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白
贾平凹 著 《古炉》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0
就我已读过的平凹先生的小说而言,《古炉》是其篇幅最长,人物最多,题材最大,距现实主义最远,距浪漫主义最近,却又满是苦涩青梅滋味的记忆的一部作品。
回顾春节前后阅读小说时的日日夜夜,无时不为作品中的人物、情节所左右。使笔者透过阅读,再度审视“文革”这一民族史上的劫难——抱着学习借鉴的心理,对作品进行粗浅的解析与整理:
阅读作品时的第一感觉是人物众多。追索作品人物的构成,是史上夜姓舅舅与朱姓外甥,最初来到村子成为原住民,衍生为以夜朱两姓为主的村落。两大姓外,还有土根、冯有粮、长宽、善人郭伯轩等几名外姓村民。
作品的一号人物非12岁孩童狗尿台莫属。他是解读《古炉》的关键性人物,因为整部作品是通过他的眼睛,将其所见所闻尽收眼底,然后又一一展示给读者。他这一户只有他和奶奶蚕婆相依为命地生活。因为他的爷爷解放前被国民党拉壮丁去了台湾,而且一去音讯全无,自然他家成了反动家属,被归入“四类分子”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他是洪灾时从河里捞的还是路边捡的弃婴,尚未明了。但爷爷留下的“恩泽”他继承了。正因为这一出身而招致的歧视,在狗尿苔幼小的心灵上早早地感受了人间的冷暖沧桑,造成了不想见人的焦虑与自卑,使他产生了有一件“隐身衣”的妄想。喝太岁水时这样,天布要其去作证时也这样。其中的喻意,不能不说多多少少有着平凹先生早年当境的经历与心理影子。当年平凹先生的父亲也是一名被“运动”者。
吉胜利 著 《西方哲学引论》新世界出版社 2011西方哲学约可分为二期,古希腊之前与之后,换言之则为基督之前与之后,再易之则为康德之前与之后。吉胜利先生作此引论,大刀阔斧,简约之极,片语寥寥,一击而中。将西方哲学之内在性悄然揭出,其观念之演进遂历历可察,而结之以尼采,一挽后现代哲学之乱,现象学、阐释学云云,无不从此开出,亦从此破解。
有意思的是,狗尿苔的身上是有些特异功能的:通动物语言,能与鸡狗猪猫和植物对话交流;闻气味即能知要死人……与动物对话,显然是一种虚笔,非真实,凸显的是狗尿苔内心深处的寂寥与孤独。出身使他没有多少玩伴,饱受歧视是他的家常便饭。除了年龄相当的小伙伴牛铃,古炉村几乎没有几个把他和奶奶及出身不好的守灯当人看。至少他们算古炉村的二等公民,每有村民大会就可能被批判。别人可以坐可以蹲,他们却得站着。狗尿苔在书中是个异物:丑、矮,或许喻示的是其先天带来的附着物——出身。自然隐身衣的喻意很明显了,是想逃避现实,逃避因出身带来的歧视。
狗尿苔、蚕婆和善人是作者在后记中提及的三个人物。字里行间,即可感受到作者对这三个人物流溢出的钟爱,又可见作者赋予的寄托。
善人郭伯轩如同《白鹿原》中的朱先生,是一种传统道德与文化的化身与象征,自然成为古炉村,也可以说是中国无可替代的传统文化的代表。曾经的出家经历,使其较多地接触了中国的古典典籍,而还俗后的说病——一种可以挣来鸡蛋等食物的谋生方式,确定了其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与传播者的身份。在那些面临家庭纠纷或个人迷惘困惑的场合善人即会现身,进行劝渝向善,因果轮回,启迪心智的说教。善人这一人物形象加深了《古炉》思想性的厚重与人之所以为人的思考。如同平凹在《后记》中所述:“善人是宗教的,哲学的,他又不是宗教家和哲学家,他的学识和生存环境只能算是乡间智者,在人性暴发恶的年代,他注定要失败的,但他毕竟疗救了一些村人,在进行着他力所能及的恢复、修补,维持着人伦道德,企图着社会的和谐和安稳。”怜惜与悲悯的爱莫能助之情尽显。
蚕婆饱经沧桑,虽为村妇,既有生存别无选择的无奈,又有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胸襟和睿智。她在狗尿苔作证前的交待,可以看作她为人处世智慧的体现,令人颇感苍桑;而铰纸花铰什么像什么,表现的不仅仅是手巧,更多的恐怕是历史积淀和文化符号,铰的是历史源缘;作为一个女人,一个丈夫死活不明,却留下“反动家属”这一丰厚遗产的拥有者的女人,而且膝下无子无媳,只有一个12岁的懵懂孙儿相携相拥的女人,这样环境下的生存,让我看到更多的是坚韧。
而村支书朱大柜,虽说不在行政级别里,但其官人作派,弄权术于股掌之间的功力,与那些大级别的官人相较毫不逊色。特别是在被划定为走资派被批斗挨整,因骨折回村喂牛时节挑拨天布、磨子等成立联指与霸槽、水皮等的联总对着干时,一个工于心计的智者形象跃然纸面,为日后的武斗作了铺垫。
奥尔罕·帕慕克 著 蔡鹃如 译 《新人生》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一本仅在少数人之间秘密传阅的书,却让读过它的人为之命丧。一开始我就明白,那本书是特别为我而写……书扩角是我。我捉摸不出自己为何要顺从这份感觉,但是我知道,只有屈服,才能参透书中的谋杀、意外、死亡与失落的信号。字里行间充斥梦幻与神秘气息,挑战性的结构,捉摸不定的故事主旨与人物,堪称帕慕克最深奥的小说。我惊惧地发现,周遭的世界正经历着彻头彻尾的转变,一种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孤寂突然降临……
夜霸槽是古炉村里的另类。相比同村的乡亲,他思想活跃,有理想抱负,想干一番大事业,时有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怨叹,这正是获得杏开爱情的根源。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不安分,游手好闲,这同样是气死杏开父亲满盆的直接原因。他的这一秉性,天设地造地促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兴风作浪的性格。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他原本可以有另一种结局。
作品中除上述几个主要人物外,除病逝的队长满盆和继任者磨子、麻子黑、守灯、水皮几个略有心计外,天布、灶火、秃子金、跟后等多为有勇无谋之辈,干脆就是火药筒。而其他多数是偏平的,不少仅只露一两次脸,有的甚至仅仅是个名字而已。像戏剧中的跑龙套的,因情节的需要烘托或渲染气氛而已。
在古炉代表历史人文、传统文化的,是善人与蚕婆,和那些老屋、庙宇的飞檐、照壁上的装饰与雕刻,而非朱水皮这种投机取巧的伪文人。
作品中朱大柜、天布、霸槽、水皮四个人物均具有典型性。
㈠作为作品中第一人物的狗尿苔,仅是一个12岁的孩童。整个文革在古炉村的演变过程都是通过他的眼睛逐一展示给读者。可以肯定,作者对这一人物倾注了足够的感情。狗尿苔的形象传递出了古炉村当境的现状,也表现出了狗尿苔的灵魂深处的真性情。也许是作品所表述时间段(一年半)的原因,狗尿苔的性格没有大的发展与变化,在作品中主要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㈡结构上的线性跳跃。以冬春夏秋冬春六部分来结体本无诟病。最后的春部仅只一章,即88章,似乎给人楔接很紧的错觉——是那个“打砸抢烧”破四旧,人身攻讦加武斗之后紧接着的第二年(1967年)春天发生的事儿。事实上厘清是武斗平息数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后,才现武斗之首被枪决的场景。当然,文学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不是现实生活的琐碎罗列,更不是流水账,而是有利于主题的情节与细节的撷取与提炼。但改变不了结局略显仓促的感觉。或许在平凹先生看来,应写的都写了,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再拖泥带水,但这恰恰是整部作品在思想性、艺术性可以拔高的地方。
㈢同样是第88章,可否像一些影视作品一样,在结尾用一小段字幕:数年后……似乎可以不必渲染枪毙的场景。如果是想在最后一章中探究如何规避历史悲剧重演,自然是另一种情景。当然,我知道,文学可以触及社会问题,不一定解决问题。“如果”本身就是假设而已。
真正的反思是成年后看了一些史书和文革的资料后才有。
奥尔罕·帕慕克 著 陈竹冰 译 《纯真博物馆》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0一个爱情故事。又不仅止于爱情。凯末尔爱芙颂的一切,也爱芙颂爱过的、甚至触碰过的一切。痴情、忧伤的男人收集着心上人摸过的所有物品,那些盐瓶、小狗摆设、顶针、笔、发卡、烟灰缸、耳坠、纸牌、钥匙、扇子、香水瓶、手帕、胸针……,甚至是4213个烟头。凯末尔用十五年的时间走完1743个博物馆,创造出独一无二的“纯真博物馆”,那所有的物件被理为这座爱情博物馆的珍藏,纪念他永失的所爱。
回首文革,我们会慨叹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运动了的不止是当境的一代人,也运动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和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它的可恶在,至少使这个伟大的民族和国家,在物质和精神上滞后或倒退了几十年,同“焚书坑儒”一样,使一大批社会和文化精英挨整受批进牛棚,甚至跳楼、投湖、上吊、卧轨殒落人间,成为历史的污点,用史无前例、惊心动魄、惨绝人寰誉之均不为过。
2月6日(正月初四)晚,当我读完全书的时候,跌入一种不知说什么好的纠结。当即写下了:
无语静思,痛!
在此后的半小时内,我在沉思中陆续写下了:
一个成熟的民族,要回避(再出现类似于)历史悲剧的重演,就应不懈地努力消除产生文革的土壤。
要指责或归罪,就应责罪点燃或策动了文革这把大火导火索的人。
那么这把大火为什么轻易即能点燃呢?!是我们的体制吗?还是个人崇拜使然?可以说它们是文革发生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如果相距了四五十年的我们不作探究,难道要让相隔相距百年千年的后来者评说、戏说、古为今用地说?难道是他们比我们更有资格,还是核心决策的东西到那时才解密,昭然于世?!让后人耻笑他们的先辈不作为——
关于这一点,平凹在作品中没有提及。不过他就人本进行了反思:“我们放不下心的是在我们身上,除了仁义理智信外,同时也有着魔鬼,而魔鬼强悍,最易于放纵,只有物质之丰富,教育之普及,法制之健全,制度之完备,宗教之提升,才是人类自我控制的办法。”一句话,把滋生文革的土壤铲除了,历史的悲剧就不会重演!作品中,平凹只是把当时发生的回顾或撕裂开来给读者看。但平凹的认知不能说全部,但至少可说是不少人的认知。认真地阅读过巴金老的《真话集》,感受到老人对文革中发生的非人性事件的叹息与迷惑,以及期盼总结文革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如何避免历史的悲剧民族的悲剧不再重演?如作品中村支书朱大柜所慨叹:“县上刘书记公社张书记国家主席刘少奇,说倒就倒了。”我们应建立什么样的机制,防堵文革这种土壤的产生、发酵直到裂变?这是对后人、后历史、后民族的呵护,负责任!是一种大经历、大痛苦之后的大关怀、大忧患。平凹写《古炉》的出心,应该与巴金老一脉相承。
平凹说:“长篇小说就是写生活,写生活经验”。《古炉》是对文革的一次较深层次的直击、探究与总结。
以上仅为作者对《古炉》一书一次浅阅读的感悟,权当一家之言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