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
不管是无奈选择还是心头之好,租赁已经成为中国年轻人的普遍生活方式。在满足基本生存发展需要之后,他们通过租赁来实践自己的梦想,拓展着自己的生活
一位年轻的上海私企老板,正在憧憬着他的清明之旅。先行至中国的美丽乡村婺源,转而欣赏皖南村落的黑瓦白墙、江城武汉的樱花缤纷,最后回到家乡南京尽孝祭祖。和往年一样,他会租一台吉普,完成这一悠游计划。
一位毕业四年的北京女大学生,合租房子时租电视,旅行时租单反,出差时租职业装,养哈士奇时租过全套宠物用品。她开始否定自己毕业时购买一切的占有心态。需要什么了,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上网搜索,能租吗?
因为囊中羞涩的无奈,因为转战各地的漂泊,因为贴近生活的便捷,因为划算的性价比,因为时常更换的新鲜感……他们是中国的“租客”一族。租房、租车、租家具、租电视、租电脑、租相机、租婚纱礼服、租儿童玩具……在环绕着他们的生活空间中,总有那么一样或者几样物件,既属于他们,又不归他们所有。
“租客”群体其实无比庞大。根据《中国新闻周刊》与腾讯网、搜狐博客联合进行的网上调查,在参与调查的近14000名网友中,有超过八成的网友有(过)租赁行为,有超过四成的网友表示不拒绝租赁。除了最常见的租房,每5名受访网友中就有1名,租过车辆、电器及IT数码、家具、服装、珠宝、皮包、图书、影碟等其他生活用品。
为生存到为生活
“没钱,就是没钱。”这是天津女孩小艾选择租赁生活的第一原因。五年前,她从北京高校毕业,义无反顾地加入“北漂”群体。第一个住处是与大学同学合租的,每人800元,再加上吃饭、交通等生活费用,每月两千多的工
资便所剩无几。
小艾和室友们首先租了一台电视。出租方,一位早几年毕业的男大学生,吭哧吭哧地将电视搬到小艾家里。他没有准备租赁合同,还是小艾一位学法律的室友坚持,打印出一份自拟的合同,签字成交。
电视租金不贵,每月70元钱。但这点小钱,还不足以代表这台旧电视在它主人心中的价值。那位相貌憨厚淳朴的男人,即使是在出差时,也时常给小艾打电话,询问他自己攒钱购买的人生第一件大电器是否运转正常。
“之前我们经常整晚不关电视,可他经常来问,我们觉得他很珍惜这个东西,哎呀,我们也就变得很爱惜了。”一来二去,双方少了些斤斤计较,多了些人情趣味。
青岛人李涛,第一次租的也是电器:一个电钻。家里要挂一个画框,可钉子钉不进墙壁。“有些租赁,是为了需要的那个时刻而准备的”,他曾留意过小区附近一家五金工具店门口的广告,上面写着,“出租电钻”。
一天20块钱,同一把电钻在不同的需求者手中流转。李涛觉得店主这样做挺好,卖和租都能挣钱,还满足了不同人的需求。
房子、车、相机、帐篷、登山包……凡有需求,现在都可以通过租赁方式获得满足,而“哈租族”们更是标榜他们在此过程中享有的独特乐趣。
“我看用租来的单反拍的照片,特别有成就感。”小艾有些小得意地说,“有些东西,人家以为你没有,但真正需要的时候,朋友会发现,原来这你也有啊!”
不化妆的小艾保持着大学生的朴素模样,喜欢双肩包、牛仔裤和平跟鞋。一次,她这样打扮着去了云南出差。合作方来接机,怀疑地看着她:“你是来工作的吗?”言外之意颇有些对小艾的轻视。
当天晚上,小艾一身杏黄套装、挎着单肩皮包再次出现在对方面前。她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这让她觉得满意。而这一套行头,是小艾在计程车司机的推荐下,在一家礼服店里花了300块钱租来的。
去年6月,她第一次听说“哈租族”。“哈租”是英文“hire”(即租赁、雇佣)的音译,“哈租族”是指以租为乐、不求拥有、但求享用的一个新兴消费群体,以年轻人为主。国内目前可供哈租族们享受的实体店铺还不多,他们多是通过网络求租各类生活必需品。在年轻用户居多的腾讯网与《中国新闻周刊》联合调查中,28岁以下的受访网友占到一半以上,而在所有参与调查的网友中,没有过租赁行为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小艾觉得自己绝对属于“哈租族”。起初还是“没钱才租”,但在多次租赁体验后,她发现自己的生活态度也变得“哈租”起来,“有钱也不买”。
她在北京搬过三次家,行李反而越搬越少。一个编织袋放被褥,一个整理箱放书,两个拉杆箱放衣服和杂物。没有什么大件电器,家具也都是租来的。她自小痛恨沉重的书包,羡慕那些背着大包的环球旅行者,而如今的轻装简行,让她感到了一丝类似的随意自在。
她的朋友,一位摄影发烧友宁愿把买相机的钱用来交押金,“都说数码产品买新不买旧,但我们永远跟不上它们更新换代的速度。只有租,才能每次都能用上最新款的单反相机。”对于中国80后、90后来说,租赁无疑是一个追逐新鲜事物、紧跟潮流时尚的低成本解决之道。
最近,小艾筹划着要租一幅壁画,那种大大的、带木质画框的,“能让家里没那么闷”。可惜的是,这个很文艺的小心思,她暂时还不知道哪里可以实现。
“我们出租一切”
如果时间回到30年前,在孩子们的心里,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或许是街头摆小人书书摊的老头儿。小人书的彩画挂在一条条绳子上招徕顾客。风吹过,图片哗啦啦地如彩旗一般。零花钱不多的孩子们,用一分钱一本的代价,触摸这个他们买不起的“宝库”。
长大了,他们用同样的方式触摸着“稀缺资源”。如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少年与社会问题研究室副主任李春玲所言,“尽管很可能不是主动选择,但(年轻人)实际上租房的年龄段在延长,租房正在成为年轻人的普遍生活方式”。
近几年,租车正以迅猛之势席卷全国。早些时候,国内的车辆租赁只以公司、旅游和婚庆用车为主,可选择的家用车型很少。公司客户必须提供营业执照、法人代表证等在内的繁琐文件,还得缴纳押金一万多元。很多租车公司不提供自驾,规定顾客必须接受公司配备的司机,每天的租车费用最低也要三四百元。
而现在,经济型轿车的租赁价格普遍在每天两百元以下,一些低端车型甚至不到百元,而且持驾照即可租车,手续大大简化。随着租车已经被人们普遍接受,私人租车越来越多,遇上春节,北京、上海和广州等一些大城市的租客们不得不提前两个多月预订。
即便如此,欧洲战略咨询公司罗兰贝格的调研报告判断,目前中国的租车市场仍处于发展初期。预计未来5年,中国租车市场将维持每年25%左右的增长速度,到2014年,租车市场的车队规模将达到40万辆,年营业额达到380亿。
除了车和房,更能体现国人出现以租代购理念的表现是一些生活用品的租赁选择。
比如,租赁教堂。花上500元至1000元不等,没有宗教信仰只为浪漫气氛的新人可以在哈尔滨的一些教堂里举行半小时左右的结婚仪式。当然,他们还可以选择黄浦江上的游轮,或是天空飘浮的热气球。
制服可以租。毕业生求职时的正式套装、公司年会上的特制变装,可以在一家家特色小店得到满足。只要愿意,父母们还可以把九成新的钢琴租回家,或者,租一间巧克力色的塑料小屋搭在孩子的房间里。
绿色植物、帐篷睡袋、餐厅打折卡、直升机……人们能租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从租电钻的经历中深受启发的青岛人李涛,成立了自己的租赁服务网站。有人问他,“你们网站租什么?”他的回答是:“除了像一次性纸杯这样不能重复使用的,都可以(提供)。”
“租时代”如一夜东风,无论是主观喜好还是无奈之选,它就在身边,正如一个租赁网站的广告词,“包括梦想,我们出租一切”。
租出一个“中产生活”
居住在上海的包林今年28岁,拥有一家不大的广告策划公司,开着一辆老式的赛欧轿车。他晚睡晚起,想去一个地方便会随时出门,是朋友眼中“偶尔会发疯”的人。
2007年,他初次见识到美国租车服务的便捷与先进。朋友开了一辆丰田越野来接他,“车里干净温馨,很有家的感觉”,可仔细一问,车竟是租来的。
因为那些远途自驾,也因为那些外国客户,包林其实需要第二辆车。他首先粗粗算了一笔账:如果买一台中等的、20万左右的商务车,意味着一笔每月5000元、还款期3年的分期付款;购置税、保险得2万多块;车船税、大小保养每年上千元;贴膜装潢、小区停车,不动也花钱……最后,因为地处上海,还得花几万元为车“上户口”。
见识到了租车便利,包林最终决定以租代买。上海地铁里的租车广告:88元起;电脑浏览器上的浮窗也有租车广告:99元起。租一天送一天不说,还搭送优惠券。
包林渐渐成为上海租车店里的常客。他租过20多种车型,见证了租车业的整合与崛起。最近,一家国际租车公司推出奔驰smart每小时38元起的租车业务,他跃跃欲试。
“汽车确实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车)是不是自己的不是很重要。”尽管从收入及职业上看,包林属于“中产阶层”,但他仍不愿为服装、汽车这些生活用品多付“银子”,倒是对自己的一些生活趣味,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包,比如他花5000多元买了一对小音箱插在电脑上。
现居于广州的杨亮,正在为像包林这样阶层的人群服务。不同的是,他在这个群体中,捕捉到的是对奢侈品的消费需求。从事IT业的他在去年进入珠宝行业,他的理念是希望将珠宝饰品化,第一个尝试的经营方式便是租赁。
一套市场标价10万元左右的珠宝,以每天两三百元的价格出租,“结婚用个两三天,一般人都能接受”。杨亮信心满满,类似这样的中高端奢侈品租赁,“消费者一定越来越多”。
2010年下半年,北京一家已开业一年的知名二手寄卖公司,在婚庆公司的建议下,顺势拓展了奢侈品租赁业务。在还没有日常正式社交习惯的中国,结婚典礼是最需要奢侈品的场合。
“让聪明的你,把世界大牌耍个够”,在公司网站的租赁项目中,11样商品正静待雇主。价格低些的,比如一条寄卖价格为4500元的天然贝壳手工制作项链,日租价为150元。翡翠挂件、爱马仕包、皮草大衣等等,寄卖价格从5000至80万不等,日租价则在一两百元至万元间浮动。
已出租的商品中,租金最高的是一条谢瑞麟巨型宝石项链,寄卖价格78万元,日租价高达28800元。公司透露,这是一位IT行业的CEO为了他的新婚妻子租用的,将在婚礼期间佩戴。
在面向中高端阶层的奢侈品租赁上,珠宝商杨亮和这家奢侈品寄卖公司的观点相当一致:前景广阔,需要开拓。也许,奢侈品租赁的春天会比他们想象的更早到来,因为各种数据及迹象显示,在中国,希望享受奢侈品的一大部分人群是庞大的白领阶层。
为了参加朋友的婚礼,上海外企白领李婷玉计划着,该去租一件礼服了。两年前,她曾买过一件大红色的细肩带丝绸礼服,但经过Cosmopolitan、《瑞丽》等时尚杂志四季变换的潮流熏陶,这件没穿过几次的礼服再也入不了她的法眼。
而朋友的婚礼很是“拉风”,将在黄浦江上的一条游轮(同样是租用)上举行。为了应景,又考虑到肯定有其他女性朋友盛装出席,李婷玉决定,从礼服到手包、珠宝,“租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事实上,从婚礼现场到办公室,攀比无处不在。如果某天穿了一件新衣服或是戴了一只新手表,李婷玉与女性同事的寒暄必然以此开始。令她觉得有趣亦无奈的是,一位做销售的同事还告诉她,如果不用某某某,会被客户看低的。
李婷玉偶尔也会觉得累,羡慕那些看上去潇洒自在的人们,“如果把欲望降低,你看那些收入不多的,不是照样把日子过得很快乐?”但是,再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没办法,我们的自我要求不是这样的。”
权衡之下,她选择当“哈租族”,既然无法摆脱“外界的诱惑、对生活高质量的渴望”,那就花小钱来过奢侈生活。
国内知名的天涯论坛上,一个名为《带着优雅上路——高级白领的上海租生活日志》的帖子曾引起不少反响。帖子里有租房的实景照片,客厅宽敞、装修简约,茶几上摆放着一束纯白绢花。作者最后总结,“我很享受这样的租生活,就像同事们说的那样:你租的不是房子,是style(格调);你租的不是车子,是elegance(优雅)。”
从被动无奈到主动选择,哈租族们享受到别样的乐趣与惬意。事实上,生存还是生活、满足还是享受,这些细微而巨大的人生差别,在租时代里被一一填平。所有的租赁指向同一个结果:为心怀梦想的人们带来更加美好的生活。
“无论怎样,将会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租赁,而在生活服务和个人兴趣娱乐方面,肯定大有可为”,某租赁网站CEO李涛如此判断。而《中国新闻周刊》与腾讯网、搜狐博客联合进行的网上调查明确显示,也许还没有实际行动,但有近20%的受访者赞同“能够租的,尽量不买”这一生活态度。
租生活的“野心”正在持续增长。它可能是对房产只租不买的决定,可能是“哈租”族群的迅速壮大。它可能是三小时5000块的滑翔伞,也可能是牵引式的旅行房车。
又或者,它只是一位租客的未来计划,“以后有机会,租架飞机开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