尺处的隧道尽头。这儿没有可以让高特逃脱的通道门,没有藏匿的地方。然而,向左边看的话,也就是乔伊•巴赞应该在的方向,廊道似乎消失于一些弯道之后。
萨克斯示意另两名警察跟在她身后,三人走向隧道的第一个拐弯处。他们在那儿止步。她不相信高特仍在这儿——他会有多远就跑多远——但她还是担心有陷阱。
不过,高特逃离了此处只是种看法,并不是确凿的事儿。所以,她在拐弯处看向对面时,还是弯下了腰,格洛克手枪也准备好开枪,不过她没有把枪举在身前,那样高特也许会把枪打到旁边,或者干脆抢过手枪。
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低头看到了混凝土地面上的积水。水。自然是极其良好的导电体。
她看着隧道墙壁,上面挂着粗大的黑色电缆。
危险!!!高压
工作之前
请致电阿尔冈昆电力公司
她记起了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工人刚才关于电压的那句话。
“没有危险。”她轻轻说道。
同时示意另两名警官赶紧跟在她身后。她一定是在担心那位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工人乔伊•巴赞,但更为重要的,是她希望找到一些线索,推断出高特可能的去处。
但他们能找到线索吗?这些隧道绵延数英里,她猜测着。隧道会是完美的逃脱路线。混凝土地面很肮脏,这样脚印就不会显眼。墙壁乌黑。她可能要收集上好几天的微迹证,却拿不出一份也许能推断出高特去向的线索的物证。也许——
一阵刮擦声。
她愣在了原地。声音来自何处?是不是来自高特也许藏匿其中的岔道中?
一位警官举起手。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前方。萨克斯点点头,虽然她心想这种军事手势在此并无必要。
但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觉得舒服……
然而,让萨克斯在眼下感到舒服的东西却不是很多。熔化金属的颗粒尖啸而过的场面再一次在她脑海里显现。
然而,她不能退缩。
深吸一口气。
再看一眼……他们面前的这段隧道仍然空荡荡的。这里也比其他地方更加黑暗。她也看见了原因所在:这儿的灯泡大多都坏掉了,但这些灯泡都是被人敲坏的。
她觉察到,这是一个陷阱。
当他们来到一个九十度的转弯处,拐向右方,她估摸着他们一定是在酒店正下方。
她又快速看了一眼,可这一次因为愈加漆黑的周遭,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接着,她又听见了噪声。
一个巡警走上前。“是人的声音吗?”
萨克斯点点头。
“弯下身。”她小声说道。
他们绕过了转弯处,弯下腰,向隧道前方走去。
然后她打了个寒战。这不是人的说话声,而是呻吟,绝望的呻吟,人类的呻吟。
“给我手电筒!”她小声说道。作为一名警探,萨克斯没有佩戴警用皮带,只有手枪与手铐,当她身后的警官把手电筒递到她身旁时,她感到被痛痛地打了一下。
“对不起。”警察咕哝道。
“趴下来。”她轻轻告诉那两个巡警,“俯卧姿势。准备好开枪。但要听到我的命令再开火……除非凶手先干掉了我。”
他们慢慢趴到肮脏的地上,手枪指向隧道。
萨克斯也瞄准那个方向。她把手电筒举在身侧,保持一臂的距离,那样她就不会成为明显的射击目标,然后她打开了手电筒,耀眼的光束充斥于简陋的廊道里。
没有枪击,没有电弧闪络。
但高特的名下又多了一名受害者。
大约三十英尺开外的地方,一名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工人侧躺着,嘴上贴着防水胶带,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他的太阳穴与耳后位置都在流血。
“上前去!”
另两名警官站起身,一行三人匆匆地走向隧道前方,来到男子身边。萨克斯推测这就是乔伊•巴赞。借助手电筒光束,她看见对方不是高特。这名工人伤得很重,流血很多。当一名巡警快步走向他,想要为他止血时,巴赞开始剧烈地摇头,被胶带贴住的嘴里发出叫喊声。
起初,萨克斯以为是巴赞在垂死之际,对死亡的恐惧令他身体颤动。但是,随着她走近工人,她看着工人圆睁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沿着他们所走的路径望去。工人并不是躺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而是躺在一块厚厚的材料上,似乎是特富龙或塑料。
“住手!”萨克斯冲着伸手要去帮助巴赞的警察喊道,“这是个陷阱!”
那个巡警愣在了原地。
萨克斯记起了索默斯告诉过她的话,伤口和血液会令身体对于电流的阻抗大大降低。
接着,她在没有碰到工人的情况下,绕到了他背后。
他的双手确实被绑在身后。但并不是用胶带或绳索捆绑——而是用了铜质裸线,这根线又被接合到墙上的一根电线上。她抓起索默斯的电压侦测器,对准了那根绕在巴赞手腕上的铜线。
侦测器上的数字超过了最大测量范围一万伏。要是那个巡警触碰了巴赞,电流会进入巴赞的体内,经过警官,再流入地面,即刻杀死他们二人。
萨克斯后退几步,调高了无线电的音量,呼叫南茜•辛普森,让她找到鲍勃•卡凡诺,告诉这位运营主管,他需要切断另一条线路。
第三十九章
罗恩•普拉斯基成功地修复了雷•高特的那台出了故障的电脑打印机。当纸张一滑出纸槽,他立刻抓起了还温热的纸张。
他拼命地仔细审视,搜寻有关高特落脚处、同伙、“为了正义”组织的地点的线索——任何或许能让他们离阻止袭击的目标更近一步的线索。
库柏警探给他发来一条短信,解释说他们没有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成功阻止高特。他们依然在华尔街区域搜寻凶手。普拉斯基有没有收获任何有用信息?
“还没有。我希望很快能有收获。”他发出了短信,转过身对着打印结果。
在打印序列里剩余的八页中,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能够帮助找到或阻止凶手的相关信息。但普拉斯基确实获知了一些也许会有用处的情报:雷蒙德•高特的犯罪动机。
有几页上打印出了高特在博客和在线新闻组上发的帖子。其他几页则是下载的医疗研究文章:有些写得十分详细,是资深医师的手笔;有些则是出自冒牌医生之手,措辞和腔调都透着一股阴谋论者的味道。
有一篇文章是高特本人所写的,贴在一个有关于引起重病的环境原因的博客上。
我的经历极具代表性。我是一名巡线工,后来成为了故障检修员(类似于工头)。工作了许多年,为好几家电力公司工作过,与电压超过十万伏的线路直接接触。输电线路所生成的电磁场是无法隔离的,使得我患上了白血病,我坚信是这样。除此之外,还有人证明了,电力线路会吸引气溶胶微粒,而这些微粒会引发肺癌,但这是媒体从来就不会报道的内容。
我们需要让所有电力公司,让公众了解到这些危险,尤其要让公众知晓。因为电力公司不会主动就此做任何事,为什么他们要自找麻烦呢?要是大家停止使用电,即使只减少一半的用量,我们都能每年拯救数千条人命,让电力公司们更为负责。转而,他们也会创造出更安全的输电方式,也停止毁灭我们的地球。
民众们,你们需要自己接管这些事情!
——雷蒙德•高特
所以这就是动机。高特罹患重病,觉得这是因为阿尔冈昆之类的电力公司造成的。他要在自己余下的时间里进行抗争。普拉斯基知道这个男子是个杀手,然而他却情不自禁地对他略感同情。他在一个橱柜里找到了不少酒瓶,多数酒瓶都至少被喝掉了一半。还有安眠药、抗抑郁药。杀人是没有借口的,但是当你孤独地死于某种不治之症,该对你的死亡负责的人却漠不关心呢?好吧,普拉斯基能够理解高特的怒气来自何方。
他继续浏览打印结果,却只发现了更多这类的东西:激昂檄文和医疗研究资料。甚至没有也许能顺着地址追踪到高特朋友和下落线索的电子邮件。
他又一次浏览,一边回想起主管探员塔克•麦克丹尼尔关于云区通讯的古怪理论,搜寻起也许嵌入文本中的代码和秘密信息。然后,他觉得自己在这上面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把打印结果卷成一团。他又花费了几分钟时间,把余下的物证装进袋中,收集微迹证,贴上物证监管链卡片。他接着放置了数字牌,拍摄了整个现场的照片。
等普拉斯基结束工作,他打量着直通前门的昏暗走廊,感到不安再度重返。他凝视着房门,再次注意到门把手和房门本身都是金属材质的。是什么问题?他恼怒地自问。你一小时前刚刚打开这扇门,进入房中。他戴着乳胶手套,犹疑地伸出手,拉开了门,然后大感释怀地跨出门外。
两名纽约警局的警官和一名联邦调查局的探员站在门附近。普拉斯基点点头,表示问候。
“你听说了吗?”探员问道。
普拉斯基在公寓门口停了下,接着又走出几步,远离那扇钢质房门。“那次袭击吗?嗯,我听说他逃脱了。我不知道任何细节。”
“他杀害了五个人。本来还会有更多受害者,但你的搭档救下了许多人。”
“搭档?”
“那名女警探。艾米莉亚•萨克斯。有不少人受了伤。严重的烧伤。”
普拉斯基直摇头。“那很惨。还是电弧闪络?”
“我不清楚。不过,他这次电击了受害者。我是这么听说的。”
“耶稣啊。”普拉斯基环顾街道。他从未留意过一个典型的住宅区内有多少金属物品。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遍全身。看起来,到处都有金属柱、金属横栏和金属杆。逃生梯、通风口、进入地下的管道、人行道下的电梯上所盖的金属板。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被充电到足够程度,释放出电荷流经你体内,或者爆炸成无数金属碎片。
杀害了五个人……
三度烧伤。
“警官,你在那儿没事吧?”
普拉斯基条件反射似的笑了笑。“没事。”他想要解释自己的恐惧,但是自然没有付诸实施,“有没有高特的线索?”
“没有,他逃走了。”
“那么,我得把这个带回给林肯•莱姆。”
“找到什么线索了?”
“是啊。高特铁定是凶手。但我找不到有关他此刻下落的线索,也不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
那名联邦调查局探员问道:“谁来负责监视?”他冲着公寓点点头,“你想要留些人在这儿吗?”
他的话外音是联邦调查局十分乐意参与突袭,但既然高特不在这儿,大概也不会回来——他一定从新闻里听说了警方确定了他的身份——他们也就不想浪费人力,留人在这儿看守。
“那不是由我决定的。”普拉斯基说道。他用无线电联系了隆恩•塞利托,告诉他,自己发现了什么。隆恩会安排两名纽约警局的警察留在现场,隐藏在一边,直到一支正式的秘密监视小组集合完毕,以防高特企图潜回住所。
然后普拉斯基绕了个弯,走进公寓楼后面鲜少人迹的小巷。他打开了行李箱,把物证放进去。
他合上了行李箱,不安地扫视四周。
他所在之地到处都是金属,周围都是金属。
该死的,别再想这个了!他钻入驾驶座,正要把车钥匙插进去,但他犹豫了。这辆汽车之前停泊在这儿的小巷里,在公寓楼的视野之外,假如高特确实回来过呢?假如他依旧是自由身,他会不会回到这儿,在普拉斯基的汽车上布置某种陷阱?
不,这太牵强了。
普拉斯基做了个鬼脸。他启动了汽车,开始倒车。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显示屏,是妻子詹妮打来的。他做着心理斗争。不,他会稍后打电话给她。他放好了手机。
他看向车窗外,见到一栋楼宇旁边的一块电力服务面板,从里面延伸出三根粗电缆。普拉斯基因这一幕而全身颤抖,赶忙抓住钥匙,转动了起来。启动器发出引擎早已运转时的那种极响的摩擦声。这位年轻的警察在恐慌之下,以为自己即将受到电击,抓起门把手,猛地推开了门。他的脚滑下刹车器,落到油门上。这辆皇冠维多利亚轿车发出尖利的声响,向后退去,轮胎也打滑起来。普拉斯基猛地踩下了刹车。
但他还是慢了一拍。车后响起了一记撞击声和尖叫声,普拉斯基瞥见一名正在穿过小巷的中年男子,推着一车杂货。这名行人被汽车撞飞到墙上,倒在了石子路上,脑袋上流下了殷红的鲜血。
第四十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在察看乔伊•巴赞的情况。
“你怎么样?”
“挺好,我觉得。”
萨克斯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也并不认为巴赞自己清楚。她望着正在俯身检查巴赞的救护员。他们依旧在巴特里公园酒店下面的隧道里
“脑震荡,少量失血。”救护员转身对着歪歪斜斜靠坐在墙边的病人说道,“你会没事的。”
鲍勃•卡凡诺成功地找到了电力来源,切断了高特用来布置陷阱的那条线路。萨克斯已经用索默斯的电流侦测器确认过,电力供应确实被切断了,迅速地——十分迅速地——解开了那根被连接在馈电线路上的电线。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巴赞。
“是雷•高特。我在这儿发现了他。他用绝缘棒袭击了我,把我击晕。当我醒来时,他已经把我与电线连在一起。耶稣啊。那是一根六万伏的地铁馈电线路。假如你们触到了我,假如我翻滚几英尺,侧身……耶稣啊。”巴赞眨了下眼睛,“我听见了街上的警报声,还有气味。发生了什么事?”
“高特把几根电缆通进了隔壁的酒店。”
“上帝啊,不会吧。有没有人受伤?”
“有伤亡。我还不知道详细情况。高特逃往了哪里?”
“我不清楚。我那时昏迷了。假如他没有走穿过学院离开的路径,那一定是走了那条路,从隧道逃走了。”他的视线落向一旁,“那儿有许多进入地铁隧道和地铁站台的出入口。”
萨克斯问道:“他有没有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你看见他时,他在哪儿?”
“就在那儿。”他指着十英尺开外的地方,“你可以看到他布置电缆的地方,上面有一只盒子,我以前从未见过那种玩意。他还在电脑上监视着建筑工地和酒店。电脑像是连接上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萨克斯站起身,察看电缆,和昨天在公交车站的那根电缆一样,都是本宁顿牌的。不见电脑或绝缘棒,她回忆起索默斯告诉她的事——绝缘棒是一种用于带电作业的玻璃纤维棒。
巴赞接着轻声说道:“我现在还幸存着的唯一原因是他想要利用我来谋杀他人,对不对?他想要阻止你追踪他。”
“你说得对。”
“那个狗娘养的。他是我们中间的一员。巡线工和故障检修员应该紧密团结,就像手足一样,你懂的。我们必须这样。电是十分危险的玩意。”他对于自己遭受的背叛十分恼怒。
萨克斯用滚筒收集了男子双手、胳膊和双腿上的微迹证,然后冲着救护员点了点头。“他现在可以走了。”她告诉巴赞,要是他想起其他什么事,就给她打电话,又递给了他一张名片。救护员用无线电联系了同事,说现场已经检查完毕,他们可以把担架送下隧道,接走受伤的工人。巴赞靠回到隧道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萨克斯随后联系了南茜•辛普森,告诉她所发生的事。“让紧急勤务小组进入附近半英里范围内的阿尔冈昆电力公司隧道。还有地铁隧道。”
“好的,艾米莉亚。保持通话。”辛普森在片刻后回复,“他们已经出发了。”
“我们的那位来自酒店的目击者呢?”
“我依旧在核查。”
萨克斯的眼睛越来越适应漆黑的环境。她眯缝起双眼。“南茜,我待会再和你通话。我看到了一样东西。”她沿着隧道,朝着巴赞指出的高特大概逃窜的方向前行。
在大约三十英尺以外的地方,她发现了一套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深蓝色连体工作服、安全帽和工具包,被塞在一个小凹处的格栅背后。她刚才看到了来自安全帽的黄色反光。当然,高特现在知道了每个人都在寻找他,所以他脱下了外套,把它和工具包一起藏于此处。
她回电给了辛普森,让她联络波•豪曼和紧急勤务小组,让他们知道高特衣着已经变更。随后,她戴上乳胶手套,伸出手,要从金属格栅背后拉出物证。
然而,她很快停住了手。
现在,你必须记住,即使你觉得自己回避了电,你可能仍旧处于险境之中。
索默斯的言语在她的脑海里回荡。她取出了电流侦测器,在工具上来回扫动。
指针一下子跳到了六百零三伏。
萨克斯惊讶地张大嘴巴。她闭上眼睛,感觉力量从双腿流尽了。她凝神细看,见到了一根电线。电线从地下的格栅通至管道背后,而那些物证就藏在那里。她刚才假若要把物证拉扯出来,一定会触摸到管道。隧道里的电力早已被切断,但也许这根电线属于“电力孤岛”或反向馈电,假如她没记错索默斯告诉她的事情的话。
需要有多大的安培数才能杀死你?
只需要十分之一安培。
她转身对着巴赞,他的脑袋已经包扎好,仍然靠在隧道墙壁上,矇矇眬眬地凝望着她。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收集一些物证,但有根电线依然带着电。”
“哪根线?”
“就在那儿。六百伏。高特把电线绕在某根管道上。”
“六百伏?那么是直流电,来自地铁第三轨供电的反向馈电。瞧,你可以使用我的绝缘棒。就在那儿,看见了吗?”他指着说,“还有我的手套。最好是从管道上连出一根电线接地。你明白怎么做吗?”
“不明白。”
“我现在帮不了你。抱歉。”
“没事的。跟我讲讲怎么用绝缘棒。”她把巴赞的手套戴在乳胶手套上,取过绝缘棒,它的顶端附着了一个爪子样的东西,覆盖着橡胶。这件工具令她有了一些自信心,但并不是很多。
“站在橡胶垫上,逐一掏出你所看见的东西。你会没事的……要安全的话,用一只手。用你的右手。”
距离心脏最远……
萨克斯走向凹处,放下橡胶垫子,开始慢慢地收集物证,她心脏始终在猛烈地跳动。
她再一次想到年轻的路易斯•马丁千疮百孔的尸体,死于酒店大厅里的那些抽搐身影。
她讨厌工作时分心。
她讨厌对抗一个她看不到的敌人。
她屏住呼吸——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拉出了连体服和安全帽。接着是工具包。红色帆布用记号笔写上了“R.高特”的潦草字样。
她久久地呼气。
她最终整理好物证,装好了袋。
来自皇后区总部的一名犯罪现场调查技术员已经抵达,手里提着设备箱。尽管这个犯罪现场此刻已经受到许多污染,但萨克斯还是穿上了蓝色泰维克连体衣,像对待其他任何一个犯罪现场,继续进行搜查。她摆放好数字牌,拍摄照片,然后走了方格。她用索默斯给的侦测器,反复检查了电线,然后迅速松开了那根本宁顿牌电缆以及一只将电缆连在主馈电线上的方方正正的黑色塑料盒。高特的电缆通向酒店的铁质大梁,由大梁传输电流,令门把手、旋转门和楼梯扶手的金属部件都带上了电。她把自己发现的物证都装好袋,再从高特安装电缆以及他袭击乔伊•巴赞时所站的地方收集样本。
她再次寻找起高特用来击打同僚工人的那根绝缘棒,但没能找到。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从哪儿切入视频馈送,从而利用学校或建筑工地的监控摄像头来监视袭击地点,正如巴赞告诉她的那样。
她把物证都打包好后,打电话给莱姆,告知最新消息。
“萨克斯,尽快回到这儿来。我们需要那些物证。”
“罗恩有什么收获?”
“据隆恩讲,没有太大发现。呣。我在想他进行得怎样。他到现在应该到这儿了。”莱姆显然很不耐烦。
“我还需要几分钟时间。我想要找到那名目击证人。在酒店里进食午餐的某个顾客清楚地看见了高特。我希望他能告诉我们一些确切的消息。”
挂断电话后,萨克斯回到了地面,找到了南茜•辛普森。她在酒店大厅里,大厅此刻空旷得很。萨克斯走向一扇旋转门,旋转门并未用警用胶带封起来,但她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从破碎的窗户里爬进酒店。
辛普森面无表情的脸庞表明她还惊魂未定。“刚刚和波通过话。不知道高特从哪儿逃脱了。电力既然被切断了,他也许只需沿着地铁轨道走到运河街,在华人街就可以彻底逃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萨克斯望着大理石地板上的血迹和烧灼痕迹,勾勒出受害者之前所在的位置。
“最终的统计数字呢?”
“五名死者,十一名伤者,都伤得很严重。大多是三度烧伤。”
“你询问过这些人了?”
“是的,但大家什么都没看到。酒店里的好多客人都不见了踪影,他们甚至没有办理退房手续。”辛普森继续说,“这些人带着配偶、儿女、合伙人和行李箱逃跑了。酒店职员也没有去拦住他们。看上去有一半员工也已经走掉了。”
“我们的那位目击证人呢?”
“我正在尝试追踪到他的下落。我找到了与他共进午餐的一些人。他们说,他看见了高特。所以我真的很想找到那个目击证人。”
“他是什么人?”
“他名叫山姆•费特。因为商务之旅,从斯科茨代尔到了纽约。这次是他第一次来纽约市。”
一名巡警快步走来。“对不起,我听见你们提到了费特这个名字?”
“是的。山姆•费特。”
“他到酒店大厅找过我,说他有一些关于高特的消息。”
“他在哪儿?”
“哦,你还不知道?”警官说道,“他是受害者之一。当时在旋转门里。费特已经死了。”
第四十一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带着物证回来了。
她快步走进房间时,莱姆眯起眼睛。她身后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烧焦的头发、橡胶,以及皮肉的气味。有些残障人士认为他们因为身体残障而有着比常人敏锐的嗅觉;莱姆吃不准这是不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他确确实实闻到了臭味。
他审视着萨克斯和一名从皇后区总部来的鉴识调查技术员送进来的物证。他的体内充斥着渴望,想要赶紧解开这些线索也许能揭示出的谜团。萨克斯与库柏把物证逐一码放好,莱姆问道:“紧急勤务小组有没有发现高特从哪里逃出隧道的?”
“没有发现高特的踪迹。毫无发现。”萨克斯环顾四周,“罗恩在哪里?”
莱姆回答说小罗还没有回来。“我给他打去了电话,留了口讯。我还没收到他的回复。他最后一次联系我,说他查到了高特的犯罪动机,但没有深入地讲……萨克斯,有什么事?”
他注意到萨克斯凝望窗外,面容平静。
“莱姆,是我弄错了。我浪费时间疏散建筑工地,完全遗漏了真正的目标。”
她解释说,是鲍勃•卡凡诺琢磨明白了目标是酒店。她叹气说道:“要是我更周密地思考,我也许能救出那些死伤者。”她走向一块白板,在最上面坚定地写下“巴特里公园酒店”,底下写上死难者的姓名,包括一对夫妻、一名来自亚利桑那州斯科茨代尔的商人、一名服务生和一名来自德国的广告主任。
“死难者本来会更多。我听说你砸碎了窗户,让酒店里面的人从那儿逃生。”
萨克斯的回应是耸耸肩。
莱姆觉得,“假如……那么……”这句话在警察这一行里没有立足之地。你拼尽全力,然后你就看运气如何了。
然而,莱姆也和萨克斯一样感到气愤,尽管他们与时间赛跑,并且正确推断出将要发生袭击的大致地点,可他们不仅没有能拯救受害者,还错过了逮捕高特的机会。
但是,莱姆不像萨克斯那样心烦意乱。无论有多少人要受到责备,不管他们会受到怎样程度的指责,萨克斯总是个性格坚毅的人。莱姆本可以告诉她,假如她不在场,肯定会有更多的人遇害,高特现在也知道他已经被警方确定身份,只差一点就要功亏一篑。他很可能停止袭击,彻底放弃计划。但是,对萨克斯说这番话会显得他高人一等,假如她的火气冲着莱姆本人而来,他甚至不会听到萨克斯的倾诉。
除此之外,明摆着的事实是,作案者逃脱了,全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误。
萨克斯继续把物证码放在检查台上。
她的脸庞比平常更显苍白;在涂脂抹粉方面,萨克斯恪守最简主义原则。莱姆也看得出来,这一犯罪现场影响了她。公交车受袭事件已经吓坏了她——她的眼眸里依然残存着一丝不安。但这次是迥异的恐怖,酒店里的民众以如此可怖的方式死去的画面残留在眼前。“他们……他们就像是一边在跳舞,一边死去,莱姆。”她描述给莱姆听。
她收集到了高特的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连体工作服、安全帽、装有工具与零件的工具包、另一根高压电缆(与昨天上午高特用来引发电弧闪络的电缆相同),还有数袋微迹证。另一件装在厚塑料袋里的物品也是一根连接到主线路用的电缆,但与高特在五十七街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变电站里使用的电缆有所不同,萨克斯解释说。他也使用了开口螺栓,可是在两根电缆之间安装了一只塑料盒子,大约是一本精装本图书的尺寸。
库柏先是扫描了这只盒子,看有没有爆炸物,随后开启了盒子。“看上去是手工制作的,但我不晓得这是什么。”
萨克斯说道:“让我和查理•索默斯谈谈。”
五分钟后,他们就和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那位发明家开起了电话会议。萨克斯描述了发生在酒店的袭击。
“我不知道情况那么糟糕。”他轻轻地说道。
莱姆说:“很感谢你之前的意见——说凶手会用电流做武器,而不是用电弧,都被你说中了。”
“不过也没帮上多大忙。”索默斯嘀咕着。
“你能看一下我们找到的这只盒子吗?”萨克斯问道,“这只盒子把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线路与通向酒店的电缆连在一起。”
“当然可以。”
库柏发给索默斯一个安全流式视频的访问链接,然后把高分辨率摄像头对准盒子内部。
“收到了。让我看看啊……回到另一边……真有趣。不是商业制品,而是手工制造的。”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莱姆说。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从没像这样紧凑过。这是一个开关器,是电力行业的术语,指的是变电站和输电系统上的开关。”
“用来把一个电路断开和闭合?”
“是啊。就像墙壁上的开关,只是我敢说,它可以轻轻松松地承受十万伏的电压。内部装有一个风扇,一根螺线管和一个接收器,还能遥控。”
“所以说,他把电缆连在一起,却不会传输电流,然后当他抵达安全地带,再摁下开关器。安蒂•杰森也说过,他也许会尝试那样的办法。”
“她说过吗?呃。真有趣。”索默斯继续说,“但我认为关键不在于安全与否。任何一个故障检修员都懂得如何安全地连接电线。他这么做,是出于另一个原因。”
莱姆听明白了,“为了把握好袭击的时间——他要在有最多受害者曝露的那一刻打开电流。”
“是的,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萨克斯补充说:“有名工人看见高特从手提电脑上监视现场——电脑大概是连着附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然而,我找不出他切入视频馈送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他提前几分钟摁下开关的原因。”莱姆说,“他有机会造成最多的死难者,那时候他也知道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无论如何都不会屈从于他的勒索。”
索默斯听起来颇为佩服凶手:“他很有才干。他的活计干得漂亮。开关器看起来很简单,但真的要制造,比你想象的要困难得多。高压线里有很大的电磁能,他必须屏蔽电子。他很聪明。我猜,这大概是个坏消息。”
“他从哪儿弄到零件呢,螺线管、接收器和风扇?”
“从这一带的一百多家电器零件店中的随便哪一家都能弄到。也许是两百家……有序列号吗?”
库柏仔细察看,“没有,只有型号。”
“那么你运气欠佳啦。”
莱姆和萨克斯谢过索默斯,挂断电话。
萨克斯和库柏检查了高特的工具包、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连体衣和安全帽。没有笔记,没有地图,没有指示高特可能的藏匿地点或下一个袭击目标的东西。那没有令他们吃惊,因为高特故意丢下这些东西,知道它们会被警方发现。
来自犯罪现场调查总部的格莱淳•萨罗夫警探已从高特的办公室里提取了他的指纹样本,还从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人力资源部的档案里获取了大拇指指纹。库柏现在检查所收集到的所有物证,并与这些指纹进行比对。在这些物证上面,他只找到了高特的指纹。莱姆对此感到气馁。要是他们找到了其他指纹,那就可以把他们引向高特的一位朋友、同伙,假如恐怖组织果真卷入了这些袭击事件,那也可能是“为了正义”潜伏小组里的某人。
莱姆也留意到,工具包里没有钢锯和断线钳,但这一点也不让他吃惊。这个工具包是用来装小型手工工具的。
不过,从工具包里确实找到了扳手,上面也有工具印痕,与五十七街上的变电站里发现的螺栓上的印痕相同。
对哈莱姆地区变电站的纵火事件进行犯罪现场调查的小队也抵达了现场。他们的收获微乎其微。高特使用了简易“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瓶——往玻璃瓶里灌入汽油,瓶口塞入布块。高特从装有栅栏却打开着的窗户把燃烧瓶掷入变电站,燃烧起来的汽油流到里面,引燃了橡胶和塑料绝缘材料。那个玻璃瓶原先是个酒瓶——没有用来旋紧瓶盖的瓶口螺纹——制造酒瓶的玻璃工厂向十来家酒厂出售其产品,后者又向数以千计的零售商供货。商标已经被浸湿剥掉。根本无法追查。
汽油是英国石油公司的产品,普通级别,布块则来自一件T恤衫。没有一样能够追踪到一个明确地点,然而,在高特的工具包里找到一把鼠尾锉,上面有玻璃碎屑,可以与玻璃瓶联系到一起。用锉刀给酒瓶留下刻痕,那样酒瓶肯定会碎裂。
在变电站内外,都没有监控摄像头。
敲门声响起。
汤姆去开门,片刻后,罗恩•普拉斯基走了进来,带着他在高特公寓收集到的物证,放在好几只网格箱里,有断线钳、钢锯和一双靴子。
好吧,终于到了,莱姆心想着,他对普拉斯基的姗姗来迟感到生气,但还是因物证的抵达而感到高兴。
普拉斯基不苟言笑地把物证堆在台子上,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接着,莱姆注意到他的手在哆嗦。
“小罗,你没事吧?”
普拉斯基背对着大家,停住动作,垂头看地面,双手搭在身前的台子上。随后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犯罪现场发生了一场事故。我的车子撞倒了别人,一个刚巧在那儿的无辜者。他陷入了昏迷状态。医生认为他也许会死亡。”
第四十二章
罗恩•普拉斯基告诉了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当时没有思考。或者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我被吓坏了,担心高特也许会进入我的汽车,装上一个机关之类的东西。”
“他怎么能做到呢?”莱姆问道。
“我不清楚。”普拉斯基情绪激动,“我不记得了。我已经启动了引擎。我再次转动钥匙,噪声……好吧,噪音吓到了我。我猜,是我的脚从刹车上滑落了。”
“伤者是谁?”
“就是一个普通男人,名叫帕尔默。在一家运输公司上夜班。他从一家杂货店抄近路回家……我撞得他非常重。”
莱姆想到普拉斯基本人受过的头部伤害。现在,他的疏忽造成别人重伤,他会因为这一事实而心烦意乱。
“内务部会和我谈话。他们说,纽约市当局大概会遭到起诉。他们让我联络警察工会,让工会派律师来。我……”普拉斯基说到词穷了。最终,他略为急躁地复述道:“我的脚从刹车上滑落。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挂上汽车离合器或启动了汽车。”
“好吧,小罗,不管你怪不怪你自己,关键是这个帕尔默与高特案件无关,对吧?”
“毫无关系。”
“那么以后再处理这事。”莱姆一锤定音。
“好的,长官。我会的。我很抱歉。”
“那么,你找到了些什么?”
普拉斯基解释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高特的打印机里弄出来的那几页纸。莱姆为此称赞了他——罗恩这次称得上是化险为夷了——但普拉斯基看上去并没有听进去。 普拉斯基继续说,介绍了高特罹患癌症以及高压电缆的致癌性。
“复仇。”莱姆沉思道,“老一套。说的过去的犯罪动机。不是我的最爱。你怎么看?”他看向萨克斯。
“不喜欢。”萨克斯一本正经地回答,“贪婪和色欲是我最爱的犯罪动机。复仇往往是反社会型人格异常的表现。但这可能不仅仅是复仇而已,莱姆。从勒索信来看,他是在讨伐邪佞。从邪恶的电力公司手下解救民众。一个狂热的人。我依旧认为,我们也许能发现此事与恐怖分子的关联。”
然而,除却犯罪动机,以及将高特与犯罪现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物证,普拉斯基并未找到任何暗示高特目前下落或他下一个可能的袭击目标的线索。这让莱姆感到失望,但并不让他惊讶;袭击显然经过精心的策划,高特也很聪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许会被发现,他肯定早就做好了藏匿的安排。
莱姆翻查着数字,打了一个电话。
“安蒂•杰森办公室。”扬声器里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
莱姆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和电力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通上了话。杰森说道:“我刚刚和加里•诺博和麦克丹尼尔探员交谈过。我听说,有五人去世了,还有更多的人被送进了医院。”
“是的。”
“我很抱歉。太可怕了。我一直在看雷•高特的员工档案。他的相片此刻就摆放在我面前。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那类人。”
那些杀人凶手的外表从来都不像凶手。
莱姆解释说:“凶手坚信他是因为与电缆打交道的工作而患上的癌症。”
“他就是为这而做出这种事?”
“看起来是这样。他在讨伐邪佞。他认为与高压电缆打交道的工作有着巨大的风险。”
杰森叹气道:“在这方面,我们有五六起尚未判决的诉讼案件。高压电缆会释放出EMF——也就是电磁场。绝缘材料和墙壁能屏蔽电场,但阻挡不了磁场。有些论点以为,那能引发白血病。”
普拉斯基从高特的打印机里弄出来的几页纸此刻被扫描后,展示在莱姆面前的显示器上。莱姆一边阅读,一边说:“他也谈到了,电线会吸引空气中的微粒,后者又能引起肺癌。”
“这些都未曾得到证实。我对这个论点持异议。也对高压电缆引发白血病的论点持异议。”
“呃,高特并不那么认为。”
“他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猜,我们得收到下一封勒索信,或者他以另一种方法联络你的时候,才会知道。”
“我会发表一则声明,恳求他放弃袭击计划。”
“这不会有坏处。”尽管莱姆心里想着高特已经陷入太深,不可能发表个观点,再缴械投降。他们必须假设,他的脑中还存有更多的复仇计划。
七十五英尺长的电缆,十二个开口螺栓。至今为止,他仅仅使用掉三十英尺左右长度的电缆。
莱姆挂断电话,注意到普拉斯基低着头,打着电话。普拉斯基抬起头,正好与他上司的目光相遇。他立马挂掉电话,内疚地走向物证台。他正要伸手去拿一件自己收集来的工具,然后愣在了原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戴上乳胶手套。他掏出一双手套,用除毛滚筒清洁了手套的指套与掌心,接着才拿起断线钳。
对工具印痕的比对表明,眼前的断线钳和钢锯就是用来在公交车站制造陷阱的那套工具,靴子也是同一品牌、同一尺寸。
但那只是确证了他们早已知道的事实:雷蒙德•高特就是作案者。
他们看着普拉斯基从高特公寓里收集到的纸张和笔。他们无法确定它们的来源,但纸张和比克牌水笔中的墨水与勒索信中使用的纸笔一模一样。
他们接下来发现的东西更让人不安。
库柏正在研究气相色谱法/质谱法分析的结果。他说:“这儿发现了一些微迹证。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有所发现:一处是靴子的鞋带,一处是高特公寓里找到的断线钳的把手。还有就是在市中心地下隧道里遭到高特袭击的那名工人乔伊•巴赞的袖管。”
“是什么?”莱姆问道。
“是一种煤油衍生物,添加了微量苯酚和二壬基萘磺酸。”
莱姆说:“这是标准的航空煤油。苯酚是抗凝剂,二壬基萘磺酸是防静电剂。”
“但不仅如此,”库柏继续说,“有样东西甚为古怪,是一种天然气,是液化天然气,但在宽泛的温度范围内都很稳定。还有……注意这个,有微量生物柴油。”
“梅尔,核查燃料数据库。”
片刻后,梅尔说道:“有结果了。这是目前正在接受测试的一种可替代型航空燃料。多数都是用于军用战斗机。这种燃料更为清洁,也减少了化石燃料的使用量。他们说,它会是未来的流行趋势。”
“可替代能源。”莱姆思忖道,同时琢磨这片拼图碎片该如何放置。但是他知道一件事情。“萨克斯,打电话给国土安全部和国防部,还有联邦航空局。告诉他们,我们的嫌疑人也许早已在勘察燃料库和空军基地。”
单单电弧闪络已经够糟糕的了。再加上喷射推进燃料的话,莱姆甚至不敢想象破坏力会有多大。
犯罪现场:巴特里公园酒店及附近地区
——受害人(死者):
——琳达•开普勒,俄克拉荷马市,游客
——莫瑞斯•开普勒,俄克拉荷马市,游客
——萨缪尔•费特,斯科茨代尔,商人
——阿里•马穆拉德,纽约市,侍者
——格哈特•席勒,法兰克福,德国,广告主任
——遥控开关器打开电流
——无法追踪到来源的部件
——本宁顿牌电缆和开口螺栓,与第一次袭击相同
——高特的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制服、安全帽、工具包,上面有他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扳手上的工具印痕与第一个犯罪现场的螺栓上的工具印痕有关联
——鼠尾锉上的玻璃碎屑可以与哈莱姆地区变电站纵火现场发现的酒瓶玻璃联系到一起
——大概是独自作案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工人乔伊•巴赞是受到高特袭击的受害者,从他身上找到的微迹证
——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军事基地即将受袭?
犯罪现场:下东区萨福克街
227号高特的公寓
——比克牌“柔触”针管笔,蓝色墨水,与勒索信中使用的墨水相同
——吉耐立克牌8.511英寸白色打印专用纸,与勒索信所用纸张相同
——吉耐立克牌十号信封,与装勒索信的信封相同
——断线钳、钢锯上的工具印痕与第一个犯罪现场所发现的工具印痕匹配
——电脑打印输出结果:
——与高压电缆有关系的癌症的医学研究文章
——高特发布的博客文章,内容相同
——艾伯特森—芬威克牌靴子,E20款式,专供电力工作,11号尺码,鞋底纹路与第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鞋印相同
——还发现微量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攻击军事基地?
——对于可能的藏匿地点或未来的攻击地点,没有明显的线索
犯罪现场:哈莱姆地区,
第119大街东段,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曼哈顿七号变电站
——“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瓶:750毫升的酒瓶,来源不明
——英国石油公司的汽油被用作促燃剂
——大概是来自白色T恤衫的棉布条被用作导火线,来源不明
侧写
——作案者确定是雷蒙德•高特,四十岁,单身,居住于曼哈顿萨福克街227号
——恐怖分子联系?与“为了(未知)正义”组织的关系?恐怖主义团体?名叫拉曼的人是否卷入其中?提及资金分发、人事调动和某件“大事”的加密信息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在费城的安全漏洞也许与此案有关
——“信情”系统发现:暗指武器的代码词,“纸张和补给”(枪支,炸药?)
——作案人员中包括男性与女性
——高特参与作案的详细情况未知
——癌症病人;发现大量长春花碱和强的松,少量依托泊甙。白血病
第四十三章
林肯•莱姆的电话主机叮铃铃响了。
来电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莱姆一直企盼看见的号码,然而却并不是在眼前这个时刻。但他依旧立刻点击了应答键。
“凯瑟琳,你有什么消息?”
此刻没有开玩笑的时间。然而凯瑟琳•丹斯会理解的。她在办案子时,也是这个脾性。
“墨西哥城美国缉毒署的伙计让那个工人开口了——那个在洛根潜入墨西哥后,交给他一个包裹的工人。正如我们预想的,他确实看过包裹里面的东西。我吃不准这条情报有没有用,但里面的东西是:一本深蓝色的小册子,上面有文字。他不记得具体文字了。他记得有两个字母C。也许是一家公司的标志。然后是一张纸头,一个大写的字母I后面跟着五六根线条。像是有待填写的空白处。”
“他对此有没有任何猜想?”
“没有……接着是一张写有数字的纸条。他只记得570和379。”
“达芬奇密码。”莱姆气馁地说道。
“正是如此。我喜欢解谜题,但不喜欢在工作上碰到。”
“此话不假。”
I_ _ _ _ _ _
填写空白处。
还有:570与379……
丹斯补充道:“他还发现了别的东西。一块电路板。很小的一块。”
“用于电脑上?”
“他不知道。他当时感到失望。他说,假如是一些他可以更容易卖掉的东西,他肯定会偷走。”
“要是他那么干,他就死定了。”
“我想他很高兴能被关进监狱。出于那个原因……我已经和鲁道夫谈过了。他想要你打电话过去。”
“当然可以。”
莱姆谢过丹斯后,挂断电话,然后打电话给墨西哥城的鲁道夫•卢纳司令员。
“啊,退休警监莱姆,是的。我刚和丹斯探员聊过。那个谜团……那些数字。”
“是地址吗?”
“可能吧。但……”他渐弱的声音意思是,在一个拥有八百万人口的城市里,要找到一个明确的地点,你自然需要比几个数字更多的信息。
“也许有关,也许无关。”
“两种毫不相关的意思。”
“是的。”莱姆说,“考虑到他被人发现的地点,这些数字有任何意义吗?”
“没有。”
“那些写字楼呢?里面的租户呢?”
“阿图罗•迪亚兹和他手下眼下正在和那些公司谈话,解释情况。其中的合法商人感到一头雾水,因为他们无法相信自己处于险境中。而那些本身是犯罪分子的家伙感到一头雾水,则是因为他们的武器装备比我的下属还好,他们认为没人胆敢攻击自己。”
570与379……
电话号码?地理坐标?地址的一部分?
卢纳继续说:“我们重现了卡车从机场到首都所走的路线。其间曾在路边停过一次车。但你也许听说过我们墨西哥交警的事儿?只要立刻支付‘罚款,警察就不会问任何问题。阿图罗告诉我,那几个交警——顺便说一句,他们现在得寻找新工作了——认出了你的那位钟表匠先生。卡车里除了司机就没别人了,当然,那几个警察都懒得查看他的驾照。卡车的车厢里也不见仪器或违禁品,无法把我们引向某个调查方向。所以,我们只能聚焦于那几幢似乎是他聚焦对象的楼宇,并且希望——”
“——他不会在五英里之外的地方,悄悄接近真正的受害者。”
“我正打算这么说。”
“你有没有想过洛根拿到的那块电路板?”
“莱姆警探,我是名战士,不是个黑客。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不是一件电脑硬件,而是炸弹的遥控起爆器。那本小册子或许还是指导手册。”
“是的,我也是那么认为。”
“他不会想要带着这件设备出门远行。到了这儿再拿到它,这种猜测合情合理。我从墨西哥的新闻节目里了解到,你在纽约手头也忙碌着。是恐怖分子团体吗?”
“我们还不清楚。”
“我希望能帮上你忙。”
“谢谢好意。但司令员,请把你的注意力都放在钟表匠身上。”
“好建议。”卢纳发出了一记介乎于咆哮和大笑之间的声音,“开始查案时,手头已经有一两具尸体的案子就容易调查多了。我讨厌肢体还活蹦乱跳、难以捉摸的案子。”
莱姆对此只能笑笑。他也无法反对这种看法。
第四十四章
下午两点四十分,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保安主管伯纳德•沃尔正沿着皇后区的一条人行道走着,从他的调查之旅返回。他喜欢这么想。他对于他的公司所进行的调查。他的公司是东部第一位的电力供应商,也许还是整个美国电网中首屈一指的电力供应商。
他想要帮忙。尤其是现在,在今日下午发生于巴特里公园酒店的恐怖袭击事件之后。
自从他听那个女人,也就是萨克斯警探向杰森女士提起希腊食物的事时,他就开始谋划起来。
他想,“微调查”就是他正在做的事。沃尔曾在哪儿读到过这个词,也可能是在探索频道上看到的。“微调查”就是指查看微小的线索,微小的关联。忘记地缘政治学和恐怖分子吧。弄到一个指纹或一根头发,然后凭此进行调查。直到你逮到作案者为止。或者发现那是一个死胡同,你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进发。
就这样,他踏上了自己的使命之旅——调查皇后区阿斯托利亚地区附近的希腊餐馆。他已经知晓高特很喜欢希腊菜。
就在半小时前,他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
据一个名叫桑娅的超可爱的女招待说,上周有一名身着黑色休闲裤和阿尔冈昆电力公司针织T恤衫(那是中层管理人员的服装)的人来吃过两次午餐。女招待为此收到二十美元小费。那家餐馆名叫莱尼餐厅,以木莎卡以茄子为主要原料的菜式,主要流行于巴尔干地区与中东等地,最知名的木莎卡为希腊木莎卡。和烤章鱼等著称。还有更为闻名的是,家常菜风味塔拉马沙拉塔,午餐和晚餐的时候,每位顾客都会被奉上一碗塔拉马沙拉塔,附带楔形皮塔饼和柠檬片。
桑娅“不能发誓说记忆一定是对的”,但是当她见到雷蒙德•高特的照片时,她说道:“对,对,看起来很像他。”
男子从始至终都在上网——用的是一台索尼笔记本电脑。她还注意到,男子吃光了塔拉马沙拉塔,其余食物则只是稍微吃了点。
从始至终都在上网……
在沃尔看来,这意味着也许有办法追踪到高特搜索了什么,或者发电子邮件给了谁。沃尔看过电视里播放的那些破案剧,也在不断地自己出钱学习安保知识。警方也许能弄到高特电脑的识别码,查出他的藏身之处。
桑娅还说,作案者用手机打了许多电话。
这点很有意思。高特性格孤僻。他因为高压电缆而罹患癌症,恼怒之下,才攻击起平民百姓。那么,他打电话给了谁呢?同伙吗?为什么呢?那也是警方可以查明的地方。
沃尔现在匆匆赶回办公室,同时考虑如何处理此事为好。他当然得尽快地把消息传回给警方。他想到自己将在抓捕杀人凶手一事中发挥重要作用,心脏就扑通扑通跳动起来。也许萨克斯警探会对此留下深刻印象,安排他接受纽约警局的工作面试。
但是,等等,别想那么多,他警告自己。只要尽力而为,未来的事留到以后再说吧。打电话给每个人——萨克斯警探、林肯•莱姆和其他人:联邦调查局探员麦克丹尼尔,还有那个警监隆恩•塞利托。
当然,还要告诉杰森女士。
他快步走着,紧张而又喜悦,看见了面前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红灰色烟囱,还有在大楼前面的那些该死的抗议者。他脑海里浮现出打开水枪对准抗议者的画面,短暂地享受这一遐想。或者,让事情更有意思,用泰瑟电击枪。制造泰瑟电击枪的公司也生产一种泰瑟霰弹枪,那种枪会发射出许多倒钩到人群中,以便控制暴乱。
他微笑地想象着这些抗议者被倒钩击中后手舞足蹈的模样,突然间,一个男子从身后逮住了他。
沃尔喘着气,叫喊起来。
一个枪口抵住了他的右脸颊。“别转身。”男子悄声说道。那把手枪现在抵住了他的后背。说话者又让他走进了一家关闭的汽车修理店和一个黑漆漆的仓库中间的小巷子。
男子严厉地悄声说:“伯尼,照我说的做,那样你不会受到伤害。”
“你认识我?”
“我是雷。”男子说道。
“雷•高特?”沃尔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揣想他是不是病了。“哦,伙计,你瞧。你做——”
“嘘。继续往前走。”
他们往小巷深处继续前行了五十英尺左右,转过一个弯,走进一个光线暗淡的缺口处。
“趴下,脸朝下,手臂伸在身体两侧。”
沃尔有点犹豫,出于某种可笑的原因,他心里想着自己今天早上自豪地穿上的那身西服,是套昂贵的西服。“永远要看上去比你的职位头衔更高级。”他的父亲曾这么告诉他。
那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推动他的后背。他像块石头摔落在泥泞的地上。
“伯尼,我再也不去莱尼餐厅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啊?”
这告诉了他,高特已经跟踪他有一会儿了。
我未曾留意到。哦,我是个糟糕透顶的安保人员。耶稣啊。
“我也不使用餐厅里的宽带。我用预付费手机来连接网络。”
“你杀死了那些人,雷。你——”
“他们不是因我而死的。他们是因为阿尔冈昆而死的,是安蒂•杰森害死了他们!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她为什么不按照我吩咐的做?”
“伙计,他们想要那么做。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关闭电网。”
“放屁。”
“雷,听我说。自首吧。你所做的事太疯狂了。”
男子发出苦笑声。“疯狂?你认为我疯狂?”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会告诉你,什么才是疯狂,伯尼。燃烧天然气和汽油,搞坏地球的公司才叫疯狂。把电流沿着电缆传输,而那些电缆在杀害我们的孩子,那才叫疯狂。只因为我们喜欢该死的搅拌机、电吹风、电视、微波炉……你不认为那才是疯狂吗?”
“不,你是对的,雷,你说得对。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经历的事情,我为你难过。”
“伯尼,你是真心的吗?你真的是这个意思,还是只是企图拯救你的小命?”
他略作停顿,“雷,两者都有。”
令伯纳德•沃尔意外的是,杀手笑了出来。“那是个坦诚的回答。也许是从某个为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工作的人嘴里发出的仅有的坦诚回答了。”
“雷,你瞧,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事。”
这么说是怯懦的行为,他憎恶自己那么说。但他想起了妻子和三个孩子,以及他的老母亲,她也住在他位于长岛的家里。
“伯尼,从个人而言,我没什么要反对你的。”
听到这句话,沃尔怀疑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情。”
进入安蒂•杰森住所的安保口令?她把汽车停在哪个车库?这两者沃尔都不知道。
但杀手的要求迥然不同。“我需要知道谁在追查我。”
沃尔的声音支离破碎了。“谁……好吧,警方、联邦调查局、国土安全部……我的意思是,统统都是。有好几百号人。”
“伯尼,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说的是名字。还有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人,我知道有员工在协助警方。”
沃尔就快哭了。“雷,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我需要名字,给我几个名字。”
“雷,我不能那么做。”
“他们差点就弄明白酒店的那次袭击事件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在那儿差点就逮到我了。是谁在幕后?”
“我不知道。雷,他们不会和我说的。我只是个保安而已。”
“伯尼,你是保安主管。他们当然会和你说。”
“不,我真的——”
他感觉钱包被人从裤兜里掏出来。
哦,不会……
片刻后,高特背下了沃尔的家庭住址,把钱包塞回原处。
“伯尼,你家的电力服务如何?两百安培?”
“哦,别闹了,雷。我的家人从未对你做过任何事。”
“我从未对任何人做过任何事,而我却病了。你是令我得病的体系的一部分,你的家人从那个体系获益……两百安培怎样?还不足以产生电弧闪络。但是淋浴器、浴缸、厨房……我只要对接地故障断路器做下手脚,你的整座房子就会变成一把大型电椅。伯尼……现在,和我聊聊吧。”
第四十五章
弗莱德•戴尔瑞沿着东村的一条街道漫步着,经过一排栀子花,经过一家极品咖啡馆,经过一家服装店。
我的,我的天……花三百二十五美元就买一件衬衣?没有附带西服、领带和一双皮鞋吗?
他继续走过一家家店面,里面摆放着复杂的蒸馏咖啡机,标价昂贵的画作,还有那种光彩夺目的女鞋,穿着这种鞋子的女孩会在凌晨四点从市中心的一家烟雾缭绕的夜总会转战到下一家的路上弄丢脚上的鞋子。
想到了自从他开始做探员起的多年间,东村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改变……
过去东村像嘉年华一样,过去很疯狂,过去喧闹俗丽,过去有疯癫笑声,恋人紧紧搂在一起,或者发出尖叫,或者阴郁地走下熙熙攘攘的人行道……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现在东村的这块地段已经带上了大同小异的情景喜剧的模式与音轨。
是人,让这块地方改变。不只是金钱的作用,不只是现在居于此地的专业人士早已落定的目光,不只是咖啡纸杯替换了有缺口的瓷杯……
不,那些并不是戴尔瑞一直看见的东西。
他看见的东西是,每个人都在用该死的手机。手机通话,发短信……还有,救世主耶稣在上,他面前有两个游客正在用GPS全球定位系统来找餐馆!
在该死的东村里。
云区……
到处都是,更多的迹象表明世界,甚至是这个世界——也就是戴尔瑞的世界——如今是塔克•麦克丹尼尔的了。回到过去,戴尔瑞会在这儿改换装束,看上去像无家可归者、皮条客、毒贩子。他擅长伪装成皮条客,喜欢穿彩色衬衫,紫色和绿色的衬衫。不是因为他在打击卖淫业,那不是联邦罪行,而是因为他知道如何适应这个角色。
他就是变色龙。
他适应这样的地方。那意味着人们喜欢和他谈话。
可现在,这么说吧,在用手机的人比不用手机的人多。那些手机中的任何一部——视联邦法官的好恶而定——都可能遭到窃听,泄露出情报,戴尔瑞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弄到的情报。即便电话没有遭到窃听,显然还有其他方法来弄到那些情报,或者是部分情报。
凭空获得,从云中获得。
也许他只是太过敏感,他这么告诉自己,“敏感”,弗莱德•戴尔瑞用了一个极少在自己心中出现的词汇。他见到了前面的卡梅拉餐馆——这座老建筑很久之前也许是一家妓院,现在是这儿的传统之岛。他走进餐馆,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旁坐下。他点了一杯普通咖啡,同时留意到菜单上有特浓咖啡、卡布奇诺和拿铁咖啡,不过当然是这样,菜单上一直有这几种咖啡。在星巴克出现很久前就是这样了。
愿上帝佑护卡梅拉餐馆。
在这儿,他周围的十个人——他数过人数——之中,只有两人在用手机。
收银机后面是老妈的世界,她的几个俊俏儿子负责接待顾客,即便到了现在的午后三四点时分,依然有顾客在卷着吃意大利面,面身上是橘红色酱料,而非超市里买来的红色番茄酱。还有顾客从小葡萄酒杯里啜饮美酒。整个餐馆里充满活泼的谈话、有力的手势。
这令戴尔瑞满心慰藉。他相信自己做得没错。他相信威廉•布伦特的保证。他将会收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一些用十万美元能换来的情报。只是一条细微的线索,但那也足够了。街面上出现的戴尔瑞,还有另外的一面。他一直能把线人交给他的细微线索编织成布,通常,这些线人本身都未曾察觉他们找到的情报的价值。
一个会引向高特的可信事实。或者与下一次袭击的地点有关。或者与隐秘的“为了某某正义”组织有关。
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们发现了那笔钱不翼而飞……他们也会维护他,让戴尔瑞——这个老派街头探员——远离云区。
戴尔瑞呷了口咖啡,偷偷看了眼手表。正好下午三点了。他知道威廉•布伦特从不迟到,甚至连迟到六十秒都没发生过。(“太没效率。”布伦特如此评价早到或迟到。)
四十五分钟后,弗莱德•戴尔瑞就连布伦特的一个电话也没接到,面色铁青的他在毫无动静的手机上再次检查了短信。一条短信也没有。他第六次试着打布伦特的电话。依然径直接到语音信箱,让他留下一条讯息。
戴尔瑞又等了十分钟,再次尝试拨打布伦特的电话,然后打了一家移动电话运营商里欠了他大人情的好友的电话,得知布伦特手机里的电池已经被移除。当然,那么做的唯一原因是阻止追踪。
一对年轻情侣走了过来,问戴尔瑞能不能用桌旁的另一把椅子。戴尔瑞回以的眼神一定相当吓人,因为那对情侣立刻往后退,那个男生甚至没有尝试像骑士一样逞能。
布伦特消失不见了。
我被劫走了一笔钱,他的人却不见了。
回想起布伦特的自信表情,他的保证。
保证,我的天……
十万美元……当布伦特坚持要那么一大笔钱,想到他穿的旧西服和俗气的菱形花纹袜子,他本应知道有些事正在进行。
戴尔瑞思忖,布伦特有没有决定好拿着意外横财,在加勒比海还是南美洲落脚。
第四十六章
“我们又收到了一封勒索信。”
表情严肃的安蒂•杰森从莱姆的平板显示器里看着外面,他们开着视频电话会议。安蒂的金发喷了过多发胶,绷得直挺挺的。也可能是她在办公室熬了通宵,早上也没洗个澡。
“又一封勒索信?”莱姆看向隆恩•塞利托、库柏和萨克斯,他们坐在实验室的各个地方,姿态各异,但全都愣在了原处。
大块头的塞利托抛下了手里吃到一半的小松饼,那是他从汤姆端进来的餐盘上拿到的。“我刚刚遭遇了一次袭击,他又要袭击我们了?”
“我猜想,他对于我们忽视了他感到不悦。”杰森冷淡地说道。
“他想要什么?”萨克斯问道,莱姆同时说道:“我想要勒索信送到这儿。要尽快。”
杰森首先回答了莱姆。“我交给了麦克丹尼尔探员。现正在送抵你处。”
“截止时间是什么时候?”
“下午六点。”
“今天?”
“是的。”
“耶稣啊。”塞利托喃喃说道,“两个小时。”
“勒索要求呢?”萨克斯再次问道。
“他想要我们停止对其他北美电网的直流输电,持续一小时,从六点开始。假如我们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会杀害更多的人。”
莱姆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电网是东北电网,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是该电网内最大的电力制造商。假如另一个电网内的某家电力公司需要电力供给,我们就卖电给他们。如果对方是在五百多英里以外,我们会使用直流输电,而非交流输电。那样更节省开支。通常会输电给乡村地区的小型电力公司。”
“你明白这次勒索的意义吗?”塞利托问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要求。在我看来,一点都说不通。也许,他的观点是降低输电线路附近的民众的癌症风险。但我猜测,全北美住在直流输电线路覆盖地区的人数不足一千人。”
莱姆说道:“高特并不一定按理性行事。”
“对的。”
“你能做到吗?满足他的要求?”
“不,我们不能。不可能做到。就像之前让纽约市电网停电一样,只是这次更为糟糕。会切断全国几千个小镇的电力服务。还有对于军事基地和研究设施的直接馈电。国土安全部说,关闭直流输电线路会带来全国性安全风险。国防部也意见相同。”
莱姆补充道:“推敲起来,你会失去数百万美元。”
杰森略作停顿。“是,是这样的。我们会违反数百份合同。将是一场全国性灾难。但是,不管怎样,争论该不该答应他的要求,是毫无实际意义的。在他给予我们的时间里,根本无法做到。我不能随意关闭一个七十万伏特的墙壁开关。”
“好吧。”莱姆说,“你怎么收到勒索信的?”
“高特把勒索信交给了我手下的一位员工。”
莱姆和萨克斯互看了一眼。
杰森继续解释说高特在保安主管伯纳德•沃尔吃过午饭回来时,劫持了他。
“沃尔和你在一起吗?”萨克斯问道。
“请等一分钟,”杰森说,“他正在接受联邦调查局的询问……让我去看看。”
塞利托轻声说道:“那帮混小子,竟然该死地懒得告诉我们,他们在与他谈话?必须从安蒂•杰森那儿知道吗?”
片刻后,肩膀结实的伯纳德•沃尔出现在屏幕上,在安蒂•杰森身旁坐下。他圆圆的黑色脑门闪耀着光泽。
“你好。”萨克斯说道。
沃尔点下了头。
“你还好吗?”
“没事,警探。”
然而,莱姆看得出来,他并非没事。他眼神空洞,两只眼睛躲避着摄像头。
“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吃完午饭回来。高特从我身后靠近,拿着一把枪,劫持我去了一条小巷。然后他把勒索信硬塞进我的口袋,说把信立刻交给杰森女士。接着他就不见了踪影。”
“就这些?”
沃尔有点犹豫。“差不多吧。是的,女警官。”
“他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可以让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处或者下一个袭击目标?”
“没有。他主要就唠叨了电引发癌症,很危险,却没人关心的事儿。”
莱姆好奇于一点。“沃尔先生?你有没有看见那把手枪?还是高特在虚张声势?”
沃尔再次犹豫。接着,这位保安主管说道:“我瞄到了一眼。是点四五口径,M1911手枪。老式的军用型。”
“他有没有抓住你?我们可以从你的衣服上收集一些微迹证。”
“没。他只是用手枪抵住我。”
“这件事发生在哪里?”
“BR汽车修理店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我记得并不怎么清楚,警官。我被吓得够呛。”
萨克斯发问:“就这样?他没有询问你任何有关警方调查的事儿?”
“没有,女警官,他没有问。我想他只关心把勒索信立刻送到杰森女士手上。除了拦截一名员工,他想不到另一个方法。”
莱姆没有问题要问他了。他看向塞利托,见到他在摇头。
他们谢过沃尔,然后沃尔从摄像头前离开。杰森抬起头,冲着走进门的某人点点头,随即又回到摄像头前,开始视频会议。“加里•诺博和我要会见市长。然后我会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我会以个人名义向高特求情。你们认为那样能行吗?”
不行,莱姆并不认为那会奏效。可他还是说道:“尽你的最大努力——即使那样只为我们争取到一点时间。”
他们挂断电话后,塞利托问道:“沃尔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他被吓坏了,高特恫吓了他。他大概泄露了某些情报。我不是十分担心,他不能算是知道案情的小圈子中的一员。但不管他泄露了什么,坦白地说,我们眼下不能担忧这事。”
门铃声正好响起。是塔克•麦克丹尼尔和他的年轻手下。
莱姆感到惊讶。这位联邦调查局探员早已知道有场新闻发布会即将召开,他却出现在这儿,没有趁机去登上主席台。他向国土安全部让步,那样他可以亲自把物证送到莱姆处。
这位主管探员的领结再次微微扬起。
麦克丹尼尔听了高特和他的犯罪动机的简单介绍之后,问起了普拉斯基:“你在他的公寓里没有发现提到‘为了正义组织或拉曼的地方?恐怖分子潜伏小组呢?”
“没有,一无所获。”
麦克丹尼尔看上去很失望,可他还是说道:“不过,这与共生谋划并不矛盾。”
“那是什么?”莱姆问道。
“有头领,有共同的目标的传统恐怖行动。他们甚至也许互不喜欢,但他们最终想要达成的目标是相同的。一个主要方面是,职业恐怖分子潜伏小组会让自己与主要的‘负面玩家完全隔绝。所有的通信联络——”
“如在云团中朦朦胧胧?”莱姆问道,探员的食指此刻略微垂下。
“正是如此。他们必须尽量减少任何联络。有两种迥然不同的工作事项。恐怖分子想要对美国社会造成重创,而高特想要的是复仇。”麦克丹尼尔对着白板上的侧写报告点了点头,“帕克•金凯德说,高特没有使用人称代词——他不想泄露出任何表明他在与其他人合谋的线索。”
“生态恐怖分子,政治恐怖分子,还是宗教恐怖分子?”
“三者都有可能。”
很难想象基地组织或塔利班与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公司员工结盟,后者只因为他的公司害他罹患癌症,就铁了心要复仇。但是换成生态恐怖主义团体,就稍微讲得通些。他们需要有人帮助他们进入电力系统。然而,莱姆觉得假如有一些物证来支持这个假设,该说法会更加可信。
麦克丹尼尔还说,他收到了去申请搜查令的下属的消息,技术通信小队已经获准查阅高特的电子邮件和社交网络账户。高特发过电子邮件,也在好几个网站发过评论,内容都是他所患的癌症与高压电缆的关系。然而,在高特写下的几百页内容中,找不到任何关于高特藏身之处或他的袭击计划的线索。
莱姆对于推测越来越不耐烦。“塔克,我想见到那封勒索信。”
“好的。”这位主管探员向年轻部下做了个手势。
拜托,勒索信上最好有许多微迹证。一些能帮上忙的线索。
六十秒后,他们就一起看着第二封勒索信了:
致安蒂•杰森,阿尔冈昆电力电灯联合总公司首席执行官:
你已经决定忽略我早先的要求,那是无法接受的行为。你可以回应那个轮流限电的合理要求,但你没有那么做。是你抬高了赌注,不是别人。你的漠然与贪婪引起了今天下午的多人死亡。你必须向民众展示,他们不需要那些你令他们上瘾的毒药。他们能够回归到更纯净的生活方式。民众觉得他们无法少用电,但可以向民众展示这种生活方式。你要停止对其他北美电网的高压直流输电,从今晚六点开始,持续一小时。这是不可协商、不容拒绝的。
库柏开始分析勒索信。十分钟后,他说道:“林肯,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同样的纸张,同样的水笔。追踪不到来源。就微迹证而言,更多地指向航空燃料。大抵就是这些。”
“该死的。”感觉就像在圣诞节早晨打开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莱姆注意到普拉斯基在房间角落里,脑袋上的金色头发向上翘起,在对着手机温言细语时,发丝就伸向前方。通话看来说的是私人事情,莱姆知道那与高特的案件毫无关系。他一直在打电话给医院,询问那个被他撞伤的男人的病况。也许是他弄到了男子亲属的名字,正在表达哀悼之情。
“普拉斯基,你听到我们的讨论了吗?”莱姆严厉地喊道。
普拉斯基立刻挂断了电话。“当然听到了,我——”
“因为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参与。”
“林肯,我会的。”
“好的。给联邦航空局和运输保安署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又收到了一封勒索信,在第二封勒索信上发现了更多航空燃料。他们应该提高所有机场的安保级别。还要打电话给国防部。这可能是针对军事机场的袭击,假如塔克的恐怖分子联系之说正确的话,就更是如此。你能做到吗?和五角大楼对话?让他们深刻明白危险有多大?”
“嗯,我会做到的。”
莱姆转过身对着物证表格,叹了口气。共生的恐怖分子潜伏小组,如同藏在云团深处的通讯,掌握着眼睛无法看到的武器的踪迹难寻的嫌犯。
还有另一件事,尝试在墨西哥城给钟表匠下套?除了神秘的电路板、小册子和两个毫无意义的数字,就没别的线索了。
570与379……
这让他想起了其他数字。他身旁的时钟上显示的数字,时钟滴答滴答,距离下一次截止时间越来越近。
第二封勒索信
——送到了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保安主管伯纳德•沃尔手上
——被高特袭击
——没有身体接触;没有微迹证
——没有指向高特藏身处或下次袭击地点的线索
——纸张和墨水与高特公寓里发现的纸墨有关
——纸张上还发现微量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攻击军事基地?
侧写
——作案者确定是雷蒙德•高特,四十岁,单身,居住于曼哈顿萨福克街227号
——恐怖分子联系?与“为了(未知)正义”组织的关系?恐怖主义团体?名叫拉曼的人是否卷入其中?提及资金分发、人事调动和某件“大事”的加密信息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在费城的安全漏洞也许与此案有关
——“信情”系统发现:暗指武器的代码词,“纸张和补给”(枪支,炸药?)
——作案人员中包括男性与女性
——高特参与作案的详细情况未知
——癌症病人;发现大量长春花碱和强的松,少量依托泊甙。白血病
——高特装备了军用1911型点四五柯尔特手枪
第四十七章
莱姆实验室里的电视机打开了。
安蒂•杰森的新闻发布会将在几分钟后开始,作为前奏,眼下正在播放一则有关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和杰森本人的新闻短片。莱姆对这个女人很好奇,在新闻主播回顾杰森在电力行业的职业历程时,关切地看着。在她之前,杰森的父亲就是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不过,这与裙带关系无关;安蒂•杰森拥有工程学和工商方面的学位,靠着自己的努力登上高位,事实上,她刚开始就是纽约州北部的一名普通巡线工。
短片里提到,她是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终身雇员,还说她是如何投入自己的事业,投入于自己的目标,她要把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建设成为发电行业和电力经纪业的龙头企业。莱姆此前并不知道,因为数年前管制规定的取消,电力公司越来越多地从事电力经纪的行当:从别的公司购买电力和天然气,再出售给别人。有些公司甚至卖掉自己在发电和电力输送方面的股份,实际上变成了商品交易商,除了办公室、电脑和电话机,就没别的资产了。
他们背后撑腰的是大型银行。
记者解释说,这就是安然公司经营之道的要旨。
然而,安蒂•杰森从未滑向黑暗的一面——也就是奢侈、傲慢、贪婪。这个身材娇小的强势女性以旧时的朴素作风管理着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对光鲜的生活避而远之。她离了婚,没有子女。除了阿尔冈昆,杰森的生活里似乎就没别的东西了。她唯一的亲属是她的弟弟兰德尔•杰森,现居住在费城。他是个从阿富汗战场回来的获得授勋的战士,因路边炸弹而受伤后被遣送回国。
安蒂是美国国内最直言不讳的“超大电网”倡导者之一,而“大电网”就是一个连接北美各地的统一电网。她觉得,这是一种生产电力、再输送给消费者的高效方法。(莱姆推测,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会是龙头企业。)
她的绰号——虽然显然永远不会有人当着安蒂的面,或者安蒂在场时用这个绰号——是“电力上帝”。这显然是在说她毫不留情的管理风格,以及她对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寄托的野心。
在一次采访中,她对于绿色能源所持的保留态度(也极具争议性)展露无遗。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们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对于可再生能源持赞成态度。但与此同时,我认为我们大家都需要面对现实。在我们人类不再用鳃呼吸、没了尾巴的数十亿年前,地球就已存在了,我们开始烧煤,驾驶内燃车,而地球仍会存在,和往常一样,一直维系到我们人类成为历史后的很久很久。
“当人们说,他们想要拯救地球,他们真正的意思是,他们想要拯救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需要能源,需要许多能源。我们需要能源——那样文明才能进步,我们才能三餐饱腹,才能受教育,才能使用新奇的设备关注世界上的独裁者们,才能帮助第三世界的国家加入第一世界。石油、煤炭、天然气、核能是制造电力的最佳途径。”
短片播放完毕,各路专家跃上台面,或是批评,或是叫好。然而安蒂•杰森剖腹开膛的话,更为政治正确,也能制造更高的收视率。
最终,摄像机切向市政厅的直播信号,台上坐着四个人:杰森、市长、警察局长和国土安全部的加里•诺博。
市长发布了简短的公告,然后把麦克风递给别人。安蒂•杰森的神情既严厉又给人安心的感觉,告诉了所有人,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在尽其所能控制局势。一些安保措施已经部署到位,然而她没有具体说哪些措施。
令莱姆和实验室里的其他所有人诧异的是,台上的人决定把第二封勒索信公诸于众。他推想论证过程是,假如他们没有成功地阻止高特,有人死于另一次袭击事件,对阿尔冈昆电力公司造成的公共关系和法律上的后果会是灾难性的。
记者立刻盯上了她,向她抛出各种问题。杰森冷静地让记者保持沉默,解释说,不可能满足勒索者的要求。他想要的电力用量减少会导致几亿美元的损失,而且极有可能造成更多人丧命。
她还说,那会带来全国性安全风险,因为作案者的要求会妨碍军事行动和其他政府行动。“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是美国捍卫国家安全方面的主力,我们不会做出任何让国家陷入险境的事情。”
说得真漂亮,莱姆暗忖。她令整个形势彻底改观。
最后,她发表了一则个人声明,恳求高特自首。他会受到公平对待。“别让你的家人或其他任何人因为你所遭遇的悲剧而受难。我们会尽自己所能,减轻你的痛苦。但是,请做正确的事情,自首吧。”
杰森没有接受记者的提问,讲话一结束,立刻走下演讲台,高跟鞋发出响亮的咯噔咯噔声。
莱姆注意到,虽然杰森的同情发自真心,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承认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犯过任何错,也没承认高压电缆也许真的导致了高特或其他一些人的癌症。
接着,警察局长拿过麦克风,拍胸脯保证,纽约警方和联邦探员都已大批出动,搜寻高特行踪,假若再次发生袭击事件,或者电网发生状况,国民警卫队的部队也准备好进行协助。
警察局长最后请求市民报告任何异常情况。
莱姆暗忖,现在这一招有用了。假如说今天纽约市有什么常态的,那就是异常了。
他转回身重新面对着那些毫无价值的物证。
第四十八章
傍晚五点四十五分,苏珊•斯特林格离开了位于曼哈顿中城的一栋老楼八楼的办公室。
她向两个同样在走向电梯的男人打了招呼。她认识其中一人,因为他们偶尔会在楼里撞见彼此。拉里每天也是在这个时间离开办公室。区别是他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通宵工作。
苏珊则是直接回家。
这位魅力十足的三十五岁女子是一家杂志的编辑,那本杂志专注于艺术品和古董收藏领域,主要是十八和十九世纪的文物。她偶尔也会写作诗歌,也有发表的机会。这些她所热爱的事只给予了她微薄的收入,但如果她对自己在事业上的这份坚守是否明智有任何怀疑的话,她只需要倾听下拉里与朋友眼下的这种对话,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进入那些行当——法律、金融、银行、会计。
那两名男子穿着十分昂贵的西服,精工细作的腕表和外形优雅的皮鞋。但是两人都显得挺苦恼、急躁的模样。看起来他们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工作。拉里的朋友在埋怨老板盯他盯得太紧,拉里在抱怨一场“陷入该死的僵局”的财务审计。
压力,不快乐。
还有那种粗俗语言。
苏珊很高兴自己不必与那种污言秽语打交道。占据她生活的是从奇彭戴尔到乔治•赫伯怀特再到喜来登的诸多工艺大师所带来的洛可可和新古典主义设计。
她把这些大师的作品称为“实用之美”。
“你看起来很消瘦。”拉里的朋友对拉里说道。
苏珊也在心中赞同,确实如此。
“是啊。都是被旅行给累坏的。”
“你何时回来的?”
“星期二。”
“你是高级审计员?”
拉里点点头。“那些账簿简直就是噩梦。每天都要干上十二个小时。我只有一次偷闲出来玩高尔夫球,但那个星期天的气温足足有华氏一百十六度。”
“哎唷。”
“我得回去一趟。星期一。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钱到底都去哪儿了。有些地方不对劲。”
“天气那么热,也许钱蒸发掉了。”
“你真会说笑。”拉里一本正经地咕哝道。
两个男子继续开着玩笑,说着财务报表和不翼而飞的金钱,可苏珊没有听下去。她又看见一个男子走过来,来者身穿棕色连体工作服、戴着安全帽和眼镜。他目光低垂,提着一只工具箱和一个大水壶,尽管他一定是在别的办公室里干活的,因为这儿的走廊明明没有观赏性植物,她的办公室里也没有。她的出版商老板不愿花钱购置盆栽植物,自然更不会花钱雇人为植物浇水。
电梯轿箱抵达八楼,那两个商界男士让女士先进电梯,苏珊这时才想到,在这二十一世纪至少还留有一些骑士精神的假象。工人也走进了轿箱,揿下了到六楼的按钮。但是这个工人与另外两位男士不同,粗鲁地推攘过苏珊,挤到轿箱后部。
电梯开始下降。片刻后,拉里低头看了眼,说道:“嘿,先生,注意点。你把水洒到这里了。”
苏珊回头去看。那名工人不小心把洒水壶弄倒了,一条水流洒到轿箱的不锈钢地板上。
“哦,对不起。”工人嘀咕道,但他的话语里听不出道歉之意。苏珊注意到,轿箱的整块地板都湿透了。
电梯门打开,工人走了出去。另一个男子步入电梯。
拉里的朋友大声说道:“小心,刚才那个家伙刚刚在这儿洒出一点水。甚至没花点工夫把这里清理干净。”
但苏珊也说不准犯错的人有没有听到。就算他听到了,她也怀疑他是否在意。
电梯门合拢,一行人继续向下的旅程。
第四十九章
莱姆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钟。距离下一个截止时间,还有十分钟。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们协调了警方和联邦调查局对纽约全城的大搜索,在这儿的莱姆宅邸里,大家再次狂乱地分析物证。狂乱……并且毫无收获。与第一次袭击发生之后相比,他们并无任何进展。莱姆的视线扫向物证表格,白板上依然是一堆难以捉摸的拼图碎片。
莱姆知道麦克丹尼尔在接电话。这位联邦探员一边倾听,一边使劲点头。他看了眼自己的手下,然后谢过了打电话者,挂断了电话。
“我手下的一支技术通信小队又发现一条有关恐怖主义团体的情报。看起来很微不足道,但却有很大价值。那个团体名字里的另一个词汇是‘地球。”
“为了地球的正义。”萨克斯说道。
“可能还不止这些,但我们确切知道这几个词。‘正义、‘为了和‘地球。”
“至少我们知道是生态恐怖主义分子干的。”塞利托嘀咕道。
“各个数据库里没有结果?”莱姆大声问道。
“没有,但请记住,到处都是云区。此外,还有一个新发现。拉曼的副手似乎是某个名叫约翰斯顿的人。”
“白种人。”
但这怎么能帮上忙?莱姆生气地想着。这些情报怎么能帮我们找到袭击地点,而袭击在几分钟之后即将发生?
这次他又设计了哪一种武器?又一次电弧闪络?公共场合的又一个致命电路?
莱姆的视线锁定在写物证信息的白板上。
麦克丹尼尔对手下说道:“帮我联系戴尔瑞。”
片刻后,戴尔瑞的声音从扬声器里响起。“呃,是谁呢?谁在那儿?”
“弗莱德。我是塔克。我和林肯•莱姆在一起,还有纽约警局的其他几个人。”
“在莱姆家?”
“是啊。”
“林肯,你怎么样?”
“身体好些了。”
“是啊。我们大家都是这样。”
麦克丹尼尔说:“弗莱德,你听说新勒索信和截止时间了吗?”
“你的助理给我打过电话。她也告诉了我犯罪动机,高特患癌症的事。”
“我们得到确认,这起事件大概是恐怖主义团体干的。生态恐怖主义。”
“那和高特有什么关系?”
“共生关系。”
“什么?”
“共生谋划。记在我的备忘录里……他们在合作。那个团体名叫‘为了地球的正义。拉曼的副手名叫约翰斯顿。”
戴尔瑞问道:“听起来他们有不同的工作事项。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呢?高特与拉曼?”
“我不知道,弗莱德。关键不在于此。也许是恐怖分子读到高特关于癌症的帖子,联系了他。他发的帖子在互联网上到处都是。”
“哦。”
“现在,截止时间随时都会到来。你的线人发现什么了吗?”
戴尔瑞停顿了下。“没有发现,塔克。一无所获。”
“你说情报汇报是在三点。”
戴尔瑞再次犹豫了下。“对的。但他还没有任何具体的发现。他还要再向下探究一下。”
“这整个该死的世界都是秘密。”麦克丹尼尔厉声说道,这让莱姆大吃一惊;他无法想象出麦克丹尼尔光滑的嘴唇会冒出一句脏话,“那么,打电话给你的线人,告诉他‘为了地球的正义的信息,还有新出现的那位约翰斯顿。”
“我会做的。”
“弗莱德?”
“什么事?”
“他是你的线人之中,唯一掌握线索的人?”
“对的。”
麦克丹尼尔心烦意乱地说道:“好吧,谢谢你,弗莱德。你做了你能做的事。”仿佛他无论如何都没指望获知任何有用情报。
戴尔瑞停顿了下。“好的。”
他们挂断了电话。莱姆和塞利托都知晓了麦克丹尼尔的乖戾性情。
“弗莱德是个好人。”塞利托说。
“他是个好人。”主管特工麦克丹尼尔迅速答道。回答得太快了。
可是,当莱姆宅邸里的所有人——汤姆除外——的手机都接到了电话,而且彼此相隔至多五秒钟,有关弗莱德•戴尔瑞以及麦克丹尼尔对弗莱德的评价的话题立刻烟消云散。
不同的来源,但是相同的消息。
尽管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七分钟,可雷•高特已经再次发动袭击,再一次杀戮曼哈顿的无辜民众。
打电话给塞利托的人交待了具体细节。通过扬声器,纽约警局的一位巡警——听声音是个心存困惑的年轻人——开始报告袭击的详情。袭击发生于曼哈顿中城的一座写字楼电梯轿箱里,当时里面有四名乘客。“相当……相当可怕。”年轻巡警随后就哽咽起来,说话声变成了咳嗽——也许是被袭击产生的烟气呛住了。也可能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个巡警表示抱歉,说要离开会儿,过几分钟再回电。
他后来却始终没有那么做。
第五十章
又是那股味道。
艾米莉亚•萨克斯何时能逃避开?
就算她用力擦洗,把一身的衣服都扔出去,她能忘掉这种味道吗?电梯轿箱里的一位受害者的袖管和头发显然是着了火。火焰并不大,但烟气浓密,臭味更是令人反胃。
萨克斯和罗恩•普拉斯基正在穿上连体服。她问一位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被确认当场死亡了吗?”同时手指着烟雾弥漫的电梯轿箱。
“对的。”
“尸体在哪儿?”
“走廊里。我知道我们破坏了电梯里的犯罪现场,警探,但轿箱里烟雾弥漫,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得不清理了现场。”
她告诉他,没有关系。检查受害者的情况是首要的任务。此外,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火焰更能污染犯罪现场。几个急救人员的脚印是无关紧要的。
“袭击是怎么发生的?”她问起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
“我们说不准。大楼管理员说,轿箱在一楼上面的位置停住,然后开始冒烟,里面的人发出尖叫。等到他们将轿箱弄回到底楼,打开电梯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萨克斯想及此处,身体战栗。熔化的金属颗粒已经够可怕的了,然而,想到那四个受害者在一个被电占领的密闭空间里,其中一人还燃烧了起来,身患幽闭恐惧症的她更觉得胆战心惊。
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查看起笔记。“受害者是八楼的一位艺术杂志编辑、一位律师和一位会计师、六楼的一位电脑零件销售员。要是你对此感兴趣的话,可以知道一下。”
对于令受害者变得真实的任何信息,萨克斯总会感兴趣。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她保持平常心,确保她不会因为工作上碰到的事情而变得麻木无情。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莱姆对她灌输的东西。莱姆是个纯粹的科学家,一个理性主义者,他作为心事鉴识专家的天赋也是由于他进入作案者心智的可怕能力。
多年之前,他们所共事的头一个犯罪现场里,一桩可怕的罪行也与公用设备系统造成的死亡有关——在那个案子里,是蒸汽管道——莱姆曾悄声对她说了一些事情,萨克斯每次走方格时,脑海里便会出现那番话:“我想要你成为凶手,”莱姆告诉她,“进入他的头脑。你一直在以我们思考的方式思考。我想要你像他那样思考。”
莱姆也告诉她,尽管他相信鉴识科学是能够教授的,而这种以凶手的方式思考的移情作用是一种天赋。萨克斯相信,维持这种联系的最佳方法——她现在想到,这种联系就是心灵和技艺之间的一根电线——是永远不要忘记受害者。
“准备好了吗?”她问普拉斯基。
“我觉得好了。”
“莱姆,我们准备去勘察现场了。”她对着麦克风说道。
“好的。萨克斯,但不要在我的指导下调查现场。”
萨克斯担忧起来。尽管莱姆一直驳斥着他身体欠佳的说法,可他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萨克斯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最终发现,莱姆的此举另有原因。“我想要你和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那个人一起走方格。”
“索默斯?”
“对。”
“为什么?”
“首先,我欣赏他的头脑。他的思路很开阔,也许是他作为发明家的一面。我也不清楚。但除此之外,有些地方不对劲,萨克斯。我无法解释。我感觉我们遗漏了一些事情。高特肯定至少提前一个月谋划了这些袭击。但从现在来看,他的袭击在加速——一天发动了两次袭击。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也许,”萨克斯提出看法,“是因为我们比他预想的更快查出了他的身份。”
“可能吧。我不知道。但假如是那样,也就意味着他还会想要除掉我们。”
“对的。”
“所以我想要一个新鲜的观察角度。我已经打电话给了查理,他愿意帮忙……他总是一边讲电话,一边吃东西吗?”
“他喜欢垃圾食品。”
“好吧,等你待会儿走方格时,确保他吃一些不会吱嘎作响的食物。你何时准备好,通讯都会把你接入。无论你有了什么发现,都尽快回这儿来。高特眼下可能正在布置另一次袭击。”
他们挂断了电话。萨克斯看向罗恩•普拉斯基,他依旧心神不安。
小罗,我需要你的帮忙……
她喊他过来:“罗恩,主犯罪现场在楼下,他大概在那儿布置了电缆和他制作的设备。”她轻叩自己的无线电,“我会和查理•索默斯连线。我需要你调查电梯。”她停顿了下。“还要处理尸体。尸体上大概不会有太多微迹证,凶手的犯罪手法是不与受害者发生任何直接接触,但还是需要例行公事。你同意这个安排吗?”
普拉斯基点点头。“艾米莉亚,你需要我干什么都行。”听上去无比真诚。她猜测,他是在对高特公寓楼下发生的那起事故进行弥补。
“让我们开始吧。别忘记维克斯。”
“什么?”
“在工具箱里。维克斯伤风软膏。涂一些在鼻下,臭味就不会浓烈了。”
五分钟后,萨克斯与查理•索默斯连上线,索默斯感激自己能帮助她调查犯罪现场——给予“技术支持”,他以自己无礼的方式定义为帮忙“救她一命”。
萨克斯打开头盔上的电灯,开始走下楼梯,进入大楼的地下室,一边向查理•索默斯如实描述她在电梯井底部潮湿肮脏的区域见到的东西。和以往与莱姆共事不同,她与索默斯的连接只能通过音频,没有视频。
紧急勤务小组已经清查过整座大楼,但她清楚记得莱姆早些时候告诉她的事情——高特极有可能已经决定好着手消灭他的追捕者。萨克斯环视了片刻,绕道而行,用光线照亮了隐约呈现人形的几处阴影。
结果,这些只是隐约像人形的阴影罢了。
索默斯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固定在电梯导轨上?”
萨克斯再次集中精神于搜索上。“没有,导轨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有一根那种本宁顿牌电缆固定在墙壁上。我——”
“首先测试电压!”
“我正打算说这个。”
“哈,一个天生的电工。”
“根本不是。这次的事情过后,我甚至不打算亲自更换汽车。”她挥动电压侦测器,“是零电压。”
“很好。那根电缆通往哪里?”
“一端通向一块悬挂于电梯井里的汇流排。电缆靠在电梯轿箱的底部,接触的地方被烧焦了。另一端连接在一根粗电缆上,后者又连入墙上的一块米黄色配电箱,样子像是大型药品柜。那根本宁顿牌电缆连接在一根主线上,使用的是上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那种遥控开关器。”
“那是入户线路。”他补充说,像这样的写字楼不像住宅那样接收电力。写字楼会接入大得多的电压,像街面上的变压器的1.38万伏,然后再降压,分配给各间办公室。这属于点状电网。“于是电梯轿箱下降,撞到那块带电的汇流排……但某个地方肯定还有一个开关,一个可以控制电梯电力的开关。凶手需要在轿箱刚要抵达底楼之前停住轿箱。那样电梯内的受害者会揿下求救按钮。然后乘客的手搭在控制面板上,脚踩在地板上,使得电路闭合,令他触电而死,任何触碰他或与他擦身而过的人都会受到电击。”
萨克斯环视一周,发现了另一个装置。她告诉了索默斯此事。
索默斯详细解释了该如何拆除电缆,又该寻找什么。萨克斯在移除任何物证之前,先码放好数字牌,拍摄了现场的照片。接着她谢过索默斯,告诉他,她目前只需要这些帮助。他们断开通讯后,萨克斯走起了方格,包括了进出的路线——结果发现,附近就有一扇通向后巷的门。门上挂了一把并不结实的锁,最近刚刚被人撬开过。她也拍摄了这把门锁的照片。
萨克斯正欲上楼与普拉斯基会合,可又止步。
在电梯里的四个受害者。
山姆•费特和酒店里的另外四个死者,医院里的好多个伤者。路易斯•马丁。
恐惧袭遍全城,对于这位不见踪影的杀手的恐惧。
在她的想象中,她听见莱姆说:“你必须变成他。”
萨克斯把物证放在楼梯旁,回到了电梯井的底部。
我是他,我是雷蒙德•高特……
萨克斯难以唤起那种狂热、极端的情绪,因为在她的脑海里,这种情绪与高特至今展现出的精密谋划并不吻合。换作其他任何人,只会对安蒂•杰森开一枪,或者用燃烧弹袭击皇后区的发电厂。但高特却以精细准确的方式使用一种十分复杂的武器来杀人。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是他……
我是高特。
然后她的思绪静止下来,答案浮现出来:我不在乎动机。我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那些都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聚焦于技法,就像聚焦于以我全力制造出最完美的电线接合、开关器或连接,导致最大的伤害。
那是我的宇宙的中心。
我已经对这一过程上瘾,已经对电流上瘾……
有了这个念头,又冒出另一个念头:全都是关于角度。他必须让……我必须让汇流排处在恰好的位置,在电梯轿箱靠近底层却尚未抵达时,能触碰到轿箱地板。
这意味着我必须从各个不同角度来监视电梯的运转,来确保对重、曳引轮、电动机、电梯的钢缆不会把汇流排撞到一边,或者以其他方式干扰到电缆。
我必须从所有角度端详电梯井。我必须那么做。
萨克斯四肢着地,蹲伏下来,绕着电梯井底部,在肮脏的地下室里搜寻着——任何高特可能见到电缆、汇流排和两者接触的地方。她没有发现脚印,没有发现指纹。但她确实发现了地面上一些最近有被动过的痕迹的地方,认为高特曾经蹲伏在那儿检查他那致命的大作,这并非不合情理的推断。
她从十个位置分别提取的样本,存放于不同的物证袋中,根据方位,做上不同的标识:“十英尺以外,西北方向”,“七英尺以外,正南方向”。她接着收集起其他的物证,迈着一双受关节炎困扰的腿,痛苦地走上底楼大厅。
萨克斯和普拉斯基会合后,观察了电梯内部。损坏不算严重。有一些烟熏痕迹——伴有那股难闻的气味。她根本无法想象,乘坐那种电梯轿箱,突然有一万三千伏的电压从你体内穿过,会有什么感觉。她推想,至少受害者在最初的几秒钟之后,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她看见普拉斯基码放好了数字牌,拍好了照片。“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搜索过了轿箱。但控制面板最近没有被人打开过。”
“凶手从楼下布置好了一切。尸体呢?”
普拉斯基露出严肃和不平静的表情,萨克斯看得出来,那肯定是另一件令人不悦的活计。然而,普拉斯基还是以平静的嗓音说:“没有发现微迹证。但还是有个有趣的发现。其中三人鞋底湿了。三个人的鞋底全都湿了。”
“是消防队救火的缘故?”
“不,消防队到这儿时,火早已灭了。”
水。这很有趣。是为了加强导电性。但他是怎么让那三个人的鞋底都弄湿的?萨克斯随即问道:“你说三人?”
“对的。”
“但那个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说有四位受害者。”
“确实如此,但只有三人死亡。看这儿。”他递上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纸条上有一个姓名和一串电话号码。
“幸存者信息。我琢磨你会想要和她谈谈。她名叫苏珊•斯特林格,现在圣文森特医院。吸入烟气,略有烧伤。但她身体没事。医院方面再过约莫一个小时就会放她出院。”
萨克斯摇晃着脑袋。“我不明白怎么有人可能幸免于难。这儿足足有一万三千伏特。”
罗恩•普拉斯基回答道:“哦,她是个残障人士,坐在轮椅里。你也知道的,是橡胶轮胎。我觉得是绝缘的橡胶保护了她。”
第五十一章
“他干得怎么样?”莱姆问刚刚回到实验室的萨克斯。
“罗恩?略有分心。但他干得很不错,处理了尸体,那事很难做。然而他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受害者的鞋底都湿透了。”
“高特是如何办到的?”
“我不知道。”
“你不认为罗恩也大受震动?”
“并非如此,但他确实略有心神不宁。不过他还年轻,这类事常常发生。”
“那不是借口。”
“不,确实不是。那是一种解释。”
“借口或解释,对我来说是一回事。”莱姆嘀咕道,“他在哪里?”
现在晚上八点已经过了。“他回到了高特住处,认为他也许遗漏了一些线索。”
莱姆心想这不是个坏主意,虽然他坚信普拉斯基第一次已经很好地搜索了犯罪现场。他补充道:“看好他。我不会因为小罗分心而让任何人有性命之忧。”
“好的。”
此时实验室里只有莱姆、萨克斯和库柏。麦克丹尼尔和他的手下回到了联邦大楼,和国土安全部会晤,塞利托回到了警局大楼——警察局广场。莱姆吃不准他要与谁会面,但无疑会有一长串的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想要听到塞利托关于为何一个嫌犯都没逮到的解释。
库柏和萨克斯把萨克斯在写字楼里收集到的物证逐一码放好。库柏随后检查了电缆和布置在电梯井底部的其他器件。
“还有一件事。”萨克斯大概想起自己的语气很随意;事实上,在莱姆听来是别有深意。爱上某人很不容易;他们打算做什么事的时候,你可以看穿他们。
“什么事?”他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有一名目击者。其他受害者死去时,她也在电梯里。”
“她受伤严重吗?”
“看来不严重,主要是吸入烟气。”
“那肯定很不舒服。头发烧起来的气味。”他的鼻孔微微张开。
萨克斯嗅闻了自己红色头发的气味。她微微皱起鼻子。“我今晚冲了个特别久的澡。”
“她说了什么?”
“我还没有机会询问她……她一出院,就会到这儿来。”
“到这儿来?”莱姆惊讶地问道。首先,不仅他对目击者有所猜疑,而且让陌生人进入实验室,还牵涉到安保问题。假如恐怖分子潜伏小组是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者,他们也许想要派一名成员潜入调查者内部。
然而萨克斯推测出莱姆的想法,笑着说:“莱姆,我调查过她了。她身家清白,没有犯罪记录,没有被逮捕过。她是某本家具杂志的资深编辑。除此之外,我想这不是个坏主意——我不必花时间去医院再回来。我可以待在这儿,分析物证。”
“还有什么情报?”
萨克斯有所犹豫,露出了笑容。“我解释太多了?”
“嗯哼。”
“好吧。她是个残障人士。”
“她现在是残障人士?那依旧没有解答我的疑问。”
“莱姆,她想要见你。你是个名人。”
莱姆叹了口气。“好吧。”
萨克斯转身对着他,眯缝起眼睛。“你没有争辩。”
现在莱姆笑出声来。“没情绪争辩。让她过来。我会亲自询问她。让你看看该怎样询问证人。要直切正题。”
萨克斯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莱姆继续发问:“梅尔,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梅尔•库柏透过显微镜的目镜说道:“没有追查凶手踪迹方面的有用线索。”
“‘追查,我在动词学校里遗漏了这个词。”莱姆酸溜溜地说道。
“但我还有一个发现。”库柏没有理睬莱姆的挖苦,念诵起色谱分析的结果。“有微量物质,数据库说是人参和枸杞。”
“中国草药,也许是茶。”莱姆说道。几年前的一桩案子牵涉到一名蛇头,从海外非法走私人口,调查很大一部分都围绕着唐人街而进行。有一名来自中国大陆的警察协助了该案调查,他教了莱姆有关中草药的事情,认为这也许对他的病况有所帮助。当然,这些玩意并不奏效,但莱姆发现这些知识对案件调查有潜在的帮助。现在他留意到这一发现,但他也赞同库柏的看法,这称不上是线索。一度,那些中草药只能在亚洲特产店和莱姆称之为“巫术店”的商店里找到。今日今时,那些产品可以在纽约市的每家“来德爱”药店和“食品商场”连锁店里找到。
“萨克斯,假如你愿意,可以写在白板上。”
萨克斯写字的同时,莱姆开始查看码放成一排的小型物证袋,监管链卡片上还有萨克斯的笔迹。物证袋上标着方位位置。
“十个印第安小人。”莱姆被迷住似的说道,“这些袋子里有什么?”
“莱姆,我生气极了。不,我应该是火冒三丈。”
“挺好,我发现怒火有发泄作用。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们找不到他,所以我从他也许待过的地方取了底层土壤样本。莱姆,我在一些脏得要命的地方爬来爬去。”
“因此有了污迹。”他抬头看着萨克斯的额头。
萨克斯触及他的视线。“我等会儿会洗掉的。”她笑了笑。莱姆相信这是魅惑人的笑容。
他扬起一侧眉毛。“好吧,开始检查吧。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她戴上手套,把样本倒进十个检查盘。戴上放大型护目镜后,她开始筛选样本,用无菌探头检查每份样本的内容。泥土、烟蒂、纸屑、螺帽、螺栓、看上去像是老鼠屎的东西、头发、布块碎片、糖果纸、快餐包装纸、混凝土碎屑、金属和石子。这就是纽约地下世界的表皮。
很久之前,莱姆就已经知道在犯罪现场搜寻物证,关键是找到模式。什么东西频繁出现?那一类的物品应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那些独特的物品,一些格格不入的物品,才可能是与案情有关的东西。统计学家和社会学家称之为“离群值”。
差不多萨克斯找到的所有东西都重复出现在每一盘样本里。但只有一样东西独具一格:一根极小的弯曲金属条,几乎绕成圆圈,宽度大概是铅笔芯的两倍。尽管另外还有不少金属碎片——螺钉、螺栓和刨子的碎片——但没有任何一样与之形状相似。
这根金属条也很干净,说明它是最近才被丢下的。
“萨克斯,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她从弯下腰的姿势挺起腰,伸了个懒腰,看着检查盘前面的物证袋上的标签。
“距离电梯井二十英尺,西南方向。他从那个位置能看见他布置的所有电缆连接。是在一根横梁下面。”
这么说来,高特当时蹲伏在地。金属条可能是从他的袖口或衣服上掉落下来的。他让萨克斯拿起金属条,让他仔细地检查。她戴上放大型护目镜,调整好眼镜。接着她拿起镊子,捡起金属条,举到他面前。
“啊,是发蓝工艺,”他说,“用在钢铁上。譬如用在手枪上。用氢氧化钠和亚硝酸钠进行处理,用处是防腐蚀,还能获得良好的延展性质。是某种弹簧。梅尔,你的机械零件数据库呢?”
“不像你当头头时那么及时更新了,但还是有点东西的。”
莱姆上了线,费力地键入口令。他可以使用声音辨识系统,但是诸如@%$*之类的符号——警局采用这些字符来增强安全性——难以正确发音。
纽约警局鉴识数据库的主屏幕突然弹出,莱姆在“多数金属——弹簧”的类别里开始搜寻。
在花费了十分钟,滚动浏览了数百个样本后,莱姆宣布说:“我想,这是一根游丝。”
“那是什么东西?”库柏问道。
莱姆扮了个鬼脸。“恐怕那是坏消息。假如游丝是他的,那意味着他可能在改变袭击方式。”
“怎么回事?”萨克斯大声问道。
“游丝用在计时器上……我敢打赌,他担忧我们太过接近他。他将会开始使用计时设备,而非遥控器。下一次袭击发生时,他可能身在另一个行政区。”
莱姆让萨克斯把游丝装袋,标上一张监管链卡片。
“他很聪明,”库柏评价道,“但他会疏忽大意的。他们总是会失误犯错。”
他们常常会失误犯错,莱姆静静地纠正。
库柏接着说:“从一个遥控器开关上提取到了相当清楚的指纹。”
莱姆希望这是其他人的指纹,但是愿望并没成真,就是高特的一个指纹——既然警方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他也不需要辛辛苦苦地隐藏身份了。
电话嗡嗡响起,莱姆眨了眨眼,看见了国家区号。他立刻接了电话。
“卢纳司令员。”
“莱姆警监,我们也许有了进展。”
“请继续说。”
“一小时前,在钟表匠先生监视的一栋写字楼翼楼里,发生了假火警。那一层上,有间办公室属于一家做拉丁美洲房地产贷款中介生意的公司。公司所有者是个背景复杂的家伙。好几次接受过调查。这引起我的怀疑。我调查了他的背景,他以前就受到过死亡威胁。”
“来自谁的威胁?”
“那些生意结果比他们预想的不划算得多的客户。他也在履行一些其他职能,我无法轻易地查明白。假如我无法查明白,答案就很简单:他是个骗子。这意味着他有一支非常庞大、有效率的保安队伍。”
“所以他是那种需要一名像钟表匠那样的杀手的目标。”
“正是如此。”
“但是,”莱姆继续说,“我也会牢记在心,目标可能是在大楼的另一头,与那个办公室恰好相反。”
“你认为那个火警是在声东击西。”
“有可能。”
“我会让阿图罗的手下考虑到这点。他已经部署了手下最棒的——最能隐匿踪迹的——监视人员经手此案。”
“除了洛根收到的包裹里装的东西,你还有别的发现吗?字母I后紧跟着空格?电路板、小册子、两个数字?”
“只有推测。警监,我想你也会这么想,我觉得推测是在浪费时间。”
“这倒是真的,司令员。”
莱姆再次谢过卢纳,挂断了电话。他看了眼时钟。现在是晚上十点。距离变电站发生的袭击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十五个小时。莱姆十分困惑。一方面,他清楚知道推进一宗进展迟缓的案件调查工作的可怕压力;另一方面,他已经精疲力竭。比他很久以来记得最累的时候更加疲惫。他需要睡觉。可他不想向任何人承认这点,即便是萨克斯也不行。他注视着寂静的电话机,考虑着墨西哥警方司令员刚刚告诉他的事情,同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额头上沁着汗珠。这令他恼怒。他想要在任何人注意到之前擦拭掉汗珠,当然,这对他来说是种奢侈而无法办到的事。他摇晃着脑袋。这一动作最终驱走了汗珠。
不过,他的动作引起了萨克斯的注意。莱姆察觉到,萨克斯即将问他是否感觉身体不舒服。他不想谈论他的身体状况,因为他要么不得不承认身体欠佳,要么就对萨克斯撒谎。他坐在轮椅里突然靠近一块物证白板,专注地端详上面的笔迹,根本就没看清具体文字。
门铃响起时,萨克斯正要走向莱姆。片刻后,从门口传来一些动静,汤姆带着一位访客走进房间。莱姆轻松地推测出访客的身份;她坐在一辆由莱姆的轮椅制造商生产的轮椅里。
第五十二章
苏珊•斯特林格长了一张小小的心形脸,说起话来抑扬顿挫。两个形容词跃然而出:亲切与甜蜜。
然而她的眼神很锐利,嘴唇紧绷,甚至在微笑时也是如此,很合乎一个只能依靠手臂力量灵巧地穿行于纽约的大街小巷的人。
“曼哈顿上西城的一座宅子。可稀罕了。”
莱姆回以笑容——他性格矜持。他有工作要干,极少与目击者有关;他早些时候对萨克斯说的关于询问苏珊•斯特林格的评语当然是在开玩笑。
然而,她差点就被雷•高特杀死了——还是以一种格外恐怖的方式——也许有一些有用的信息。假如正如萨克斯所汇报的,苏珊想要与他见面,那么他可以忍受。
她向汤姆•雷斯顿点点头,示以一个理解的眼神,她明白护理员的重要性与重担。莱姆问她想要吃点什么,她说不用:“我不能待太久。夜深了,我身体也不太舒服。”她的脸上有着一种空洞的表情;她肯定是回想起电梯里的可怕瞬间。她推动车轮,靠近莱姆。苏珊的手臂明显正常;她只是下半身瘫痪,大概是背脊中段或上段的胸部损伤。
“没有被烧伤?”莱姆问道。
“不,我没有受到电击。只是吸入了烟气——从……从电梯里和我一道的几个人身上冒出的烟。有个人着了火。”最后一句话近乎耳语。
“发生了什么事?”萨克斯问道。
苏珊露出了经受苦难后的坚毅神情。“电梯突然停住时,我们快到底层了。灯光熄灭了,只有紧急用灯例外。身后的一个男子伸手去揿面板上的求助按钮。他一碰触到按钮,就开始呻吟,身体抽搐舞动。”
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太可怕了。他的手无法离开面板。他的朋友抓住他,或者是与他擦掠过。就像是连锁反应。他们不停地抽搐身体。一个人着了火。他的头发……那种烟气,那股气味。”苏珊此刻低语起来,“太吓人了,恐怖极了。他们一个个死去,就在我身边,一个个死去。我发出尖叫。我意识到,这是电力事故,我不想触摸轮椅轮缘的把手,或是金属门框。我就坐在原地。”
苏珊身体战栗,重复了一遍。“我就坐在原地。接着轿箱向下移动了最后几英尺,电梯门开启。底楼大厅里有十来个人,他们把我拉出来……我试图警告他们,不要触碰任何东西,不过那时电力已经被切断了。”她轻轻咳嗽了一阵,“雷•高特,这个男人是谁?”苏珊问道。
莱姆告诉了她。“这个男人认为他因为电力线路而患病,得了癌症。他力图报复。但也许还与生态恐怖主义联系。他也许是被一个反对传统电力公司的团体招募了。我们还不知道详情,还吃不准。”
苏珊脱口而出:“他想要杀害无辜者宣扬他的观点?真是个伪君子。”
萨克斯说:“他是个狂热分子,所以他甚至算不上是伪君子。他无论想要做什么事,都是好事。只要是阻止他做自己想干的事的人,就是坏蛋。他的世界里黑白对错十分简单。”
莱姆看向萨克斯,萨克斯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暗示,问苏珊:“你说有些事情也许能帮到我们?”
“是的,我觉得我看见了他。”
莱姆尽管并不信任目击证人,可还是鼓励地说:“请继续说下去。”
“他在我那一层登上电梯。”
“你认为是他?为什么呢?”
“因为他洒出了一点水。看起来是不小心,但我现在知道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是为了增强导电性。”
萨克斯说:“罗恩在他们的鞋底都发现了水迹。好的。我们想知道水是从哪儿来的。”
“他穿得像一个维护工,拿着洒水壶,准备为盆栽植物浇水。他身着一套棕色工作服。有点脏。看起来挺古怪。写字楼的走廊里都没有植物,我们的办公室里也没有。”
“现场还有一支小队?”莱姆问萨克斯。
萨克斯说确实有一支小队。“也许是消防队,不是纽约警局的人。”
“让他们打电话给写字楼管理者,如果有需要,就吵醒他。看看管理方有没有盆栽植物维护的服务。再检查下视频监控。”
几分钟后,他们收到了答复:写字楼或八楼的任何一家公司都没有为盆栽植物浇水的工人。监控摄像头只装在大厅,用的是广角镜头,毫无用处地显示“一群人进来,一群人出去”。一位消防员报告说:“一张脸都辨认不出。”
莱姆想起屏幕上那张高特的驾照相片。“是不是他?”他问苏珊。
“可能吧。他当时没有看我们,我也没有正儿八经地看他。”她以惺惺相惜的目光看向莱姆,“他的头总是低着。”
“你还记得他的什么特征吗?”
“他走向轿箱,接着迈入电梯时,不停地看着手表。”
“截止时间。”萨克斯指出来,又补充说,“不过他提早触发了机关。”
“只提早了几分钟。”莱姆说,“也许他担心写字楼里的哪个人会认出他。他想要早点结束,早点脱身。他大概还监控着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电力输送情况,知道公司不打算在到截止时间时停电。”
苏珊继续说:“他戴着手套,棕黄色的皮革手套……处在视线看得到的位置。我记得这双手套,因为我当时在想他的手一定流汗了。轿箱里很热。”
“工作服上有任何文字吗?”
“没有。”
“还有别的吗?”
她耸了耸肩。“不知道这条有没有用,但他那时很无礼。”
“无礼?”
“他走进电梯时,从我身边挤了过去。没有道歉,也没说别的。”
“他碰到了你?”
“没碰到我。”她点了下头,“碰到了轮椅。紧紧地挤了过去。”
“梅尔!”
梅尔•库柏的脑袋转向他们那边。
“苏珊,”莱姆问道,“你介不介意我们检查你轮椅的那个地方?”
“不介意,一点也不。”
库柏举起放大镜小心地查看苏珊指出的轮椅一侧。莱姆看不见他到底有何发现,但库柏从轮椅垂直部件连接处的螺栓上提取了两个样本。
“什么东西?”
“纤维。一根深绿色纤维,一根棕色纤维。”库柏透过显微镜检查了样本,然后转身对着电脑里类似纤维的数据库,“是棉纤维,非常结实,可能是军用品,对外出售的军队剩余物资。”
“做测试的话,量够吗?”
“足够了。”库柏和萨克斯切下每份样本的一小部分,做气相色谱和质谱分析。
莱姆不耐烦地等着,萨克斯最后喊道:“结果出来了。”打印机里吐出一张打印结果,库柏仔细看了一遍。
“绿色纤维上有航空燃料,但还有别的东西。棕色纤维上有柴油燃料,还有那些中草药成分。”
“柴油,”莱姆思忖着,“可能不是要袭击机场,也许他的目标是炼化厂。”
库柏说:“林肯,那会是个重磅目标。”
肯定是这样。“萨克斯,致电给加里•诺博。告诉他,加强港口的安保工作,尤其是炼化厂和邮轮。”
她抓起电话。
“梅尔,把我们至今为止发现的线索都记在物证表格上。”
犯罪现场:第五十四街西段235号写字楼
——受害人(死者):
——拉里•费许贝恩,纽约市,会计师
——罗伯特•博丁,纽约市,律师
——富兰克林•塔克,新泽西州帕拉默斯,推销员
——雷蒙德•高特的一枚指纹
——本宁顿牌电缆和开口螺栓,与其他犯罪现场发现的物证相同
——两个手工制造的遥控继电开关器
——一个用来关闭电梯的电源
——一个用来闭合电路、使得电梯轿箱带电
——螺栓和较细的电缆将控制面板与电梯相连,追查不到来源
——受害者的鞋底有水迹
——微迹证:
——中草药,人参与枸杞
——游丝(未来的袭击打算使用计时器,而非遥控器?)
——深绿色高强度棉布纤维
——含有微量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袭击军事基地?
——棕色高强度棉布纤维
——含有微量柴油燃料
——含有更多中草药成分
侧写
——作案者确定是雷蒙德•高特,四十岁,单身,居住于曼哈顿萨福克街227号
——恐怖分子联系?与“为了(未知)正义”组织的关系?恐怖主义团体?名叫拉曼的人是否卷入其中?提及资金分发、人事调动和某件“大事”的加密信息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在费城的安全漏洞也许与此案有关
——“信情”系统发现:暗指武器的代码词,“纸张和补给”(枪支,炸药?)
——作案人员中包括男性与女性
——高特参与作案的详细情况未知
——癌症病人;发现大量长春花碱和强的松,少量依托泊甙。白血病
——高特装备了军用1911型点四五柯尔特手枪
——伪装成身着棕色工作服的维护工。也许是深绿色工作服?
——戴着棕黄色皮革手套
库柏整理好这些物证,标上监管链卡片,萨克斯则打电话给国土安全部,告知纽约州和新泽西州港口面临的风险。
莱姆和苏珊•斯特林格发觉两人被晾在一旁。他看着物证表格时,清楚地知道苏珊在仔细打量他。感到不自在的他转身对着苏珊,想要琢磨该如何让她离开。她过来了,帮了忙,见过了某著名瘫痪人士。是时候继续干活了。
苏珊问道:“你是C4级瘫痪,对吧?”
这表示他受伤的地方位于第四节颈椎,脊椎从颅底数起的第四节骨头。
“是的,不过我的双手已经能稍微活动了。但没有知觉。”
从技术上讲,他遭受了“完全”伤害,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受伤部位以下的所有感知功能(“不完全”伤害的病人能挺大幅度地活动身体)。但人类的身体很古怪,一些电脉冲能逃离路障。线路有问题,但并非完全断裂。
“你的身材不错,”她说,“挺多肌肉。”
莱姆的视线挪回到白板上,心不在焉地说:“我每天都做锻炼,接受功能性电刺激,锻炼肌肉。”
莱姆不得不承认,他享受这些锻炼。他解释说,他坐在一台固定的脚踏车上做锻炼。那台脚踏车令他身体运动,而不是反过来他让设备运动,但这样依然能练出肌肉,而且看起来还令他的右手最近又能活动了,在事故发生之后,莱姆只有左手的无名指能动弹。
他现在的体型比受伤之前更胜一筹。
莱姆告诉苏珊这一情况,从她的脸上,他看得出来,苏珊听懂了;她绷紧肌肉说:“我原先想让你和我掰手腕,但……”
莱姆的喉咙里发出真诚的笑声。
接着,苏珊的神情变得严肃,她环顾四周,看有没有其他人会听到。等到她确信没其他人时,她转回身,望着他的眼睛,说:“林肯,你相信命运吗?”
第五十三章
残障的世界里定然存在某种同志友情。
一些病人有着“兄弟连”态度——是我们对抗着他们。别跟我们捣蛋。另一些人采取更加关怀备至的手段:嘿,你要是需要靠在某人肩膀上哭泣,我在这儿等你。朋友,我们同病相怜。
但林肯•莱姆没有时间应付这两类人。他是个犯罪学家,恰好拥有一具不会如他所愿运转的躯体。就像艾米莉亚•萨克斯是个身患关节炎、喜爱跑车和枪支的警察。
莱姆没有因为身体残障而看轻自己。这是一种让人追悔的念头。世上有亲切待人的残障人士,有机智诙谐的残障人士,还有让人无法忍受的混蛋。莱姆会像评判其他所有人一样,逐一评判残疾人。
他认为苏珊•斯特林格是个和蔼可亲的女人,并且尊重她的勇气。她本可以待在家里,舔伤自怜,充分利用她的伤势,但她选择到这儿来。不过,他俩除了脊椎受伤,没有一个共同点,莱姆的心思早已回到高特的案件上;他猜想苏珊很快就会意兴阑珊,她专程来见的著名残障犯罪学家几乎没时间接待她。
而且,肯定不应该和他讨论什么命运。
“不相信,”他回答说,“我大概不相信你指的那种命运。”
“我说的是那些看起来是巧合,事实上可能是注定要发生的事件。”
莱姆确认道:“那样我还是不信。”
“我不这么认为。”苏珊笑着说,“但是,对你这类人来说,好消息是还有一些像我这样相信命运的人。我认为,我当时在那个电梯里,现在又在这儿,是有原因的。”她的微笑变成了欢笑,“别担心。我不是个跟踪者。”她悄声说道,“我不是奔着捐赠……或者你的身体而来。我结婚了,过得很快乐,我也看得出来你和萨克斯警探是一对。我说的原因与那无关,只与你有关。”
他即将……呃,他吃不准他即将做什么。他只是想让苏珊离开,但不知该如何巧妙地付诸行动。于是他扬起了一侧眉毛,神情好奇而又谨慎。
苏珊问道:“你有否听说过莱克星敦的彭布罗克脊椎损伤治疗中心?”
“我应该听说过,但吃不太准。”他一直收到各种脊椎病症复健、产品、最新医疗资讯方面的信息。他已经不再关注这些如潮水般的材料;他为联邦调查局和纽约警局调查案件,对案件的执迷使得他留给业余阅读的时间极为有限,在全国各处奔波、搜寻新资料方法的时间更是稀缺。
苏珊说:“我参加过那儿的好几个疗程。我的脊椎损伤治疗互助会里的一些人也在那儿接受过治疗。”
脊椎损伤治疗互助会。莱姆的心脏一沉。他预见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是她又一次领先了一步。“我不是要你加入我们,别担心。你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会员。”她的眼眸在心形脸上闪现出幽默的火花,“绝对不是。”
“嗯。”
“我今晚只想要你听我说完。”
“我可以办到。”
“如今,彭布罗克中心是脊椎损伤疗法中的王牌。他们什么都能办到。”
有好多前途无量的技术能帮助那些严重残障的人士。但问题在于资金。尽管脊椎损伤很严重,后果持续终生,但现实是,严重的脊椎病症与其他病症相比,还是相对罕见的。这就意味着政府和公司的研究资金会投向其他方面,投给那些会帮助更多人的治疗手段和药品。所以,众多许诺能让病人的情况大为改善的治疗手段在美国依然处于试验阶段,未获得批准。
有些研究结果很值得注意。在研究实验室里,脊椎被弄断的老鼠真的再次学会了行走。
“中心有一支临界应对小组,但是那自然是对我们没任何帮助。”
缩小脊椎损伤的关键在于,在事故发生后,立即用防止肿胀、避免杀死受伤部位神经的药物治疗受影响的部位。然而,只有在一段极短的时间内能做出有效的处理,通常是在受伤后的几小时内,至多数天内,机会渺茫。
莱姆和苏珊•斯特林格都有病史已久,只能利用修补脊椎损伤的技术。但那种技术总是遭遇难题:中枢神经系统细胞——大脑和脊椎里的神经细胞——并不像你手指上的皮肤那样被切开后会细胞再生。
这就是脊椎损伤专科医生和研究者每天争论的话题,彭布罗克中心则走在了最前面。苏珊描述了中心提供的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技术。他们在进行干细胞研究,做神经改道——用外周神经(脊椎之外的所有神经,外周神经细胞可以再生)——用促进细胞再生的药物和其他物质治疗受伤部位。他们甚至还在受伤部位周围建立非细胞过程的“神经桥”,用来在大脑和肌肉中间传递神经脉冲。
彭布罗克中心还有一个涉足范围甚广的人造肢体部门。
“研究结果很令人惊异,”苏珊告诉莱姆,“我看到过一个截瘫病人的视频,她被植入了一个电脑控制器和几条电线,几乎可以正常行走。”
莱姆注视着高特在首次袭击时用过的那条本宁顿牌电缆。
电线……
苏珊描述起某种名叫“自由手”系统的东西,和其他相似的系统,也就是在手臂中植入电极和刺激器。你以某种方式耸耸肩,动动脖子,就可以触发手臂和手掌的协调运动。她还说,有些四肢瘫痪的病人甚至能自己吃饭。
“不是你看见的那种狗屁庸医,不是那种劫掠绝望病人的医生。”苏珊愤怒地提起亚洲某国的一位医生,他在收取两万美元后,在病人的头颅与脊椎上钻孔,注入取自胚胎的组织。当然,这一疗法没有明显的疗效——除了让病人面临死亡以及进一步损伤和家产耗尽的风险。
她解释说,彭布罗克中心的医生都是来自全球的顶尖医学院。
他们宣称的疗效也很现实——也就是没有虚夸。像莱姆这样的四肢瘫痪病人不可能再次走路,但他的肺功能会有所改进,或许还能让其他手指动弹,最重要的是,恢复对大小便的控制。这会极大地帮助降低“反射异常发作”的风险——也就是血压迅速增高,导致中风,可能使得他的残障更为严重,或者直接丧命。
“这帮了我许多。我想再过几年,我会能再次行走。”
莱姆点着头。他想不到该说什么。
“我不为他们工作。我不是个残障人士权利鼓吹者。我是个编辑,又碰巧是截瘫病人。”这一摹仿令莱姆淡淡一笑。苏珊继续说:“但是,当萨克斯警探说她和你一道工作时,我想到了命运。我注定要过来告诉你彭布罗克中心的事情。他们能帮你。”
“我……谢谢你的好意。”
“当然,我读过有关你的报道。你为这座城市做了许多好事。也许是时候为你自己做点好事了。”
“这个嘛,有点复杂。”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
“我知道,你在担心风险。你应该担心的。”
确实,作为一个C4级四肢瘫痪病人,手术对他来说风险大得多。他更会面临血压、呼吸、感染并发症方面的问题。问题在于权衡轻重。手术是否值得冒风险?几年前,他差点就要接受一个手术,但一桩突发的案件令手术改期。他永久推迟了任何那类医学治疗。
但是现在呢?他思忖起来:他的生活是否如他所愿?当然不是。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深爱萨克斯,她也爱他。他是为自己的工作而活的。他并不急于抛下所有这些,去追逐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平时将自己的个人情绪隐藏得严严实实,这次却一反常态,告诉了苏珊•斯特林格自己的顾虑,她也表示理解。
接着,莱姆又做出一件令自己更加惊讶的事,他又说出了一件根本没有告诉过太多人的事情。“我觉得,我主要只剩下头脑。我在头脑里还活着。我有时会想,我是现在这样一个犯罪学家,这就是原因之一。我不会分心。我的力量来自于我的残障。假如我要改变,假如我要变得‘正常,那会不会影响我作为鉴识科学家的一面呢?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接受那种改变。”
苏珊思忖着:“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我琢磨这是不是你的拐杖,一个不去冒风险的借口。”
莱姆对此很欣赏。他喜欢直言直语。他冲着自己的轮椅点点头。“对我来说,拄拐杖是前进一大步啦。”
苏珊笑了出来。
“谢谢你的想法。”莱姆说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说,苏珊又以惺惺相惜的眼神注视着他。现在,这一神情不那么惹莱姆难受了,但依旧让他感觉尴尬。
她后靠在椅背上,说:“使命完成。”
莱姆皱起眉头。
苏珊说:“我帮你发现了两根你或许就不会发现的纤维。”她笑着说,“希望会有更多线索。”她的视线又移回到莱姆身上,“但有时候,小细节会产生积极影响。现在,我应该走了。”
萨克斯谢过她后,汤姆送她出门。
莱姆等她离去后,说:“这是一个骗局,对吧?”
萨克斯答道:“莱姆,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个骗局。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询问她。当我打电话给她安排此事时,我们有过攀谈。她听说我和你共事,就想发表她的那通推销说辞。我告诉她,我会把她弄进去见见你。”
莱姆露出了转瞬即逝的笑容。
莱姆随后就收起了笑容,因为萨克斯弯下腰,用梅尔•库柏听不见的音量说道:“莱姆,我喜欢现在的你,不想你有任何的改变。但我想确保你健康。对我来说,我只担心这个。你无论选择什么,都行。”
莱姆这时回想起“有尊严地死”组织的科佩斯基医生留下的小册子的书名。
《选择》。
她俯下身,亲吻了他。莱姆觉得萨克斯的手掌在抚摩他的侧脑勺,掌心贴在上面,不单单是爱抚那么简单。
“我有温度?”他问道,同时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萨克斯笑着说:“莱姆,我们每个人都有温度。你有没有发烧,我说不上来。”她再次亲吻他,“现在睡一觉吧。梅尔和我会继续在这儿干一阵。我很快就会上床睡觉。”她走回到她发现的物证旁。
莱姆有点犹豫,但他随即做出判断,自己确实疲惫不堪得眼下根本帮不上忙。他推动轮椅,移向电梯,汤姆在那儿等候着他,随后他们开始乘坐狭小的轿箱往上去。汗珠继续出现在他的额头,在他看来自己的脸颊绯红。这些是“反射异常”的症状。但他没有头痛,也未感觉到反射异常发作之前的知觉袭击。汤姆让莱姆准备好上床睡觉,处理好夜里的琐碎事。血压计和温度计就放在伸手可及之处。“血压有点高。”他说道。至于温度计呢,事实上莱姆并没有发烧。
汤姆平稳自如地抱他进被窝,莱姆脑海里仿佛重新听到萨克斯几分钟之前的评语。
莱姆,我们每个人都有温度。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在临床上这句话千真万确。我们每个人都有温度。就连死人也有温度。
第五十四章
他很快从一个梦中醒来。
他试图回忆梦境。他记不起太多梦境,不知道那是个噩梦,还只是怪异的梦。但总之梦境很紧张。不过,很有可能是个噩梦,因为他汗流浃背,仿佛是行走于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涡轮房。
从闹钟上的微弱光线知道,时间恰好是午夜之前。他已经睡了一小会儿,脑袋迷迷糊糊的;过了一阵,他才重新找到北。
酒店的那起袭击事件发生后,他确实丢弃了工作服、安全帽和工具包,但他保留了一件装备,这件东西此刻从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垂落下来,那便是身份证件。此刻他在反射出的暗淡光线中凝视着身份证件:相片里的他郁郁寡欢,以刻板的字体写着“雷•高特”,在其上,以另一种不知怎么更加友好的字体写着: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
为你的生活加油鼓劲TM
考虑到他在过去几天里所干的事情,他领会了那句广告语蕴含的讽刺意味。
他躺回到床上,注视着这套东村周租房破败的天花板,他在一个月前用化名租下这间公寓,并且知道警方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结果证明,警方只会早不会迟。
他踢开了被单。他的身上已是汗水淋漓。
他想起了人类身体的导电性。我们滑溜溜的内部器官的阻抗可以低至八十五欧姆,使得它们极易受到电流的影响。我们的皮肤的阻抗是一千欧姆,或者更低。但干燥皮肤的阻抗能达到十万欧姆,乃至更大。这样的阻抗已经极高,要让电流贯穿身体,需要极高的电压,通常需要两千伏。
汗水令电流的任务轻松了许多。
随着皮肤渐渐干燥,皮肤也逐渐冷却,阻抗急转直上。
他的心思从一个念头蹦到另一个念头:明天的计划,用多大电压,如何布置线路。他想起了一道共事的那个人。他想起追捕他的人。那个女警探,萨克斯。年纪更小的那位普拉斯基。当然,还有林肯•莱姆。
接着,他沉思起一些全然不同的事情: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芝加哥大学的两个男性化学家斯坦利•米勒和哈罗德•尤里,构想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实验。他们在实验室里创造出一版“原始汤”,以及数十亿年前包裹地球的大气层。他们在这种氢气、氨和甲烷的混合物中点燃火花,模仿那时包围地球的闪电。
接着发生了什么?
几天后,他们发现了令人兴奋的现象:试管里出现了微量氨基酸,所谓的建构生命必用的砖块。
他们这就发现了证据,表明生命在地球上诞生完全是因为一次电火花。
随着时间接近午夜,他写好了发给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和纽约市政府的下一封勒索信。接着睡意吞噬了他,他又一次想起了电。讽刺之处在于,许多许多年以前,电仅凭一毫秒之间的闪电爆发创造了生命,而明天,它将同样迅速地夺取生命。
世界地球日
第三部电
“我尚未失败。我只是发现了一万种行不通的方法。”
——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
第五十五章
“请在听到提示音后留言。”
早晨七点半,弗莱德•戴尔瑞坐在布鲁克林的住宅里,盯着手机,把它合上。然而,他不愿费力再留下一条讯息,他此前已经往威廉•布伦特毫无反应的电话里留下十二条留言。
他心想,我搞砸了。
有可能布伦特已经死了。尽管麦克丹尼尔说的话是狗屁(什么共生谋划?),可他的理论也许不是狗屁。雷•高特是内部人士,禁不住诱惑帮助拉曼和约翰斯顿以及他们的“为了地球的正义”组织袭击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和电网,这完全说得通。假如布伦特碰巧撞见恐怖分子潜伏小组,他们会立刻干掉他。
啊,戴尔瑞恼怒地想到:盲目、一根筋思考的政治——恐怖主义的无营养卡路里。
但戴尔瑞已经在这一行干了很久,他的直觉告诉他,威廉•布伦特正活蹦乱跳着。纽约市比人们想象的小得多,尤其是大苹果的地下世界。戴尔瑞已经打电话给其他联系人,他们中的多数人是其他线人和一些戴尔瑞负责的卧底探员。没有一条关于布伦特的消息。甚至连吉米•吉普也毫无头绪——他肯定有再次追踪到布伦特的动机,为了确保戴尔瑞依然支持他日后迁居佐治亚州一事。然而没人听说有人要跑路或者换全新身份。也没有惊慌失色的环卫工人推着一个垃圾箱到垃圾车旁,再发现散发刺鼻气味的垃圾箱里藏着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不,戴尔瑞作出结论。只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也不能再对其视而不见:布伦特愚弄了他。
他和国土安全部核查过,看看这个线人有没有在任何地方预订过航班,无论是以布伦特这个名字,还是以他为数五六个的卧底身份中的任意一个。他没有那么做,不过任何一个职业线人都懂得去哪儿购得无可挑剔的身份证件。
“亲爱的?”戴尔瑞听到声音跳了起来,抬起头,见到瑟琳娜站在门口,手里抱着普雷斯顿。
“你看来是在想事情。”她说。戴尔瑞依然惊讶于妻子长相酷似演员兼制作人贾达•萍克•史密斯的这一事实。“你上床睡觉前就在想事情,睡醒后又开始想事情。我怀疑你睡觉时都在想事情。”
戴尔瑞正欲开口编一个故事,但却改口说:“我想我昨天被炒了鱿鱼。”
“什么?”瑟琳娜的表情很震惊,“麦克丹尼尔解雇了你?”
“其实不是这样——他感谢了我。”
“可是——”
“有些感谢意味着感谢,其他则意味着卷包袱走人……就让我们说,我会被悄然离职吧。同一码事情。”
“我觉得你是想得太多了。”
“他一直忘记打电话给我,通报案件的最新进展。”
“电网受袭的案子?”
“对啊。林肯打电话给我,隆恩•塞利托打电话给我。塔克的助手打电话给我。”
戴尔瑞没有谈及他沉思的另一原因:因为那被盗且下落不明的十万美元, 他可能遭到的起诉。
然而更让人烦扰的是,他果真相信威廉•布伦特有大线索、有一些或许能让他们阻止这些可怕袭击的情报。一条和威廉•布伦特一起失踪的线索。
瑟琳娜走过来,坐在他身旁,把普雷斯顿递给他。他们的儿子好奇地抓着戴尔瑞长长的拇指,令他从沉思中略微脱身。她跟他说:“我很难过,亲爱的。”
他看向窗外,见到各式各样的楼宇,而在更远处,他能够看见布鲁克林大桥的一点儿石砌塔楼。他想起了沃尔特•惠特曼的诗作《轮渡布鲁克林》中的部分文字。
在我看来,我曾做过的壮举苍白而又可疑;
我的伟大念头是否正如我料想那般,不能容身于贫瘠的现实?
这些文字也是对他的真实写照。弗莱德•戴尔瑞的外在形象是:嬉皮,难以相处,性格强硬,适合在街面上工作。偶尔沉思一下,时常沉思一下,假如我弄错该怎么办?
不过,惠特曼的那首诗的下一节开头才是精华所在:
不单你知道什么会是邪恶;
我是知道什么是邪恶之人……
“我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沉思道。
为了地球的正义……
他懊悔地回想起自己回绝了参加一次关于卫星和数据情报搜集分析的高端会议的机会。当时的备忘录上写着:“未来的形态。”
戴尔瑞那时溜到了街上,大声地说:“这儿才是未来的形态。”同时将那张备忘录捏成一团,抛入一个垃圾桶,足以媲美三分球。
“那么,你刚刚……到家?”瑟琳娜一边问,一边擦拭普雷斯顿的嘴巴。宝宝咯咯地笑出声来,想要更多,于是瑟琳娜又开始挠痒痒。
“我有一个破案的角度。接着线索消失了。好吧,是我失去了线索。我相信某个我不应该相信的人。我已经跟不上时代节奏了。”
“一个线人?对你玩失踪?”
就差一步,他就要提起那十万美元了。但戴尔瑞及时地刹住了。
“消失不见了。”戴尔瑞嘀咕道。
“消失不见了?”瑟琳娜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别告诉我,他潜逃失踪了?”
戴尔瑞不禁露出笑容:“我只会使用才干超群的线人。”接着笑容淡去,“两年内,他从未误过一次情报汇报或电话。”
当然,在那两年里,我总是在他交出情报后才付钱。
瑟琳娜问道:“那么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他坦诚地回答说:“我不知道。”
“那么你可以帮我个忙。”
“我想可以。什么事?”
“你知道地下室的那些杂物,也就是你一直不肯整理的东西吗?”
弗莱德•戴尔瑞的第一反应是说,你肯定是在开玩笑。但他接着思忖起在高特案中的线索,其实是毫无线索,于是他托着宝宝的屁股抬起他,站起身,跟着瑟琳娜走下楼。
第五十六章
罗恩•普拉斯基仍能听到声响。先是砰的一声,随后就是喀嚓的爆裂声。
哦,喀嚓声。他讨厌那种声响。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为林肯和艾米莉亚办案:他是多么的草率,被人用球棒击中头部。他知道那件事是怎么回事,但具体过程一点也记不得了。由于草率,在没有探明嫌犯藏身之地的情况下,他就转到拐角,结果遭到那人的重击。
这次重创让他害怕,让他犯迷糊,让他失去判断力。他竭尽全力——哦,他努力尝试——尽管这次创伤总是挥之不去。而更糟糕的是:他当时应该小心谨慎,放慢脚步,绕过拐角,那是一回事;但是闯下大祸而伤害到别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普拉斯基把巡逻车停在医院门前——他换了一辆车。原来那辆肇事车已经作为物证被扣押了。如果有人问他,他打算说他来这儿是讯问那个在恐怖分子电网袭击案中的目击证人。
我正在尽力查明凶犯的去向……
他和同是警察的孪生兄弟经常互诉心声,对各自做的傻事会一笑置之。但现在这件事很麻烦。因为他知道自己撞倒的只是某个不幸的路人,那人的身体发出砰的一声,脑袋发出喀嚓的爆裂声。
一走进人来人往的医院,他就感到一阵恐慌。
要是他撞死了那个人又会怎样呢?
他猜想自己会被指控交通肇事罪或者过失杀人。
这样他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即使他没有受到指控,即使司法部长压下了这个案子,受害者家属仍可能起诉他。如果那人最终像林肯•莱姆那样瘫痪了怎么办?警局给此类事情投保了吗?他自己的保险当然不能赔付像终身护理之类的伤害。受害者会起诉普拉斯基从而使他一无所有吗?他和詹妮的余生将劳作不止,只是为了偿清法院的判决。孩子们可能再也无法上大学;他们积累起来的少量教育专款将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来这儿是看望斯坦利•帕尔默的,”他对坐在服务台后面的值班员说,“昨天遇车祸的那个人。”
“好的,警官,他在402病房。”
由于身穿警服,普拉斯基畅通无阻地穿过几扇门,终于找到了那间病房。他在门外停下来,鼓了鼓勇气。如果帕尔默的一家人都在里面怎么办?只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呢?普拉斯基绞尽脑汁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然而他听到的全是砰砰声和喀嚓声。
罗恩•普拉斯基深吸一口气,随后步入病房。只有帕尔默一个人。他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上连接着各种令人生畏的电线和导管,这里的电子设备和林肯•莱姆实验室里的那些一样复杂。
莱姆……
他是怎样辜负了自己的上司!那个激励他继续成为一名警察的人,因为莱姆自己在受伤后也是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个不断给他越来越多职责的人。林肯•莱姆信任他。
然而现在看我都做了些什么。
普拉斯基注视着纹丝不动躺在那里的帕尔默——甚至比莱姆还要安静,因为除了肺部,病人身体上没有任何动静,连监视器上的曲线也没多大起伏。一个护士经过,普拉斯基问:“他怎样了?”
“我不知道,”护士用一种他不太听得清的沙哑口音回答,“很显然,你应该去问医生。”
又注视了帕尔默一会儿后,普拉斯基抬起头,看到进来一个身穿蓝大褂的中年男子,不清楚什么种族,工作铭牌上的名字后面标有“医学博士”。好像又是因为普拉斯基身穿警服的缘故,医生叫他不必对一个陌生人太过悲伤。帕尔默由于好几处内伤已经接受了外科手术。病人仍在昏迷中,院方此时还不能做出诊断。
看来他在本地没有任何亲属。他孤身一人。他的父母和兄弟在俄勒冈州,还没有联系上。
“兄弟。”普拉斯基低语道,想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
“那就好。”医生垂下手中的病历,瞥了一眼警察。过了片刻,他会意地盯着普拉斯基说:“你不是来这儿讯问他的。这对案件调查毫无用处。别那样了。”
“什么?”普拉斯基吃惊地问,呆呆地望着医生。
医生的脸上漾起和蔼的微笑,“事情发生了就不要害怕。”
“发生?”
“我在纽约做了很长时间的急诊医生。你从不会看到老练的警察亲自来拜访受害人,只有新手才这么做。”
“不,真的。我只是核实一下看能否讯问病人。”
“当然……如果他清醒了,我们会通知你过来。不要太较真,警官,你有一副好心肠。”
这话让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医生把目光转向帕尔默一动不动的身体,“这是一起肇事逃逸案?”
“不。我们知道肇事司机是谁。”
“很好。你们抓住了那个坏蛋。我希望陪审团严惩他。”身穿蓝大褂的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普拉斯基在护士站前停下来,还是因为身穿警服,他轻松得到了帕尔默的地址和社保号。他要尽己所能找到有关帕尔默及其家庭和受赡养者的信息。即使帕尔默孤身一人,何况他是中年人了,应该有孩子。他得联系他们,看自己能否提供一点帮助。普拉斯基没有多少钱,但是他会力所能及地给他们任何精神上的支持。
最主要地,这名年轻警官想对由他造成的别人的痛苦表示忏悔。
电话响了起来,护士道了声歉,转身去接。
普拉斯基也转过身,甚至转得更快,在离开护士站之前,他戴上墨镜,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他的眼泪了。
第五十七章
上午刚过9点,莱姆叫梅尔•库柏打开实验室里的电视,只是声音调得很小。
既然联邦调查局方面好像对与纽约警局分享即时信息不够积极,至少对莱姆是这样,他想确定他能获得最新进展。
有比CNN(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更好的信息来源吗?
毋庸置疑,这个案子是头条新闻。高特的照片多次出现在镜头里,简直和对神秘的“为了地球的正义”生态恐怖组织的报道一样多。还播出了对反绿色环保组织的安蒂•杰森的采访片段。
但是大多数对高特案的报道都涉及到投机风暴。当然,许多新闻主播不知道它是否与世界地球日有联系。
世界地球日也是不少报道的主题。纽约市有很多庆祝活动:游行、学生植树、抗议、会议中心的新能源博览会、中央公园的大型集会。在中央公园,总统的两个环境问题方面的重要盟友将要发表演讲,他们是来自遥远西部的很有前途的参议员。随后将有一场由六支著名摇滚乐团举办的音乐会,出席人数接近五十万。由于近来的数次袭击,好几则新闻报道都提及了这些活动面临的日趋严峻的安全问题。
加里•诺博和塔克•麦克丹尼尔告诉莱姆,不仅额外增加了两百名联邦探员和纽约警局的警员负责安保,而且联邦调查局的技术支持人员已经和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员工一起工作,以确保公园里里外外的所有电线免遭破坏。
罗恩•普拉斯基一走进房间,莱姆马上抬起头。
“你去哪儿了,小罗?”
“嗯……”他举起一只白色信封,“去取DNA了。”
他应该还去了其他地方——莱姆相信自己知道是哪里。莱姆没有接过信封,而是说道:“暂且不管这个。我们知道凶犯是谁,DNA将在案件审判中派上用场,但是我们首先得抓住他。”
“当然。”
“昨天你在高特家里有任何其他发现吗?”
“我又彻底搜查了一遍,林肯。但是一无所获,对不起。”
塞利托也来了,头发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凌乱,一身淡蓝色的衬衫和海军套装看起来也是。莱姆不知道他昨夜是不是在办公室睡的。塞利托向他们简要介绍了一下市里事情的进展——这个案子已经在公共区域造成大规模流血事件。政府机关也将面临危险,与此同时,地方、州以及联邦政府的官员将一个个横尸街头……
塞利托坐进一把吱嘎作响的藤条椅,大声地啜吸着咖啡,抱怨道:“但目前的基本情况是,没有人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我们已经在机场、地铁站、火车站以及所有的炼油厂和码头安排了机动部队、联邦调查局特工和国民警卫队,特别是在油轮周围加强了港口巡逻——尽管我不知道他妈的他将如何用电弧闪络或其他什么东西袭击船只。此外,他们在每座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变电站前都安排了人员值守。”
“他不会再袭击变电站了。”莱姆叹息道。
“这我知道,每个人都知道,但是没人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究竟在哪里。它无处不在。”
“它指的是什么?”
“这该死的电流。电。”他挥舞着手,显然指的是整座城市,“每个人的该死的房子。”他注视着莱姆房间墙壁上的插座,接着说,“至少他还没向我们提出更多的要求。上帝,在这两天里,我一直在想,他因为自己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而愤怒了,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杀死那几个乘坐电梯的人。”大块头的塞利托叹了口气,“我今后只能爬楼梯了,说实话,这至少有助于减肥。”
莱姆的目光扫过那几块物证白板,他认同凶手这次的袭击对象是随机的。高特很聪明,但做事并非天衣无缝,他留下了大量蛛丝马迹。虽然他们还不能据此判定他的下一个目标,但这些至少暴露了他的思路。
机场?
油库?
尽管林肯•莱姆也在思考其他事情:路径就在那里,而我只是错过了它们?
莱姆再次感觉到流汗引发的瘙痒,最近头痛复发的眩晕折磨着他。他曾一度成功地克服了它,但是悸痛又杀回来了。是的,他感觉更糟糕了,这毫无疑问。疼痛正在影响他的智力吗?他对谁也不会承认这点,即使对萨克斯也不会,对他来说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昨晚他告诉苏珊•斯特林格,他的智力是他的全部。
他的目光越过门厅投向实验室。那本“有尊严地死”组织的小册子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是阿伦•科佩斯基医生上次带来的。
《选择》……
他随后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就在这时塞利托接了一个电话,他边听边坐直身子,快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什么?哪里?”他在软面笔记簿上草草记下。
屋里的每个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莱姆想:一个新的要求?
电话喀的一声挂了。塞利托从笔记簿上抬起头:“好消息,可能有戏。一个在唐人街附近的巡警打来电话。有位妇女说她可能看到了我们要找的人。”
“高特?”普拉斯基问。
塞利托没好气地反问道:“我们还有其他要找的人吗,警官?”
“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认出了那张照片。”
“在哪里?”莱姆急切地问道。
“唐人街附近一所废弃的学校里。”塞利托把地址说了一遍。萨克斯赶紧记下。
“巡警检查过了。现在没有人在那里了。”
“但是如果他曾在那里待过,他就会留下些什么。”莱姆说。
他点了一下头,萨克斯站起来:“好吧,罗恩,我们去。”
“你们最好带一队人去。”塞利托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除了那些在全城监护熔断器盒和电缆的警察外,我们可能还有少许可以调配的警力。”
“那就派紧急勤务小组去那里,”萨克斯说,“让他们驻守在附近,但是不要被发现。我和罗恩先走。如果高特果真在那里,而我们又需要抓捕他,我就打电话求援。但是如果那里没发现人,我们不想让一队人马来到现场,以免破坏证据。”
两人向门口走去。
塞利托致电紧急勤务小组的波•豪曼队长,简要地向他下达了命令。豪曼队长将率队进入那片区域,配合萨克斯的行动。塞利托挂断电话,扫视了一下房间,大概是在寻找能够就着咖啡吃的东西。他发现了一盘糕点,是汤姆用来招待客人的,他不客气地抓了一把。他把糕点在咖啡里浸了一下,吃起来。随后他皱起了眉头。
莱姆问:“怎么了?”
“我刚刚意识到我忘记打电话给麦克丹尼尔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员了,告诉他们在唐人街的行动——在学校。”接着他做了个鬼脸,变戏法似的拿出手机,“唉,该死。我没有对云区的SIM卡付费。看来我得稍后才能告诉他。”
莱姆不顾突然而至的剧烈头疼,哈哈笑起来。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来了,幽默和头疼一下子全消失了。
凯瑟琳•丹斯打来的电话。
他的手指用力摁了一下触控板,“是我,凯瑟琳吗?发生了什么事?”
凯瑟琳答道:“我正在和鲁道夫通电话。他们发现了钟表匠的袭击目标。”
莱姆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只是他又想:为什么是现在?随后他决定:首先要抓到钟表匠,至少目前是这样。但你已派萨克斯、普拉斯基以及十二人的紧急勤务小组去抓高特了。上次你有机会抓到钟表匠,可你把搜查重点转到其他事情上了,他得以杀了受害者并逃之夭夭。
这次不会了。理查德•洛根这次逃不了了。
“请继续说下去。”他告诉丹斯,强迫自己从物证白板上转过脸。
发出了咔嗒一声响。
“鲁道夫,”丹斯说,“林肯也在线上。我让你们俩通话。我得去看TJ了。”
两人向她道了声再见。
“你好,警监。”
“司令员,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要告诉你的是,阿图罗•迪亚兹在政府综合办公大楼有四个线人。大约十分钟前,一副商人装扮的钟表匠先生进入了大楼。在大厅他用公用电话给六楼——就是昨天发生假火警地方的对面——的一家公司打电话。正如你所料。他在里面待了大约十分钟后离开。”
“他不见了?”莱姆大吃一惊。
“没有。他现在在一个小公园的外面,在综合办公大楼的两栋主楼之间。”
“只是坐在那里?”
“看样子是。他打了几次手机。但是阿图罗告诉我,手机频率有点不正常,或者他们为防窃听而在改变频率。所以我们无法截听到。”
莱姆推测,在墨西哥窃听也许没有在美国那样严格受限。
“他们确定那人就是钟表匠吗?”
“是的。阿图罗的线人说他们看得很清楚。他有一只背包,现在仍随身带着。”
“是吗?”
“是的。我们还无法确定里面装的是什么。也许是一枚炸弹,带有电路板的炸弹。我们的队伍正在包围公园。他们穿的都是便衣,但是附近我们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拆弹小分队。”
“你在哪里,司令员?”
对方笑了笑:“钟表匠选择这个地方可真是考虑周到。这里有牙买加大使馆。他们装了防爆墙,我们就躲在那后面,洛根看不到。”
莱姆但愿事实如此。
“你们什么时候进去?”
“只要阿图罗的线人说一切就绪。公园里满是无辜的人,还有许多孩子。但是他不会逃掉的。我们把大部分道路都封锁起来了。”
一股细小的汗流从莱姆的鬓角处淌下。他扮了个苦相,把头扭向一边,把汗从靠枕上擦掉。
钟表匠……
如此接近。
老天保佑。让这一役成功。老天保佑……
在千里之外参与如此重要的案子,他再次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我们很快就会通知你结果,警监。”
他们挂断了电话,莱姆强迫自己集中精力重新回到雷蒙德•高特的案子上来。他的行踪报告可靠吗?他相貌普通,年近中年,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在他制造的迷魂阵中,人们往往得到的是错误的信息。像电力陷阱、电弧闪络……而至于凶手自己,难道不也有这种可能吗?
一阵声响把他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中来,是萨克斯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过来:“莱姆,你在吗?完毕。”
“萨克斯,请讲。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们刚刚抵达。我们准备进去。我会和你保持联系。”
第五十八章
萨克斯把车开到离学校两个街区的地方停下,就是发现高特的那所学校。
这所学校数年前就已经废弃了,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它很快就会被拆除,原地将建起几栋公寓楼。
“绝佳的藏身之所。”走近学校时,萨克斯对普拉斯基说,他们注意到学校四周七英尺高的木制围墙,上面满是涂鸦,电影院、演奏和音乐团体的海报垂挂着,已经模糊不清了。他们认出的几张海报是:《第七封印》、《右边》和《大侦探波罗》。
普拉斯基看上去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点了点头。萨克斯不得不多关照他一点。他在市中心的电梯犯罪现场表现很好,但是看上去,在搜查高特公寓时发生的那起意外车祸——撞伤帕尔默——再次困扰了他。
他们在围墙前停下。拆除工作还没有开始;学校大门——两个装有铰链的夹板合在一起,上了锁——松松垮垮的,他们可以挤进去,也许高特就是这样进去的。萨克斯站在门缝隙前向里边窥视。学校大体上完整无缺,尽管有一部分屋顶已经掉落。大多数窗户的玻璃被石头砸碎了,但是事实上你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没错,这里是绝佳的藏身之所,对进攻者来说则是个噩梦,里面有许多很好的防守位置。
叫外援进来?为时尚早,萨克斯想。他们每耽搁一分钟,高特就会多一分钟布置好他的新武器,而且每一个紧急勤务小组队员的脚步都可能破坏微迹证。
“他可能在这上面设有陷阱,”普拉斯基看着那把铁锁,有些犹豫地低语道,“也许它连接了电线。”
“不,他不会这样冒险。如果有人无意中碰到它,从而受到电击,他们会马上报警的。”但是,萨克斯继续说,“他会安个简单装置告诉他有人擅自闯入。”所以,她叹了口气,皱起眉头,观察了一下校门口的道路,“你能翻过围墙吗?”
“什么?”
“翻过围墙?”
“我想我能,如果我在追赶某人或被人追赶。”
“哦,我不能,除非你托我一把。然后你再翻过来。”
“好的。”
他们走到一处她能翻过去的地方,这里的围墙有一个缺口,围墙另一边是茂密的灌木丛,它不仅能承受他们落在上面,也能给他们很好的掩护。她想起高特携有一把火力强大的点四五口径手枪。她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格洛克枪套牢固地系在腰带上,点点头。普拉斯基屈膝蹲下,两手握紧并在一起。
为了让他放松下来,萨克斯故作严肃地低语道:“记住一件事。这很重要。”
“是什么?”普拉斯基不安地盯着萨克斯的眼睛。
“我体重又增加了几磅,”身材高挑的萨克斯说,“小心你支撑不住。”
一丝笑容从普拉斯基的脸上掠过,但不管怎样,他笑了。
当萨克斯站在普拉斯基的双手上,腿的疼痛让她抽搐了一下,她转身面对着围墙。
高特没有把锁通电并不意味着他没在其他地方动手脚。萨克斯的脑海里又闪现出路易斯•马丁体无完肤的身躯,闪现出昨天电梯轿厢里烧得乌黑的地板,还有宾馆客人遭电击时战栗的身体。
“不要帮助?”普拉斯基低声问,“你确信你能过去?”
“我确信。从一数到三。一……二……三。”
萨克斯向上跃起,普拉斯基比她想象的要强壮得多,直接把她托起来有六英尺高。她两手抓住围墙顶部,骑在上面片刻。她朝学校里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人的迹象。她又向围墙下看了看,下面只有灌木丛。没有东西以五千度的电弧闪络来烧灼她的身躯,没有电线,也没有金属板。
萨克斯转身背对着学校,紧抓住围墙顶部,尽可能地低下身子。随后,当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跳下去时,她跳了下去。
她打了一个滚,疼痛迅速传遍了膝盖和大腿。但是她了解自己的关节炎,就像莱姆了解自己身体的局限性一样,她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不适。她旋即躲在茂密的灌木丛后面,拔出手枪,寻找任何可能出现的目标,疼痛减轻了很多。
“一切正常。”她隔着围墙小声说。
砰的一声,伴随一声低沉的吼叫,就像某个功夫电影明星,普拉斯基灵敏、轻巧地跳到她身后,手里也握着枪。
如果高特碰巧向外张望,他们靠近学校正面就不可能不被发现。他们得绕道走到后面,但是萨克斯首先需要做一件事。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用手势招呼躲在灌木丛和空垃圾车后面的普拉斯基跟上她,向学校的右侧走去。
在普拉斯基的掩护下,她迅速冲向一处有两只巨大铁箱的地方,铁箱生了锈,立在用砖砌的基座上。两只铁箱的一边都有阿尔冈昆联合电力公司的商标,已经有点剥落,以及一个供紧急情况下拨打的电话号码。她从口袋里掏出索默斯赠送的电流侦测器,打开开关,在铁箱上扫了一下。显示屏上显示的是零。
这并不奇怪,因为看上去这地方已经废弃多年了。但是她很高兴看到这个结果。
“看。”普拉斯基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声说。
萨克斯通过一扇污渍斑斑的窗户,注视着他所指的地方。里面暗淡不明,很难看清任何东西,但是稍后,她能看到一只手电筒光线的轻微晃动,她确信这点,继续慢慢察看着。也许——影子具有欺骗性——她看到一名男子在专心阅读一份文件。一张地图?一张他将要变成一个致命陷阱的电气系统图表?
“他在这里。”普拉斯基兴奋地低语道。
她戴上头戴式耳机,呼叫紧急勤务小组的波•豪曼队长。
“你们发现了什么,探员?完毕。”
“我们在这儿发现了一个人。我弄不清他是不是高特。他在主教学楼的中间部分。我和罗恩打算从两侧包围他。你们预计什么时候到达这里?完毕。”
“八九分钟。悄悄到达。完毕。”
“好的。我们会协助你们。你们准备进攻的时候呼叫我们一下。我们会从后面进来。”
“收到。完毕。”
她随后给莱姆打电话,告诉他,他们就要抓到凶手。紧急勤务小组一到他们就行动。
“小心陷阱。”莱姆警告她。
“这里没有电,很安全。”
和莱姆通完话后,她看向普拉斯基,“准备好了吗?”
普拉斯基点点头。
她弓着腰,紧握手枪,迅速向学校后面跑去,心里想:很好,高特。你不是没有在这里设置电流保护自己吗。你用的是枪,我用的也是枪。现在,我们是在我的赛道上了。
第五十九章
和萨克斯结束通话后,莱姆又感觉到了汗痒。他最终不得不求助于汤姆,让他把汗擦掉。这可能是莱姆最不愿做的。在大事上依赖别人倒不是这么糟糕:运动练习,大小便,转移到轮椅或床上,还有吃喝。
而这种小小的求助,比如赶走一只小虫,弹掉裤子上的绒毛,则最令人气恼了……也令人尴尬。
还有,擦去往下淌的汗水。
汤姆走过来,想也不想地轻松解决了问题。
“谢谢。”莱姆说。汤姆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不知所措。
莱姆转向物证白板,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太多思考高特的事。萨克斯和紧急勤务小组可能就要在唐人街的那所学校里抓到这个疯狂的电力公司职员了。
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现身墨西哥城的钟表匠。该死,为什么卢纳或凯瑟琳•丹斯或某个人没有打电话来告诉他抓捕行动的详细情况呢?
也许钟表匠已经在政府办公大楼里布置好了炸弹,正利用自己的现身来转移视线。他携带的背包里可能只是装满了砖块。为什么他正好在政府机关公园闲逛,像某个该死的旅行者试图搞清楚在哪里能喝到一杯玛格丽塔酒?那可能是他打算作为袭击目标的另一处政府部门吗?
于是莱姆说道:“梅尔,我想知道抓捕行动发生在哪里。谷歌地球……不管它叫什么吧,替我打开它。墨西哥城。”
“没问题。”
“改革波斯克大道……他们多长时间更新信息?”
“我不知道。可能每几个月一次吧。它不是实时的,虽然我对此不是很了解。”
“我不担心那个。”
几分钟后他们就看到了那片区域的卫星图像:一条弯曲的道路,改革波斯克大道,路边矗立着几栋被公园隔开的办公大楼,钟表匠此刻就坐在公园里。道路那边是牙买加大使馆,被一连串混凝土障碍物——防爆屏障——和一扇大门护卫着。鲁道夫•卢纳和他的小分队应该躲在障碍物的后面。他们的身后,使馆人员的公车停在大使馆门前。
莱姆凝视着障碍物,屏住气息。左边是与马路垂直的一道防爆屏障,右边是与马路平行的另外六道屏障。
牙买加
大使馆
|_ _ _ _ _ _
改革波斯克大道
这是字母I(我)和空白区的图形,出现在墨西哥城机场交给钟表匠的包裹上。
高特的手迹……
蓝色小册子……
神秘的号码……
“梅尔,”莱姆急速地说,他头脑里快速盘算着这一突然发现,“有什么护照的封面上有字母CC吗?蓝色印刷的?”
过了一会儿库柏从国务院档案文件上抬起头来,“是的,确实有一个。深蓝色,顶部有字母CC。它是加勒比共同体的护照。共同体有十五个国家——”
“牙买加是其中之一吗?”
“是的。”
莱姆也意识到他们得想到570和379这两组号码。事实上,还有其他方法查到它们。“快,查寻所有雷克萨斯SUV,有没有车牌号含有570或者379的?”
这查起来甚至比查护照更快。“快看……是的,LX570。这是辆豪华——”
“给我接卢纳的电话。马上!”他不想冒险自己拨号,那会延误时间,也可能会出错。
他又感觉出汗了,但是顾不上了。
“谁?”
“鲁道夫!我是林肯•莱姆。”
“哦,警监——”
“听着!你就是目标。办公大楼是在转移视线!交给洛根的包裹呢?纸上的矩形图?那是牙买加大使馆所在地的图形,就是你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矩形是防爆屏障。你开的是一辆雷克萨斯LX570?”
“是的……你是说,那就是570所指的东西?”
“我想是的。钟表匠持牙买加护照进入办公大楼。附近停了一辆车牌号含有379数字的汽车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的。那是一辆挂外交牌照的梅赛德斯汽车。”
“撤出那里!马上。那里有炸弹!就在梅赛德斯车里。”
他听到操西班牙语的喊叫声,脚步声,喘息声。
随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莱姆怔怔地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慌乱的嘈杂声。
“司令员!你在吗?……鲁道夫?”
更多的呼喊、噪声和尖叫。
“鲁道夫!”
过了很长时间。“莱姆警监?在吗?”卢纳大声喊道——可能因为他的耳朵被爆炸震得不轻。
“司令员,你没事吧?”
“没事!”
嘶嘶的噪声、呻吟声、喘息声和呼叫声。
警笛声和更多的呼叫声。
库柏问:“我们是否要致电——”
这时电话里传来:“什么事?……你还在吗,警监?”
“是的。你受伤了吗,鲁道夫?”
“不,没有。没有严重伤情。有人受伤,晕过去了,你知道。”对方气喘吁吁地说,“我们爬上障碍物,翻过去。我看到有人受伤,正在流血。但是我想,没人死亡。要不是你及时提醒,我以及站在我身边的警官们就没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后再说吧,司令员。钟表匠在哪里?”
“等一下……等……好了。爆炸发生时他跑了。阿图罗的线人被爆炸搞蒙了——当然,钟表匠的阴谋得逞了。阿图罗说一辆汽车开进公园,他跳上车。他们现在正向南逃窜。我们有警察在追赶他……谢谢,莱姆警监。我对你感恩不尽。但是现在我得走了。一有消息我就打电话给你。”
莱姆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头痛和汗水。很好,洛根,莱姆寻思道,我们阻止了你。我们挫败了你的计划。但是我们还没抓到你。还没有。
拜托,鲁道夫,别让他跑了。
莱姆一边寻思一边把目光投向高特案的物证图表。也许这次的两个行动都会大功告成。钟表匠在墨西哥被捕,雷•高特则在唐人街附近的一所废弃学校里被抓。
随即他的目光停留在物证图表的一行字上:中草药,人参与枸杞。
他又看到下面几行处的一个记录:柴油燃料。
莱姆原以为这种燃料来自一处可能会遭到袭击的地方,也许是炼油厂。但是现在他想到柴油也可以运转发动机。
比如在一台发电机上。
接着他又冒出一个想法。
“梅尔,那个电话——”
“你没问题吧?”
“我很好。”莱姆恼怒地说。
“你看来很激动。”
莱姆没有理他,直接下令道:“找出那个电话号码,就是巡警打来告诉高特藏身学校的那个。”
梅尔转过身去,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他抬起头:“奇怪。电话是从巡逻队打来的,但是那号码已经停用了。”
“把号码给我。”
库柏慢慢地把号码报给他。莱姆把号码键入纽约警局的手机数据库。
结果显示这是一个预付费号码。
“一个使用预付费号码的警察?而且现在停机了?绝不可能。”
那所学校在唐人街;那是高特挖草药的地方。但那不是一个发动袭击的地方,也不是高特的藏身之所。那是一个圈套!高特从柴油发电机上布置电线,杀死搜捕他的人,然后假装成警察,打进电话透露自己所在的位置。因为电流远离教学楼,萨克斯一伙人不会料到有电击的危险。
没有电。这里很安全……
他必须提醒他们。他开始在电脑上的快速拨打控制板上按“萨克斯”。但就在这时他恼人的头痛发作了,他的头涨得快要爆炸似的。像电火花一样的光,一千个电火花,在他眼前闪过。当神经反射异常彻底发作时,他开始汗如雨下。
林肯•莱姆低语道:“梅尔,你必须打电话给——”
随后他晕了过去。
第六十章
萨克斯和普拉斯基悄无声息地来到学校后面。他们猫着腰,寻找出入口,这时他们听到第一声啜泣。
普拉斯基机警地转向萨克斯。她竖起一根手指,仔细倾听。
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痛苦不堪,可能被劫持了,正在被拷打?那个发现了高特的女人?还是另外一个人?
声音时断时续。他们听了漫长的十秒钟。艾米莉亚•萨克斯用手比画示意罗恩•普拉斯基走近一点。他们在学校后面,这里有尿臊味、腐烂的石膏板、模具。
啜泣声更大了。高特到底在干什么?可能受害者有他发动下次袭击所需的情报。“不,不,不。”萨克斯确定那声音就是受害者的。
可能高特脱离现实更远了。可能他绑架了一名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员工,正在折磨她,满足他的复仇快感。可能她负责长途输电线路。哦,不,萨克斯想。被劫者可能是安蒂•杰森本人吗?她感觉到普拉斯基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不……求求你了。”女人哭喊道。
萨克斯打开无线电传输,通知紧急勤务小组,“波……我是艾米莉亚。能听到吗?”
“请讲。完毕。”
“他在这里劫持了一名人质。你们在哪里?”
“人质?是谁?”
“是个女人。不知道是谁。”
“明白。我们五分钟后到达。完毕。”
“他正在伤害她。我不能等了。我和罗恩打算冲进去。”
“你们都准备好了?”
“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高特在教学楼中间的一楼,他有一把点四五口径手枪。这里的东西都没有通电。学校断电了。”
“哦,我想这是个好消息。完毕。”
她结束了通话,冲普拉斯基挥挥手,低语道:“现在,行动!我们在后门发动进攻。”
普拉斯基说:“当然。很好。”他不安地向数学楼的暗处扫了一眼,那里又传来呻吟声,飘散在难闻的空气中。
萨克斯仔细观察他们通向后门和装卸口的路。破裂的沥青路面上随处可见碎玻璃瓶、废纸和易拉罐。走在上面必然要弄出响声,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她向普拉斯基做了个出发的手势。他们开始在沥青路面上小心前进,努力不发出声响,尽管他们还是无法避免踩到脚下的玻璃时发出的吱嘎声。
但是当他们前进时,他们运气不错,萨克斯相信这点,即使莱姆可能会不以为然。附近某个地方柴油机的隆隆噪声让人抓狂,可它却很好地掩盖了其他声响。
有时你真的会走运的,萨克斯想。上帝知道我们现在走运了。
第六十一章
他不想失去莱姆。
汤姆•雷斯顿把主人从风暴箭头牌轮椅上抱下来,以近乎站立的姿势紧贴着墙壁。在自主神经反射异常发作时,病人应该保持身体挺直——书上说的是坐直,但是当全身血管绷紧时,莱姆只能待在轮椅上,汤姆想让他更加直立一点,从而使血能重新向下流淌。
乘莱姆不在场的时候,汤姆已经为这样的突发事件做过应对方案——甚至还排练过,因为他知道莱姆没有耐心做模拟应急处置。现在,他看都不看地抓起一小瓶血管舒张药,用拇指砰地打开盖子,倒出几粒药,放入莱姆口中。
“梅尔,过来帮我一下。”汤姆说。
排练并不包括真正的病人:不省人事的莱姆现在可是体重一百八十磅。
不要胡思乱想,他暗示自己。
梅尔•库柏快步向前,撑扶住莱姆,汤姆则在手机上按下一个快捷键,他总是确保手机电量充足,任何时候都能接收到最好的信号。两次短促的铃声过后,电话打通了,他花了漫长的五秒钟时间,向一家私立医院的医生说明了莱姆的病情。医院马上派出了一支急救小组。莱姆定期去这家医院接受专科治疗和常规体检,医院有一个脊椎损伤大科室,两个紧急应对小组,专门应对不能及时送到医院的残疾病人。
这么多年里,莱姆这种病发作了约有十二次,但这次是汤姆见过最严重的。他无法在支撑莱姆的同时给他量血压,但是他知道血压一定高得危险。只见莱姆面色潮红,大汗淋漓。汤姆可以想象得出剧烈头痛给莱姆带来的痛苦,由于四肢瘫痪,他的身体误以为急需更多的血,从而导致心跳加速,血管紧缩。
这种情况可能置人于死地,对莱姆来说更会导致中风,那可能意味着病人瘫痪程度的加剧。这样一来,莱姆倒是可以彻底抛掉协助自杀——那个该死的阿伦•科佩斯基再次提出的——这一劳永逸的念头。
“我能做些什么?”库柏小声说,往日平静的脸庞上现在布满了焦虑,汗也出来了。
“我们必须让他保持直立姿势。”
汤姆检查了一下莱姆的眼睛。空洞无光。
汤姆又打开一只药瓶,换了一种降压药。
还是没有反应。
汤姆无助地站在那里,他和库柏两人都沉默无语。他回想起和莱姆在一起的几年时光。他们争吵过,有时很厉害,但是汤姆已经成为一个全职护理员,知道自己不要当面发火。知道根本不要发火。他的付出和他的所得一样多。
他已经被莱姆解雇,他自己也正要辞职。
但是他从不相信他们两人的分开会超过一天。从来没有过。
汤姆看着莱姆,不知道该死的急救医生已到哪里了,他暗自思量:这是我的错?神经反射异常通常是由来自胀大的膀胱或肠道的疼痛引起的。因为莱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大小便,所以汤姆记下了他每次饮食的摄入量,据而判断大小便的时间。他弄错了吗?他认为没有错,但是可能侦破两个案子的压力加剧了莱姆的疼痛。他应该更勤快地检查。
我应该练就出更好的判断力。我应该更严格一点……
失去莱姆即意味着失去纽约市乃至世界上最好的刑事专家。也意味着将会增加无数的受害者,因为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失去莱姆将意味着失去一个最亲密的朋友。
然而他依旧保持着镇定,这是一个优秀护理员的必备素质。恐慌之下无法做出正确决定。
这时莱姆的脸色缓和下来,他们又把他抬到轮椅上。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林肯!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莱姆垂下头,低语了句什么。
“林肯,你会好的。梅兹医生派了一支急救小组正在赶过来。”
又一句低语。
“没事了,林肯。你会好的。”
莱姆以微弱的声音说道:“你得告诉她……”
“林肯,别急,慢慢说。”
“萨克斯。”
库柏说:“她在抓捕现场,就是你派她去的那所学校。她还没有回来。”
“你得告诉萨克斯……”声音低了下去。
“我会的,林肯。她一打来电话,我就告诉她。”汤姆说。
库柏加了一句:“你现在不能打扰她。她正在参与抓捕高特的行动。”
“告诉她……”
莱姆翻了个白眼,再次昏厥过去。汤姆愤怒地看向窗外,仿佛这样能加快救护车的到来。但是他看到的全是四肢健全的闲逛者、慢跑者、穿过公园的骑车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面带关切之情。
第六十二章
罗恩•普拉斯基瞥了一眼萨克斯,她正通过一扇窗户窥探学校的后面。
她竖起一根手指,歪着头以便从更好的角度观察高特所在的位置。虽然柴油卡车或发动机距离很近,就在围墙的另一边,但啜泣声从这个有利位置仍然听得很清楚。
传来一阵更大的呻吟声。
萨克斯转过身,冲着门点点头,小声说:“我们准备马上营救她。我想采用内外夹击的战术。一个人冲上去,一个人在下面接应。你是想埋伏在这里还是想爬上逃生梯?”
普拉斯基看了一眼他们的右边,那里一架生锈的铁梯通向一个平台和一扇打开的窗户。他知道他们不会被电袭击,艾米莉亚已经检查过了,但是他真的不想走那边。随后他想起了自己在高特公寓犯下的错误,想到了斯坦利•帕尔默,那个可能会死的人。即使帕尔默能挺过这一关,也再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他说:“我爬上去。”
“你确定?”
“是的。”
“记住,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要抓活的。如果他设置了另一个陷阱,那上面应该有定时器,我们需要他告诉我们它在哪里,何时会爆炸。”
普拉斯基点点头。他弯下腰,迈步走上了垃圾遍地的沥青路。
集中注意力,他告诉自己。你有一项重任要完成。你不会再害怕了。你不会犯错误了。
事实上他发现,悄悄向前进发时,他感觉镇定从容多了,很快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罗恩•普拉斯基很生气。
高特患有不治之症。哦,真可惜!哦,太他妈的糟糕了!该死,普拉斯基的头部曾受到创伤,他没有为此责怪任何人,就像林肯•莱姆没有因瘫痪而消沉或一蹶不振一样。随着新的治疗方法和技术的不断涌现,高特的癌症很可能会治好。但是现在这个王八蛋正把他的不幸加到那个无辜者的身上。而且,上帝,他在里面是在怎样地折磨那个女人呀?她一定有高特所需的情报。或许她是一名医生,对高特的病情做出了漏诊之类的事情,于是遭到对方的报复。
这样寻思着,他加快了步伐。他回头看了看,只见萨克斯隐身在一扇半开的门边,手枪已拔出,枪口向下,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
愤怒在积聚,普拉斯基来到一堵实心砖墙边,人在那里不易被发现。他加快了步伐,冲向那架逃生梯。逃生梯很破旧了,大多数油漆已经剥落,锈迹斑斑。梯子基座的水泥地上被一汪死水包围着,他在死水坑前停下。水……电。但是这里没有电。而且,不管怎么说,要想上逃生梯就无法绕过水坑。他踩了上去,水花四溅。
距逃生梯还有十英尺。
普拉斯基抬头察看,寻找能通过的最好窗户,同时希望逃生梯和基座不要吱嘎作响。高特离他们不超过四十英尺。
还好,柴油机的噪声会基本上掩盖住吱嘎声。
五英尺。
普拉斯基摸了摸左胸,发现心跳平稳。他会再次让林肯•莱姆为他而骄傲。
终于,他就要亲手抓住这个狗娘养的了。
他伸手去扶逃生梯。
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他听到啪嗒一声,身上的每块肌肉立刻紧缩成一团。他在脑海里看到了天堂所有的光,之后他看到的是黄色,最终是黑色。
第六十三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和隆恩•塞利托一起站在学校后面,看着紧急勤务小组正在清扫的地方。
“一个陷阱。”塞利托说。
“没错,”她冷冷地回应道,“高特在学校后面的一个棚子下面安置了一台大功率发电机。他发动机器后就离开了。铁门和逃生梯都被用电线连接在了发电机上。”
“逃生梯。普拉斯基就是准备从那里攻进去的。”
她点点头:“可怜的年轻人。他——”
紧急勤务小组的一位警官,一个高个子非裔美国人,打断了他们的话,“清理完毕,两位长官。这里干净了。整个地方。按你们的要求,我们没有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一支数码录音笔?”她问,“那就是我打赌他所用的东西。”
“没错,探长。听起来像一个电视脱口秀之类上的场景。还有一只用细绳吊着的手电筒,所以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握着它。”
没有人质。没有高特。根本就没有人。
“我要马上演示一下这个场景。”
紧急勤务小组的高个子警官问:“这事没有人用手机报警吗?”
“有的,”塞利托抱怨道,“是高特。可能用的是一个预付费号码。我敢打赌。我会核实的。”
“他这么做,”塞利托朝学校挥了一下手,“就是为了干掉我们一些人。”
“没错。”萨克斯阴郁地说。
高个子警官皱了皱眉,离开去集合他的队伍了。萨克斯立即打电话给莱姆,告诉他学校这边的情况,还有罗恩•普拉斯基的事。
但是,很奇怪,电话直接进入了语音信箱。
也许这个案子有了什么进展,或者是墨西哥的钟表匠案。
一名医生低着头,小心地绕过垃圾,向她走来;学校后面的场地看起来就像垃圾遍地的海滩。萨克斯迎上前去。
“你现在有空吗,探长?”医生问。
“是的。”
萨克斯跟着医生绕到教学楼的侧面,救护车停在那里。
只见罗恩•普拉斯基坐在一个水泥台阶上,头埋在双手里。萨克斯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向他走去。
“对不起,罗恩。”
普拉斯基活动着手指,正在按摩自己的一只胳膊,“没什么,警官。”他惊讶于自己的拘谨,咧嘴笑道,“我得说,谢谢你。”
“如果有任何其他方法,我不会那样做。但是我不能喊。我以为高特仍在里面,手持武器。”
“我也是那样想的。”
十五分钟前,在门边等待接应普拉斯基的时候,萨克斯决定再次用索默斯的电流侦测器核实一下学校里有没有电流。
让她惊恐的是,她看到离她几英寸的铁门竟带有二百二十伏的电压。她所站的水泥地完全浸湿了。她意识到不管高特是否在里面,他一定已经对学校的金属设施布置了电线。可能来自一台柴油发电机;他们听到的轰鸣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既然高特把铁门连接了电线,他也应该不会漏掉逃生梯。她必须飞奔过去,在普拉斯基靠近逃生梯之前赶上他。她不敢叫他的名字,即使是小声,因为如果高特在学校里,他也会听到,并向他们开枪。
所以,她只得用泰瑟电击枪击中普拉斯基。
她携带的是一把X26型号电击枪,能发出高压和低压电荷的带电镖箭。X26的射程大约有三十五英尺,看到自己无法及时阻止普拉斯基,她只得射出两支带电镖箭。神经肌肉一阵痉挛使普拉斯基无法站立,他单臂着地重重地摔倒,但是,谢天谢地,这次没有再撞击到头部。萨克斯气喘吁吁,颤抖着把他拖到一边隐藏起来。当紧急勤务小组赶过来,砸开前门的铁锁,冲进学校时,她已经找到了发电机,并且关掉了它。
“你看上去有点眩晕。”
“太突然了。”普拉斯基说,深吸了一口气。
她说:“放松点。”
“我没事。我要帮助查看现场。”他像醉汉一样眨眨眼,“我是指帮你勘查现场。”
“你有这个打算?”
“只要我不动作太快。但是,听着,继续打开你的那个东西,查理•索默斯给你的那只盒子?盒不离手,好吗?你检查过的东西我才会碰。”
他们首先在学校后面的发电机周围走方格搜索。普拉斯基把连接到铁门和逃生梯的电线收起来并装进包里。萨克斯自己则仔细查看起发电机来。这个庞然大物数英尺高,三英尺长。贴在一边的标签上注明它的最大输出电压是五千伏,能产生四十一安培的电流。
是所需电死你的电量的四百倍。
萨克斯冲着发电机点点头:“你们能把它装上车送到莱姆家吗?”她问来自皇后区的犯罪现场小组人员,他们刚刚抵达。发电机大约有两百磅重。
“当然,艾米莉亚。我们会尽快把它送到那里。”
她对普拉斯基说:“我们进去做走方格搜索。”
正在他们走进学校的时候,萨克斯的手机响了。显示屏上跳出“莱姆”的名字。
“是时候了,”萨克斯心平气和地说,“我得到了一些——”
“艾米莉亚,”是汤姆的声音,但这种口音她从未听过,“你最好赶回来。你最好马上赶回来。”
第六十四章
萨克斯气喘吁吁地冲上斜坡,猛地推开莱姆宅邸的大门。
她大踏步地穿过门厅,冲进实验室右侧对面的书房。
正在监护林肯•莱姆的汤姆迎面看到了她,轮椅上的莱姆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莱姆的一位私人医生站在他俩中间,这个非裔美国人身体强壮,在大学时曾是名橄榄球明星。
“罗斯顿医生。”她气喘吁吁地说。
他点点头:“艾米莉亚。”
莱姆终于睁开了双眼:“哦,萨克斯。”他的声音很微弱。
“你还好吗?”
“不,不好。你好吗?”
“我很好。”
“那么小罗呢?”
“他差点出事,但好在有惊无险。”
莱姆费力地说:“那是一台发电机,是吗?”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犯罪现场小组打来电话了?”
“没有,我估计到了。来自唐人街的柴油和草药。学校里好像没有任何电流的假象。我猜测这是个陷阱。但是在我准备打电话之前出现了一个小问题。”
“没关系,莱姆,”她说,“我也估计到了。”
她没有告诉他普拉斯基差一点就触电而亡了。
“哦,好的。我……好的。”
她明白他在想他是怎样的失败。他是怎样差点使他俩中的一个或全部受伤或被杀。要是往常他一定已经大发雷霆了。他会想喝酒,他会大骂人,他会肆意地讥讽人,当然,正如她和汤姆十分了解的那样,所有这些都是针对他自己的。
但是这次不同。他的眼睛有点异样,她十分不愿见到的异样。奇怪,对一个如此重度瘫痪的残疾人来说,林肯•莱姆几乎没有什么经受不了的。现在,因为这次失败,他显得很虚弱。
她觉得她得移开视线,于是转向医生,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血压降了下来。”随后他转向莱姆;比大多数病人更介意的是,脊椎损伤的病人不愿被当作第三人称来讨论。这种情况发生多次了。“尽可能坐在轮椅上,不要躺在床上,确保大小便正常排出。衣服和袜子要宽松。”
莱姆点点头:“为什么它偏偏发生在现在?”
“可能是你太紧张了,加上某些地方的挤压,比如你穿的鞋子和衣服。你知道神经反射异常是如何发作的。它通常没有规律可循。”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汤姆说:“断断续续有四十分钟。”
他在轮椅上扭过头。“四十分钟。”他低语道。萨克斯明白他又在回想他的失败,那差点要了她和普拉斯基的命。
他看向实验室:“物证在哪里?”
“我首先赶到这里,罗恩还在路上。我们需要皇后区的警察帮忙弄回发电机,它有两百磅重。”
“罗恩马上要来?”
“是的。”她肯定地回答,注意到她已经告诉过他此事,不知道刚才的昏迷是否让他失去了判断力。也许医生已经给他吃了止痛药。神经反射异常会伴有剧烈的头痛。
“好的。他很快就会到这儿?罗恩?”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汤姆。
“他现在随时都会到。”她说。
罗斯顿医生说:“林肯,我希望后面的时间里你最好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莱姆低下头,犹豫起来。他真的打算听从医生的话?
但是他温和地说:“对不起,医生。我真的无法做到。有一个案子……它很重要。”
“关于电网的事?恐怖分子?”
“是的。我希望你不介意。”他眼睛低垂着,“对不起。我真的必须要继续工作。”
萨克斯和汤姆交换了一下目光。莱姆道歉的样子有点反常。
他眼中再次显出脆弱的神情。
“我知道它很重要,林肯。我不能强迫你做任何事。但是请记住我的话:保持坐直姿势,避免身体内外受到任何压力。不要再提那个逍遥法外的疯子了。”
“谢谢你。汤姆,也谢谢你。”
汤姆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点点头。
但是莱姆再次低下头,犹豫起来。他没有驾着风暴箭头牌轮椅全速驶入当作客厅的实验室,要是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这样做的。即使当宅邸的前门打开,他们可以听到普拉斯基和犯罪现场技术人员带着物证匆匆进来,莱姆也还是待在原地,眼睛低垂着。
“林——”萨克斯刚一张口又停下了——她想起了罗斯顿医生的建议,“莱姆?你想进实验室吗?”
“是的,当然。”
但是他仍然低着头看,没有动。
她担心起来,不知道他的病情是否会再次发作。
随后他吞咽了一下,按动了轮椅的控制键。他的脸色好转了很多,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莱姆担心——极度担心——这次的病发造成了严重损伤,甚至可能他右手及手指刚获得的基本的活动功能会再次丧失。
那就是他一直盯着看的:他的右手。但是似乎它还没有损伤。
“快点,萨克斯,”他温和地说,“我们得开始工作了。”
第六十五章
R.C.觉得,这个台球室看起来像个出售可卡因的地方。
他得把这种情况跟父亲说说。
R.C.三十岁,苍白的双手抱着一只啤酒瓶,看着室内的台球比赛。他偷偷吸了一口香烟,把烟雾向排气孔吐去。那个戒烟法案真他妈的白痴。他父亲说华盛顿的那些社会党人就是找骂。他们不在乎把年轻人派到那些你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去送命,但是他们会说,他妈的,禁止吸烟。
他环视着室内的台球桌。最先结束的那张球桌可能出了点问题——上面有一大笔钱——但是酒吧招待斯蒂普手持球杆站在吧台后。他喜欢摇来晃去。
说到那支该死的纽约大都会队,他抓起电视遥控器。
波士顿并没有任何让他更好的感受。
随后他注意到那条新闻——那个疯子利用电兴风作浪。R.C.的兄弟手巧得很,做过许多与电相关的工作,但接线总是让他心怀恐惧。
现在满城的人都在受到威胁。
“你听说那个混蛋的事了吗?”他问斯蒂普。
“是的,那混蛋都做了什么屁事?”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关于电的事?那个在酒店通了电线的家伙?一碰到门把手,滋滋滋滋,你就被电死了。”
“哦,该死。”斯蒂普咳嗽了一下,惊恐地笑笑,“像坐电椅。”
“是像那个。只是它还可以是楼梯、水坑以及通道上的金属门,还有通向地下室的电梯。”
“你走在上面就会被电死?”
“我想是的。呸,你摁下人行横道上的金属通行按钮,这么简单的事,你就中招了。”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鬼知道……坐上电椅,你会尿裤子,头发着火。你知道这些吗?有时火就是毁灭你的东西,你燃烧而亡。”
“大多数州使用的是注射死刑,”斯蒂普皱了皱眉,“你大概仍会尿裤子。”
R.C.紧盯着贾妮的紧身上衣,努力回忆妻子什么时候来收杂货店的营业款。这时门开了,进来两个身穿快递公司工作服的人,他们可能上的是早班,这很好,因为既然已经下班了,他们会在台球室消费。
就在他们身后,一个流浪汉也推门进来了。
讨厌。
这个黑人流浪汉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推开杂货店通道上的一辆空手推车,几乎是跑进来的。他转过身,盯着窗外,挠着一条腿,接着又挠起头来,他戴着一顶令人恶心的帽子。
R.C.和斯蒂普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
“嘿,先生,”斯蒂普叫道,“需要帮忙吗?”
“那边有个奇怪的东西,”流浪汉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会儿,随后提高嗓门,“我看到的东西。我不喜欢的东西。”他大声笑起来,R.C.觉得这人的言行本身才更奇怪。
“是的,哦,到外面去看吧,好吗?”
“你看到那东西了吗?”流浪汉问道,也不知道他在问谁。
“快点出去,朋友。”
但是流浪汉蹒跚着走向吧台,坐下。花了一会儿时间掏出一些潮湿的钞票和许多零钱。他仔细地数着硬币。
“对不起,先生。我想你已经有很多钱了。”
“我好长时间没喝酒了。你看到那个人了吗?那个带着电线的人?”
电线?
R.C.和斯蒂普对视了一下。
“那混蛋要袭击这地方。”他激动地看着R.C.,“那混蛋就在外面。你知道,在那根街灯柱旁边。他正在做什么。捣鼓着电线。你听说这附近将发生什么吗?人们会被电得屁滚尿流。”
R.C.绕过流浪汉踱到窗边,流浪汉身上发出的恶臭差点让他呕吐。但是他向外看到了那根街灯柱。它被连接上电线了吗?他看不出来。那个恐怖分子在这附近吗?纽约下东区?
哦,为什么不可能呢?
如果他想杀死无辜市民,这里一样是个好地方。
R.C.对流浪汉说:“听着,伙计,离开这里。”
“我想喝酒。”
“哦,你喝不到酒。”R.C.又看了一下窗外,想道,他真的看到了一些电缆或电线或什么狗屁东西。会发生什么事情?有人要袭击酒吧吗?R.C.回想起酒吧里的所有金属物品。吧台脚凳、水槽、门把手和收银机,该死,小便池也是金属的。如果你撒尿,电会顺着尿流传到你的小鸡鸡上吗?
“你不明白,不明白!”流浪汉号叫道,变得更怪诞了,“那边不安全。看外面。不安全。那个带着电线的坏蛋……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外面安全了。”
R.C.、斯蒂普、贾妮、打台球的人和快递公司的人现在都盯着窗户外面。台球比赛暂时停了下来。R.C.对贾妮的兴趣也蔫了。
“不安全,伙计。给我一杯伏特加和可乐。”
“出去。我不会再重复我的话了。”
“你以为我付不起钱。我这里他妈的有钱。你叫这是什么?”
流浪汉身上的气味已经弥漫了整个酒吧,令人作呕。
有时你会被烧焦而死……
“那个带电线的人,那个带电线的人……”
“他妈的滚出去。有人要偷你他妈的手推车了。”
“我不离开这里。你不能赶我走。我不想被电死。”
“滚出去。”
“不!”这个让人恶心的家伙一拳猛砸在吧台上,“你不提供服务……你不为我服务,”他又加了一句,“因为我是黑人。”
R.C.看到街上一道闪光。他喘不过气来,随后才缓过神来。那只是一辆过路汽车的挡风玻璃反射的光。被这么一惊吓,他更加怒火中烧了,“我们不为你服务,因为你臭不可闻,你就是一个鸟人,滚出去。”
流浪汉把他所有潮湿的钞票和黏糊糊的硬币拢到一起,至少有二十美元。他咕哝道:“你才是鸟人。你赶我出去,我就会在那儿被烧焦。”
“赶紧收起你的钱,滚出去。”斯蒂普抓起球杆,在手里晃了晃。
流浪汉没有理睬:“你赶我出去,我就告诉每个人这里发生的一切。我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以为我不会?我看到你偷窥那边的蒂蒂小姐。啊,你真不知羞耻,你手上戴着婚戒呢。普里克夫人对此会怎么想——”
R.C.双手抓起流浪汉令人作呕的夹克。
流浪汉惊恐地退缩着哭喊道:“不要打我!你要知道,我是警察!我是一个探员!”
“你不是他妈的警察。”R.C.退后一步。
一转眼的工夫联邦调查局的证件出现在他面前,后面不远处是格洛克手枪。
“哦,我真该死。”R.C.嘀咕道。
那两个进来的白人就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说:“弗莱德,你来做证。他在你亮明自己是位执法人员的身份之后仍然试图伤害你。我们现在就回去审理此案?”
“谢谢,先生们。我要在这里处理此事。”
第六十六章
在台球室的一角,弗莱德•戴尔瑞坐在一把摇晃的椅子上,他转过身,面向R.C.。这不会产生多少畏惧感——隔着他俩的椅背——但是这很好,因为戴尔瑞不需要R.C.由于太害怕而无法正常思考。
但是他又需要R.C.有那么一点害怕。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R.C.?”
这个皮包骨的年轻人叹息了一声,全身晃了晃:“不,我是说,我知道你是一位联邦调查局探员,你正在卧底。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与我争论。”
戴尔瑞继续说:“我是一部活的测谎器。我干这行很长时间了,我能察看一个女孩,听到她说,‘我们回家吧,我们可以做爱。我知道她其实在想,我们回到家后他会喝得酩酊大醉,我就可以睡一觉了。”
“我只是自我防护。你在恐吓我。”
“操,是的,我是在恐吓你。你尽可以保持沉默,一言不发,等待律师的到来,寻求帮助。你甚至可以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投诉我。但是,不管哪一种,情况会传到你在纽约新新监狱的父亲那里,说他的儿子与联邦调查局探员争辩。他会想,他在狱中的时候,留给你照看的一件事,就是经营这间破败的酒吧,希望你不要搞砸了,但你偏偏搞砸了。”
戴尔瑞看着局促不安的R.C.,“所以,我们一起来处理此事?”
“你想要我做什么?”
只是为了确认椅背没有让R.C.觉得太自在,戴尔瑞一只手拍在这个年轻人的大腿上,使劲地捏了一下。
“哎哟,你为什么捏我?”
“你做过测谎吗,R.C.?”
“没有,父亲的律师说绝不要——”
“这是个反问句。”戴尔瑞说,尽管它并不是。这只是对R.C.的大脑产生一种小小恐吓的方式,就像对抗议者发射催泪瓦斯弹。
戴尔瑞又使劲捏了一下。他不禁想:嘿,麦克丹尼尔,你在云区偷听的时候不能这么做,是吗?
那太糟糕了。因为这个有趣多了。
弗莱德•戴尔瑞在这儿得感谢一个人:瑟琳娜。她对打扫地下室从来没有要求。那会让他出尽洋相。她让他下楼进入凌乱的储藏室,那里保存着他做卧底探员时所用的行头。她发现一件很特别,装在一种曾用于装结婚礼服的塑料袋里。这是无家可归的醉汉的衣服,散发出霉味——上面还有一点猫尿——穿上这样的衣服,和嫌犯待在一起,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瑟琳娜说:“你失去了线人。不要为此难过,找到他的踪迹。如果你找不到他,那就找到他发现到的东西。”
戴尔瑞微笑着,抱住她,然后去换衣服。在他临走前,瑟琳娜说:“哇,你太难闻了,孩子。”她顽皮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几乎没有人这样亲昵地对待过弗莱德•戴尔瑞。
他来到街上。
威廉•布伦特善于隐藏踪迹,但是戴尔瑞善于找到这些踪迹。他很快得知,布伦特现在可能已经在工作了。戴尔瑞根据跟踪他的行动发现,这个线人已经得到一条线索,与袭击有关的高特或“为了地球的正义”之类。此人一直在努力工作,行迹隐藏得很深。他最终得知布伦特已经来到这里,这家昏暗的台球室,显然线人已经寻找过,从这个戴尔瑞狠狠捏的年轻人身上顺利地得到重要情报。
戴尔瑞说:“那么,我的名片。在桌子上。我们玩得还开心吗?”
“上帝,”R.C.的脸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差点痉挛,“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就是这个人,伙计。”戴尔瑞掏出一张威廉•布伦特的照片。
戴尔瑞紧盯着他的脸,R.C.的眼中闪出一道光,随即消失,很显然他认识这个人。戴尔瑞立即问他:“他给了你多少钱?”
R.C.眼睛一眨,这告诉戴尔瑞:一、布伦特已经给他付了钱;二、他要报出的数目一定比实际交易的少得多。
“一大笔。”
该死。布伦特花起戴尔瑞的钱可真他妈的大方。
R.C.有点抱怨地说:“那不是毒品,先生。我不做那个。”
“你当然不做。但我不关心这个。他是来这儿获取信息的。那么现在……现在……现在。我需要知道他问了什么,你告诉了他什么。”戴尔瑞又开始摆弄起他的修长手指。
“好的,我告诉你。比尔——他说他叫比尔。”R.C.指着照片说。
“叫什么无所谓。继续说,朋友。”
“他听说某个人就待在这儿的棚户区里。一个不久前刚来到城里的家伙,开的是一辆白色厢式货车,运送一车的货。一个四十五岁的大块头。他杀了人。”
戴尔瑞紧追不舍:“他杀了谁?为什么杀人?”
“他不知道。”
“名字呢?”
“姓名都不知道。”
戴尔瑞不需要测谎器。R.C.说的都是实情。
“快点,R.C.,朋友,还有什么关于他的情况?白色厢式货车,来到城里,四十五岁的大块头。不知为何杀人。”
“他可能是先绑架后杀人……一个你不会在意的人。”
不言而喻的那种。
R.C.继续说:“这个比尔或随便叫什么吧,听到我被连接,你知道。连接到电线上,你知道。”
“电线。”
“是的。不是说那个混蛋用来杀人的东西。我是指街上的传言。”
“哦,那就是你所指的东西。”戴尔瑞说,但是R.C.讥讽地提出异议。
“你被连接了,不是吗,年轻人?你对棚户区了如指掌,是吗?你是下东区的埃塞尔•梅茨。”
“谁?”
“说下去。”
“好,哦,比如,我已经听到一点消息。我想知道是谁在附近,什么样的混蛋将要去那里。总之,我听说过比尔说到的这个家伙。我打发他去他待的地方。事实就是这样。全部情况就这些。”
戴尔瑞相信了他,“给我地址。”
他说出了地址,不远处的一条破旧街道,“那是个地下室公寓。”
“好的,现在我所需要的都有了。”
“你……”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父亲。别担心。只要你不是在跟我玩心眼。”
“我没有,不,弗莱德,真的。”
戴尔瑞走到门边时,R.C.叫道:“事实并非你想的那样。”
戴尔瑞转过身。
“真的是因为你难闻死了,所以我们不为你提供服务,不是因为你是个黑人。”
五分钟后,戴尔瑞快走到R.C.告诉他的那个街区了。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后援,但还是决定不要。街头卧底需要策略,而不是警报和特遣队。他可不是塔克•麦克丹尼尔那类人。戴尔瑞大步穿过几条街道,让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像以往一样想,现在是中午。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随后他转过两个拐角,慢悠悠地进入一条小巷,这样他就能从后面靠近那个R.C.告诉他的公寓了。
他迅速查看了一下这个发出腐烂气味的昏暗小巷。
不远处有一个头戴帽子、身穿宽松衬衫的白人,正在鹅卵石街面上清扫。戴尔瑞数着门牌号;他现在就是在R.C.打发威廉•布伦特所去地方的后面。
好的,这很怪异,戴尔瑞想。他向前走进小巷。清洁工戴着一副能反射出影像的墨镜,侧身让过他,随后继续打扫。戴尔瑞在他身旁停下,皱了一下眉头,四下看看。试图搞清这是怎么回事。
最终清洁工问:“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哦,我告诉你,”戴尔瑞说,“我来这儿是要拜访一位纽约警局的卧底警察,不知什么原因,他试图在一个棚户区以打扫鹅卵石街面来掩人耳目,哦,大约一百三十年前,这儿就没人打扫街道了。”戴尔瑞掏出他的证件。
“戴尔瑞?我听说过你。”这名警察戒备地说,“我只是在做他们叫我做的。是做监视。”
“监视?为什么?这是个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
戴尔瑞的眼珠转了转。
当这名警察告诉他真相后,戴尔瑞愣住了。但只是片刻工夫。几秒钟后他脱下一身发着臭味的卧底装束,扔进垃圾箱。当他向地铁疾跑过去时,他注意到那名警察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假想眼前的一幕可能是两件事中之一:这本身就是脱衣舞表演;或者事实是,在令人作呕的装束下面他还穿着一件黄绿色的丝绒运动套装。他猜想这两者都有一点。
第六十七章
“鲁道夫,说吧。”
“我们快有好消息了,林肯。阿图罗•迪亚兹的人跟着钟表匠进了古斯塔沃曼德罗区。这个区位于墨西哥城北部,就像你们那里的布朗克斯区一样治安不佳。阿图罗相信这里有他的同伙。”
“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们认为自己知道。他们发现了钟表匠逃跑时用的车——他们就差三四分钟,没能在马路上截住他。他的位置被锁定在靠近区中心的一幢公寓大楼里。现在楼已经被封了,我们会对它进行彻底搜查。回头再告诉你进展。”
莱姆挂了电话,努力控制自己的不耐烦和担心。只有看到钟表匠在纽约法院受审,他才会相信对方真的被捕了。
他给凯瑟琳•丹斯去了电话,此时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丹斯听完最新的情况后说:“古斯塔沃曼德罗区?那是个糟糕的地方,林肯。我有一次去墨西哥城引渡犯人,开车经过那里。尽管身边跟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联邦警官,我还是很庆幸汽车没有中途抛锚。那里是个兔子窝,很容易藏人。但好在那里的人绝对不欢迎警察。如果卢纳派一卡车防暴警察进去,当地人会很快把一个美国人交出来的。”
他说有新消息会再通知她,然后挂了电话。又一波反射异常导致的疲乏感袭来,他将脑袋搁在了轮椅的椅背上。
快点,振作起来,保持清醒!他命令道,不愿意放弃对自己的过分苛求,就像他对其他人那样。不过话说回来,他可从没感觉到那是一种苛求。
他抬起眼,望向物证台前的罗恩•普拉斯基,把钟表匠的事抛到脑后。年轻的警官正在非常缓慢地移动。莱姆颇为担忧地看着他。显然,高压电击枪的威力相当强大。
除了担忧,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莱姆还产生了另外一种情绪:内疚。完全是自己的错误导致普拉斯基——还有萨克斯——掉进高特在学校里布的圈套,害他们差点儿被电死。萨克斯对这件事轻描淡写,普拉斯基也是。他还大笑着说,“她笑话我,兄弟。”这明显是在打趣,梅尔•库柏咧了咧嘴,但莱姆笑不出来。他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感到困惑和迷失方向……那不仅仅是身体不适造成的。他难以摆脱令萨克斯和这个新人失望的受挫感。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从学校收集回来的物证上。几袋微迹证,一些电子器件。最重要的是有一台发电机。林肯•莱姆喜欢大块头的设备碎片。要移动这些设备少不了身体接触,而这意味着可以从它们身上找到重要痕迹、纤维、毛发、汗液和皮肤细胞,以及其他的微迹证。这台发电机被绑在一辆手推车上,用了一些爪钩来固定。
罗恩•普拉斯基的电话响了。他瞄了眼莱姆,然后走向房间的角落,接起电话。他的脚步还有些不稳,但脸上已泛出些神采。他挂断电话后站了一会儿,目光投向窗外。莱姆并不知道罗恩的电话内容,但看着小伙子带着一脸的忏悔表情走向自己,他一点也不奇怪。
“我有话对你说,林肯。”罗恩的表情把隆恩•塞利托也吸引了过来。
“哦?”莱姆有些心不在焉。如果他以前也是这种态度,年轻的警官一定会很生气。
“我之前可能对你不够诚实。”
“可能?”
“好吧,我之前没有跟你说实话。”
“哪方面?”
罗恩扫了眼物证台和雷•高特的侧写,说道:“我知道我不需要去拿什么DNA结果。我拿那个作幌子,去见了斯坦利•帕尔默。”
“谁?”
“医院里的那个人,我在小巷子里撞到的那个。”
莱姆有些不耐烦了,那些物证在召唤他。可罗恩把这件事看得挺重,他只得颔首问道:“他情况怎样?”
“情况还不明朗。但我首先要说的是,我很抱歉没有讲真话。我本来是打算讲的,但怎么说呢,觉得那样……像个外行。”
“确实。”
“但事情并不简单。瞧,我去医院的时候问护士要过他的社会保险号,还有个人信息。你猜怎样?他是个骗子。在阿提卡行骗三年,劣迹斑斑。”
“真的?”萨克斯问。
“是的。他已经被批捕了。”
“他被批捕了。”莱姆沉思道。
“什么罪名?”塞利托问。
“施暴,收赃,入室行窃。”
这名邋遢的警察哈哈大笑起来。“这就好像书上说的,自投罗网。”他笑嘻嘻地看着莱姆,可莱姆还是板着张脸。
这位犯罪学家问道:“所以你感到特别的高兴?”
“没有。怎么会?我到现在还觉得一团糟呢。”
“可如果非得撞到什么人,撞他总好过撞一个有四个孩子的父亲。”
“这倒也是。”罗恩道。
莱姆还有话说,但眼下的时机不对。“重要的是,你不再心烦了,对吗?”
“对。”
“好。那我们就别再婆婆妈妈的了,全部回去干活。”他看了一眼数字时钟:下午三点。莱姆觉得时间的压力就像高压电缆里的电流在嗡嗡作响。他们有了罪犯的身份和地址,但却不能确切地知道他在哪里。
这时,门铃响了。
片刻后,汤姆领着没带任何手下的塔克•麦克丹尼尔走了进来。莱姆马上猜到他要说什么。可能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猜到了。
“又有勒索信了?”莱姆问。
“是的。这一次他是真的玩大了。”
第六十八章
“最后期限?”塞利托问。
“今晚六点半。”
“给了我们三个多小时。他想要什么?”
“这一次的要求比前两个更疯狂。我能用一下电脑吗?”
莱姆朝着电脑点了点头。
主管探员敲了会键盘,随后一封信出现在屏幕上。莱姆的视线有些模糊,他使劲眨眼,身体也往显示器的方向倾斜。
致阿尔冈昆电力电灯联合总公司和首席执行官安蒂•杰森:
昨日下午6时,第五十四街西段235号写字楼的点状电网内的总计1.38万伏电流通过一只遥控开关传输到一部电梯轿厢的底部,其回路通过轿厢内的控制面板连接。一名乘客在轿厢抵达底楼之前触动面板上的警报器按钮,造成电路闭合及轿厢内的人死亡。
我已经两次要求你们减少供电以表现善意,而你们两次都拒绝了。如果你们早一点履行我提出的合理要求,那些被你们称为客户的人就不会遭难。你们对我的要求置若罔闻,其他人却为此付出了代价。
1931年托马斯•A.爱迪生逝世,他的同事恳请整座城市停电60秒,以向这位发明了电网、给千家万户带来光明的逝者表达敬意。可是,这座城市拒绝了。
现在我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不是为了向电网的发明人致敬,而是为了那些正在被电网毁灭的人。他们因为输电线路、燃煤污染和辐射而患上疾病,因为地热钻探、天然河流筑坝引发的地震而失去家园,他们被像安然之流的公司欺骗……
与1931年不同的是,我坚决要求你们关闭整个东北电网一天。从今天下午6时半开始。
如果你们照做,人们会了解他们并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用电。他们会了解刺激他们的是一种贪婪,而你们乐于见到他们贪婪。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利润。
如果你们拒绝我的要求,后果将比前两天的小事故严重得多,丧命的人也会更多……
——R.高特
麦克丹尼尔道:“荒唐。如果按他说的做,整座城市会陷入混乱,会发生骚乱和抢劫事件。州长和总统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信在哪里?”莱姆问。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一封电子邮件。”
“收信人是谁?”
“安蒂•杰森个人,还有公司,是寄到保安部门的办公邮箱里的。”
“查得到来源吗?”
“查不到。用的是一个欧洲的代理服务器……看上去他打算发动一次大的袭击。”麦克丹尼尔正色道,“现在华盛顿也大张旗鼓地参与进来了。参议员们——那些和总统一起推行可再生能源的家伙——会早一步到。他们将要和市长见面。局里的助理局长也要来。加里•诺博正在协调所有的事情。我们已经在街上部署了更多的探员和警力。纽约警察局也动员了一千多名警官。”他揉了揉眼睛。“林肯,我们不缺人力和火力,但我们不知道下一次袭击会出现在哪里。你有什么线索吗?我们需要一些确切的信息。”
麦克丹尼尔在提醒莱姆,他把案件交给他这位犯罪学家的条件是确保调查不会慢下来。
从入口到出口……
莱姆得到了他想要的调查,但还没有找到那个人。实际上,他向麦克丹尼尔做出的保证不是个问题,但它差点要了萨克斯和普拉斯基的命,还有十来个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
他盯着这名探员的温和面孔和猎人般的眼睛,平静地说:“我有的是更多需要调查的物证。”
麦克丹尼尔愣了一下,然后模棱两可地摆了摆手。“好吧。继续。”
莱姆已经转向库柏,朝录着“受害者”哀鸣的录音笔点了下头。“音频分析。”
这名技术员戴起手套,把录音笔插入电脑,然后敲击键盘。片刻后,他读着屏幕上的正弦波形道:“音量和信号质量显示,这声音是从电视节目里录下来的。有线电视。”
“录音笔是什么牌子?”
“萨诺亚。中国货。”他输入一些命令,进入一个新的数据库。“这种牌子的录音笔在全国卖出了一万支。没有系列号。”
“其他情况呢?”
“没有指纹或其他的微迹证,除了更多的红鱼子泥沙拉。”
“发电机呢?”
库柏和萨克斯仔细地检查发电机,塔克•麦克丹尼尔则在角落里打电话,看样子有点儿烦躁。发电机被证实是一种加强型号,生产厂家是新泽西的威廉姆斯—乔纳斯制造公司。
“这台来自哪里?”莱姆问。
“我们马上查。”萨克斯道。
他们打了两通电话,分别打给生产厂家的当地销售公司和它提到的一家建筑公司,终于查到这台机器是从曼哈顿的一处工地上被盗走的。根据辖区警局的说法,那起盗窃案没有一点线索。建筑工地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有一些奇怪的微迹证。”库柏宣布。他用气质联用仪进行检测,机器嗡嗡作响。
“有一些……”库柏将脸贴近屏幕。“呣。”
“什么?”莱姆用力抬起眼皮。他仍然感到疲倦和病情发作带来的颤抖。他耐心地等待这名技术员给出解释。
“我以前没见过这种情况。大量的石英和少量的氯化铵。比率约为十比一。”
莱姆立即知道答案。“铜清洗剂。”
“铜电缆?”普拉斯基想到,“高特在清洗它们?”
“好想法,罗恩。但我不能肯定。”他不认为这名电工清洗了电缆。此外,他解释道:“铜清洗剂主要用于清洗建筑物上的铜。还有什么,梅尔?”
“一些曼哈顿地区不常见的石尘。建筑陶土。”库柏正在用显微镜观察。“一些颗粒看上去像是白色大理石。”
莱姆脱口道:“57年的警察暴动。1857年。”
“什么?”麦克丹尼尔问。
“几年前的一起案子。德尔加多案?”
“哦,是的。”萨克斯道。
塞利托问:“我们的案子?”
莱姆扮了个鬼脸,传递出他的信息:谁的或什么时候的案子无关紧要。跟犯罪现场打交道的警官——见鬼,警队里的每一名警官——都必须了解本市的所有大案,现在的和过去的。你脑子里记住的越多,你在破案时能想到的联系就越多。
作业……
他解释道:几年前,一个叫史蒂文•德尔加多的妄想狂计划了一系列谋杀案,模仿对象是1857年臭名昭著的纽约市警察暴动期间的死亡案例。那个疯子选了一百五十年前的屠杀现场:市政厅公园。他在第一起谋杀案发生后被抓获,因为莱姆追踪到了他在上西区的公寓,在那里他留下了一些微迹证,包括来自伍尔沃斯大厦的铜清洗剂和陶土残渣,以及来自市法院的大理石尘。当时那一带正在修缮,就像现在一样。
“你认为他打算袭击市政厅?”麦克丹尼尔急切地问,手上的电话垂落下来。
“我认为两者存在关联。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把这些写在白板上,大家想想。发电机上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更多的头发,”库柏宣布。他举起手中的镊子,“金发,大约九英寸长。”他把头发搁到显微镜下观察,“没有染色。天然的金发。色泽饱满,没有干枯。我得说它来自一个五十岁以下的人。头发一端有些折射变化。我可以用色谱仪检测一下,但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
“发胶。”
“对。”
“大概是个女人。还有什么?”
“另一根头发。褐色。比较短。平头。也是不到五十岁。”
“所以,”莱姆说,“不是高特的。也许是‘为了地球的正义组织里的某个人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继续。”
其他的消息不太令人振奋。“他的手电筒可能是从任何地方买来的。没有微迹证或指纹。绳子也很普通。他在学校用来给门布线的电缆呢?本宁顿牌,他一直以来都用这个牌子。螺栓也和其他的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莱姆盯着发电机,他知道自己的思维正在陷入一片混乱。不久前的病发是部分原因,而案件本身也是原因之一。什么地方错了。有几片拼图不见了。
答案一定在物证当中。而物证之外的也同样重要。莱姆开始仔细地审视白板,努力保持平静。这么做不是为了按医生说的延迟下一次病发的时间,而是因为没有什么比绝望更能破坏你的判断力。
侧写
——作案者确定是雷蒙德•高特,四十岁,单身,居住于曼哈顿萨福克街227号
——恐怖分子联系?与“为了地球的正义”组织的关系?可疑的生态恐怖主义团体。任何美国或国际数据库中没有其侧写。新组织?地下组织?名叫拉曼的人卷入其中。还有约翰斯顿。提及资金分发、人事调动和某件“大事”的加密信息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在费城的安全漏洞也许与此案有关
——“信情”系统发现:暗指武器的代码词,“纸张和补给”(枪支,炸药?)
——作案人员中包括男性与女性
——高特参与作案的详细情况未知
——癌症病人;发现大量长春花碱和强的松,少量依托泊甙。白血病
——高特装备了军用1911型点四五柯尔特手枪
——伪装成身着棕色工作服的维护工。也许是深绿色工作服?
——戴着棕黄色皮革手套
犯罪现场:阿尔冈昆电力公司
曼哈顿十号变电站,西五十七街
——受害人(死者):路易斯•马丁,音乐商店的经理助理
——任何表面上都找不到指纹
——电弧闪络引起金属熔化,又形成了飞射的颗粒
——零号尺寸的绝缘铝线电缆
——本宁顿电气公司制造,AM睲V60型号,最高可承受六万伏特的电压
——手工操作钢锯切断电缆,新锯片,有断锯齿
——两个开口螺栓,各有四分之三英寸直径的孔洞
——难以追寻来源
——螺栓上有独特的工具印痕
——黄铜汇流排,用两个四分之一英寸的螺栓与电缆连接
——全都无法追寻来源
——靴子鞋印
——艾伯特森—芬威克牌靴子,E20款式,专供电力工作,尺寸11号
——切开金属栅栏,进入变电站,有来自断线钳的独特工具印痕
——来自地下室的通道门和门框
——获取DNA,已经送出去测试
——希腊食物,塔拉马沙塔拉(红鱼子泥沙拉)
——金色头发,一英寸长,无染色,头发主人年纪五十岁或五十岁以下,在变电站街对面的咖啡馆里发现
——已经送出去进行毒物—化学检验
——矿物质微迹证:火山灰
——自然情况不会在纽约地区找到
——展览,博物馆,地质学院?
——阿尔冈昆控制中心软件被人用内部口令侵入,而非外部黑客
勒索信
——送抵安蒂•杰森家中
——没有目击证人
——手写
——发送给帕克•金凯德作分析
——普通的纸张和墨水
——无法追踪来源
——除了安蒂•杰森、看门人、信差,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信纸上没有发现可辨识的微迹证
犯罪现场:巴特里公园酒店及附近地区
——受害人(死者):
——琳达•开普勒,俄克拉荷马市,游客
——莫瑞斯•开普勒,俄克拉荷马市,游客
——萨缪尔•费特,斯科茨代尔,商人
——阿里•马穆拉德,纽约市,侍者
——格哈特•席勒,法兰克福,德国,广告主任
——遥控开关器打开电流
——无法追踪到来源的部件
——本宁顿牌电缆和开口螺栓,与第一次袭击相同
——高特的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制服、安全帽、工具包,上面有他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扳手上的工具印痕与第一个犯罪现场的螺栓上的工具印痕有关联
——鼠尾锉上的玻璃碎屑可以与哈莱姆地区变电站纵火现场发现的酒瓶玻璃联系到一起
——大概是独自作案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工人乔伊•巴赞是受到高特袭击的受害者,从他身上找到的微迹证
——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军事基地即将受袭?
犯罪现场:下东区萨福克街227号
高特的公寓
——比克牌“柔触”针管笔,蓝色墨水,与勒索信中使用的墨水相同
——吉耐立克牌8.511英寸白色打印专用纸,与勒索信所用纸张相同
——吉耐立克牌十号信封,与装勒索信的信封相同
——断线钳、钢锯上的工具印痕与第一个犯罪现场所发现的工具印痕匹配
——电脑打印输出结果:
——与高压电缆有关系的癌症的医学研究文章
——高特发布的博客文章,内容相同
——艾伯特森—芬威克牌靴子,E20款式,专供电力工作,11号尺码,鞋底纹路与第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鞋印相同
——还发现微量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攻击军事基地?
——对于可能的藏匿地点或未来的攻击地点,没有明显的线索
犯罪现场:哈莱姆地区,
第119大街东段,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曼哈顿七号变电站
——“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瓶:750毫升的酒瓶,来源不明
——英国石油公司的汽油被用作促燃剂
——大概是来自白色T恤衫的棉布条被用作导火线,来源不明
第二封勒索信
——送到了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保安主管伯纳德•沃尔手上
——被高特袭击
——没有身体接触;没有微迹证
——没有指向高特藏身处或下次袭击地点的线索
——纸张和墨水与高特公寓里发现的纸墨有关
——纸张上还发现微量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攻击军事基地?
犯罪现场:第五十四街西段235号写字楼
——受害人(死者):
——拉里•费许贝恩,纽约市,会计师
——罗伯特•博丁,纽约市,律师
——富兰克林•塔克,新泽西州帕拉默斯,推销员
——雷蒙德•高特的一枚指纹
——本宁顿牌电缆和开口螺栓,与其他犯罪现场发现的物证相同
——两个手工制造的遥控继电开关器
——一个用来关闭电梯的电源
——一个用来闭合电路、使得电梯轿厢带电
——螺栓和较细的电缆将控制面板与电梯相连,追查不到来源
——受害者的鞋底有水迹
——微迹证:
——中草药,人参与枸杞
——游丝(未来的袭击打算使用计时器,而非遥控器?)
——深绿色高强度棉布纤维
——含有微量可替代型航空燃料
——袭击军事基地?
——棕色高强度棉布纤维
——含有微量柴油燃料
——含有更多中草药成分
犯罪现场:唐人街的废弃学校
——本宁顿牌电缆,与其他现场型号相同
——发电机,加强型,威廉姆斯—乔纳斯制造公司生产,盗自曼哈顿某工地
——录音笔,萨诺亚牌,录有电视节目或电影片段,有线电视
——更多的红鱼子泥沙拉痕迹
——Brite睟eam手电筒
——难以追寻来源
——系手电筒的六英尺长绳
——难以追寻来源
——与市政厅区域有关的微迹证:
——石英和氯化铵成分的铜清洗剂
——陶土粉尘,与区域内建筑外墙相似
——头发,9英寸长,金色,喷洒发胶,属于50岁以下的人,可能是女性
——头发,八分之三英寸长,褐色,50岁以下
第三封勒索信
——以电子邮件发送
——难以追寻来源,使用一个欧洲的代理服务器
结果是:莱姆错了。
他一直以来的直觉是对的,这起案件里的诸多证据不合情理。但他错在以为解开谜团的关键就在周围的这些图表当中。正在这时,汤姆领了个一身亮绿色、皮肤黝黑的瘦高个进来,这个汗流浃背的人给实验室带来了关键信息。
弗莱德•戴尔瑞顺了口气,迅速地朝房间里的每个人点了下头,然后直接冲到莱姆面前。“我有话要说,林肯。你必须告诉我你的观点。”
“弗莱德,”麦克丹尼尔开口道,“该死的——”
“林肯?”戴尔瑞坚持道。
“当然,弗莱德。你说吧。”
“关于雷•高特是替死鬼的说法,你是怎么看的?我认为他死了,死了一段日子了。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有别的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莱姆怔了半晌——病发带来的方位迷失感延缓了他对戴尔瑞观点的分析速度。但是最后他虚弱地笑了笑,说道:“我是怎么看的?我认为你想的很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第六十九章
不过,塔克•麦克丹尼尔的反应是:“荒谬。整个调查都是基于高特的。”
塞利托没有理睬他。“你的推论是什么,弗莱德?我很想听。”
“我的线人,一个叫威廉•布伦特的家伙,一直在跟踪一条线索。他跟到一个和电网袭击案有关的人,那人可能是幕后黑手。但后来他失踪了。我发现布伦特跟的是一个刚进城的人,那人有一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开的是一辆白色货车。他最近绑架并杀害了某人。过去一段时间,那人都待在下东区的一个地方。我跟到那里,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处犯罪现场。”
“犯罪现场?”莱姆问。
“当然。那里是雷•高特的公寓。”
萨克斯说:“但高特不是刚进城的。他成年后都生活在这里。”
“完全正确。”
“那这个布伦特还有什么要说的?”麦克丹尼尔质疑道。
“哦,他没什么要说的。因为昨天他在高特家背后的巷子里被一个纽约警局的警察给撞了。他这会儿人在医院,还没有恢复意识。”
“我的上帝啊,”罗恩•普拉斯基压低了声音问,“圣文森特医院?”
“对。”
“是我撞的他。”普拉斯基的声音显得很脆弱。
“你?”戴尔瑞提高了嗓门。
“但是,不,不可能。我撞的那个家伙名叫斯坦利•帕尔默。”普拉斯基道。
“对,对……就是他。帕尔默是布伦特用的假名。”
“你是说,他本人没有被批捕?他没有企图谋杀或者严重伤人?”
戴尔瑞摇了摇头。“犯罪记录是假的,罗恩。我们把这些记录输入系统,这样任何人去查都会发现他有案底。我们逮到的他最严重的罪行是同谋。布伦特是个靠得住的家伙。他主要是为钱干活,算是这行里最棒的。”
“但他为什么推着一车杂货?在小巷子里?”
“那是我们常用的掩护手法。你推着辆装满杂货或购物袋的手推车,看上去就不那么可疑了。婴儿车当然最好,里面还可以放个玩具娃娃。”
“哦,”普拉斯基小声地嘀咕,“我……哦。”
但是莱姆顾不上关心这名警官的情绪。戴尔瑞给出了一个可信的说法,它很好地解释了莱姆早就觉察到的此案中存在的矛盾。
他一直以来在寻找狼的踪迹,而他应该追捕的对象却是只狡猾的狐狸。
但这种说法可能吗?袭击案背后藏着一只黑手,高特只是个替死鬼?
麦克丹尼尔看上去颇为困惑。“可目击证人……”
戴尔瑞紧紧地盯住他老板的那双湛蓝的眼睛。“他们可信吗?”
“你是什么意思,弗莱德?”主管探员柔和的嗓音变得有些尖锐。
“或许那些人之所以相信他是高特,是因为我们曾发布给媒体这样的信息?然后媒体又告诉了公众?”
莱姆补充道:“你戴着防护眼镜和安全帽,穿着工作服……如果你有相同的人种特征和体形,然后再弄个假工作证,上面是你的照片和高特的名字……嗯,这就成了。”
萨克斯也在思考这些证据。“那个隧道里的巡线工乔伊•巴赞,他说过自己是通过工作证确认罪犯的。他以前从没见过高特。而且隧道里确实很黑。”
“还有那个安全主管伯纳德•沃尔,”莱姆补充道,“他收到第二封勒索信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高特。罪犯是从背后袭击他的。”
莱姆说:“所以高特是那个被绑架和杀害的人。就像你的线人查出来的那样。”
“没错。”戴尔瑞说道。
“但证据呢?”麦克丹尼尔还在坚持。
莱姆盯着白板,摇了摇头。“该死。我怎么能疏漏掉这一点?”
“什么,莱姆?”
“高特公寓里的靴子?那双艾伯特森—芬威克牌的靴子。”
“但它们与案情相符啊。”普拉斯基说道。
“当然相符。但问题不在这里,罗恩。问题是靴子在高特的公寓里。如果这双靴子是高特的,它们就不应该在那里,他应该穿着它们!工人们不会有两双新靴子。这种靴子很贵,而且通常要靠雇员自己购买……不,真正的罪犯知道高特穿的是什么靴子,然后买了双新的。那些断线钳和钢锯也是这种情况。真正的罪犯把它们留在高特的公寓里,等着我们去发现。其他的指向高特的证据,像是五十七街变电站对面咖啡馆里的头发?也是刻意安排的。”
“看看那篇博文,”莱姆继续道。他朝普拉斯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高特的打印机里弄出来的文件点了点头。
我的经历极具代表性。我是一名巡线工,后来成为了故障检修员(类似于工头)。工作了许多年,为好几家电力公司工作过,与电压超过十万伏的线路直接接触。输电线路所生成的电磁场是无法隔离的,使得我患上了白血病,我坚信是这样。除此之外,还有人证明了,电力线路会吸引气溶胶微粒,而这些微粒会引发肺癌,但这是媒体从来就不会报道的内容。
我们需要让所有电力公司,让公众了解到这些危险,尤其要让公众知晓。因为电力公司不会主动就此做任何事,为什么他们要自找麻烦呢?要是大家停止使用电,即使只减少一半的用量,我们都能每年拯救数千条人命,让电力公司们更为负责。转而,他们也会创造出更安全的输电方式,也停止毁灭我们的地球。
民众们,你们需要自己接管这些事情!
——雷蒙德•高特
“再看一下第一封勒索信的前两段。”
昨天早上大约十一点三十分,曼哈顿西五十七街上的曼哈顿十号变电站发生了一起电弧闪络事故。这起事故发生是因为,一根本宁顿牌电缆和汇流排被人用两个开口螺栓连接于一根断路器失效的电缆。有人关闭了四家变电站,提升了曼哈顿十号变电站的断路器限制,结果电压接近于二十万伏特的超载电流引发了电弧闪络。
这起事件完全是你的过错,由于你的贪婪和自私。这是电力行业的典型事件,应该遭到谴责。安然公司害得民众变得一无所有,而你的公司害死人命,谋害地球上的生命。你们开发电力,却不考虑引起的后果,你们正在摧毁我们的地球,你们像病毒一样偷偷潜入我们的生活,直到我们依赖这些杀死我们的东西而生存。
“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莱姆问。
萨克斯耸了耸肩。
普拉斯基指出:“博文里没有拼写错误。”
“没错,罗恩,但那不是我要说的问题,计算机的拼写检查功能可以挑出博文里的任何错误并且改正它们。我要说的是词语的选择。”
萨克斯用力地点着头。“是啊,博文的语言简单得多。”
“确实如此。博文是高特本人写的。那些勒索信是他抄写的——那些字是他的笔迹——但它们是由真正的罪犯口授的,那个人绑架了高特,强迫他按自己说的写信。罪犯用了他自己的语言,对此高特并不熟悉,所以他拼错了一些比较难的词。在博文里,他从不用像‘谴责那样的词语……而且在另一封信里,也出现了同样的拼写错误。最后一封信里之所以没有出现拼写错误,是因为罪犯亲自写了电子邮件。”
塞利托踱着步子,地板吱吱作响。“还记得帕克•金凯德的话吗?我们的笔迹专家?他说写勒索信的人心烦意乱、情绪化——因为他是在被胁迫的状态下进行听写的。任何人在那种状态下都会心烦意乱。而且,那人还强迫高特触碰开关和安全帽,以留下他的指纹。”
莱姆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敢打赌那些博文都是真的。见鬼,罪犯可能就是通过它们挑中了高特。他读过高特的文章,知道他有多么憎恨电力行业。”
片刻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物证上面:电缆,螺帽,螺栓。
还有发电机。他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启动了电脑上的文字处理软件,开始输入文字。他的颈项一阵抽搐,太阳穴怦怦地跳——然而,这一次不是病发的前奏,而是心跳因为兴奋变得有力起来的征兆。
追捕猎物。
是狐狸,不是狼……
“好吧,”麦克丹尼尔咕哝着,没去理睬打进来的电话,“如果真是这样,虽然我并不这样认为,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个该死的幕后黑手又是谁?”
莱姆放慢了打字速度,继续道:“让我们来看看事实。我们先把所有指向高特的物证放在一边,假设它们都是栽赃嫁祸。这样,不用考虑金色短发、工具、靴子、工作服、工具包、安全帽和指纹。所有这些都不用考虑。
“好的,那么我们还有什么?我们有一个和皇后区有关的线索——红鱼子泥沙拉。他企图毁掉通道门,所以我们知道这个物证是真的。我们还有手枪。所以真正的罪犯拥有武器。我们在发电机上找到的微迹证显示,它们与市政厅区域存在地理关联。我们得到的两根头发——一根金色长发和一根褐色短发——告诉我们有两名罪犯。一名肯定是男性,他是袭击案的操纵者。另一名罪犯身份不明,但可能是女性。我们还知道什么?”
“他是从城外来的。”戴尔瑞指出。
普拉斯基说:“他掌握关于电弧闪络的知识,还知道如何布置陷阱。”
“很对。”莱姆道。
塞利托说:“他们中有一个熟悉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设备。”
“有这个可能,但他们也可能利用高特获取这方面的信息。”
各种刑侦设备发出的嗡嗡声、喀哒声充斥着客厅,某人口袋里的硬币也在叮当作响。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麦克丹尼尔道,“刚好和技术通信小队提供的情报吻合。‘为了地球的正义组织。”
莱姆叹了口气。“塔克,如果我们拥有关于这个组织的任何证据,我都会认可这种说法。但是我们没有。一根纤维、一枚指纹、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它们都在云区里。”
“但是,”莱姆厉声道,“如果真有这么个组织,它就不可能只是虚无缥缈的。在哪里呢?我没有这方面的任何证据。”
“唔,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莱姆露出了笑容。
几乎同时,艾米莉亚•萨克斯摇起头来。“莱姆,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你知道我的话的:当你排除掉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剩下的那个——不管它看上去有多么离奇——都必然是答案。”
“我不明白,林肯,”普拉斯基道。麦克丹尼尔也是一脸的茫然。“你是什么意思?”
“嗯,罗恩,你可能想要问自己几个问题:第一,安蒂•杰森是不是有一头金发,它的长度是不是跟你找到的那根差不多?第二,她是不是有一个当过兵的弟弟住在城外,而他是不是有可能接触到军用1911型点四五柯尔特手枪?还有第三,过去几天安蒂是不是曾在市政厅一带活动过,哦,比如说,在那里出席新闻发布会?”
第七十章
“安蒂•杰森?”
莱姆一边继续敲字,一边回答麦克丹尼尔。“还有她的弟弟兰德尔。他一直在干跑腿的活儿。他是袭击案的真正执行者。但姐弟两人是共同作案。所以才会发生转移证据的事情。安蒂帮助兰德尔把白色货车里的发电机转移到了唐人街学校的背后。”
萨克斯思考时抱起了双肩。“还记得查理•索默斯说过的话吗?军队里教过士兵什么是电弧闪络。兰德尔可能是在军队学到的这些知识。”
库柏道:“数据库显示,我们在苏珊轮椅上找到的纤维可能来自一件军服。”
莱姆朝白板的方向点点头。“有报道称,费城一家公司的变电站发生了一起非法入侵案。我们听到电视里说,兰德尔•杰森住在费城。”
“是这样的。”萨克斯确认道。
“他的头发是深色的?”普拉斯基问。
“是的。唔,他从小就是深色头发——安蒂桌上有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安蒂有意提到他不住在城里。还不止这些。她告诉我她对电力行业的技术问题不在行。她说她继承了她父亲的商业天赋。但还记得新闻发布会之前的短片里是怎么说她的吗?”
库柏点了点头。“在进入管理层和接替父亲职位之前,她做过一段时间巡线工。”他指着白板上的罪犯侧写,说道:“她在撒谎。”
萨克斯说:“还有希腊食品——可能来自安蒂自己。也可能是因为她曾经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和弟弟见面。”
莱姆看着自己打的字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思考着别的什么。“那么,为什么伯尼•沃尔还活着?”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安全主管?”塞利托沉思道,“该死,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确实,高特——唔,罪犯——杀掉他才更加合理。”
“兰德尔可以用十几种不同的方法送第二封勒索信。问题是要让沃尔相信那人是高特。他从没见过罪犯的脸。”
戴尔瑞插话道:“难怪没人辨认出真正的高特呢,即使在电视和网络上公布照片之后。从头到尾都是另一个该死的罪犯。”
麦克丹尼尔这会儿看上去不怎么怀疑了。“那兰德尔•杰森现在人呢?”
“我们所知道的全部情况是,他正在计划今晚六点半的大事件。”
看着那些最新的证据,莱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敲击键盘——那是一份未来行动的指令单,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慢慢地敲。
主管探员麦克丹尼尔再一次感到疑惑。“我很抱歉,打断一下。我明白你说的话,但是她的动机是什么?她在整垮自己的公司。她在犯谋杀罪。这些不合理啊。”
莱姆纠正了一个错字,然后继续。
咔嗒,咔嗒……
过了会儿,他抬起头来平静地说:“受害人。”
“什么?”
莱姆解释道:“如果罪犯只是要像看上去的那样创造某种效果,他完全可以操纵一个定时装置——而不用冒险出现在附近。我们知道他有能力那样做,在一处犯罪现场我们发现了定时器上用的游丝。但他没有那样做。他用了遥控器,受害人死亡时他就在附近。为什么?”
塞利托哈哈笑道:“该死的,林肯。安蒂和她弟弟在追杀某个人。她只是要让一切看上去像是随机事件。所以袭击案才会在最终期限之前发生。”
“对!……罗恩,把白板拿过来。快!”
罗恩拿了白板过来。
“受害人。看这些受害人。”
路易斯•马丁,音乐商店的经理助理
琳达•开普勒,俄克拉荷马市,游客
莫瑞斯•开普勒,俄克拉荷马市,游客
萨缪尔•费特,斯科茨代尔,商人
阿里•马穆拉德,纽约市,侍者
格哈特•席勒,法兰克福,德国,广告主任
拉里•费许贝恩,纽约市,会计师
罗伯特•博丁,纽约市,律师
富兰克林•塔克,新泽西州帕拉默斯,推销员
“我们有受害人的资料吗?”
萨克斯说没有。
“唔,他们中可能有人是被蓄意谋杀的。我们应该查清楚。但我们了解他们什么呢,只知道他们是死者。”莱姆盯着这些名字问:“安蒂会因为什么原因想让他们中的谁死呢?”
“开普勒夫妇是外地游客,”萨克斯道,“他们十年前就退休了。费特是目击者。也许那是他们杀他的原因。”
“不,袭击案一个月前就计划好了。费特生前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萨克斯迅速翻了一下她的笔记。“西南混凝土公司总裁。”
“查查这家公司,梅尔。”
库柏很快说道:“唔,听听这个。根基在斯科茨代尔,主要从事一般建筑工程,特别是基建项目。网上说费特是来巴特里公园酒店参加替代能源基建财务会议的。”他抬起头来,“这家公司最近参与了太阳能光伏发电系统的基建项目。”
“太阳能。”莱姆继续凝视着眼前的物证。他说:“那么写字楼里的受害人呢?萨克斯,给苏珊•斯特林格打电话,问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萨克斯掏出手机拨了过去。跟苏珊谈完话后,她挂掉电话道:“她不清楚那名律师和六楼上来的那个男人的情况。但她多少知道点儿会计师拉里•费许贝恩的事。她无意中听见他抱怨一家公司的账簿有些古怪,那家公司他刚刚审计过。有些钱的去向不明。她不知道那家公司在哪里,但肯定是在一个很热的地方。热得都打不了高尔夫。”
“也许在亚利桑那。打电话查出来。”
塞利托从萨克斯那里拿到费许贝恩的事务所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他和对方交谈了几分钟,然后挂断电话。“嘿!费许贝恩去的是斯科茨代尔,周二回来的。”
“啊哈,斯科茨代尔……费特的公司在那里。”
麦克丹尼尔说:“这又是怎么回事,林肯?我还是看不出犯罪动机。”
过了一会儿莱姆说道:“安蒂•杰森反对可再生能源,对吗?”
萨克斯说:“这样说有些言重了,但她确实不喜欢可再生能源。”
“如果她能让替代能源企业的生产受到限制或者暗中破坏这些企业会怎样?”
“对于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电力需求会居高不下?”麦克丹尼尔问。他现在知道了动机,看上去像是进入状态了。
“对。费特和费许贝恩可能拥有一些可以毁掉她的信息。如果两人被分别谋杀,没有其他的死者,办案人员可能会查出案件中存在关联。但是安蒂计划了整件事,让他们看上去像是被随机杀害的,所以没有人会怀疑其中有联系。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勒索信里的要求都是让人无法满足的。她根本就不想你去满足它们。她要的是发动袭击。”
莱姆对萨克斯说:“去把伤者的名字拿来,调查他们的背景。也许他们当中也有人是目标。”
“好的,莱姆。”
“但是,”塞利托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紧迫感,“又有了第三封勒索信,那封电子邮件。这就是说她还需要去杀别的什么人。谁是下一个受害人?”
莱姆继续在他的键盘上敲击,以他最快的速度。他迅速瞥了一眼旁边墙上的数字钟。“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可以找出真相。”
第七十一章
查理•索默斯无法否认,除了雷•高特袭击案带来的恐惧感,他眼下感到无比兴奋。
他刚去喝了杯咖啡,在休息时间里画了幅草图(当然,是画在一张餐巾纸上的)。他画的是一项具有潜力的发明:一种向家庭燃料电池输送氢气的方式。他正在向哈德逊河畔西区的曼哈顿会议中心走去,返回设在中心底楼的新能源博览会会场。会场里挤满了数千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最具创意的人士,有发明家、科学家和教授,还有非常重要的投资者,他们所有人都致力于同一个目标:替代能源。创造它,输送它,贮存它。这次博览会是世界上同类盛会中规模最大的,其开幕日期也选在与地球日同一天。会议将那些知道能源重要性,但同时也知道改变能源生产和使用方法的重要性的人聚集到了一起。
索默斯进入未来主义装饰风格的会议中心大厅——它大概一个月前刚刚完工,他的心脏跳得像初次参加科学展览的小男生一样快。他感到眼花缭乱,脖子来回地转,激动地打量着各个展位:风能发电公司;寻找投资以在第三世界国家边远地区建立微型电网的非盈利机构;太阳能公司;地热勘探行动介绍;安装光伏系统的小型装备;飞轮和液态钠存储系统;各种电池;超导输电系统;还有智能电网……
一切都是那么迷人。
他回到了自己公司设在大厅尽头的十英尺宽的展位。
阿尔冈昆电力电灯联合总公司
特殊项目部
智能替代能源TM
从规模上看,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可能比这里最大的五个展商合起来还要大,但它只租用了最小的展位,只派出查理•索默斯一名工作人员。
安蒂•杰森总裁对可再生能源的态度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可索默斯对此并不在意。没错,他是代表公司来参会的,但他也可以在这里见一些人,为自己建立一些关系。他希望不久的将来可以离开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全力发展自己的事业。他没有对自己的上司隐瞒过自己干的私活,公司里也没人干涉过他利用业余时间做的这些事。他们对他在家里搞的发明创造不感兴趣,像是厨房节水系统,或是电能收集器——一种可以把汽车运动产生的能量储存进电池的便携式盒子,人们可以把它插入住宅或办公室的固定装置,进而减少对当地供电公司的需求。
负兆瓦之王……
他已经成立了一家公司:索默斯照明新技术公司。公司成员包括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小舅子。他的公司名模仿了托马斯•爱迪生创办的爱迪生照明公司,那是世界上第一家由投资者拥有的公共事业公司和第一个电网的运营商。
不过索默斯可能比爱迪生缺少一点商业天才。他在金钱方面有些马大哈,还冒出过建立区域电网的想法,认为这样小规模供电厂家就有能力向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等大型电力公司销售剩余电力了。为此,一个行业内的朋友曾嘲笑过他:“为什么从事电力销售的阿尔冈昆电力公司需要买电?”
“唔,”索默斯回答道,朋友的天真令他略微感到奇怪,“因为这样效率更高啊。电价会更便宜,断电的风险也会减少。”这是显而易见的。
他的话逗得朋友哈哈大笑。也许,索默斯才是天真的那位。
他在展位坐下,按开电灯开关,撤掉“请您稍候”的牌子,然后往碗里添了些糖果。(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没有像其他一些展商那样,聘请衣着清凉、笑容甜美的展位模特。)
所以,甜美的笑容只有靠他自己了。在邀请人们过来或是谈论能源的时候,他使劲地咧嘴。
闲暇时,他坐下来环顾四周,好奇如果托马斯•爱迪生经过这些展位时会有什么想法。索默斯觉得爱迪生可能会着迷、会欣喜,但不会惊讶。毕竟,一百二十五年来发电技术和电网并没有明显改变。辐射范围大了,效率高了,但今天使用的每个主要系统都没有走得太远。
爱迪生可能会艳羡地盯着卤素灯泡,要知道他当年为了找到一根能用的灯丝可是尝尽了苦头。他看到微型核反应堆时可能会开怀大笑,人们可以用船把这种装置运到需要的地方。(爱迪生曾在19世纪预言,人类终有一日会利用核能发电。)毫无疑问,会议中心的建筑本身也会令他充满敬畏。建筑师没有打算隐藏底层结构;横梁、墙壁、管道,甚至部分地板都是铜和不锈钢材质。
索默斯认为,进入这里就像置身于一个巨型的接电开关阵列。
不过,这位特殊项目经理也保持着高度警惕。发明也有丑陋的一面。灯泡的发明就曾激起一场技术和法律上的恶战。数十人被卷入猛烈、持久的利益战,托马斯•爱迪生和英国的约瑟夫•威尔逊•斯万从充满官司、愤怒、间谍行为和阴谋破坏的战场上胜出。然后,事业毁了。
索默斯之所以现在想起这些,是因为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名戴着眼镜和帽子的男子十分可疑。那名男子一直在邻近的两家公司的展位前逗留。其中一家公司是生产地热勘探设备的,另一家则是制造小型汽车的混合式发动机的。索默斯不认为一个对地热感兴趣的人会关注混合发动机。
的确,那名男子不太注意索默斯或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但他完全可以轻松地拍摄展台上陈列的发明和模型的照片。如今的间谍摄像机已经非常先进了。
索默斯转身回答一名女士的问题。等他再回过头来,那名男子——间谍或商人或仅仅是一名好奇的参观者——已经不见了。
十分钟后,参观者又少了一些。他决定去一趟洗手间。他请旁边展位上的人替自己盯着点儿,然后沿着一条几近荒废的走廊向男洗手间走去。租用便宜的小型展位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个区域的厕所主要是参展人员自己在用。他进入的这条走廊铺着时髦的具有凹凸感的钢质地板,大概是在模仿空间站的地面或是火箭吧。
走出二十英尺远,他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显示为本地区号。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按下了挂断键。
索默斯继续向厕所走去,他一边盯着门上发亮的铜把手一边想:建造这个地方可真是下了血本,难怪展位费会高得离谱。
第七十二章
“快接啊,”萨克斯对着话筒焦急地喊,“查理,快接电话,快接啊!”
她刚给索默斯拨过电话,但电话响了一声后就转入了语音信箱。
她再次拨打。
“快接啊!”莱姆也喊道。
两声铃音……三声……
终于,话筒传来喀哒一声。“喂?”
“查理,是我,艾米莉亚•萨克斯。”
“哦,一分钟前是你打的电话吗?我当时正——”
“查理,”她打断他,“你现在很危险。”
“什么?”
“你在哪里?”
“在会议中心,大概位于……你刚才说什么,危险?”
“你周围是不是有金属,有没有能用来制造电弧闪络的东西,或者可以接入火线?”
他扑哧笑了一声。“我就站在一条金属走廊里,正打算去摸厕所门上的金属把手。”然后他声音里的幽默感消失了。“你是在说它们可能是陷阱?”
“是的。立刻离开金属走廊。”
“我不明白。”
“我们又收到一封勒索信,最后期限是六点半。但我们认为袭击案——饭店的、电梯里的——都和威胁或勒索要求无关。它们都是为了掩盖针对具体目标的袭击。而你可能是目标之一。”
“我?为什么?”
“你先换个安全的地方。”
“我马上回底楼。那里是混凝土结构。电话别挂。”片刻过后,他说:“好了。你知道吗,我发现这里有个人一直在盯着我。但我认为那人不是高特。”
莱姆说:“查理,我是林肯。我们认为雷•高特是个圈套。他可能已经死了。”
“袭击案背后另有其人?”
“是的。”
“谁?”
“安蒂•杰森。你看到的那个人可能是她弟弟兰德尔。证据显示这两人是同谋。”
“什么?太疯狂了。但为什么我会有危险?”
萨克斯继续道:“我们发现之前的一些受害人与替代能源生产有关。像你一样。我们认为她可能一直在向一些可再生能源公司行贿,要求它们削减产量,以维持市场对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电力需求。”
索默斯沉默了片刻。“唔,你说的没错,我有一个整合区域电网的项目,它有利于区域电网自给自足,还能向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这样的大型电网供电。我猜这个项目对她构成了威胁。”
“你近期去过斯科茨代尔吗?”
“去过。我一直在做那边的几个太阳能电站项目。我还跑了一些别的地方。加利福尼亚是风电站和地热电站,亚利桑那主要是太阳能电站。”
萨克斯说:“我一直在想我们在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见面时你跟我说的话。为什么她会要求你来协助我调查?”
他顿了顿:“没错。她完全可以找别的人。”
“我想她是在给你下圈套。”
他突然喘气道:“哦,我的上帝啊。”
“怎么了?”莱姆问。
“或许有危险的人不止我一个。想一想:会议中心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威胁。这里的整个活动都是关于替代能源、微型电网、去中心化的……如果安蒂非要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做北美的第一大供电商,那么这里的每一个展商都是她的威胁。”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里有什么人我们可以信任吗?可以把那里的电源切断的人?而且不能让安蒂知道?”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没有向这里供电。像一些地铁线路一样,会议中心有自己的供电系统。整套设备就安装在大楼旁边。我们应该疏散人群吗?”
“人群是不是必须经过金属地板才能到达外面?”
“是的,多数人得这样。大厅前部和货物装卸区都是全钢结构。没有涂漆。纯钢。还有,你们知道这里的电耗有多大吗?像今天这样的情况,用电负荷接近二十兆瓦。这样吧,我先下楼去找供电系统。也许我能拉掉电闸。我能——”
“不,我们先得搞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要怎么做。一有新情况我们会立刻给你打电话。留在原地别动!”
第七十三章
查理•索默斯满头大汗,目光狂乱地巡视四周。来参加新能源博览会的几万人,有的怀揣着致富梦想,有的想要帮助这个星球——如果不能拯救它的话,还有的进来参观只是图好玩。
有些观众很年轻。这些少年可能像几年前的他那样受到展览的鼓舞,然后回学校调整学习的课程——增加科学课,减少外语和历史课。然后,他们会成为新一代的爱迪生。
他们都有危险。
留在原地别动,警察是这样告诉他的。
人潮汹涌,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手拎袋——那些是展商提供的赠品,上面都印着醒目的公司标识:电压存储技术公司,新一代电池公司,地热新技术公司。
留在原地别动……
不过他的大脑还是可以动的,他的妻子称之为“查理式思考”。它就像发电机或储能轮一样在高速运转。每分钟一万转速。思考会议中心的用电。二十兆瓦。
瓦特等于伏特乘以安培……
如果通过导电的上层结构传输,这里的电力足以电死数千人。电弧闪络,或者仅仅是地面漏电产生的大量电流迅速地贯穿人体,将会夺走众人的性命,留下一地冒烟的残尸和衣物碎片。
留在原地别动……
他办不到。
和所有发明家一样,索默斯考虑了具体细节。兰德尔•杰森和安蒂一定以某种方式封锁了电力设施。不可能出现警察叫来维护人员,供电就被顺利切断的情况。他们不可能冒这个险。但是,这里会有一条主线接入大厦。大概像是一条可以承载十三点八万伏电压的输电线路。他们可能已经切断线路,将其连接上了导电的地板、楼梯或门把手。也有可能还是电梯。
索默斯的反应是:
这里的参会人员躲不开电流的袭击。
他们无法自救。
所以他必须把电路切断。
不可能原地不动。
如果能在兰德尔•杰森给线路通电之前找到进线口的接头,索默斯就能让接头线路短路。他可以把火线上的一根电缆直接接入回路,所形成的短路——伴随着强烈的电弧闪络,其程度与那天早上公交车站的那次大致相当——可以让会议中心电力设施的断路器跳闸,从而解除危险。可以通过大概十二伏的铅钙电池供电,低压启动应急照明系统。低压供电不存在被电死的风险。有些人会被困在电梯里,现场可能会出现一些恐慌,但是对人的伤害程度会减至最小。
但之后他被现实拉了回来。让系统短路的唯一途径是去完成公用事业这一行里最危险的一道工序:在一条承载十三点八万伏电压的通电线路上徒手作业。只有技术最过硬的巡线工这么做过。他们穿着法拉第金属工作服站在绝缘筒里或者被直升机吊着,以避免与地面发生任何接触。巡线工将自己直接连接上高压电缆本身。实际上,他们成为高压电缆的一部分,几十万伏的电压流过他们的身体。
查理•索默斯从未试过在高压环境下徒手作业,但在理论上他知道怎么做。
就像一只站在高压线上的鸟……
他站在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展位上,手里抓着一只工具少得可怜的工具箱和一截从隔壁展位借来的轻型高强度电缆。他跑进昏暗的走廊,找到了维护电力供应的专用门。他扫了眼门上的铜把手,略加犹豫后猛地一把拉开它,然后冲进了光线微弱的会议中心地下层。
留在原地别动?
我可办不到。
第七十四章
他坐在白色货车的前排,因为没开空调的缘故,车里很热。他不打算发动引擎,不想把别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一辆汽车停在这里没什么可疑的,但如果它的发动机嗡嗡作响就不一样了。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淌,刺激着他的皮肤。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又把听筒往耳朵上压了压。还是没有声音。他调高音量,听筒里传出静电噪声,一两声闷响和清脆的啪嗒声。
他大脑里闪过今天早些时候通过电子邮件发出的那句话:如果你们拒绝我的要求,后果将比前两天的小事故严重得多,丧命的人也会更多……
既是也不是。
他偏了偏脑袋,继续窃听传入微型话筒的声音。这只话筒是他之前藏在发电机里故意丢在唐人街附近的学校的。它是一只特洛伊木马,被犯罪现场鉴识单位的人小心翼翼地推进了林肯•莱姆的宅邸。他已经掌握了协助莱姆工作的人的名单,以及这些人的行踪。纽约警局的侦探隆恩•塞利托和联邦调查局的主管探员塔克•麦克丹尼尔已经在去市政厅的路上了,他们要在那里协调会议中心的防卫工作。
艾米莉亚•萨克斯和罗恩•普拉斯基正在赶往会议中心,他们想看看是否能够切断那里的电力供应。
他想,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这时,听筒里传来了林肯•莱姆的声音,他的神经随之绷紧。
“梅尔,我需要你把那根电缆送到皇后区的实验室去。”
“什么?”
“电缆!”
“哪一根?”
“见鬼,这里到底有多少根电缆?”
“大概有四根。”
“好吧,我指的是萨克斯和普拉斯基在唐人街的学校里发现的那根。我需要绝缘材料和电缆本身之间的微迹证,把它们找出来,再用那边的扫描电子显微镜过一下。”
接着听筒里传来一阵塑料和纸张摩擦发出的窸窣声,之后脚步声响起。“我四十分钟后回来,或者一个小时。”
“我不关心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关心的是你什么时候能打电话告诉我结果。”
又是一阵砰砰砰的脚步声。
这只微型话筒的灵敏度真的很高。
门砰地关上了。听筒里安静下来,只余下电脑键盘的敲击声。
突然,莱姆在那一端大喊道:“该死的,汤姆!……汤姆!”
“怎么了,林肯?你——”
“梅尔走了吗?”
“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传来汤姆的声音。“梅尔的车刚走。要我叫他回来吗?”
“不用,太麻烦了。你看,我需要一条电缆。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重演兰德尔的做法……一根长电缆。我们有现成的吗?”
“延长线?”
“不是,要更长的。大概二十到三十英尺长。”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长的电缆?”
“我只是认为你可能会有。没有的话就去找一些来。马上。”
“我该去哪里找?”
“一家该死的电缆商店。我也不清楚。一家五金店。百老汇大街上有一家,对吗?那里以前是有一家的。”
“那家还开着。你是要三十英尺长的吗?”
“应该够了……怎么了?”
“我觉得你现在看上去不太好,林肯。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你应该按我的要求去做。你早去早回,回来后好继续在我身上发扬爱心。但现在不要。快去!”
听筒里一时没有声响。
“那好吧。但我得先量一下你的血压。”
又是一阵寂静。
“量吧。”
那端传来使用血压仪的声音。“血压还行。不过我要确信一切正常……你现在感觉如何?”
“只是觉得累。”
“我半小时后就回来。”
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房门打开又关上了。
他又听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他穿上有线电视维修人员的工作服,把1911型柯尔特手枪塞进肩上挎着的工具包。
他透过车前窗和后视镜向外看,巷子里空无一人。他下了车,在确认周围没有安装监控探头后,朝林肯•莱姆宅邸的后门走去。三分钟之内,他解除了警报装置、撬了锁,然后溜进地下室。
他找到配电箱,悄悄地将另一套遥控开关装置连接到进线上——四百安培,是这一区域多数住户额定电量的两倍。
他意识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然它并不是特别的重要,就是想要让一个人立刻毙命,只需用到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电。
十分之一安培……
第七十五章
当莱姆在物证台前忙碌的时候,宅邸内的电停了。
电脑黑屏,机器安静下来,周围设备上的红黄绿三色二极管也不再发光。
他左右扭动着头。
地下室的门吱吱作响。他听到了脚步声,有人轻轻地踩在干燥的旧地板上。
“谁呀?”他喊道,“汤姆?是你吗?怎么停电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突然消失了。莱姆转动了一圈轮椅。他扫视着整个房间,就像在第一时间勘察犯罪现场那样努力搜寻所有的相关证据,对现场的一切形成印象,当然还包括寻找潜在的危险,找出罪犯可能的藏身之处——罪犯可能负伤,可能感到恐慌,也可能正在冷静地等待杀掉警察的机会。
地板上又传来吱嘎一声。
他又转动了一圈轮椅,可什么也没看见。这时,他发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检查台上放着一部手机。宅邸里其他地方的电都停了,但这部手机还可以用。
电池……
莱姆触动控制板,轮椅向前疾驰。他冲到桌边停下,背对着门口,双目紧盯着手机。它离他的脸不到十八英寸。
手机的液晶屏发出绿光。它有电,可以接听电话。
“汤姆?”他又喊了一遍。
没有回应。
莱姆的太阳穴突突地跳,颈部静脉在抽搐,心跳如擂鼓。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行动不便,双目紧盯着不到两步远的手机。莱姆稍稍侧转轮椅,然后迅速后退撞向桌子。桌上的手机晃了晃,但并没有离开原地。突然,他听见房间里出现异响,入侵者已经进来了。他再次狠狠地撞向桌子。但在手机滑向他之前,那人已经穿过房间走到他身后。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夺走了手机。
“是你吗?”莱姆问身后的人,“兰德尔?兰德尔•杰森?”
没人应话。
背后传来微弱的咔嗒声。他的肩膀被推了一下,轮椅控制触板上的电池指示灯灭了。入侵者用手拆了刹车,把轮椅推到一处能照到窗外淡淡阳光的地方。
那人慢慢地转动轮椅。
莱姆张口欲言,但又眯了眯眼打量起咫尺内的这张脸。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不可能。”
虽然整容手术很成功,莱姆还是能从这张脸上看到熟悉的痕迹。再说,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钟表匠理查德•洛根,那个现在应该躲在墨西哥城的人呢?
第七十六章
洛根关掉手机。显然,林肯一直拼命想用手机打电话。
“我不明白。”林肯说。
洛根将肩上的工具包扔到地上,弯下腰打开包。他将手迅速伸进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两台可遥控的摄像机。他将其中一台摄像机拿进厨房,将镜头对着过道,另一台则放在了窗台上。他打开电脑,放到身边的桌子上。他输入一些命令,电脑上立即出现了通向林肯宅邸的街道和人行道的图像。他在巴特里公园酒店窥探山姆•费特的举动、决定在打开开关的准确时刻,使用的就是这一套系统。
接着,洛根抬起头,微微一笑。他走到黑色橡木的壁炉台前,那上面放着一只怀表。
“我给你的礼物你还保留着呢。”他低语道,“你……你把它放在外面,放在外面展示。”他非常吃惊。他一直以为这只古老的宝玑怀表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警方对每一个部件都进行了检查,以判断洛根的居住地点。
尽管他们是敌人,洛根恨不得马上将他杀掉,但他还是非常钦佩林肯。林肯没有破坏这只怀表,这让他很高兴。
但是,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位犯罪学家此前应当已经叫人将怀表拆了,然后又分毫不差地将之重新装配好。
这倒让林肯也有点像钟表匠了。
怀表旁边是那张纸条。这是林肯在表示感谢,也说明他知道他们肯定会再次见面。
现在他们见面了。
林肯正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说:“随时都可能有人回来。”
“不,林肯,他们不会。”洛根把十五分钟前在房间里的那些人的去向分毫不差地说了一遍。
林肯皱着眉头说:“你是怎么……啊,对了,那台发电机。你在那里面装了窃听器。”他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对。我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理查德•洛根心想,他这一生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总是确切地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林肯脸上的惊愕慢慢变成困惑。“装扮成高特的人不是兰德尔•杰森,而是你。”
洛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那只怀表,然后把那上面的时间和自己的手表对了一下。“你一直给它上发条呢。”他顺手又给怀表上了发条。“对,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一直是雷蒙德•高特。”
“但是我在机场的监控摄像上看到你了……有人雇你杀了墨西哥的鲁道夫•卢纳。”
“也不完全对。他的同事阿图罗•迪亚兹被来自瓦亚塔港的贩毒集团收买,而卢纳是墨西哥为数不多的诚实警察之一。迪亚兹想雇我去杀他。但是我很忙。然而,看在钱的分上,我还是同意假装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好排除人们对他的怀疑。而这也正中我的下怀。我希望大家——特别是你——相信我在除了纽约之外的某个地方。”
“但是在飞机场……”林肯的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了低语,“你上飞机了呀。监控录像上是这样。我们看到你上了那辆卡车,藏在油布下面。有人在机场通往墨西哥城的路上以及墨西哥城里都看到了你。一小时前有人在古斯塔沃曼德罗区看到过你。你的指纹和……”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林肯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的上帝,你根本就没有离开机场。”
“是的,我没有离开机场。”
“你接过包裹,故意在监控摄像机前面上了卡车,然后卡车开出了监控的范围,你将包裹交给其他什么人,上了一架飞往东海岸的飞机。迪亚兹的人一直报告说你在墨西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认为你在墨西哥。迪亚兹的人有多少卷进来了?”
“大约十二三个吧。”
“当时并没有汽车开到古斯塔沃曼德罗区呀?”
“是的,没有。”对洛根而言,怜悯这样的情感丝毫不起作用,因此也毫无意义。但是,虽说他个人没有被打动,他还是觉得林肯这个人有点可怜。林肯看起来比他们上次见面时更小了,几乎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或许这是因为他一直处于生病的状态吧。不过这样也好,洛根想,电流在通过他身体的时候产生的效果会更快。他当然不想折磨林肯。
好像是为了安慰林肯,他补充了一句:“你预计到了对卢纳的那场攻击,阻止了迪亚兹的行动。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及时识破我们的阴谋。但是,回头想来,我不应该感到奇怪。”
“可是我没有阻止住你。”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洛根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杀死过好多人,他们中的大部分在知道自己要死之后,都显得很平静,因为他们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可避免。但是现在的林肯这个人比那些人走得更远。这位犯罪学家几乎带着一种解脱的表情了。也许洛根在林肯的脸上看到过被病痛折磨之后的绝望,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决心。现在,能让他快点儿死就是他的福分。
“高特的尸体在哪?”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燃烧室。已经尸骨无存了。”洛根瞥了一眼笔记本电脑。那上面还是什么也没有。他拿出一根本宁顿电气公司制造的中压电线,将一头接到旁边的一只二百二十伏插头的火线上。他已经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了解电流。现在面对着电流,他已经觉得和以前把弄钟表上的那些小齿轮、弹簧一样快意了。
洛根感到放在口袋里的遥控器沉甸甸的。这个遥控器将再次开启电流,将足量安培的电送进这位犯罪学家的体内,立时置之于死地。
他将部分电线绕在林肯的手臂上,这时,林肯说:“如果你在发电机上装了窃听器的话,那我们此前的谈话你也应该听到了。我们知道雷蒙德•高特并不是真正的罪犯,他是被陷害的。我们还知道安蒂•杰森想杀死山姆•费特和拉里•费许贝恩。不管是她的弟弟还是你设下圈套,她都将会被逮住……”
听了这话,洛根只是瞥了一眼林肯。此时林肯的脸上露出一种理解和完全解脱的神情。林肯说:“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对吗?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对,林肯,不是这样。”
第七十七章
一只鸟不是站在电线上,而是悬在电线的上空。
查理•索默斯悬吊在会议中心最底层地下室空中的临时吊索上,离下面一根负载着十三点八万伏、包着红色绝缘材料中的电线只有两英尺的距离。
如果电流是水的话,他前面那根电缆中的压力将像在海底的压力,达到了每平方英寸数千万磅。它在等待着,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将潜艇压成一个血淋淋的金属块。
用绝缘的玻璃支架挂着的输电干线从墙边越过地下室,一直通到会议中心自己的变电站。干线离地面有十英尺的距离。
因为他不能同时碰裸线以及任何与地面相接的东西,他就用消防水带做了一个临时吊索。他将水带绑在了高压电缆上方的一个轻便栈桥上。他用尽浑身的气力,将水带抖落下来。他多么希望这消防水带完全是用橡胶和帆布做的啊。如果出于某种原因,水带里加了金属丝,那么,几分钟后,他将成为单相接地故障中的主要导电体,人间蒸发。
他脖子上绕了一根电线。这是他从阿尔冈昆电力公司附近的那间控制室里借来的。他用自己的瑞士军刀慢慢剥去电线上的红色绝缘材料,做完之后,他将采用同样的方法,把高压电缆上的保护层也剥去,露出里面的铝丝。然后,他将用裸露的双手将这两根线连起来。
接下来,就会发生如下事情:
一、 无恙。
二、 单相接地故障……他变成蒸汽。
如果发生前一种情况,接下来他将小心地将电线外露的那一头接到附近的一个回路源上。那是一些钢桁的支架,与会议中心的地基相连。其结局将是,有短路发生,这一短路会引起会议中心电站的断路器爆炸。
至于他自己呢,查理•索默斯倒不会因为接地而遭遇电击,但是,那么高的电压将产生巨大的电弧闪络,很容易将他烧死。
查理知道那最后的期限已经毫无意义,兰德尔•杰森和安蒂•杰森随时都可能合上开关,于是,他忙了起来,割开电缆上鲜红的绝缘层。条条蜷曲的绝缘层掉在他身下的地上,查理不禁想,它们就像葬礼举行之后殡仪馆里的枯败的玫瑰花束上飘落的花瓣。
第七十八章
理查德•洛根注视着林肯。林肯正朝着窗外东河的方向看。那里可以看到阿尔冈昆联合电力公司的几根灰色和红色的高塔矗立在灰暗的河边。尽管在这里看不见那些烟囱,但洛根还是猜想,如果天气寒冷的话,林肯就能看见在天际升起的烟。
林肯摇摇头,低语道:“安蒂根本没有雇你。”
“对。”
“她是目标,对吗?你想陷害她。”
“对。”
林肯朝洛根脚边的工具包扬了扬下巴,说:“那里面有一些证据,能证明这一切都是她和她弟弟干的。你打算把包丢在这里,制造一种假象:我也是安蒂和兰德尔杀的。你一路上不停地故意留下一些证据。市政大厅的痕迹,金发。希腊食物。有人雇你把这一切弄得像安蒂在利用雷蒙德•高特杀死山姆•费特和拉里•费许贝恩……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选上他们并不是刻意的。任何一个住在巴特里公园酒店参加可替代能源会议的代表或者是费许贝恩会计公司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安蒂•杰森有些什么阴谋,想瞒天过海,但这两个地方的人可能知道内情。”
“虽然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
“对,和阿尔冈昆电力公司或者安蒂根本没有关系。”
“那背后是谁指使的呢?”林肯眉头紧锁,目光投向了物证信息的白板,似乎在他死之前,很想知道这一谜团的答案。“我实在想不出来是谁。”
洛根看着林肯憔悴的脸。
真可怜……
他又抽出一根电线,接到林肯身上。他早已将这根电线和暖气片接起来了。
在道德层面上,理查德•洛根从来就不关心为什么他的客户要那些受害人的命,但是他一直坚持认为,他最好事先知道他客户杀人的动机,因为这对他制订工作计划以及事毕之后的逃跑有帮助。因此,当客户向他解释为什么希望安蒂•杰森名誉扫地甚至被长期监禁的时候,他听得饶有兴趣。现在他说:“安蒂对新秩序而言是个威胁。她的观点——她明确表达出来的观点,是认为能源的重要构成只有石油、天然气、煤炭、核能,目前是这样,在未来的一百年里还是这样。可再生能源不过是孩子的玩具,不能当真。”
“她只是道出了皇帝的新衣。”
“完全正确。”
“这么说来,是某个生态恐怖组织在幕后了?”
洛根做了个鬼脸。“生态恐怖分子?哦,拜托。那些整天不洗脸、不刮胡子的白痴,哪怕只是烧毁一家滑雪胜地的建筑工地,也会被逮个正着。”洛根笑道,“不,林肯,我是看在钱的分上。”
林肯似乎明白了。“啊,的确……干净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在能源总量中没有占很高的比例,这没关系。建风能和太阳能电站,建造地区电网和输电设备,还是有很多利润可以赚的。”
“完全正确。还有政府补贴和减税。再说还有一帮听到绿色能源就愿意掏钱的消费者呢。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拯救地球。”
林肯说:“我们发现高特的住处以及那些关于癌症的电邮时,就觉得报复这个动机说不通。”
“对,可是人的贪婪是无时不在的。”
林肯明显控制不住自己,笑了起来。“这么说这一切后面有一个绿色集团了。真没想到。”他注视着物证信息白板。“我想我可以猜出一个人物了……鲍勃•卡凡诺?”
“好。对。实际上他是主要人物。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给我们提供了兰德尔•杰森和案件有关联的信息。”林肯眯起了眼睛,“他还在巴特里公园酒店帮了我们。我们差一点就救了费特……但是,你说得对,无论你杀了他或者费许贝恩,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重要。”
“是的。重要的是,安蒂•杰森因为这些攻击事件被捕了。她名誉扫地,被关进监狱。另外还有一个动机:卡凡诺是安蒂父亲的副手,他对安蒂的父亲把总裁的位子给了他女儿非常不满。”
“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不满吧。”
“对,不是他一个人。该绿色集团的诸多首席执行官来自世界各地的六七家可替换能源设备供应商,他们大部分是美国、中国和瑞士的企业。”
“绿色集团。”林肯摇摇头。
“时代不同了。”洛根说。
“但为什么不干脆一点,把安蒂杀了呢?”
“我当初也是这么问的。”洛根说,“可这里面还有经济的因素。卡凡诺和其他人想要安蒂出局,但同时也希望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股票价格下跌,然后,该集团就可以将之收购。”
“发生在公共汽车上的攻击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想吸引公众的注意。”洛根觉得心中有一丝遗憾。对林肯说这些,他感到很舒服,“我不想有任何人死在公交车上。那名乘客本来是没事的,如果他不犹豫,上了公交车的话。但是当时我不能再等了。”
“我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设计陷害费特和费许贝恩,好让事情看起来像是安蒂要他们死——他们和亚利桑那州的替代能源项目有关。杀死他们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个绿色集团为什么要杀死查理•索默斯呢?他的工作不就是开发替代能源吗?”
“索默斯?”洛根朝发电机点点头,“我听你提到过他。我送出第二张纸条之后,伯纳德•沃尔就把他解雇了。顺便说一下,沃尔也牵扯了你们的精力……”
“因为你威胁他了,是吗?威胁着要电死他的家人?”
“是的。”
“我不怎么怪他。”
洛根继续说:“不管这个索默斯是干什么的,他都不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但是你给阿尔冈昆电力电灯联合总公司发出了第三封信。这意味着你必须杀死别的某个人。你在会议中心没有设下什么陷阱吗?”林肯一脸的困惑。
“是的。”
林肯很快就会意地点点头。“当然……我,我是你的下一个目标。”
洛根不说话,拉紧了手中的电线:“对。”
“你接下这任务,就是因为我。”
“我接到很多业务电话,但是我一直在等着有一项工作,能让我再回到纽约。”洛根低下头:“几年前,我在纽约的时候,你差点儿抓住我,而且还坏了我那次的任务。那是第一次有人能够阻止我完成合同。后来,我不得不退还了那笔费用……倒不是因为钱,而是这让我很丢面子。简直是耻辱。后来,你在英格兰又差点抓住我。下一次……你说不定就走运,把我抓住了。所以,鲍勃•卡凡诺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一口答应了。我要靠近你。”
洛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他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把接地电线接好。他站起身来。“对不起,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他怀着歉意说。接着,他把水泼在林肯胸前,林肯的衬衫湿透了。这样做太不体面了,但是他别无选择。“为了导电。”
“‘为了地球的正义呢?这组织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是的,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
林肯注视着他:“这么说那个遥控开关器是你做的了?它就装在楼下我家的断路器里?”
“是的。”
林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电……在过去的几天里,我学了很多有关电的知识。”
“我研究它有好几个月了。”
“是高特把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计算机控制的情况告诉给你的吗?”
“不,是卡凡诺。他替我弄来了计算机控制系统的密码。”
“啊,是这么回事。”
洛根说:“但是我也学过SCADA的课程,还特别研究过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系统。”
“当然,你肯定会这样做的。”
洛根继续说:“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会那么着迷。我以前一直看不起电这个东西。”
“因为你的制造钟表的技术?”
“完全正确。一块电池加上一个批量生产的芯片,就能和世界上最好的手工制造的手表相媲美。”
林肯点点头,表示理解:“在你看来,电子钟很廉价。只要用了电,钟表的美感就大打折扣了。钟表的艺术性减弱了。”
洛根觉得兴奋像电流一般穿过他的全身。进行这样的谈话让人着迷。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和他平起平坐,而眼前的这位犯罪学家就知道他的感受!“对,对,完全正确。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干着手上这份工作的时候,我的观点变了。凭什么石英钟表就比由齿轮、杠杆和弹簧组成的钟表让人觉得稀松平常呢?说到底,这还是要回到物理学上。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的人,你该能理解吧……哦,还有钟表上的那些复杂的东西。你知道钟表上都有些啥。”
林肯说:“你是说人们在钟表里加的那些闹铃吧,还有日期、月相、报时装置。”
听林肯这么说,洛根一脸惊讶。林肯接着说:“啊,对了,我也研究过钟表制造。”
靠近你……
“电子钟表复制了所有那些功能,还有其他一百多种功能。天美时数据链接。你知 道吗?”
“不知道。”林肯说。
“这样的手表已经在广泛使用,它们能和你的电脑连接起来,报时只是它们能做的一百种事情当中的一种。宇航员都戴着这样的手表上过月球了。”
洛根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没有人走近林肯的宅邸。
“所有这些变化,这些现代化的东西,没有让你觉得不安吗?”林肯问。
“我没有不安,这只是证明了时间这个主题已经和我们的生活整合在一起了。我们都已忘记,钟表匠其实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硅谷里的发明家。啊,你看看我的这个项目。电这个武器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只要依靠电,我就可以让整个城市瘫痪数日。电已经成了我们的一部分。离开了它,我们就不能生存……时代不同了,我们也要因时而变,不管有什么样的风险,也不管这样做我们不得不丢下一些什么。”
林肯问:“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已经把你配电板上的断路器做了调整,它们将承载三倍的负荷。会很快的。你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有太多的感觉。”林肯说。
“我……”洛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这个。”
“我提的请求和艾米莉亚•萨克斯有关。”
“萨克斯?”
“你没有必要再去杀她。”
洛根此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林肯:“是的,我丝毫没有这样的打算。也许她会想着要找到我。她很倔强。但是,她不是我的对手。她会很安全的。”
林肯这时微微笑了笑。“谢谢你……我说,理查德,你是理查德•洛根,对吗?也许这是一个假名字?”
“那是我的真名。”洛根又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外面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没有警察。林肯的助手们一个也没有回来。这里就只有他和犯罪学家两人。是时候了。“你非常镇定啊。”
林肯回答道:“我为什么不呢?我活了这些年,对我来说,这些时间都是上帝赠送的。每天我醒来的时候,我都惊讶不已。”
洛根从工具袋中又掏出一卷电线,扔在地上。那上面有兰德尔•杰森的指纹。接着他打开一只小包,往下倒了一下,几根兰德尔的头发飘落到地上。他用兰德尔的一只鞋在地上有水的地方按了一个脚印,然后又在地上放了一些安蒂•杰森的金发,以及她衣服上的一些纤维。这是他从安蒂的衣柜里搞来的。
他抬起头,又看了看电线的接头处。他为什么要犹豫呢?也许是因为林肯这一死,对他而言就代表这一个时代的结束。杀死这位犯罪学家将让他得到巨大的解脱。但是,这也会使他永远感到失去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感受就像一个人要决定夺去爱人的生命。
靠近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走离了轮椅几步。
林肯•莱姆平静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洛根犹豫着,眯起眼睛看着林肯。林肯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语调很不一样。还有他的面部表情。还有眼睛……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像一只猎物的眼睛。
理查德•洛根突然明白了,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根本不是对他说的。想到这,他不由得抖了一下。
这是一个信号。是给其他什么人的信号。
“你干什么了?”洛根低声问。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盯着电脑的屏幕看。那上面看不出有人回来的迹象。
但是……但是如果那些人根本就没有离开呢?
哦,不……
洛根盯着林肯,手指戳向遥控器上的两个按钮。
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肯不紧不慢地说:“你刚上楼,我们的一名警官就把电给切了。”
“不。”洛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身后的地板上传来了一声咯吱声。他扭过身去。
“理查德•洛根,不许动!”说这话的是他们刚刚正在谈论的那位——艾米莉亚•萨克斯,“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如果你动一下手,我就开枪!”
她身后还站着另外两个人。洛根觉得也是警察。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穿着皱巴巴的蓝色西装。另一个要瘦些,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衬衫。
三个人都拿枪对着他。
但是洛根的眼睛落在了艾米莉亚•萨克斯身上,因为她似乎是这三个人中最想开枪的。他明白了,原来林肯提到艾米莉亚•萨克斯这个人的时候,就是在提醒他们,他马上要下指令了。
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但是接下来她应该听到洛根说的那些关于她的话,说她不是他的对手。
尽管如此,萨克斯后来走上前来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还是很有专业精神的。她没有刁难他,甚至可以说动作很温柔。戴好之后,她让他蹲下。
那个壮实的警官上前去解开林肯身上的电线。
“请戴上手套。”林肯平静地说。
警官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听,后来还是掏出橡胶手套戴上,解开电线。他对着对讲机说:“这里搞定。你们可以送电了。”
片刻之后,灯光溢满了房间,接着是各种设备通电之后的咔嗒声,二极管闪着红色、绿色和白色的光。有人对“钟表匠”理查德•洛根说了他的权利。
第七十九章
是英雄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查理•索默斯觉得他已经把重量轻的那根电线上的绝缘层剥得够多的了,他可以试试短路了。
从理论上来说,这样做应该能行。
其中的危险是,就在他将电线靠近回路的时候,馈电线路里的高压将电弧击打到那根电线上,在一阵刺眼的火花中夺去他的性命。他离水泥地面只有十英尺高。索默斯从录像里看见过五十英尺长的电弧闪络。
但是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一步,将电线接到主电缆上。
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另一些“孩子”:他这些年来发明的东西。他朝带电的电线倾身过去,深吸了一口气,用双手抓着重量轻的那根电线,朝带电的电线碰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到目前为止,情况还不错。他的身体和电线现在处于同一电压。实际上,查理•索默斯只是十三点八万伏电线的一个组成部分。
他将电线裸露的部分绕在带电电线较远的那一端,然后从下面抓住。
他抓住重量轻的那根电线带绝缘层的那部分,坐在消防水带做成的秋千上,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他盯着他准备接上线路的地方:屋顶上的钢梁。其实,更重要的是,钢梁是深深插入地下的。
那里是所有电流想本能地回归的地方。
钢梁大约有六英尺长。
查理•索默斯微微一笑。
这真是他妈的可笑。另一根裸露的电线一靠近钢梁,电流将以电弧闪络的方式爆炸。强光、火焰、熔化的金属滴以每秒三千英尺的速度飞出……
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开始吧!
砍下电的头颅……
他开始将电线朝钢梁那里伸去。
六英尺,五英尺,四英尺……
“喂,查理!查理•索默斯!”
他倒吸一口凉气。电线的末端狂乱地摇摆着,但是他迅速将它绕了回来。
“谁呀?”索默斯脱口而出,后来才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安蒂•杰森的弟弟,他来是想杀了他。
“我是罗恩•普拉斯基。我是和萨克斯警探一起的警官。”
“哦,有什么事?”索默斯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打你电话已经打了半个小时了。”
“警官,快出去。这里危险!”
“电话就是接不通。你和艾米莉亚、林肯通过话之后,就挂了电话,然后我们一直在打你的电话。”
索默斯稳定了一下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我没带那该死的电话。你看,我在切断这里的电流,切断整个地区的电流。这是阻止他的唯一办法。马上将有一个巨大的——”
“他已经住手了。”
“什么?”
“是的,他们派我来这里找你,告诉你他们在电话里讲的全是假的。他们知道凶手在偷听,他们不能告诉你真正的计划。我们必须让他觉得我们相信攻击将会发生在这里。我一离开林肯的住处,就不停地给你打电话,但就是接不通。有人说看见你朝这里来了。”
上帝呀。
索默斯盯着身下荡来荡去的电线。馈电线路里的电流随时都可能做出采取捷径回家的决定,而索默斯则会消失不见。
普拉斯基喊道:“嗨,你在那上面干什么?”
自杀。
索默斯慢慢拉着电线,进入那个密闭的空间中,开始解开和主电缆的连接。他预计——不,他肯定——自己随时都会听见——当然只是一刹那——电弧闪络发出的“嗡”的一声,然后,他就死了。
解开电线的过程似乎漫长得没有止境。
“我能帮什么忙吗,先生?”
是的,把嘴闭上。
“嗯,你只要向后退,给我一分钟时间就行,警官。”
“好。”
电线终于从主电缆上解开,索默斯将电线丢在地上。他慢慢从消防水带做成的秋千上出来,滚跳到地上。他疼得瘫倒在地上,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检查看身上有没有骨折。他觉得没有骨折。
“你在说什么,先生?”普拉斯基问。
他像疯了一般,一直不停地在重复那句话:“待在原地,待在原地……”
但是他对警察说:“没什么。”他拍拍身上的灰,四处看了看,然后问:“喂,警官?”
“什么事,先生?”
“你一路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洗手间?”
第八十章
“查理•索默斯没事了。”萨克斯一边喊着,一边从耳边拿开手机。“罗恩刚刚打过电话了。”
林肯皱着眉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事过。”
“他似乎是想扮演英雄角色。他想关闭会议中心的电源。罗恩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他。他带了电线和一些工具。他当时正吊在半空中。”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
“你们就不能给他打电话吗?”
“他没有带在身上。”
安蒂•杰森的弟弟也没事,虽然他被人在一辆白色小货车上发现时身上很脏。他又饿又气。那车是洛根的,停在林肯宅邸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洛根什么也没有给他吃,一直把他关在暗处。兰德尔•杰森以为自己被人绑架了,其目的是为了勒索他那有钱的姐姐。兰德尔对攻击事件一无所知。洛根的计划显然是想在林肯家的地下室里电死他,制造如下假相:兰德尔在拆除自己安装的那个用来杀死林肯的开关时,不小心碰到了火线。加里•诺博把他的情况告诉了安蒂•杰森,安蒂赶过来把他接走了。
林肯想,如果她知道了她在报纸上攻讦的那些支持替代能源的人是这一切行动的策划者,她会作何反应呢。
林肯问:“鲍勃•卡凡诺呢?负责运营的高级副总裁?”
“麦克丹尼尔的人把他抓住了。他在办公室里。他没有反抗。从那里搜到了大量的生意往来的记录,其中有替代能源公司计划在接管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之后的商业计划。联邦调查局的人说,如果他不合作的话,他们会从他的电脑和通话记录中找到其他一些人的名字。”
绿色集团……
林肯这时才意识到理查德•洛根在和他说话。洛根戴着手铐和脚镣,坐在椅子上,身边站着两名警察。洛根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冷冷地问道:“这是一个骗局?所有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林肯仔细打量着他。虽然他已经确认自己名叫理查德•洛根,林肯却无法让自己把这名字和他联系起来。对林肯而言,他一直就是钟表匠。虽然现在他的脸经过整容之后不一样了,可他的眼睛没变,让他看上去还是和林肯一样精明,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比林肯还要精明,因为他不会受到法律和良心的牵绊。
洛根的手铐脚镣都很结实,但是隆恩•塞利托还是坐在他旁边,眼睛一直盯着他,好像觉得洛根想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谋划着如何逃脱一样。
但是林肯觉得洛根不会这样。洛根早已将房间里的形势了然于心,知道此时做出任何反抗都将是徒劳的。
“好啦,”洛根平静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似乎真的很好奇。
萨克斯和库柏在一旁忙着将那些新证据进行整理和登记,林肯得意洋洋,心情很好。他说:“我们的调查局特工告诉我说不是高特,而是其他人干的,我当时就愣住了。你知道先入为主的危险……此前我一直认为高特是元凶。但是,一旦这一想法被彻底推翻,我就开始思考整个——”林肯对跳进他脑海中的这个词颇为得意——“犯罪框架。以学校的那个圈套为例。仅仅伤害两三名警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还是用发电机?我突然想到那是将一些藏好的证据带进实验室的好办法。另外,发电机很大,可以把麦克风藏在里面。
“我赌了一把,觉得发电机被装了窃听器,而且是你在偷听。接下来我就开始胡编了,说了自己的新想法:安蒂•杰森和她的弟弟和这件案子有关。显然,所有的证据都想把我们朝着这个方向指引。但与此同时,我也在通过电脑打字的方式给实验室里的所有人下达指令。他们都站在我身后看着呢。我让我的助手梅尔对发电机进行了检查,找到了窃听器。嗯,如果你希望发电机被人发现,那就意味着发电机携带的任何证据都是你故意留下的。这些证据所指向的人,不管他们是谁,都和犯罪行为无关:安蒂•杰森和她的弟弟是无辜的。”
洛根眉头紧皱。“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
“不,我的确怀疑过她。我们觉得安蒂向我们撒谎了。你通过麦克风听到那句话了?”
“是的,虽然我不敢确认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告诉萨克斯,她所有的技术都是跟她父亲学的。她似乎在隐藏一个事实:她以前做过巡线工,会布置电弧闪络机关。但是,如果你思考一下她说的话,她也不是在否认自己曾经在户外工作过,她只是在说自己的才能大多与商业行为有关……嗯,如果不是安蒂•杰森或者她弟弟干的,那么是谁呢?我不停地研究证据。”他看了一眼物证图表。“有些地方解释不通。我心头一直想不通的是那根弹簧。”
“弹簧?对,你说过。”
“我们在其中一个现场找到一根游丝。小得几乎看不见。我们觉得这可能是某个开关里的定时器上面的。但是我又想,如果这游丝来自定时器的话,那么,它也可能用在钟表制造上。当然,这就让我想到了你。”
“一根游丝?”洛根低下了头,“我一直是用除毛滚筒的啊——”他朝检查台旁边的一排粘毛器抬抬下巴,“——好在我出去工作之前,把衣服上的所有痕迹去掉。那根游丝一定是掉进我的袖口里了。你想听听有趣的事吗。林肯?那根游丝很可能是在我收拾我的那些旧家当的时候,掉进袖口里的。我曾经和你说过……用电子的方法计时让我很是着迷。我接下来就想在这方面试试。我想制造出世界上最为完美的时钟,它甚至要比政府的原子钟还要好,只不过它是电子的。”
林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于是,所有其他不相干的证据就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些信是高特在遭人威胁的情况下写的——如果口授信件内容的那个人是你,那么,我的这个结论就能成立。可替代型航空燃料?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军用飞机试验过这种燃料,但是,这也意味着,一些私人和商用飞机上也有试用。我觉得有人要在机场或者军事基地实施攻击,这不合乎情理。那些地方的电力系统周围的安全措施很严密。因此,那微迹证来自何方呢?最近的一次飞行和本案毫无关联,但是和你有关——你在墨西哥。我们在某一个现场发现了绿色纤维……那是墨西哥警服上的,而且,上面还有航空燃油。”
“我留下了纤维?”洛根对自己很是愤怒,甚至是暴怒。
“我想这纤维是你飞回费城绑架兰德尔•杰森、开车回纽约之前和阿图罗•迪亚兹在机场见面的时候粘到身上的。”
听了这话,洛根只有一声长叹,证明林肯的话是对的。
“嗯,当时我就想你和这件案子有关,但这纯属猜测——直到后来答案摆在了我的面前。不容置疑的答案。”
“这是什么意思?”
“DNA。我们分析了在第一座遭到攻击的变电站附近的通道门上发现的血。但是,我一直没有将结果在DNA数据库中进行比对。我们怎么会想到呢?当时我们都认为这是高特的。”
这是关键的一步。不久前,林肯通过电脑打字的方式给库柏下指令——他不能口头上和他讲,因为发电机里有窃听器——让他叫DNA实验室送一份样本到数据库。“你几年前在纽约执行任务时,我们就得到了你DNA样本。正当我看到报告上说DNA出自同一个人时,你出现了。我赶忙将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关掉。”
洛根绷着脸,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怒。“是的,是的……在变电站,在通道门上,我的手指被金属的毛边弄破了。我尽力把血擦掉,但还是担心你会发现血迹,于是,我动了手脚,想让电池爆炸,将DNA痕迹烧掉。”
“埃德蒙•罗卡原则——”林肯说着,引用起20世纪早期的这位犯罪学家的话来:“任何时候发生一桩罪行——”
洛根接着说:“——犯罪者和犯罪现场或受害者之间肯定会有某些物证的转移。这种转移也许很难发现,但是他们之间的关联是存在的。每个犯罪现场专家都有责任发现这细微的证据,因为它虽不能引领着你来到犯罪分子的家门口,但至少会让你知道他的身份。”
林肯忍不住笑了。这段话是他自己根据罗卡的话改写的,两三个月前,他曾经在一篇有关法医的文章中写过这段话。显然,理查德•洛根也一直在做自己的功课。
是不是这功课比做研究还重要呢?
这就是我一口答应的原因……我要靠近你……
洛根说:“你不仅是一个好的犯罪学家,还是一个好演员。你把我给骗了。”
“你自己现在也演得不错,对吗?”
两人的目光对接,他们紧紧盯着对方。这时塞利托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简单交谈了几句之后,挂了。“运送的车辆到了。”
三名警官到了门口,两个穿着制服,还有一个侦探穿着蓝色牛仔裤、蓝色衬衫、褐色运动衫,有着一头棕色头发。侦探随和地微笑着,虽然他的屁股后面左右各挂着一把很大的自动手枪。
“你好,罗兰。”艾米莉亚•萨克斯微笑着说。
林肯说:“好久不见。”
“你们好。”罗兰•贝尔是从北卡罗来纳州地方治安官办公室调来的。尽管在纽约警察局做侦探已经有好几年了,但还是没有改掉他的南方口音。他擅长的事情是保护证人以及看管犯罪嫌疑人,不让他们逃跑。就这一方面而言,无人能出其右。看到是他负责押送钟表匠去拘留中心,林肯很开心,他说:“他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贝尔点点头,一名警察扶着洛根站了起来。贝尔检查了一下手铐脚镣,又亲自搜查了他身上,完了之后,贝尔又点点头,然后,他们一起朝门口走去。钟表匠转过身,有些害羞地说:“我们会再见的,林肯。”
“我知道会的。我盼望着呢。”
犯罪嫌疑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林肯接着说:“我会作为法医方面的专家证人出席你的庭审。”
“也许会是那个地方,但也许会是别的地方。”洛根看了一眼那只宝玑怀表。“不要忘了上发条。”
说完,洛根走了。
第八十一章
“鲁道夫,告诉你这个消息,我很抱歉。”
“阿图罗?不,我真的不敢相信。”
林肯接下来解释了一番阿图罗•迪亚兹的计划:迪亚兹想杀死他的上司,同时要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发生在墨西哥城一宗暗杀事件的连带受害者。
鲁道夫不说话。林肯问:“他是你朋友?”
“啊,朋友……我说,就背叛而言,你老婆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之后,再回家照顾你的孩子、为你准备热乎乎的饭菜,这样的坏人远比不上因为贪心而背叛你的朋友。莱姆警监,你以为呢?”
“背叛的背后总有真相。”
“啊,莱姆警监,你信佛吗?你是印度教徒?”
林肯忍不住笑了:“不是。”
“可是听你的话……我想,其原因在阿图罗•迪亚兹是墨西哥的执法者,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那里的生活非常艰难。”
“然而你坚持下来了。你还继续在战斗。”
“是的。但是,我是一个傻瓜。我很像你,我的朋友。如果你愿意为一些大公司写写安全评估报告,难道不会赚大把大把的钱吗?”
林肯回答道:“但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墨西哥人笑了,笑得很真诚,笑得含义深刻。他问:“他现在会受到什么惩罚?”
“洛根吗?他会因为这些谋杀而被判刑。另外还有他几年前的犯罪。”
“他会被判处死刑吗?”
“会被判死刑,但是不会被处决。”
“为什么不处决他?我经常听说美国有一帮鼓吹自由的家伙,是因为这些人吗?”
“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和目前所处的政治环境有关。不管犯人干了什么,这里的州长都不想处决他们,因为这样做很尴尬。”
“尤其是我们这个犯人?”
“州长并不会考虑这件案子。”
“我不这样认为。尽管美国这么仁慈,警监先生,我想我还是喜欢它。也许我有一天会偷偷越过边境,成为非法移民。我可以在麦当劳工作,晚上解决那些犯罪分子。”
“我支持你,鲁道夫。”
“哈哈,我到那里去的可能性和你到墨西哥吃魔力鸡、喝龙舌兰酒的可能性一样大。”
“是啊,尽管我很喜欢喝龙舌兰酒。”
“好啦,我现在恐怕得清理一下我这个部门,要不然这里就成鼠窝了。我可能……”
声音突然小了。
“怎么啦,司令员?”
“我可能对证据有些疑问。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过分,但是……”
“不管是什么,我都很乐意提供帮助。”
“很好。”鲁道夫又笑了一下,“也许几年之后,如果我幸运的话,我也可以在我的名字前加上那几个神奇的字母。”
“神奇的字母?”
“RET。退休警监的意思。”
“你?司令员退休?”
“我在开玩笑,警监先生。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退休的。我们的结局是殉职。让我们祈祷,我还有很长时间才会殉职吧。好了,我的朋友,再见吧。”
他们结束了谈话。林肯给加利福尼亚的凯瑟琳•丹斯打电话。他告诉她理查德•洛根已经被捕的消息。他们的交谈很短,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与人交往,恰恰相反:对于取得的胜利,他心中狂喜不已。
但是反射异常发作产生的后果已经像霜冻一样结在了他的身上。他让萨克斯接过电话,她们两个女的喋喋不休地聊了起来。林肯让汤姆给他拿一些威士忌来。
“要十八年的,谢谢。”
汤姆往酒杯里倒了一大口,将杯子放在林肯嘴边的杯托里。林肯用吸管吸着。他品尝着带有烟熏味的威士忌。他觉得舒适,尽管与此同时那该死的疲倦感也加重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它。
等萨克斯挂了电话,他问:“你也来点,萨克斯?”
“当然!”
“我想听音乐。”林肯说。
“来点爵士乐?”
“好。”
他选了戴夫•布鲁贝克美国著名爵士音乐人。六十年代的一张现场音乐会唱片,很快,最著名的那首《Take Five》传了出来。
萨克斯倒好威士忌,坐在林肯身边,眼睛游移到了证据信息板上。“林肯,我们忘了一件事。”
“什么?”
“你忘了那个恐怖组织了。为了地球的正义。”
“现在那是麦克丹尼尔的案子了。好在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相关的证据,否则我会十分担心的。但是……没什么。”林肯喝了一小口酒,又一阵疲倦向他袭来,但他还是强撑着开了一个玩笑:“我个人认为,这只是云区的一个错误号码。”
第八十二章
中央公园的地球日庆祝活动正在进行。
此时是晚上六点二十分,天气凉爽,人体感觉愉快。一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正在绵羊草原纽约中央公园里的一处著名景点,为一大片草皮。早在1934年之前,这里真的是用来放牧绵羊的。的边缘打量着人群,大部分人都在抗议着什么。另外,有一些人在野餐,还有一些人是游客。这一由五万人组成的人群似乎对全球变暖、石油、大公司、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感到不满。
还有甲烷。
特工蒂莫西•康拉德冷眼看着一群抗议牛肠胃胀气的人们。牲口排放出来的甲烷显然也会将臭氧层烧出一些洞来。
还有母牛放的屁。
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康拉德戴着便衣特工常有的胡子,穿着牛仔裤和宽松的衬衫,将携带的对讲机和武器遮住。他妻子那天早上熨烫了他的衣服,因为她不同意他所说的那种衣服要有一种自然陈旧感之类的话。
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些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自由主义分子,这些人迟早会将这个国家给卖了——以什么名义呢?嗯,谁知道呢?他们自以为是,也许会以欧洲、全球化、社会主义的名义吧。
但是有一点他和这些人有共同语言:环境。康拉德喜欢户外活动,他打猎、钓鱼、远足。因此他对那些人有些同情。
他仔细打量着人群,因为尽管那个叫钟表匠的坏人已经被抓住,主管探员塔克•麦克丹尼尔还是坚持认为,那个叫什么“为了地球的正义”组织会惹出什么事来。“信情”系统太厉害了,康拉德虽然不怎么相信现代技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为了地球的正义”,或者,按照麦克丹尼尔的指示,现在特工们说到这个组织时都用JFTE这个缩写,发音是Juf瞭ee。
包括哈德逊河附近的会议中心、巴特里公园里的游行以及中央公园里的这个集会在内,纽约全城都布置了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和警察。
麦克丹尼尔认为,他们在理查德•洛根、阿尔冈昆电力公司和JFTE之间关联的这个问题上犯了错误,但是,“为了地球的正义”这个组织有可能和某个伊斯兰激进组织结成了联盟。
一种共生结构。
这一短语将为联邦调查局特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外出喝酒时提供足够的谈资。
康拉德根据自己多年在大街上巡逻的经验,认为JFTE也许真的存在,但这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不对任何人产生威胁。他漫不经心地走着,但一直还是在寻找符合目标特征的人。他观察这些人的手臂放在身体的什么位置,观察他们身上是否背着某种样式的背包,观察他们的步伐以判断他们是否携带武器或者简易爆炸装置,观察是否有人的下巴苍白,因为这表明他刚刚剃过胡子;或者,是否有女人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头发,因为这可能表明她不习惯出现在公众场合时不戴头巾。
另外,要一直注意观察眼睛。
到目前为止,康拉德看到了一些虔诚的眼睛、一些呆滞的眼睛、一些好奇的眼睛。
但是,他没有发现一个凶徒的眼睛,这个凶徒想以神圣的名义,或者,以鲸鱼、树木、猫头鹰的名义大开杀戒。他在人群中来回走了几趟,终于慢慢走到他搭档身旁站下了。搭档三十五岁,穿着长裙和罩衫,不苟言笑。那罩衫很宽松,像康拉德的衬衫一样,遮挡住了武器和对讲机。
“有什么情况吗?”
这问题毫无意义,因为如果发现任何情况,她肯定会呼叫他,还有今晚这里的其他每一位执法人员。
搭档摇摇头。
毫无意义的问题不值得大声回答,这是芭芭的观点。
芭芭拉,他自己纠正自己。当初他们第一次做搭档的时候,她就这么纠正过他。
“他们来了吗?”康拉德朝搭建在绵羊草原南端的舞台扬了扬下巴。他指的是计划在六点半开始的演讲者,那是两名从华盛顿坐飞机过来的参议员。他们一直协助总统处理环境方面的问题,支持环保方面的立法,这让绿色主义者很开心,而美国有一半的公司大为光火,恨不得将他们的脖子扭断。
演讲过后是音乐会。他不知道大部分人来这里是因为演讲还是因为音乐会。就眼前的这群人而言,很可能应该各占一半吧。
“他们刚刚到。”芭芭拉说。
他们两人都四处看了一会儿,然后,康拉德说:“那个首字母缩写词很奇怪:Juf瞭ee。应该是JFTE才对呀。”
“Juf瞭ee不是首字母缩略词。”
“你这是什么意思?”
芭芭拉解释道:“根据首字母缩略词的定义,这些字母应该能组成一个单词。”
“在英语里?”
她叹了口气,他从中听出了瞧不起的意思。“嗯,当然是在讲英语的国家里。”
“这么说来,NFL不是首字母缩略词了?”
“对,它不是首字母缩略词,而是首字母缩写。ARC——美国资源委员会(American Resource Council),这才是首字母缩略词。”
康拉德想,芭芭拉是个……
“那BIC呢?”他问。
“我想是吧。但是,对于品牌的名字我不太了解。它代表什么意思?”
“我忘了。”
这时,他们的对讲机同时响了起来,两人都缩了一下脑袋。“注意,注意,客人已经在舞台上。重复一遍,客人已经在舞台上。”
客人——这是隐讳的说法,指的是那两名参议员。
指挥所的特工命令康拉德和芭芭拉移动到舞台西边的指定位置。他们向前走去。
“嗨,我说,这里过去真的是放牧绵羊的草场,”康拉德告诉芭芭拉,“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绵羊还在这里啃草呢。后来,羊群移到布鲁克林的展望公园去了。”
芭芭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意思是:你说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康拉德跟着她,走上了一条小路。
他们听到了一阵掌声。还有人在喊着什么。
接着那两名参议员走上舞台,第一个演讲的参议员微微朝麦克风倾着身子,用浑厚的嗓音开始讲话,他的声音回荡在绵羊草原上空。参议员讲着一些大而无当的陈词滥调,人们每隔一两分钟就疯狂地鼓掌欢呼,很快他们的嗓子就有些嘶哑了。
这时,康拉德看见舞台边上有什么东西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参议员站立的地方移动。他浑身绷紧了,向前冲去。
“什么?”芭芭拉一边喊,一边伸手去拔枪。
“Juf瞭ee。”他低声说着,同时拿起了对讲机。
第八十三章
晚上7点,弗莱德•戴尔瑞回到了曼哈顿的联邦大楼。他刚刚去医院探望了威廉•布伦特。威廉•布伦特也叫斯坦利•帕尔默,他还有其他好多名字。他受了重伤,但是已经恢复了知觉,还有三四天,就要出院了。
纽约市里的几名律师已经和威廉•布伦特就这次事故的解决方案进行了接触。纽约市警察驾驶警车时操作不当,撞上了行人,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复杂的。赔偿金额大约在五万美元,医药费另外支付。
因此这几天威廉•布伦特过得很快活,至少在经济上是如此,因为他得到了上述赔偿金(而且不要交税),另外还有戴尔瑞给他的十万美元。这笔钱也是免税的,因为税务局永远也不会得到丝毫风声。
戴尔瑞坐在办公室里,反复回味着钟表匠理查德•洛根已经被监禁的消息,这时,他的助手——一名二十多岁的非洲裔美国女人走进来,问道:“你听说过地球日那件事了吗?”
“什么地球日?”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知道,但是那个组织,那个叫Juf瞭ee的组织——”
“什么?”
“JFTE,‘为了地球的正义。大概是这个吧。一个生态恐怖组织?”
戴尔瑞放下手中的咖啡,心脏怦怦直跳。“真的有这个组织?”
“对。”
“出什么事了?”他急切地问道。
“我听到的是他们溜进了中央公园,到了那两位参议员旁边——就是总统派去向集会的人群讲话的两位参议员。特工主任要你去他的办公室。现在就去。”
“有人员伤亡吗?”戴尔瑞吃了一惊,低声问。
“不知道。”
戴尔瑞沉着脸,站了起来。他在过道里快步走着,这是他多年在大街上工作养成的习惯。
而现在他就要和这份工作告别了。他曾经收集到一条重要线索,促成了钟表匠的被捕,但是,在找到恐怖组织这一主要任务上,他却失败了。
就是因为这个,麦克丹尼尔不会饶了他的——以疾风暴雨或者和风细雨的方式。主管探员现在要见他,显然就是这件事。
好吧,继续跟进,弗莱德。你做得很好……
他一边走着,一边朝两边的办公室里张望。他想找个人问问这次事件的情况。但是,办公室里都是空的。虽说现在已经不是上班时间,但更可能的原因是,他想,大家都已经奔赴发现“为了地球的正义”组织的中央公园现场了。或许这恰恰说明他的警察生涯已经结束了:这次行动都没有人通知他去参加。
当然了,出现这种情况还有另一个原因,也是他被招到特工主任办公室的原因:那被盗的十万美元。
他妈的他一直在想什么?他这么做是为了他热爱的这座城市,为了他立下誓言要保护的市民。他真的觉得自己会在这件事上安然无恙吗?要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想把他赶走、看他写的报告就像在研究填字游戏一样认真的主管探员。
他可以和他协商一下,不要把自己送进监狱吗?
他不敢肯定。他在“为了地球的正义”这件事上搞砸了,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小。
他走过联邦大楼的一条过道,然后是又一条过道。
他终于来到特工主任的办公室。特工主任的助手通报说戴尔瑞到了。戴尔瑞走进那间敞亮的办公室。
“弗莱德。”
“乔纳森。”
特工主任乔纳森•菲尔普斯五十五岁左右,他用手摸摸头发,然后又向后理了理,示意弗莱德•戴尔瑞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办公桌上乱七八糟。
不,戴尔瑞想,“乱七八糟”这个词不对。应该说这是一张有条有理的办公桌,因为那上面才堆了三英寸高的档案材料。毕竟,这里是纽约啊。这座城市有太多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需要像特工主任这样的人来拨乱反正。
弗莱德•戴尔瑞想从特工主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特工主任早些年也曾干过便衣,但那么一点共同之处并不能使他同情戴尔瑞。这是联邦调查局的特点:联邦法律和各种规定压倒一切。办公室里只有特工主任一个人,戴尔瑞对此并没有感到奇怪。他的助手、主管探员塔克•麦克丹尼尔此刻正在中央公园对那些被抓获的恐怖分子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话呢。
“好吧,弗莱德,我就直说了啊。”
“好。”
“关于Juf瞭ee。”
“‘为了地球的正义。”
“对。”特工主任又摸了一下头,浓密的头发丝毫不乱。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没有发现与这个组织相关的任何情况,对吗?”
“是的,乔纳森。我搞砸了。我动用了我所有常用的资源,还挖掘了六七个新的信息源。目前还在紧跟着,有十几个情报已经被我放弃了。不,是二十几个。对不起。”
“但是塔克•麦克丹尼尔的监视小组有十条准确线索。”
云区……
戴尔瑞一点也不想说麦克丹尼尔的坏话。“我是这样想的:他的小组得到很多有用的细节,比如人员名单:拉曼、约翰斯顿。还有,暗指武器的代码词。”他叹了一口气,“我听说出事了,乔纳森。怎么啦?”
“啊,对,Juf瞭ee采取行动了。”
“伤亡情况怎么样?”
“我们有录像。要看看吗?”
戴尔瑞心想,不,先生,我一点也不想看。我最不想看到人们因为我把事情搞砸了而受到伤害,或者,我也不想看到塔克•麦克丹尼尔领着特遣队力挽狂澜。但是,他说:“当然想看。放吧。”
特工主任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键盘,然后将电脑转过来,对着戴尔瑞。戴尔瑞原以为看到的是联邦调查局常见的那种监控录像,它们用广角镜头拍摄,对比度很低,上面有拍摄地点以及按照秒数跳动的时间标尺。
然而,他看到的是CNN的一条新闻。
CNN?
一个面带微笑、扎着头巾的女记者手拿一沓纸条,正在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话。那男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衫和一条宽松的长裤,脸黑黑的,留着头发。他不自然地笑着,眼睛在记者和摄像机之间游移。一个脸上有雀斑、大概七八岁的红头发男孩站在他身边。
记者对男人说:“好了,我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你的学生一直在为地球日的活动做准备。”
“对。”男人回答道,虽然有些局促,话音里却带着自豪。
“今晚在中央公园里有许多团体,他们都是为了某一个环境问题而来。你的学生有没有具体的环保诉求?”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有许多不同的兴趣,比如可再生能源、濒危的热带雨林、全球变暖和二氧化碳、保护臭氧层、废物循环利用。”
“你这位小助手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的学生,汤尼•约翰斯顿。”
约翰斯顿?
“你好,汤尼,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的观众,你们学校的环保俱乐部叫什么名字呀?”
“好的,‘我们孩子为了地球。”
“啊,看那里,有好多海报呢。是你和你的同学们自己做的吗?”
“是的,但是,你知道,我们的老师,拉曼先生——”他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好,汤尼,干得真棒。谢谢你,谢谢皇后区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小学三年级的全体同学,你们坚信,在保护环境这个问题上,不论年龄大小,都可以做出一点改变……这是凯西•布莱厄姆在现场的报道……”
特工主任手指在键盘上一戳,电脑屏幕上没了内容。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戴尔瑞不知道他是想笑呢还是想骂出什么脏话。“正义,”他慢慢地说道,“我们孩子“正义”的英文和“我们孩子”的英文在读音上极为相近。。”他叹了一口气,“想知道我们现在都狼狈成什么样子了吗,弗莱德?”
戴尔瑞眉头紧锁。
“此前我们在调动四百名联邦特工所需开支的基础上,又向华盛顿讨要了五百万美元,另外,上面又施加压力,让纽约市、维斯切斯特县、巴尔的摩和波士顿的地方治安官办公室开出了二十多张搜查令。我们从‘信情系统准确地得知,一个比提摩西•麦克维1995年,位于俄克拉荷马城的联邦大楼遭到恐怖分子炸弹袭击。爆炸造成包括十九名儿童在内的一百六十八人死亡,另外还有五百多人受伤。这次震惊世界、历史排名仅次于9•11的爆炸案就是提摩西•麦克维的杰作。、本•拉登更厉害的生态恐怖组织,即将发动攻击,重创美国。
“结果,这一生态恐怖组织却是一帮八九岁的孩子。代表武器的代码词,‘纸张和补给?这两个词指的就是纸和其他一些东西。这一谈话不是发生在云区,而是他们在学校午休醒来之后进行的面对面的谈话。和拉曼一起工作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小汤尼,因为他那该死的嗓子还没有变声呢……好在我们通过‘信情系统听到有人说在中央公园‘放飞信鸽,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有可能呼叫地对空导弹的支援了。”
办公室里沉默了片刻。
“你不要幸灾乐祸,弗莱德。”
弗莱德耸了耸肩膀。
“你想得到塔克的工作吗?”
“他要到——”
“别的地方,可能是华盛顿。这重要吗?……怎么样?主管探员,你干不干?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搬到那间办公室里去。”
戴尔瑞没有丝毫犹豫。“不,乔纳森,谢谢,可是我不愿意。”
“你是这里德高望重的探员之一,大家都很尊敬你。我郑重地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喜欢在大街上工作。就是这个原因。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我觉得这对我很重要。”
“你真倔。”特工主任笑着说,“现在你可以回自己的办公室了。麦克丹尼尔马上就要来这里和我谈谈。我想你不太想见到他吧。”
“差不多吧。”
就在戴尔瑞走到门口的时候,特工主任说:“噢,弗莱德,还有一件事。”
戴尔瑞站住了。
“你参加了冈查理斯的那件案子,对吧?”
以前戴尔瑞面对纽约最危险的人物时,脉搏从来没有加快过,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现在,他敢肯定自己脖子上的血管正突突跳动,清晰可见。“斯泰顿岛的那个毒贩子。对。”
“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
“不太对?”
“是啊,证物。”
“真的吗?”
特工主任揉了揉眼睛:“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们的人起获了三十公斤的海洛因,几十把枪和几沓钞票。”
“对。”
“后来的记者招待会上说,缴获的毒资是一百一十万,但是,等我们准备将毒资提交给大陪审团的时候,似乎证物箱里只有一百万。”
“有十万放在别处了?”
特工主任脑袋一缩:“不,不,不是放在别处了,是因为其他原因。”
“嗯——啊——”戴尔瑞深吸了一口气。啊,天哪……终于要来了。
“我看了相关记录,啊,很有意思,证物流转卡上的第二位的那个‘零,写得真是小,看得快一点的话,你真会以为是‘1。有人扫了一眼之后,就匆忙写了新闻稿,结果写错了。他们写的是‘一百一十万。”
“我明白了。”
“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有人提起这件事,你就说这是笔误。联邦调查局在冈查理斯案件中起获的毒资,其准确数目是整整一百万。这是官方口径。”
“好。谢谢,乔纳森。”
乔纳森皱起了眉头。“谢我什么?”
“澄清了事实。”
乔纳森点点头,意味深长。双方心照不宣。特工主任接着又说:“顺便提一下,抓获理查德•洛根,你做了很大的贡献。他几年前就计划着要杀死数十名士兵和五角大楼的人,还有我们的人。很高兴现在他将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戴尔瑞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在朝自己办公室走的路上,他紧张地笑了一下。
一帮三年级学生?
他掏出手机,给瑟琳娜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马上到家。
第八十四章
林肯•莱姆抬头看见普拉斯基在门口。
“小罗,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你在皇后区登记整理证据呢。”
“我是在那里的,只是……”他说话突然慢了下来,就好像开车时遇到了团雾。
“只是什么?”
此时已是晚上9点,林肯家的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让人觉得很安心。萨克斯和汤姆正在准备晚餐。林肯注意到,现在早已到了他喝鸡尾酒的时间,还是没有人来把他的杯子里加满酒,他有些恼火。
他们的这个失误他让普拉斯基来弥补了。这名年轻的警察给他倒酒。
“这不够量。”林肯咕哝着。但是,普拉斯基似乎没有听见。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
林肯想,这是在模仿节奏缓慢的英国戏剧吗?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喝着酒。
“我似乎决定了。我想把我的决定先告诉你。”
“似乎?”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林肯扬了扬眉毛。他不想显得很想知道的样子。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他不确定,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林肯这一辈子也许都献给了科学,但是,他也曾经领导过数百名雇员和警察。虽说他这个人没有耐心、易怒,但还是一个讲道理、对人公正的上司。
只要你别把事情搞砸了。
“说吧,小罗。”
“我要走了。”
“离开这里?”
“不,离开警察队伍。”
“啊。”
自从认识凯瑟琳•丹斯以来,林肯就知道怎么看体态语。他感觉到普拉斯基现在说的这几句话早已经在心里说过多次。
普拉斯基摸摸自己的金色短发。“威廉•布伦特。”
“戴尔瑞的线人?”
“是的,长官。”
林肯又一次想提醒这位年轻人不必使用这么正式的称呼。但是,他只是说:“说吧,普拉斯基。”
普拉斯基绷着脸,在林肯红色风暴箭头牌轮椅旁的藤椅上坐下,藤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高特的住处,我疑神疑鬼。我惊慌失措。我判断失误。我没有按照操作程序办事。”好像是为了总结,他又说:“我没有正确评估当时的情况,并相应调整自己的行为。”
他表现得就像是个学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对不对,只是忙不迭地说出来,希望其中有一个能碰对。
“他苏醒了。”
“但他差点死掉。”
“这就是你不干的原因?”
“我犯了错误,差点要了一个人的命……我觉得自己无法全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上帝啊,他这些话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只是一场意外,小罗。”
“这场意外原本可以避免。”
“还有其他类型的意外吗?”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林肯。我并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
“我能证明你完全有理由留下来,你离开这里是个错误决定。”
“什么,说我这个人天资聪颖,我可以大有作为?”普拉斯基一脸狐疑。他年龄不大,但是看上去比林肯刚认识他的时候老了好多。干警察这一行就是这样。
和我一起工作也是这样,林肯想。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离开吗?你走的话,就是一个小人,一个伪君子。”
普拉斯基眨着眼睛。
林肯加重了语气说:“你错过了你的运气。”
“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你是出了差错,有人严重受伤。但是,如果这个布伦特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你觉得可以原谅自己,对吗?”
“嗯,我想是的。”
“你突然又不在乎自己撞了他,就是因为他——怎么说呢,他是坏人?”
“不,我只是——”
“让我把话说完。倒车撞上那家伙的时候,你可以决定:你无法接受这次事故带来的间接伤害,你当场就辞职不干;或者,你将整个事件抛在脑后,学会面对现实。那家伙是连环杀手还是教堂执事,这没有什么差别。你现在还在为这件事纠结,是一种不诚实的表现。”
普拉斯基气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正要为自己辩护,林肯又说:“你犯了一个错误。你没有犯罪……这么说吧,干我们这一行会犯错,问题是,错误真的发生之后,它可不像会计或者做鞋子时犯了错误。我们搞砸了的时候,可能有人会因此而死。但是,如果我们停滞不前,为之忧心忡忡,那么,我们将一事无成。我们就一直回头张望吧,这将意味着有更多的人会死去,因为我们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你说得倒轻巧。”普拉斯基气愤地说。
好,林肯想,但还是一脸严肃。
“你有过这样的情况吗?”普拉斯基咕哝着问。
当然有过。林肯也犯过错误。如果没有上百个,几十个该有了。数年前的一次失误,让几个无辜的人死于非命,由于这件案子,林肯和萨克斯首次开始了合作。但是,他现在不想和他说这些。“那不是关键,普拉斯基。问题在于你早已做出决定了——你撞了布伦特之后,还是带着从高特住处收集的证据回到了这里,所以,你已经无权放弃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这件事让我无法自拔。”
“好吧,现在是让这件事走开的时候了——不管它多么重大。做一名警察,就要学会在自己的心周围砌一堵高墙。”
“林肯,你没有听我说。”
“我听了。我考虑了你的理由,然后认为它们不成立。它们根本站不住脚。”
“我觉得成立。”
“不,它们不成立。我告诉你为什么。”林肯犹豫着,“因为我认为它们不成立……你和我有很多相似之处,普拉斯基。我本人他妈的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事实。”
这个年轻人一下子愣住了。
“好啦,现在把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废话全都忘了吧。很高兴你来这里,因为我需要你做一些后续的工作。在——”
普拉斯基盯着林肯,冷笑了一下,说:“我什么也不做,我要走了。我不听你的。”
“嗯,你现在不能离开。几天后可以。我需要你。案子——是你的也是我的案子——还没有了结。我们要确保把洛根定罪。你同意吗?”
普拉斯基叹了口气。“同意。”
“在麦克丹尼尔被解职、调到不管什么地方之前,他会让他的人搜查鲍勃•卡凡诺的办公室。他没有打电话叫我们做这件事。联邦调查局的物证反应小组很棒——这是在我的帮助下组建起来的。但是,我们也应该做自己的方格法搜索。我想要你去做这件事。洛根说有一个绿色集团牵涉其中,我想将集团中的所有人绳之以法。”
普拉斯基无奈地做了个鬼脸。“好,我去吧。但这是我最后的任务了。”年轻人摇摇头,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林肯•莱姆朝酒杯上的吸管靠去,尽量不让笑容出现在脸上。
第八十五章
林肯•莱姆现在是一个人了。
罗恩•普拉斯基在阿尔冈昆电力公司进行方格法搜索,梅尔•库柏和隆恩•塞利托各自回家了。罗兰•贝尔报告说,理查德•洛根已经被安全送达市中心某个戒备森严的羁押中心。
艾米莉亚•萨克斯也去那个羁押中心了,帮助处理完文件手续上的事,但现在已经回到了布鲁克林。林肯希望她可以有时间放松一下,也许她可以偷偷出去开一下那辆托里诺眼镜蛇汽车。她偶尔还带上帕米。这个小女孩说,萨克斯的驾驶技术“令人难以置信”,林肯觉得这是“令人欣喜若狂”的意思。
汤姆也和他的伙伴——一名来自《纽约时报》的记者一起出去了。他本来想待在家里,看着他的老板,防止反射异常发作带来的可怕的副作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但是,林肯坚持要他今天晚上出去。
“今天晚上宵禁。”林肯说,“午夜。”
“林肯,我回来不会迟于——”
“不,你在午夜之后再回来。”
“那简直是疯了。我不——”
“如果你在这之前回来,我他妈的就解雇你!”
家政护理员认真打量着他,然后说:“好吧。谢谢。”
林肯才没有耐心听他的感谢呢。他忙着在电脑前整理证物清单,这些证物将在庭审时提交给检察官,庭审结束后,钟表匠将会因为一系列让人印象深刻的犯罪(包括谋杀)而锒铛入狱。钟表匠肯定会被判有罪,但是和加利福利亚州、得克萨斯州不一样,纽约州觉得死刑像是额头中间的一块令人尴尬的胎记。正如林肯此前告诉鲁道夫•卢纳的那样,他觉得钟表匠不会死。
其他州的司法机关也想要钟表匠,但是,既然他是在纽约被抓住的,那么,他们就得排队慢慢等了。
洛根被判终身监禁,林肯内心对此并没有感到不安。如果洛根在和他们的对抗中被打死——比如,他抢枪意欲伤害萨克斯或者塞利托,那也将是一种公平的结局。现在,林肯抓住了他,他将在监狱中度过余生,这是正义得到了伸张。如果对他采用毒针注射执行死刑,似乎太便宜他了。不,那简直是在侮辱人。如果此人这样被结束生命,那林肯宁愿自己和这件案子无关。
林肯享受着独处的快乐。他口授了几页犯罪现场报告。一些法医写的报告像诗歌,还有一些报告像戏剧,但这些都不是林肯的风格。他的语言简洁、硬朗,像铸铁,而不是像木头。他看着刚才写的现场报告,显然对其中留下的一些空白之处感到有些不悦,但心里还是高兴的。他在等着分析结果。他提醒自己,虽然没有耐心不像粗心那样会造成严重后果,但也是一种罪恶。案子的最终报告迟交一两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好,他这么安慰自己。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总是有更多的事要做,这样很好。
林肯打量着实验室。梅尔•库柏将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现在正在他妈妈位于皇后区的家里,或者,梅尔很快探望了妈妈之后,正和他那位北欧女友在市中心的某个舞厅里跳得正欢呢。
林肯觉得有一点头痛,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曾有过。他看了一眼附近的药物架,注意到一瓶可乐定,此前这药曾经救过他的命。他突然想到如果现在发病的话,他很可能会一命呜呼。药瓶离他的手只有几英寸远,但对他来说,却像几英里远。
林肯打量着熟悉的证据信息板,那上面有萨克斯和梅尔•库柏写的字,有些字模糊不清,有些地方单词写错了之后被画去了。
这块信息板见证了破案的过程。
他盯着那些器具:等密度离心机、镊子和药水瓶、手套、烧杯、证据采集用的工具以及这些器具中的“重头戏”——电子显微镜和气质联用仪。他回想起自己过去在这些设备上度过的时光,回想起操作设备时发出的声响,回想起标本在气质联用仪中发出的味道。以前他经常进行着思想斗争:如果损坏了原本可以用来发现罪犯身份和行踪的唯一样本,你可能给案件带来不利影响。
林肯•莱姆总是赞成用气质联用仪。
他回想起气质联用仪发出的嗡嗡声,当时他的手还能感觉到震动。
他看着地板上纵横交错的电线,想起他在轮椅上往返于不同的检查台或者电脑前面时驶过那些电线时的“咯噔”的感觉——当然,他只有下巴和脑袋有这样的感觉。
电线……
他将轮椅驶进自己的卧室,看着家人的照片。他想起了堂兄亚瑟,想起了叔叔亨利,还想到了他的父母。
当然,他也想到了艾米莉亚•萨克斯。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会想起艾米莉亚。
接着,美好的记忆慢慢消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失误。这一失误差点儿使他丧生。他那不听话的身体将他们全都出卖了。林肯、萨克斯、罗恩•普拉斯基。谁知道有多少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可能在冲进唐人街的那所学校时被电死呢?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继续飞跃,他意识到从这次事件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关系的端倪。当然,他们之间有爱,但他无法否认自己正妨碍着她的发展。她目前只实现了部分自我,如果她和别人合作,或者,哪怕她孤军作战,也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他不是在自怨自艾,实际上,林肯对自己想到了这些狂喜不已。
他思考着如果她独自一人继续生活下去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他有些黯然神伤。最后,他得出结论:艾米莉亚•萨克斯会好好活下去的。他的脑中再次浮现出几年后罗恩•普拉斯基和萨克斯在勘察犯罪现场的场面。
现在,他坐在实验室对面安静的卧室中,他的四周是家人的照片。他看着身旁桌上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本色彩丰富、印装精美的小册子,是提倡辅助自杀的阿伦•科佩斯基留下来的。
选择……
林肯高兴地看到,这本小册子的设计很聪明,充分考虑到了残障人士实际条件的约束。你大可不必拿起来翻阅,因为封面上就用大号字印着安乐死机构的电话号码——自杀者的视力状况可能很差。
他盯着那本小册子,脑子飞速转动着。一个计划正在形成,但还需要好好组织一下。
要悄悄地做。
要有人商量,还要贿赂他。
但这就是四肢瘫痪者的生活:思维自由、行动困难。
这个计划要花一些时间,但是,生活中凡是重要的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林肯内心充满了作出重要决定之后的快感。
他担心的一件大事是,他要让自己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完成对钟表匠的指证。实现这一点要走一个程序:宣誓做证。另外,萨克斯和梅尔•库柏在这方面也已经经验丰富,他相信普拉斯基也将会成长为这样的人。
他明天将和检察官交谈——当然是私人交谈,让法庭的书记官到他家来,记录下他的证词。这不会引起汤姆的注意。
林肯•莱姆微笑着回到空荡荡的实验室。这里有各种电子设备和软件,另外还有各种电线。这些东西使他打那个电话成为可能。从钟表匠被捕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考虑着要打这个电话了。
地球日后的第十天
第四部最后的案件
“我的大部分锻炼都来自于整日站在或者行走于实验室里的工作台之间。我受益匪浅,也娱乐了身心,比我一些进行高尔夫球这样运动的朋友从中获得的好处要多。”
——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
第八十六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和汤姆•雷斯顿疾步走过医院的大门,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医院的过道和大厅里静悄悄的,对于周六晚上纽约市里的这种地方而言,这样的状态有些不正常。通常情况下,医院里挤满了前来治疗事故、酒精中毒、吸毒过量,当然偶尔还有刀伤和枪伤的病人。
这里的安静气氛让人觉得怪异。
萨克斯绷着脸,停下脚步看着医院里的指示牌。她指了一个方向,和汤姆一起顺着医院地下室里的一条昏暗的走廊走着。
不一会儿,他们又停了下来。
“是那边吗?”萨克斯低声问。
“指示牌不清楚。”
萨克斯从汤姆的话音里听出了他很不耐烦。
“那边。”
他们继续走着,经过了一个护士站。几名护士在高高的工作台后面聊天。他们看到了许多医用设备、文件和病人档案,还看到了一些咖啡杯、化妆品和字谜书。萨克斯还注意到那里有许多数独游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游戏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可没那份耐心。
她想,这里的工作人员不会经常参加紧急行动吧。
他们来到第二个护士站,萨克斯走到一名中年护士旁,只说了一句话:“莱姆。”
“啊,对。在这里。”护士抬头看着他们。她没有要查病人登记表或者其他文件。“你们是——”
“他的搭档。”她说,此前她曾多次在工作和私人场合用这个词来指称林肯,但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么说是多么苍白。她不喜欢这个词。她讨厌这个词。
汤姆说自己是“护工”。
“我恐怕不知道任何细节。”护士说。这正是萨克斯本来要问的问题。“你们跟我来吧。”
护士领着他们走过另一条走廊,这里比第一条还要昏暗。虽然走廊里洁净而有条理,设计也很人性化,但还是令人厌恶。
还有什么词比“令人厌恶”更适合用来形容医院的呢?
他们快要走到一个房门开着的房间时,护士说:“请在这里等吧,马上就有人来。”
护士很快消失了,好像害怕他们俩会把她按在椅子上进行审问似的。其实,萨克斯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萨克斯和汤姆走进等待室。里面没人。隆恩•塞利托、林肯的堂兄亚瑟及其妻子朱迪正在往这里赶,萨克斯的妈妈罗丝也正在路上,她本来想坐地铁,萨克斯坚持要她坐出租车来。
他们默默地坐着。萨克斯拿起桌上的一本数独书,翻看着。汤姆看着她,突然抓住她的手,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萨克斯很少看到他这样。
汤姆说:“他什么都没有说,简直是滴水不漏。”
“你觉得奇怪吗?”
他说是的。但很快又说:“不。”
一个身穿正装,歪戴着领带的男人进了等待室,他看看已经在里面的那两个人的脸色,决定还是在别处等。萨克斯一点也不怪他。
在这样的时候,你可不想和陌生人共处在一个公共空间里。
萨克斯把头靠在汤姆身上,汤姆则紧紧搂着她。她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坚强的男人。
今天晚上的这十二个小时或许是她认识林肯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最紧张、最不同寻常的时段。早晨,她从布鲁克林赶回林肯的住处,看到汤姆正看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汤姆看着她的身后,眉头紧皱。
“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回头看。
“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谁?”
“林肯。”
“没有。”
“见鬼。他失踪了。”
自从有了红色风暴箭头牌轮椅,林肯就和其他人一样行动自由。尽管他对户外活动不感兴趣,宁愿待在实验室里,围着那些设备转,绞尽脑汁破案,但是,以前他也曾经独自一人去过中央公园。
按照林肯的要求,汤姆帮他早早起了床,穿好衣服后坐到轮椅上。林肯说:“我约了人吃早饭。”
“我们去哪儿?”汤姆问。
“‘我是第一人称单数,汤姆。‘我们才是复数。虽然都是第一人称代词,但除此而外,它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之处了。没有请你去,这是为了你好。你去了会觉得无聊的。”
“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会觉得无聊,林肯。”
“哈哈——我很快就回来。”
林肯当时的心情很好,于是,汤姆就答应了。
但从那以后,林肯就再也没有回来。
萨克斯来了之后,又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人心里的好奇变成了担心。但就在那时,他们的电脑和黑莓手机都发出“叮”的一声响,两人同时收到了一封电邮。是林肯•莱姆一如既往的简洁风格。
汤姆,萨克斯:
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我不能再以目前的状态生活下去了。
“不。”汤姆倒吸了一口气。
“往下看。”
近来发生的几件事表明,身体上的一些缺憾已经让我无法接受。有两件事促使我采取行动。一是阿伦•科佩斯基的来访,它告诉我,我永远也不会自杀,但死亡的风险不会阻止我做出决定。
第二件事是和苏珊•斯特林格的见面。她说世界上没有巧合,她觉得是命中注定,要由她告诉我彭布罗克脊椎损伤治疗中心。(你们知道我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如果你们觉得我应该在此处打LOL,那你们就错了。)
我和该治疗中心进行了多次讨论,为未来的八个月时间中的各种治疗事务做了四项安排,第一项安排马上开始实施。
当然,我有可能无法进行余下的三项安排,但我没有办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事情如我想象的那样,我将在一两天之后跟你们详细讲述手术中的血腥细节;如果出了意外,汤姆,你知道我所有的文件都放在什么地方。哦,有一件事忘记写进遗嘱了:把我所有的酒都交给亚瑟。他会喜欢的。
萨克斯,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汤姆会转交。
对不起,我采用了这样的方式。在这美好的一天里,陪着我这样一个不乖的病人去医院,这是浪费时间,你们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要做。另外,你们应该是了解我的。有些事我喜欢一个人去做。在过去的几年中,我都没有太多这样的机会。
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或者傍晚,有人会打电话给你们,告知相关情况。
萨克斯,关于我们的这个案子,我希望能亲自出席钟表匠的庭审。但是,如果事情进展不太妙的话,那也没关系,我已经将我的证词交给检察长了。你、梅尔和罗恩完全能担当大任,让洛根先生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下面的这句话出自与我很近的人,它完美地道出了我的感受:“时代不同了,我们也要因时而变,不管有什么样的风险,也不管这样做我们不得不丢下一些什么。”
——林肯•莱姆
他们在令人厌恶的医院里等着。
一个身穿绿色工作服、头发花白的高个子男人终于来到了等待室。
“你是艾米莉亚•萨克斯。”
“对。”
“你是汤姆?”
汤姆点点头。
此人是彭布罗克脊椎损伤治疗中心的主治医生。他说:“他的手术结束了,但目前还昏迷不醒。”
接着他向他们解释了一番医学上的技术问题,萨克斯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点头。林肯的有些情况似乎不错,还有一些似乎不那么乐观。但是,她注意到他并没有解答一个重要问题:林肯何时会醒来,或者林肯是否会醒来。
她冷不丁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医生说:“我们不知道。要等等看。”
第八十七章
指纹的进化并不是为了帮助法医确认犯罪分子,其目的仅仅是能使我们更加牢固地抓住物体。
毕竟,我们已经没有了爪子,我们的肌肉——下面的话真对不起健康俱乐部的热心会员了——和同等重量级的动物相比,真的是很可怜。
手指和脚趾上的纹路,其正式名称实际上是“摩擦嵴”,这个称谓揭示了它们的真正目的。
林肯•莱姆很快瞥了一眼艾米莉亚•萨克斯。萨克斯离他有十英尺远,此刻正蜷着身子睡在椅子上,她那浓密的红色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一半的脸。
现在几近午夜了。
他又继续思考摩擦嵴。摩擦嵴出现在手指、脚趾、手掌和脚掌上。虽然用到脚纹和指纹的时候,这样的犯罪肯定都不同寻常,但是脚纹和指纹都可以用来定罪。
人们早已了解摩擦嵴的唯一性。八百年前,人们就用摩擦嵴来在官方文件上做记号,但直到19世纪80年代,指纹才被用来破案。在爱德华•理查德•亨利爵士的指导下,印度的加尔各答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设在执法机构内的指纹研究部门。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警察采用的指纹分类系统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林肯之所以想着指纹的问题,是因为他正看着自己的指纹。多年来,这是第一次。
自从发生地铁事故以来,这是第一次。
他的右手臂被抬高,手腕和手掌朝着他的脸,这样他就可以盯着指纹和掌纹看了。他非常兴奋,那种感觉就像他发现了微小的纤维、细微的痕迹、泥土上隐约的印迹一样,因为它们可以让他将犯罪嫌疑人和现场联系起来。
手术植入了一些电线和微电脑,他脑袋和肩膀可以控制微电脑。目前手术的效果已经显现:他已经开始绷紧脖子和肩膀上的肌肉,小心地抬起手臂,扭转手腕。看见自己的指纹,很久以来,这就是他的梦想,他暗自决定,如果他的手臂能再次动起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将是看自己的指纹。
当然,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治疗在等着他。他还会接受其他手术。例如,将神经重新布线,这在改善他的移动性方面将几乎没有任何效果,但是也许能改进身体的机能。另外还有干细胞治疗和身体康复训练,后者少不了跑步机、自行车、体能锻炼。
这样做也会有一些缺憾,虽然汤姆并不会因此丢了工作。即使林肯的手臂和手能动,即使他的肺功能比以前有所改善,腰部以下的功能逐渐接近正常人,他还是没有任何感觉,还是有可能患败血症,还是不能行走——他很可能永远也无法行走了,或者至少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无法行走。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林肯•莱姆感到不快。多年的法医工作告诉他,一个人的追求很少能够百分百实现。但是,在通常情况下,只要努力和条件有利(林肯从来不喜欢“运气”这个词),你最终能做到的,无论多少,都已足够,可以用来确认身份、实施逮捕、将嫌疑人定罪。另外,林肯•莱姆是一个需要目标的人。如果没有陌生的地方可去,如果他不是一直处于旅途中,他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他小心翼翼地用脖子上肌肉的微弱运动,像一个试图站立的新生的小马驹那样调动全身的力量,转动着手掌,将它放到床上。
精疲力竭和药物的作用席卷他的全身。林肯准备睡觉了,但是决定推迟几分钟再进入梦乡。他注视着艾米莉亚•萨克斯的面孔,头发遮住了她一边的脸,白色的面庞看起来像已经进行到中点的月食。2011.05TRANSLATIONS译林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