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诀

2011-05-14 09:46橘文泠
飞魔幻A 2011年5期

橘文泠

(一)

外方正是锣鼓喧天歌舞升平,白螺居内,细梦则在洒扫,心无旁骛。

“细梦,你这里借我躲躲!”忽然有人风急火燎地进来。她笑着屈膝一福:“三殿下。”来者是南海龙王的三子,敖炎。

“三太子”这个名衔在四海水域向来就是个诅咒,比如东海龙王家的三太子,在某次斗殴中被成汤关李靖的儿子哪吒揍死了。又比如西海龙王家的三太子,都洞房了新娘子红杏出墙跟个妖精跑了,他自己一时想不开,决定驮个和尚去西天取经。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南海上下对自家这位三太子可说是关怀备至,要什么给什么,不要的也一样给。自幼与他相交,细梦知道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简直能把敖炎逼疯。

敖炎一拍桌子:“昨天父王才说要我选个鲛女,今天我的钧澜殿就差点没被挤破!”

“原来是为育珠。”她笑起来。敖炎即将成年,所有的龙族在成年后都需要龙珠来压制体内火炎之气,龙珠则是由鲛女与龙族交合,得其精气于体内孕育,最终滴泪而成。

“唉!”敖炎一叹,“细梦,为什么我就不能选你呢?”

她眉心微蹙。忽然外面一阵喧闹,“不是吧?这里都能找来?!”敖炎惨叫,爬上桌子推开窗就跳了出去,“千万别说见过我——!”说话间他的声音就远去了。

她还沉浸在刚才那句话的冲击里。为什么我就不能选你呢?轻轻一叹,她扶着桌沿上前,摸索到了窗格,拉上,下栓。睁开眼,眼眶内是一片茫白。这层白翳是她天生就有的,用了各种方法都除不掉,覆在她的眼上,使她目盲、无泪。而既然身为鲛女,无泪,就意味着她是一个废物。

敖炎永远也不可能选择她。

冥渊,南海的最深处,传说它的一头连接着幽暗的冥府。她跃下冥渊还能生还,是否天也助她?正在欣喜,忽然前方有人发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这低沉的男声,蕴涵着一种无形的魄力。或许是传说中冥渊内的无名古神?她站起来朗声道:“鲛女细梦,为目盲之故,求琼枝而来。”

琼枝自身有光,能明一切事物,这异草长于天下极暗之处,据说冥渊就是其中一地。

“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岂能为你一己之缺,伤灵根仙种。”听话中之意,冥渊内果真有琼枝,但很显然对方不想给。

“那就对不住了!”她的身形跃起,扑向前方。即便力量微薄,她也要冒险一闯!

“找死……”带着嗤笑的话音未落,一阵大力猛地袭来,将她狠狠地压到石壁上。是龙气!这样强大的龙气她甚至在龙王的身上都不曾感应过!大手扼上她的咽喉,指节微微施压,那个龙族到了她身前,“还想要琼枝么?”

“要的……”她咬牙说道。

对方笑起来,“那我只好杀了你。”

她不再回答了。对方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有颈间的触感时刻提醒她死亡近在咫尺。

“动手啊!”忍受不了这种等待,她忽然自暴自弃地大吼:“终生目不能视,我宁可死!”

还不如死了的好——永无止境的讥讽、嘲笑,所有人都说她是废物,没有人需要她,就连敖炎也渐渐疏远,总有一天他也不会再需要她。这样绝望的日子,她不想继续。

对方忽然松了手,那死死压制着她的龙气也慢慢敛起,使她得以安全地落到地面。“我可以给你琼枝,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好。”她答应得毫不犹豫。

“第一个条件,就是告诉我你若复明,最想看见的是什么?”那人说着扶她起来,又仿佛忽然想起那样说:“对了,我叫玄珂。”

(二)

若能复明,最想看到的就是敖炎的脸。她这么对玄珂说,惹来他放声大笑,“你说与他青梅竹马,却不知道他的样子?”

“我看不见。”她压着怒气说道。

“就不能用摸的么?”

“敖炎身份尊贵,我岂能……”伸手到他脸上乱摸?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将你当作好友?”这话一下子就说中了她的痛处,毕竟她与敖炎身份悬殊——不要说什么不该有的妄想,即便是友人这层关系,说不定也只是她一相情愿。

“啧啧,才说两句就要哭了,嗯?”忽然玄珂有些惊讶地说:“你……无泪?”

被发现了!比目盲更可怕的缺陷,她生平最不想别人知道的事。过度的惊慌使得她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去,躲避那其实看不到的目光。

而玄珂的敏锐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看来复明只是其次,你真正想要的是为那个敖炎育珠对不对?”他停顿片刻,加上一句:“你喜欢他?”

她死死咬住唇,不肯做声。

“你喜欢他。”玄珂替她回答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敖炎,只不过一直以来身边都只有一个敖炎,她想为他做点什么,至少证明自己不是毫无用处。

玄珂声音再起时已在远处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琼枝。”

琼枝五百年一花,开花时方有效用,她运气算得不错,再过一个月就是花期。长久的时间里,她默默地坐着,想着,始终难以成眠。

他带着她深入冥渊,他们走了很久,四周的空气越来越冷,他忽然说:“到了。琼枝就在你面前,你可以摸摸看。”因为她目盲,所以辨物基本靠手。但是,这次不用。

“我看得见。”她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是的,看得见,虽然只是一点微弱的白光,但却打破了她眼前长久以来仿佛静止的黑暗。她终于看到了希望!

玄珂不知为什么沉默了,许久后她才感到一点异样:“玄珂?”

“想不想知道我的样子?”他忽然这么说,同时拉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她吓了一跳想要抽回,却被他死死拽住。只得顺他的心,指尖沿着他的面部轮廓慢慢游移。他有着一张线条深刻,比例恰倒好处的脸,想必很是英武俊美——这是当然的,龙族的人形外表取决与本身的能力,他的龙气如此强盛,力量在龙族中定是数一数二。

只是为何要住在这冥渊里呢?她没问,只是侧过头去轻声说:“你生得很好看。”说着正要缩回手,又被玄珂一把握住了。

“我的第二个条件,是你为敖炎育得龙珠后就要回到这里,从此永世不出冥渊。”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这次细梦没有立刻回答,她怔住了。

“琼枝花期尚有一月,你可以三思之后再答复我。”他也不催促,“若愿应允,就与我立血契为凭。”以各自的鲜血加上法术后注入对方体内,只要其中一方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责任就变成无法终止的盟誓,背约会启动法术,使背约者爆体而亡。

他想要她永远留于冥渊?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玄珂正拉着自己的手缓缓前行,于是想起来时的路上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无论是喜怒无常或霸道乖张,抛去这些表象后,玄珂其实可说是非常温柔。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句话她没有勇气问出来。

(三)

在琼枝开花前的最后一天,细梦答应了第二个条件。

玄珂那带着浓厚龙气的血液注入她体内,她感到力量瞬间盈满全身,不过这种感觉只维持了片刻就恢复如常。但确有什么不同了——她与玄珂,从此有了某种联系。

“明日琼枝花开,你即可复明,高兴吗?”完成法术后玄珂问道。

她点了点头。

“我想也是,”他却似乎不怎么高兴,“别忘了,你终要回这里来。”说完他就走了,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会去琼枝那里察看。他所做的这些总让她觉得,留在冥渊或许自己能有的最好的选择。

她反复思量着这些,直到空气中传来异样的波动,她才惊觉玄珂已去得太久了。那是一种与玄珂迥然相异却强大的力量。她看不见,但是凭着灵敏的方向感,她慢慢向琼枝生长之地走去。越是走近,越是感到那股力量的铺天盖地之势。

“细梦!”忽然她听到了玄珂的喊声,正要加快脚步,只听他大喝:“别动!”猛烈的朔风夹卷着强烈的腥气扑面袭来,她几乎被掀翻在地。一把抓住身侧的岩石,“玄珂!”她惊恐地叫起来。

那种腥味……是修蛇!自上古生存至今的异兽,体形庞大,能一口吞下巨象。当年南海龙王曾与一条闯入南海的幼年修蛇鏖战,虽然杀死修蛇,但龙王也重伤三月方愈!可她忽然发现视野里琼枝发出的那点白光不见了!

“不!”恍然明白为何修蛇会出现在冥渊,凡仙花异草大蛇必好,它们总是妄想吞食了这些集结天地灵气之物后能使自己脱胎换骨,成为不死的龙族。

琼枝是她最后的希望!她惊呼着向前跑去,忽然脚下一空,急速下坠。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托住了她,跃回上方。除了玄珂再没有别人。

“琼枝……”她急得说不出话。

“被它吞了。”玄珂说完抽身欲离。

细梦一把抓住他,“你受伤了?!”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放开!”玄珂猛地一挣,但力道却比之前小的多,推搡间她摸到了他手上的龙鳞,立刻意识到他正要化出本体去与修蛇相争——

“别去!”她死死抱着他的腰,惊恐地大叫:“那是修蛇!”

“放开!拿不到琼枝你永远都是个瞎子!敖炎不会要你的!”玄珂吼道:“还是你宁愿瞎一辈子,也不想回到这里?!”

她哑口无言,惊觉玄珂甩开了自己的手,她赶紧向前一抓,万幸抓到了他的胳膊,立刻用尽全力抱住,“别去!我不要了!我瞎一辈子!我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别去……你会死的,会死的!”她大声哭叫着,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眼泪?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无法表现的像其他人一样伤心?!她不能让他去冒险,她不能容忍他可能因此而死!

玄珂沉默了,长久的时间过去后,细梦感觉他终于安定了下来。可她还是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他叹了口气,忽然一手抄到她膝弯将她抱了起来,“回去了。”

低沉的声音,令她莫名安心。

然而走到半途细梦就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适,体内气血凝滞仿佛要冻结了一般,“是蛇瘴!”玄珂惊而不慌,以龙气为她压制蛇瘴,到了洞府后将一个滚烫的石杯塞进她手里。“烈阳花的煎汁,能祛蛇瘴。”玄珂哄她饮下。

“渊中有烈阳花?”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花迎光而生,冥渊之中如何生长?

“不独有烈阳花,”玄珂轻笑一声,不知为何笑声有些苦涩的味道,“还有诸多奇景,细梦,真想与你一同赏看……”或许是药力发作,全身温暖之余,她觉得玄珂的声音似乎在渐渐消失,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终至无声。

(四)

醒来时,她眼前一片光明。视野中有花朵正以无比美丽的姿态呈现给她——花大如掌,枝条疏朗。她熟悉那枝条的走向,是琼枝……

琼枝?!

细梦猛地坐起身,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落。是龙鳞,上头刻着琼枝的用法,还有八字别言——

既得琼枝,永离冥渊。

是玄珂!他从修蛇那里夺回了琼枝,还、还……她感到身周水波暗涌,跳起身向冥渊游弋而去,却最终被结界狠狠反弹了回来!是他封闭了冥渊!她惊诧地以法力回探自身,竟发现身上用于缔结血契的龙血也已被玄珂收回!

但是究竟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而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再一次,不被任何人所需要。

照龙鳞上所记的方法服下了琼枝,伴随着复明而来头痛比她预想的要强烈得多,在第一道光打破眼前黑暗的同时,她尖叫着昏死过去。醒转之时,细梦发现自己身处之地已非冥渊的边界,而是一间居室。

忽然珠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到其他人,是以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进来的少女生得极美,五官精致秀气,她身上的衣裙也不知是什么颜色,让细梦觉得有种火焰般灼热激烈的感觉。

少女也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轻轻“呀”了一声,“你看得见?!”

她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当日曾对玄珂说,若得复明,她第一个想看见的是敖炎的样子。

可结果并未如愿,而且……如今她最想见的,已不是敖炎。

“该死的敖炎,还说你看不见!”少女抱怨道,她闻言大吃一惊:“你认得三殿下?!”

“是啊。”少女笑了笑。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叫花药。”少女向她凑过来,“你叫细梦对……”

细梦猛地抓住她的手。

果然!花药身上有敖炎的龙气,但是除此之外,她本身没有丝毫力量!“你是凡人?!”

“被你发现了。”花药偷笑了一下。

细梦并不喜欢凡人,“你是三殿下的友人?”

“这个怎么说呢?”花药抽回了手,装模做样思索了一下,“应该说是情人更合适。”

她睁大了眼睛,“可你是个凡人!”

“我知道。”

花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她恼怒:“龙宫也好,水族也罢,决容不下你!”她如是说,却依然只换来花药嫣然一笑:“我不在乎。”

忽然间,她隐约明白了敖炎喜欢这个少女的理由。继而沉默不语。

“你不要紧吧?”见她异样,花药赶紧上前查看:“你都昏迷十天了,敖炎担心得要死……要不是出征他这会儿还在呢……”

“什么出征?”南海已多年不起兵戈,怎么忽然又有了战事?

花药想了想:“说是要平什么……什么冥渊……喂,你去哪里?!”

转眼细梦已经跑出了屋子,投入万顷碧波之中。出乎她的意料,花药所居之地离龙宫竟只有一箭之遥。她见宫门外虾兵蟹将已整装待发,便抄小路进入敖炎的钧澜殿,见他身披银甲,正在擦拭铁枪。

“三殿下。”敖炎比她曾在脑海中勾画的模样更威武英挺一些,她也感觉到他的龙气于之前不同了,蕴涵了更多的强势与魄力。或许是成年的关系吧?她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他的成年礼。在冥渊之下的日子,她其实很少想到敖炎……

“细梦?”敖炎猛地跳起来,“你能看见了?”对于她的复明,他显得惊诧而无欢喜,甚至还有一丝狐疑:“你怎么来了?”

“殿下可是要前往冥渊?”

敖炎点头,“近日冥渊结界异变,父王说定是渊底的孽障起了祸心,要我斩草除根一举除之。”

异变?莫非就是指玄珂扩大结界之事?“渊底是上古神龙,殿下不可轻动!”

她的抗议只换来敖炎的嗤笑,“上古神龙?细梦你病糊涂了吧?”他露出极端轻蔑的神色:“那只不过是条黑蛟,虽与父王同岁,却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也难怪他如此不屑,蛟,有鳞无角,满千岁方能化龙。与他这等与生俱来的龙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不可能!”她不假思索地反驳,玄珂身上的龙气明明就远胜龙王……

忽然敖炎身形一动转眼到她面前,他一拂袖,她顿时只觉眼中一阵热辣,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是……依然无泪。

她惊慌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敖炎冷冽的眼神:“见你晕倒在冥渊附近我就觉得有问题!是那孽障取了冥渊下的琼枝给你对不对?你虽复明却依然无泪,可知是为什么?琼枝需得龙血灌溉足月方能盛放,他不过是蛟,就算放干全身的血也抵不上一滴龙血的效验!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

细梦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并非因为他言之凿凿在情在理使她无从反驳,而是这些话中传达出的信息令她震惊!需龙血灌溉足月,那一个月中玄珂每日都去查看琼枝,就是去、是去……她不敢想下去了。而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在她应允回到冥渊之前的事,在那之前,他早已决定要给她琼枝!

(五)

正想奔出钧澜殿,细梦忽然发现前路被一道无形气墙挡住了,沿着气墙摸索过去——

她竟已身在一处看不见的气罩内。是敖炎的法术!

“放我出去!”她大怒。

“好让你去通风报信?”敖炎皱着眉,但随后又缓和下来:“细梦,父王答应我只要能杀了这孽障就将王位传于我,到那时我便可娶花药为妻。我也会替你出气,那些欺负过你的鲛人,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好个屁!敖炎你到底放不放?!”她狠狠捶打着气墙,气墙纹丝不动。

敖炎又皱起了眉头,“不放!”说完他提枪转身,“你只是被那孽障迷惑了,醒醒吧细梦!”

“敖炎你给我回来!回来!”她狂乱地大叫,但毫无用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钧澜殿。纵以全身的法力凝聚于一点向气墙冲击,依然无济于事。如此试了十余次,她精疲力竭,一下子瘫倒在地。

“细梦?”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竟是花药。

“你怎么了?”花药显然是不放心她那么跑出去,遍寻不果,就来敖炎这里搬救兵。可现在,她就是细梦的救兵。

“花药,把手给我!”她一下子来了精神。花药疑惑地伸出手来,她的手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气墙。果然如她所料,花药有敖炎的龙气加护,气墙不会对她产生排斥!她一把抓住花药的手将她向后一推,“让开!”

就在花药的手抽离的瞬间气墙出现了空隙,同时细梦已化成一缕轻烟从空隙钻了出去。“快走!”化回人身后她拉上花药就向外跑——

冥渊方向正传来隐隐的喊杀声。

当她们赶到时,事情似乎已经到了最坏的情形。满地是东倒西歪的虾兵蟹将,只剩下敖炎和龙族诸人还在支撑。但另一方的状况也并不好……

那是玄珂!虽然从未见过面,但细梦一看就知道是他!她看见他的脸上布满漆黑的纹路,显得十分狰狞。那是蛟独有的蛟纹。但是此刻激荡于四方,正在不断扩大结界,将海水隔绝于外的,也的确是无比强大的龙气不会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敖炎扔掉了长枪。细梦随后感觉到了他的龙气正源源不断散发出来。这两股巨大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更让她恐惧的是龙族如此毫无顾忌地释放力量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们俩都在酝酿着给对方最后一击!

朔风平地而起,在两者身边形成强大的气旋。生死即在瞬间!

“敖炎!”所有水族都无法动弹的战场,身受龙气加护的花药却能行动自如,她惊叫着扑到敖炎身前——

玄珂陡然一惊,一拂袖,原本直扑敖炎的龙气生生偏离了一分!

“轰!”巨响震荡碧波,南海掀起滔天巨浪。冥渊的一侧,被玄珂的龙气击中而崩塌了。而敖炎的龙气,却尽数击中了玄珂。胜负已分。那道黑色身影重重落到地面。

“玄珂!”身上的压力一消失,细梦立刻飞奔而去。“玄珂!玄珂?!”她将他抱进怀里,“你醒醒啊!醒醒!”

她看见黑色的血从他的眼中、耳中、口中不断涌出,那异样的腥臭味告诉她另一个事实——

玄珂身中蛇毒。一定是力战修蛇时……若非如此,敖炎岂是他的对手!

“玄珂……玄珂……”此时此刻,她说不出别的话。肝肠寸断,心痛如绞,不过如此!

“细……梦?”忽然玄珂睁了眼睛,他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还是……无泪啊。”他惋惜地低语:“也是,我非真龙……只能……只能助你到此了……”

他伸出手来,似乎想摸她的脸,“真不想……被你看见这副样子……”他的手只到半空,就无力落下了。

“玄珂——!”细梦的惨呼声甚至震慑了那些意图上前来的龙族,令他们止步不前。她伏在他尸身上狂乱地悲嚎着,太强烈的痛苦让她甚至都没有发现,一滴金色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滴落在玄珂苍白的唇间。泪水立刻就渗了进去。

淡淡的金色光晕逐渐笼罩了玄珂全身。

(六)

当细梦觉察到的时候,玄珂的尸身已经离开了地面。在上升的过程中尸身不断发生着变化,越来越大,现足见尾,至半空时玄珂已完全现出了他的原身。巨大的黑蛟,身被乌鳞,头上无角。这是他真正的样子?细梦怔怔地看着。

不,不是。他还在变化。

漆黑的鳞片开始不断剥落,纷纷洒洒,随风而舞,仿佛下着一场黑色的雪。随之露出的,是闪耀的金鳞。巨大的头颅上,金色的角亦如春日的枝杈般飞快地长出。

但这还不是一切——

在他的背上,有什么正缓缓拱起,然后张开,只见万道金光。那是一对金色的羽翼!

“应龙!是应龙!”有龙族惊恐地大喊。蛟千岁而成龙,龙则再需千年方能成应龙。都说龙有九似,而应龙背生双翼,再多一似。十相俱足,是龙中之精。此时此刻,最终呈现于半空的玄珂原身,正是一条是通体金黄,背生双翼的应龙!已经三千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龙了。

天地至静。

忽然应龙猛地睁开双眼,长颈一扬,龙吟咆哮而出,震慑四海!龙族们顿时都化出了原身,匍匐于地以示敬意。只有敖炎没有,他还在那里,抱着被龙气波及已经死去的花药,脸上写满仇恨!

应龙转动了碧琉璃一般的眸子,随后吐出了小小的龙珠。那正是细梦的眼泪所化。

应龙体内五行之力俱全,不像其他龙族那样需要龙珠镇压火炎之气。但将蕴含强大力量的龙珠如此轻易给出,实在令人难以想象。龙珠缓缓坠落,最后停于花药的胸口,不见了。

她立刻又有了呼吸。敖炎欣喜若狂,在与情人拥抱之后,他亦化出原身,五爪伏地,龙首亦贴地而垂。全心全意地敬伏。

只有细梦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群龙俯首,看半空中那金色的身影。美丽,强大,压倒性的存在感。不需要任何赞颂之辞,它就是完美本身。

一个月后,龙王为敖炎与花药主持大婚。花药虽为凡人之躯,但如今她身负应龙之珠,足以压制敖炎本身的火炎之气。更何况敖炎又对她用情至深,龙王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混过去算了。

三太子嘛,娶个凡女就娶个凡女吧!总比翘辫子当和尚什么的好多了!

而既然龙王都打混了,其他水族自然一切随顺。酒席上新郎新娘被闹得翻天覆地自不用说,就连细梦也被人频频劝酒。

都知道她现在是龙王面前的红人,应龙玄珂的那个!不赶紧巴结怎么行?!

不过,到底“那个”是什么啊……

席到中途,细梦逃席而去。回到白螺居,她推开窗,看月光鱼游过,碧波中点点银光美不胜收,她一时兴起,跳出窗子落到珊瑚结成的平台上。

“细梦。”身后忽然传来玄珂的声音。她转过身看见他,下一刻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腰。

所有的幸运,都比不上他还活着这个事实更令她感到高兴。

“你回来了……”她轻声低喃。

有应龙诞生是三界大事,玄珂前往天地尽头拜见那些古神,他亦将背负部分维系天地微妙平衡的重责。

“我自请依旧看守冥渊。”他曾为躲避讥讽嘲笑隐居在那里,再回去,则是为了己身的责任——正如传闻所言,冥渊的一头连接着冥府,必须有看守者阻止阴灵擅自出来。

“那很好。”她表示赞同。

“可愿随我去?”

“好。”不需要任何的契约和法术,只要他请求,她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只要他开口,她就随他去天涯海角。虽然他从未说过为什么对她这样好,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相似,都曾被当成异类而被所有人舍弃,但那些都不重要。她不在乎他对自己怀着怎样的情感,她只知道自己对他怀着怎样的情感。就连敖炎也不曾让她产生这样的执着——只有玄珂,她为他的温柔和悲悯所倾倒。

“细梦……我真高兴。”他抬起她的下巴,然后低下头轻轻吻了她的唇,温柔的声音犹如呢喃:“无边无际的烈阳花,比繁星还亮的萤蛾……我要给你看冥渊里谁也没见过的东西,细梦……我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

他还不知道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了。鲛人能滴泪成珠是因为他们都多情,可总会有鲛人,命中注定受了苦痛,就会把感情藏得更深,就像好酒深埋地下,经年日久,浓烈非常。这些鲛人的感情最为珍贵,他们的泪凝结成珠是三界至宝,蕴涵着不可估量的力量。而她已为他流了泪,她此生至大至深的痛苦已在那滴泪中流尽。

她所有的感情都已给了他。

曾是鲛女却无泪,原为黑蛟而难以成龙,她和玄珂就像这三千大千世界里所有的芸芸众生那样,生来就有着自身无法弥补的缺憾,可终有一日遇见了彼此,往日的哀伤与折磨就都成了浮云,又或者也许就是为了要相遇才受那样的苦,等遇见了,便成为一个完满的整体。

从此相守相望,永无忧患。